隔日一早，陆良在酒店餐厅约见庄炜，两人一同去往底特律的工厂。
一年前，庄炜以天星汽车交流团团长之名，带领团员28人远赴美利坚。
现在交流一年期满，他也即将回国，只是当初交流团的28人，只剩下25人。
“童毕涛，魏嘉良，陈浩东，他们打算留下来。”庄炜一脸羞愧，无颜面对陆良。
当时为了挑选更有学习能力的团员，他们都是从哈工大，科技大，南理大等985名校，挑选那一届的应届生，再从那一批应届生里面，挑选28名交流团成员。
可以说，陆良对他们寄予厚望，也没有亏待过他们，每人每月都有2000美元的生活补贴，满足他们的日常开销之余，还能剩下一点。
庄炜以为入职这么好的公司，遇到这么好的老板，以前那些事，应该不会再度上演，可现实还是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三人在交流即将期满的这段时间，以985名校学子，及天星汽车技术交流生的身份，向美利坚申请了签证延期。
说是说，想再深造一段时间。但庄炜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白甜，他非常清楚的知道，这么做意味着什么。
不出意外在没有拿到绿卡之前，他们都不会再回国了，当初庄炜很多同学都是这样留下来的。
虽然自从特普上台之后，美利坚就特别排斥外来移民，但他们排斥的只是边境的老墨跟老黑，对于特别能吃苦耐劳，还是懂技术的高端人才，他们还是高举双手双脚热烈欢迎。
否则庄炜也不会等到他们签证延期审批通过才知道，而是应该在他们申请的时候，就收到通知。
“他们人呢？”陆良眉头一皱。
“还在工厂，说想站好最后一班岗。”庄炜叹息，语气也有一抹自嘲意味。
他们也知道对不起公司，企图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
殊不知，这点付出，跟公司在他们身上的投入相比，就是九牛一毛。
“走吧，顺路去看看。”
陆良笑了笑，跟着庄炜从酒店离开，来到远离市区的超级工厂。
底特律在北美大陆的中右上地区，这里别的没有，一望无垠的黄土地最多。
虽然美利坚只有937万平方公里，比国内还小几十万平方公里，但整个中部地区都是平原，比不包邮地区再加上东三省的总面积还要大，风滚草能泛滥成灾，就足以说明这里的地势有多平坦。
就像国内也有风滚草，但顶多就是拳头大，因为飘着飘着就会挂在山上，或者被居民楼挡住，形成不了越滚越大的雪球效应。
通用天星的超级工厂占地面积318万平米，比天星汽车在苏城的园区，还要再大2.28倍。
车辆刚停在工厂门口，一位身着包臀裙的金发女郎，小跑上前，满脸堆笑：“陆先生，我是佛兰纳里先生的秘书梅里斯，公司有点急事需要佛兰纳里先生处理，他特地嘱咐让我过来等你。”
她身边还跟着几位西装革履，像是工厂的管理人员，庄炜笑着打了声招呼，介绍道：“陆总，这位是车间主任克里斯，还有这位是厂长戴维森，书记佛兰特。”
老美的工厂是没有主任及书记一词，这些都是东大的特色岗位，但他们负责的工作差不多，所以他换了个陆良能理解的词。
“你们好。”陆良微微顿首，换乘观光车，从仓库到组装车间再到研发部门。
这座工厂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乱，第二就是大，各个部门的分布位置极其不合理，但架不住工厂占地面积足够大。
随便一条主道路，都能让一辆十七米的半挂掉头，各部门的分布再不合理，也变得合理起来。
几人走马观花，逛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来到研发部门，也见到了天星汽车交流团的所有团员。
“同学们，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
陆良笑着打招呼，见到谁，都能准确的叫出对方名字，并聊几句：“吴君杰，你又胖了，看来通用的伙食还挺不错的。”
“马国龙，不要老是佝偻着腰，别年纪轻轻就驼背了。”
过来工厂的路上，陆良就在默默记着这些人的长相还有名字。
都是精挑细选的祖国花朵，用不了几年就会成为公司的中坚力量。
刚毕业就被送来美利坚深造，至今没有进入职场，也没有被社会污染过。
