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3章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无尽大山,黑魆魆的夜色里,楚秋山化为一道黑芒,落在了孤山山顶。
他的身形方一落定,黎云景便掀帘子出来,随即问道:“楚门主,贵宗老祖是怎么说的?”
楚秋山道:“黎宗主,我们还是进去聊吧!”
两人进屋落座,楚秋山呷了口清水,说道:“定婚礼日子推延五日的事,老祖他没有答应。”
“啊!?”黎云景脸色一变,抱拳沉声道:“两宗联姻可不是小事啊!楚门主,黎某唐突,能否请你再到老祖那劝说劝说,替我们求求情!”
楚秋山道:“我可以去求情。黎宗主若是能保证,推延五日,你们一定能将黎若舟找回来!楚某一定劝说老祖接受黎宗主的延后之议。”
“这……”黎云景的脸色顿时一片凝重。别说五日了,就算是十日,他也不敢保证能将黎若舟那小子给找出来啊。
九州大陆,如此茫茫,那小子现在如泥牛入海一般,让他向哪找去呢?
黎云景深重地叹了口气。他此时颇有些悔恨,平时对于黎若舟太过于娇养放纵,致使酿成了今日的祸事。
联姻事败,回到宗门,老祖必定会重罚于他!让他这一支彻底失去继承序列也不是不可能啊!
楚秋山道:“黎兄,此事我太一门也是不得已。黎兄试想,定婚礼的帖子已经传遍宗门上下。黎若舟昨夜在婢女院闹出的事,再加上他此番逃走,宗门内恐怕已经谣言四起!若再推延五日后!只会助长谣言的蔓延,而且时日一长,必定更多流言发酵。真推延五日,到了那时,黎如舟又未找回,定婚礼还是胎死腹中,黎兄啊,那时我太一门该如何收场呢!”
“楚兄说的是。”黎云景满脸苦涩地摇了摇头,叹道:“此事终究是黎某教子无方,连累两宗大事了。”
楚秋山道:“老祖方才还交待了一事!”
黎云景抬起头来,目色有些阴沉地看向楚秋山。他知道那太一门老祖此时交待的事,一定不会是对他有利的。
果然,听楚秋山说道:“老祖说,若是两日后的订婚礼不能如期举行。便是天衍宗有负我太一门。鉴于此,盟约上要请贵宗做些让步!”
黎云景脸上的肌肉跳了跳,他觉得太一门这是在趁乱打劫,压着怒火,沉声道:“贵宗如此,是否有些欺人太甚了?!”
楚秋山冷脸哼了一声,语气愠怒道:“黎宗主若作此想,大可以离去。至于盟约,容后再议也可!”
黎云景的太阳穴一阵刺痛,楚秋山这是在将他的军呢!
联姻的事已经败了,若是盟约再未谈定,他这个宗主以后真不用再做了!
“楚兄勿恼!盟约让步的事,我们可以在长老院内再谈。”黎云景说着便站起身来。“事出突然,黎某有些急躁了,还请楚兄体谅!”
楚秋山冷着脸坐在那里,一言未发。
黎云景略一抱拳,便道:“夤夜来访,多有叨扰!黎某告辞!”
黎云景说完,便面容苦涩地大步而去。
他出了楚秋山的茅屋,便化为一道黑芒回到了庄园内。
黎云景一回房间,便坐在了几案前,他的脸如罩着乌云一般,黑得可怕。
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棘手,但无论如何,他必须禀告老祖,如此大事,他若是迁延不报,更是后患无穷。
黎云景不断推敲着措辞,三易其稿才终于完成,他有些疲累地站了起来,立即吩咐心腹,飞鹰传书,传回宗门!
那人接了信笺而去。
黎云景感觉喉咙干涩,腮帮子更是一阵发僵,他这才发觉他大半个晚上,竟都咬着牙关呢。“这个败家惹祸的逆子!?”
黎云景此刻心头悲愤交加,他呷了两口参茶,躺到了床榻上。
虽然他很是疲累,但却无论如何也睡不住,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感觉没过多大会儿,天色就已经大亮了!
黎云景只得挣扎着起身,他的双目布满了血丝,眉头紧锁,原本白的两鬓竟一夜全白!
