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初战(2)加更!
突遭敌袭,当然不是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菲利普想要看到的事情,但也没有超出他的预料。
毕竟马卡布城堡原本就在亚拉萨路的最前线,面对着的就是撒拉逊人的部落和军队,每个月都会遭受或多或少的袭击。他镇定地指挥下属尽快收拢城外的少数居民与游猎在外的骑士,幸好城堡周边的居民并不多,而巡查和狩猎的骑士们也不会离开太远。
随着沙尘滚滚,居民们或是靠着自己的双腿,或是骑着驴,骡子拼命地跑了过来,还有一支落单的商队,他们架着马车,马车上堆满了瓦罐,不知道是油脂还是葡萄酒——在外的骑士们见状没有先进城堡,而是一边戒备着一边巡梭在侧,幸好来犯的敌人并未紧随其后,他们也在远处眺望着。
菲利普看着铁闸落下,吊桥升起,才转身回到城内。
那位英勇的骑士已经喝过酒,经过了教士们的治疗,他身上最重的伤势是一道贯穿伤,看得出是撒拉逊人最常用的短长矛,万幸的是没有伤到任何重要的血管和内脏,他也是受过了赐福的骑士,才能够挣扎着回来。
“那也是因为他们并不在意我的关系。”骑士诚实地说道,“他们并不是通常那些来袭击我们的小股部落民众和盗贼。”这听起来似乎是个好消息,但他的下半段话更是让众人面色一凌,“那是一支大军。”他苦笑着说,“至少有上万人的大军,浩浩荡荡,无边无际。”
在场没人会蠢到去质疑这位骑士说的话,骑士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当时我正策马走到一座丘陵的顶端,向下俯瞰的时候,就看到了漫天的烟尘。他们正从我的脚下经过,我呆住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离开,结果被一个游荡在外的贝都因骑兵看到了。
我想他应该去马上将此事报给了他们的长官。很快,从那支大军中就分出了一支小队向我而来。我一路奔逃……”他说到这里,微微地滞了一下,有些胆怯地看向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他是个年轻人,进入圣殿骑士团的时间还不长,却也知道在战斗中逃跑,在骑士团中是会受到唾弃和惩罚的。
幸好菲利普只是摆了摆手,“你没有留下厮杀,是为了回来报讯,这并不能证明你不够勇敢,吝惜生命,你带来的信息远比一百个敌人的头颅更重要。”
骑士露出了一丝感激和安心的神色,这才继续说道,“但当我看到城堡的时候,他们追逐我的速度就变慢了下来。我在进入城堡前,最后一眼看到他们正在立马观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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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马卡布城堡的骑士。”努尔丁说道:“我知道那座城堡。”
当那位长官派出人去追逐那个骑士的时候,并不只是想要单纯的杀死他,要知道在他们的行军路上,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基督徒骑士,他们总要知道,这是偶然,意外,还是有预谋的——他是独自来到这里,还是率领着一支军队,又或是来自于一座城堡。
而他们派出去的那队贝都因骑兵也很快折返回来说,那个骑士进入了马卡布城堡。
马卡布城堡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个熟悉的地方,那是一座小城堡,却是一颗扎得很紧的钉子。努尔丁倾听了他们的回报后,随意的挥了挥手,决定调拨一支千人队,去把它打下来。