一个个都是眼里还透露着清澈且愚蠢的学生，只要对他们好一点，哪怕只是记住他们的名字，他们也会激动万分，恨不得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事实也确实如此，每个被陆良叫到名字的人，都激动地紧拽大腿，眼里透露着崇拜。
更有甚者，壮着胆子嚷嚷道：“陆总，我们看新闻，您好像发财了，是不是要请客吃饭？”
“小事一桩，辛苦学习一年，也该放松一下了。”陆良笑着说道：“月底你们就要回国了，到时候我给庄炜批点经费，让他带你们去大西洋城逛逛，顺便也可以买点手信带回家。”
“陆总，牛逼！”
“陆总，威武霸气~”
“陆总，我爱你。”
陆良一本正经拒绝：“不搞基。”
此言一出，众人笑的更开心，但一群人的狂欢，是几个人的独孤。
打算留下的那三人，相视一眼，彼此露出尴尬的笑容，与其余人格格不入。
“都去忙吧，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们，差不多也要走了，下午美版天枢就要上市。”
陆良笑着挥了挥手：“下次再见，就在国内了，我在国内等你们回家。”
他前脚刚走，后脚庄炜折返回来。
他笑着公布一条喜讯：“25日开始休假三天，我们去大西洋城，每人有一万美元的消费奖金，这笔钱不计算在团费里面，也不影响回国后的公司奖励。
就是陆总自掏腰包请我们的，但他有一个要求，每人的额度必须花完，不能折现。
在大西洋城畅玩三天之后，我们就直接登机回国。”
话音刚落，办公室内又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差点把天花板都给掀翻。
隔壁部门的老外不明所以，直到有人帮忙翻译，他们纷纷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一个个生出跳槽的想法，更有甚者悄咪咪询问：“童，你们公司还招不招人？”
童毕涛黑着脸，但看到来人是老外，脸上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容：“这个我就不太清楚。”
在众人欢呼之际，庄炜悄无声息的来到他们身边，轻声道：“毕涛，嘉良，浩东，陆总在门口等你们。”
几人一怔，神色各异，低头默默跟着庄炜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室门口的走道尽头，有个露天的阳台，一道身影站在那里。
几人就像在学校犯错的学生，被老师告家长后，在家门口忐忑不安的孩子。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陆良转身，看了庄炜一眼，摆手示意他先行离去。
他看向三人，年纪最长是童毕涛，今年24岁，魏嘉良和陈浩东都是23岁。
陆良轻声问道：“想好了吗？”
童毕涛沉默良久，沉声道：“陆总，我出生在翼北保定的农村，我们县离京城很近很近，我记得小时候，还经常骑自行车去那边玩，还交了一个好朋友。
当时我认为，我跟他没什么区别，只是他们那边的房子好看一点，基础设施齐全一点，有时候我们家会停电停水，而他们那边不会，也仅此而已。
直到上了初中我才知道，仅仅是一县之隔，仅仅是一个户口的差距，我却需要付出十倍，乃至百倍的努力，才能得到跟他们一样的教育资源。
从那时候，我就发誓，我一定要走出去，我不想让我的下一代也经历那样的痛苦……”
童毕涛声音逐渐哽咽，但眼神却越来越坚定，他不止是在说服陆良，也是在说服自己。
“所以你认为留下来，比回国更好？”陆良面色平静。
“对。”童毕涛点头，还在企图说服自己：“起码的我下一代，如果他想回国，只需要付出国内同龄孩子一半的努力，甚至都不用，就能进入最好的学校，接受最好的教育资源。”
陆良看向魏嘉良，陈浩东，问道：“你们也是这么想？”
两人低着头，不敢直视陆良的眼睛，用沉默做出了答复。
陆良笑了笑，拍拍他们的肩膀：“祝你们如愿以偿。”
他走了，很干脆，
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
留在原地的三人，相视一眼，顿感心里空落落，像失去了什么。
他们做错了吗？
他们没错！也不能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