这一夜,他竟彷佛老了十多岁一般。
他只觉心头积郁沉闷,而且精神一直紧绷,不曾休息,但他还必须到长老院去,参与盟约的商谈。昨夜他已经想好了,盟约的让步,他只能做一些表面的让步,在实质的利益上,是断不能让的。要不然,他回去更没法交代了。
关于这些,他必须软硬兼施地和楚秋山、朱鹤他们耗下去。
黎若舟逃走的消息,从庄园内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宗门上下。
黎若舟在婢女院内闹的事,还有那漫山遍野的十大淫罪的大字报,原本都只在底下压着,没人敢公开嚷嚷。
黎若舟出逃的消息,就像是点燃薪柴的火焰,顿时干柴烈火地炸裂开来。
有人说,黎若舟躲藏在婢女院内,就是要奸淫那些婢女,只是被翠微峰上的洞冥境的镇守宿耆给发现了,才打晕了他云云。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那些婢女听了传闻,也不知真假,只一个个吓得脸色煞白。
倒是有不少好事的舍人,来找她们打听那晚的事……这些婢女大多闭口不言,也有禁不住地,便说了一些……这些话,经过那些舍人们传来传去,又变得面目全非……
黎若舟出逃的消息,还有那些风言风语自然也传进了龙鱼厅。
这几日来,宗门上下最辛苦的就属龙鱼厅内的史监和舍人们了,几乎都没怎么睡觉,一个个都熬成了兔子眼,红得吓人。
忙乎了这么几天,眼见两日后就是定婚礼的日子,忽然黎若舟跑了,他们死熬死熬的,不都白忙乎了吗?
几个舍人正将箱笼里的摆件擦拭后,放在各处,忽然一个老史监走了进来,其中一个舍人立马问道:“秦头,天衍宗那少宗主都跑了,我们还拾掇这些干嘛呢?”
那姓秦的史监厉声道:“此事我已经问过司座,司座说照原计划布置。你们都打起精神来!这些问题不是你们操心的,干好各自手边的事!”
“是,是……”那些舍人们一迭声称是,又瞪着发红的眼睛干起了活来。
云浮峰,内史司的楼阁里。
西门坎坎翘着二郎腿坐在一间不甚宽阔的单独房间里。
他捏了一枚红艳多汁的浆果,咬进口里,然后吸溜几口清茶。
这是他发明的新吃法,浆果的鲜嫩和清茶的醇香融合,果香和茶香一起在口腔里交融……
西门坎坎闭着眼,缓慢地咽下去,一脸的享受。
像他这样刚出塔林的挂名内门弟子,能在内史司有间单独的房间,其实也是件很了得的事呢。一般人,可不会有这待遇。
那些管事的老史监们,都知道西门坎坎是段融的人。
段融现在不仅在云浮峰很有份量,更是宗门老祖身边的人,他们想巴结还找不到机会呢,自然对西门坎坎礼敬有加,没少关照他。
西门坎坎正喝着他的果茶,忽然房门那里便响起了打门声。
他咕咚一声,将嘴里的东西咽了,仰头道:“进来!”
房门随之打开,一个看起来颇为机灵的年轻舍人,闪了进来,他关了房门趋步走到了西门坎坎身前。
西门坎坎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有消息了?”
那舍人点头道:“嗯。黎若舟昨夜逃了!”
“逃了!?”西门坎坎唬得跳将起来。
段融那日告诉他,让他布几个眼线下去,注意黎若舟的消息,一点有变,立马告诉他。他还纳闷段融忽然关心黎若舟干什么,看来是真有事啊!
西门坎坎目色一动,看向那舍人,问道:“消息没问题吧?别是谣言吧?”
那舍人道:“我找了熟人,向庄园内的护卫核实过了。消息确实!”
“那就好!”西门坎坎道:“干得不错,回头有你的好处!嘴巴给我放紧点!”
那舍人喜道:“大人放心!露一个字出去,你铰了小人的舌头!”
西门坎坎点头,道:“去吧!”
那舍人掩门而去。
西门坎坎捏了一个果子,扔进嘴里咬爆,又呷了两口清茶,便出门而去了。
段融和萧玉,坐在湖畔的凉亭里下棋。
段融有些心不在焉,不时望向湖里的金鳞。
萧玉捏着棋子,眼波温柔地看向段融,柔声问道:“夫君,可是累了吗?”
段融轻笑了一下,道:“就是累了,赢你还是不在话下的。”
“是吗?”萧玉说着便低头将手中的棋子落在了某处,而后抬起头来,她的眉眼里都是淡淡的笑意,说道:“夫君,你好像输了啊!”
段融低头一看,果然大局已定,便苦涩地摇了摇头,道:“一个不慎,又让你赢了一局!”
萧玉笑道:“夫君心思不在棋盘上,三步里倒有两步是乱下的。”
段融闻言只是笑笑,并未说话。
萧玉一边收拾棋子,一边道:“虽然夫君的心思不在棋盘上,但肯陪我这般坐着,我已经很满足了。”
段融闻言,扭过头来,这时刚好有一阵微风掠过,萧玉的眉眼低垂,鬓角轻动,一时柔情无限,段融的心头微微颤动。
两人结婚这几年,萧玉渐渐有了成熟夫人的韵味,端庄谦和,礼让有度。
就在这时,院门那里传来了咚咚咚的打门声,西门坎坎叫道:“开门!开门!”