这并不是他的疏忽,毕竟谁也不知道亚拉萨路的国王就在这座城堡里,商人们或许知道国王的踪迹,但情报的传递可没有现在这样迅速,一般都会延后三五天,甚至一周,一个月都有可能。
而努尔丁在决定远征前,就详细地了解过这道防线上的每一座城堡,从城堡的城墙高度,城门数量,据守的骑士有多少,士兵有多少,其中有多少骑士得到了赐福,都一清二楚。
马卡布城堡中大约有五十名圣殿骑士,他们的扈从和武装侍从,大约是这个人数的三倍,或许还有一些仆役和居民,但其中受过赐福的骑士,只有两位,努尔丁根本没有将这么一点小小的妨碍放在心上,一千人,有五个受到过先知启示的法塔赫(军官,一般由部落首领充任),无论是谁都认为这将是一桩唾手可得的胜利。
这一千个人迅速的被分拨出去,就像是从大河中分流出的一股溪流,向着马卡布城堡蜿蜒而去,而那股浩浩荡荡的大军不受任何影响,继续脚步不停地向前。
若是曾经和努尔丁打过仗的鲍德温三世还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会感叹一声,他的这位宿敌还是老了。
若是放在二十年,不,十年之前,努尔丁都不会如此轻易的放过这个疑点,但老迈和疾病已经让他精疲力竭。是的,他做出了超乎人们预料的事情,拖着这具随时可能升天的残躯悍然发动了这场漫长艰辛的远征,代价就是他正在如最后一节蜡烛般猛烈的燃烧,明亮的火焰代表的不是旺盛的生机,而是最后的不甘。
与几百年后的国王或者是哈里发不同,作为统帅,苏丹努尔丁只要踏出宫殿,他就必须一直骑在马上。无论是烈日灼烤还是夜风凛冽,他都要如同旗帜般的矗立在所有人面前。
如果他露出了疲惫之色,甚至要坐在抬轿或者是马车上,不用说他麾下的那些埃米尔与法塔赫,就连那些半奴半兵的努比亚人都会在暗中嘲笑他,生出轻视和懈怠之心,他在军中的权威将会被大幅度的动摇。
如果他将要攻打的只是一座普通又平和的小城,甚至村庄也就算了,他要攻打的是神圣的坚城亚拉萨路,没有哪一场攻城战是迅速而又轻易地取得成果的,他们会遭到各种各样的阻碍——从城门袭而出的军队,高耸的城墙,怀抱着必死之心的民众……
毕竟努尔丁曾经向撒拉逊人发誓,若是有一天,他攻入了亚拉萨路,必然会将那里的居民屠戮一空,以偿还十字军骑士对撒拉逊人欠下的血债。
他是支柱,也是旗帜,更是“信仰之光”,他会留下遗嘱,即便他倒下,即便他死了,他们也要把他抬进亚拉萨路,阿玛里克一世曾经用自己的死亡换取了十字军的主力从燃烧着的福斯塔特安然撤退,他也能用自己的死亡,激励他的军队从十字军手中夺回这座圣城。
但若是在看到希望前他就倒下了,他的死亡就一文不值。
所以无论他怎么疲惫,怎么虚弱,都要坚持坐在马上随着士兵们一起长途跋涉,哪怕是在帐篷中与埃米尔们议事,他也会笔直地站立着,蓬松着如同狮子鬃毛般的白发与胡须,如以往一般的威严和庄重,叫他们不敢与其对视。
但这样的坚持需要付出代价,人类的精力是有限的。当他用其中的大部分来维持自己的姿态,用在头脑上的就少了。
他与他的胜利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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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卡布城堡只有五十个圣殿骑士,一百多个士兵,但既然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侍奉国王外出巡游,他们身边就不可能只有那么寥寥几人。所以现在的这座城堡中,圣殿骑士不是只有五十个,而是有一百三十个。
随同国王而来的圣墓骑士团骑士——国王本来就是他们的大团长,也有一百五十名,最关键的是,这些骑士中至少有三分之一都是得过赐福,并且深受圣人眷顾的,更不用说他们之中还有鲍德温和塞萨尔这种,几乎不能被称之为眷顾,说是圣人化身也不为过的存在。
当确定了前来攻打城堡的敌人只有一千多的时候,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菲利普的神色就立即缓和了下来。看来敌人并不知道亚拉萨路的国王就在这座城堡里,他阻止了鲍德温和塞萨尔:“不是我不让你们战斗。”他说。
塞萨尔或许可以,毕竟他们之中也有能将圣人的眷顾分散到同伴身上的骑士,但国王的圣乔治之矛就太特殊了,一旦出现在战场上——尤其是两者同时出现的时候,人们立即就会联想到是在埃及的战场上大放异彩的那两名骑士,国王在这里的秘密,当然也会马上被泄露出去。
战斗的结果是毋庸置疑的。当马卡布的城门大开,骑士们从中一拥而出的时候,那位千人队的法塔赫甚至感到了一阵疑惑。他们还以为马卡布城堡中的骑士们死守城堡呢,这样他们需要在这里耗费好一段时间——但这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这样他还能赶上对亚拉萨路的攻城战。
努尔丁发誓要杀死亚拉萨路中的每一个人,这就意味着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将所有可见的劫掠一空,近百年的积累,早已让曾经一片空寂的亚拉萨路,重新成为了一座黄金铸造的城市,而他们的部落又是那样的贫瘠,贫瘠到无论是什么,都是好的,珍贵的,罕见的。
可以说,苏丹大军中的每一个人,从埃米尔到最低等的奴兵期待着这场战争所能带来的收益,这一千个人当然也不会对马卡布这座荒凉的小城堡感兴趣。
但当这位法塔赫从幻想中摆脱出来的时候,却发现,从城门中冲出的骑士已经远超过了五十个,即便加上他们的扈从,这个人数也未免太多了。
他望向身边的副手,两人立即按肩祈祷,等待先知给予他们启示。
而那支人数显然超过了预期的队伍,却在此时骤然加快了速度,而在他们飞扬的罩衣和斗篷下,陆陆续续地闪烁起了致命的微光,法塔赫睁大了眼睛,他几乎不敢相信!
骑士们以十二人为一列冲击,而这十二人的武器与甲胄全都闪烁着令人绝望的光芒。——他与副手身上的光芒与之相比,就像是萤虫对满月,毫不起眼。
“可恶的骗子!”他才怒吼了一声,就被一股大力撞飞了出去。首领从高处落在地上,凭借着先知的启示,他一跃而起,拔出了弯刀。
但此时一个随后而至的骑士已经放低了矛枪,矛枪只一下就贯穿了他的肩膀,位置正和与那个报讯的骑士重迭。
但他可没有那个骑士那么幸运,矛枪本身所携带的巨大动能,以及圣人赐予这柄武器的威能,一下子就将他劈开了,他的头颅连带着半个肩膀飞上高空,甚至能够看到自己的下半截躯体,还在盲目又徒劳的劈砍,而等他坠入尘土,被马蹄践踏的时候,他的千人队正在溃败。
他们被欺骗了,这是他最后的念头。
菲利普一直密切地关注着战场上的变化,他不但要击败这些撒拉逊人——这是必然的,还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敌人,以免他们逃回去告知苏丹。努尔丁虽然老了,愚钝了,但在听说这么一座小小的马卡布城堡里居然有几十个得到过赐福的骑士后,马上就能想到亚拉萨路的新王。
他肯定会马上掉头,杀死或是抓住鲍德温四世。
虽然没有了国王,亚拉萨路的民众依然会坚决的抵抗到最后一刻,毕竟谁也不想死在撒拉逊人的刀下。但国王在决战之前就被擒获或是被杀死,毫无疑问是对基督徒们的一大打击。
好在骑士们与撒拉逊人的正面交战的时候,另外一支队伍也已经悄悄的从城堡的后方绕行到阵地外,形成了一个松散但完整的包围圈,每一个想要从他们的矛枪与弩弓逃出去的撒拉逊人都要绝望了——而等到他们吃掉了散落在棋盘外的棋子,就与先前出击的队伍两面夹击,将他们彻底地剿灭。
不仅如此,一小队受过赐福,听觉和视力格外敏锐的十字军骑士还策马奔出了一段,以确保没有漏网之鱼,他们做的非常小心,没有如之前的那个骑士般惊动努尔丁的大军。