段融一听西门坎坎的声音,便蓦然转头,这时,沈觅芷已经将院门打开,嗔道:“急吼吼地喊个啥?!”
西门坎坎跑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凉亭内的段融,便嚷道:“有消息了!”
段融施展身形,如鬼魅般蹿出了亭子,一晃间,已停在了西门坎坎身侧,目色有些紧张地问道:“什么消息?”
西门坎坎压低声音道:“黎若舟逃了!”
段融问道:“消息可确实?”
“确实!不确实的消息我能来告诉你吗?”西门坎坎说道。
段融淡淡一笑,道:“你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西门坎坎那般说辞,把自己说得好像很靠谱似的。
西门坎坎道:“那是!你就是尊真佛,也得贴了金,才有人拜你呢。”
段融道:“你先回云浮峰吧。继续关注动静,有了消息及时来告我。”
“好唻!”西门坎坎抬头看向庭院,扯着嗓门道:“萧玉,沈觅芷,小七,我走了啊!”
萧玉站在凉亭内,回头笑道:“快走吧!我就没看见你!”
西门坎坎瞪眼道:“行,萧玉,你等着。”他说完,便急吼吼地捉刀而去了。这会儿,他还真没空跟萧玉斗嘴。
段融站在那里,心头却是一片欢喜。
黎若舟逃了!一番谋划,总算有了结果!
段融转身走到亭子里,看着萧玉,道:“中午备些酒菜,我要带两个人回来吃饭。”
萧玉微微一愣,蹲了一礼,道:“是。”
段融道:“家里还有酒吗?”
萧玉道:“还有两坛。”
段融道:“两坛不够。让沈觅芷去云浮峰一趟,找西门坎坎再领几坛酒回来。”
萧玉目色一动,不禁问道:“不知夫君是请何人吃饭?”
段融道:“就是那日跟我坐在凉亭里的两人。”
萧玉目色一怔。那日下午的场景,她可是历历在目。段融要请的是吕青竹和黎若简啊!
段融交待完后,已经转身出了庭院,御风往深谷而去。
他走入深谷,径直就走进了吕青竹的洞府,吕青竹盘膝坐在蒲团上,听到段融的脚步声,顿时有些紧张,她知道段融来,一定是有消息了。
段融走进洞府深处,看着吕青竹,道:“妥了!”
吕青竹一笑,一时眉眼盈盈地看着段融。
段融微微一怔,道:“我去喊黎若简。一起去我家的那庭院里,吃杯酒吧?”
吕青竹道:“好。”
段融笑了一下,走出了洞府,吕青竹跟着段融走了出来,目光一直望着段融的背影。
段融在黎若简的洞府口处,喊道:“黎若简,出来!”
黎若简缓步走了出来,眼神警惕地看着段融。
段融拍了他后背一把,道:“行了!那天的事过了!来了这么久了,一起吃杯酒吧?”
黎若简一听说吃酒,顿时眼睛一亮,问道:“去哪里吃?”
段融笑道:“就上次那座庭院。”
三人随即出了深谷,御风而行,往商象语那座山头飞去。
在云雾缥缈的高空中,段融道:“黎兄啊,还是你了解你这个兄长啊!这几日,我可是一直吊着心呢!”
黎若简笑道:“我这个兄长,从小骄纵惯了,他犯浑起来,那会管什么两宗结盟呢?!不过段兄,这次事能成,还是你推演地环环相扣,调动各方形成了合力,这才逼走了他!”
关于这个部分,那日下午,段融和黎若简颇有些争论,不过最后还是被段融的方案说服。
段融笑道:“这事咱们三人都有出力。这叫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吕青竹笑问道:“诸葛亮!?诸葛亮是谁?”
段融道:“诸葛亮嘛!是我老家的一位智者。”
吕青竹道:“能让你称为智者的,定然不凡。有机会的话,能带我拜访一下这位诸葛先生吗?”
段融很想说,诸葛先生已经去世多年,不过他看着吕青竹清亮的眼眸中那期待的神色,一时不忍拂她的意,便爽快应道:“行啊!”
他心里想到,若真有同行那天,他再向吕青竹解释。
吕青竹轻轻一笑,很是开心。
阿墨死后的这两年多,她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喜悦过了。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在这场偌大的风雨中,唯一坚定站在她身边的人,就只有段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