“接下来我们要尽快返回亚拉萨路。”菲利普说:“我会立刻写信给雷蒙和博希蒙德,希望他们能够马上折返。”
虽然这么说,但他觉得不太可能——努尔丁一定是确定了十字军的主力已经离开亚拉萨路,才敢乘机偷袭亚拉萨路的,加上他们行走在路上的这段时间……就算是雷蒙和博希蒙德立即率领大军折回也晚了,何况努尔丁有很大的可能会联手姆莱——若是十字军敢将后背留给姆莱,姆莱大概率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他说完就匆匆离开了,还有很多事儿要处理呢。
鲍德温一直沉默不语,菲利普的建议当然没错,就算是他的父亲阿马里克一世,这时候也只会先赶回亚拉萨路,而后开始筹备守城事宜。
“你带着地图吗?”他问。
“我带了。”塞萨尔说,他们既然是外出巡游,检阅防务,当然不可能不带着一张地图,而且塞萨尔也早有准备,一路上,他借着这个难得的好机会,一直在依据手上的原始资料,描绘出一张更准确,也是更详细的地图。
在抵达马卡布城堡之前,他已经将这张地图临摹和整理了七七八八,打开后不但比原先的羊皮纸大很多,也要精确得多——这就是一张等比例,带等高线与水源的现代地图——没有多余的装饰,猛一看上去甚至会有人觉得这是两张地图。
鲍德温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他们现在的位置,也就是马卡布城堡,然后沿着它的位置往下看,在他们下方就是加利利海。
加利利海并不是一座海,而是一个巨大的淡水湖,约旦河从北往南地穿过它,另外还有地下泉水的补充,因此它从未干涸过,它的西侧就是拿勒撒,耶稣度过童年和少年时期的城市,也是一座著名的圣地。
那拿勒撒往下是两座山地,玛拿西和以法莲,再往下就是亚拉萨路,他们来时走的也是这条路线,但现在为了避开努尔丁的大军,他们可能要往西,而后沿着海岸线回到亚拉萨路。
“我们当然可以回去,但……我们只能回去吗?”
这句话若是让旁人来问,鲍德温准会以为他心生怯意,不敢回到那座必然危机四伏的城市。那如果是塞萨尔问出来的,他只会认为他的挚友正和他想在了一处。
他们若是这样匆匆回到亚拉萨路,只能说完全处在了被动的位置,他们只能等待——等待努尔丁的大军,等到雷蒙和博希蒙德不知道能不能达成的救援,等待那个最坏的结果。
他们不会幻想努尔丁会甘愿放弃这杯酝酿已久的美酒,阿马里克一世二次攻打埃及是孤注一掷,努尔丁在生命的最后一息攻打亚拉萨路也是一场豪赌。
当初阿马里克一世愿意,可以撤退是因为他已经榨干了比勒拜斯与福斯塔特,现在的努尔丁支付得起这几万人的薪酬吗?就算是半奴半兵的努比亚人也是为了钱才来打仗的。
“这样我们首先要说服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
“他或许会认为我们疯了。”
“但我们应当试一试。”鲍德温说。
商人们传回来的消息应该不会有错——努尔丁在此时发动远征,可以说窥准了亚拉萨路国王新旧交替时的间隙。
但耐人寻味的是,就算是所见不多的鲍德温和塞萨尔都能感觉到得出他的仓促和焦急——亚拉萨路是一座比福斯塔特更巍峨的一座坚城,阿马里克一世决定攻打福斯塔特,筹备了三年。
努尔丁筹备了多久?几个月前他还在与叙利亚的另一股势力作战。
他是没法继续等待下去了。
而这样一个虚弱的君王所率领着的大军,难道真如人们所以为的那样无懈可击吗?
未必。
鲍德温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向塞萨尔微微颔首,塞萨尔快步走向门外,叫来骑士,请圣地骑士团的大团长菲利普到这里来,“尽快。”他说。
这个“尽快”并不单单只对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