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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8章 礼物
    撒拉逊人的使者站在街道上,望着远处的圣十字堡沉默不语。
    这座即便在撒拉逊人之中,也相当著名的堡垒,从决定选址开始,直至如今,造了五十年才算是堪堪完工。为此,鲍德温一世甚至不得不违背他们的教义,娶了第二个妻子,用第二个妻子的嫁妆支付了剩余的款项。
    历任亚拉萨路国王的坚持并非是毫无回报的,这座圣十字堡比他所见过的任何一座军事要塞都要来的宏伟壮丽,甚至可比哈里发的宫殿,它的城墙以及塔楼全都由坚固的石灰岩石砖砌筑而成,双重城墙,外堡,内堡,箭塔林立,即便这些地方都被敌人占领,那座如同狮子首般的三塔楼也能够让里面的人固守很长一段时间。
    在他们踏入亚拉萨路之前,就有一队骑士来迎接他们,为首的是伊贝林的贝里昂。
    使者没怎么听说过这个十字军骑士,但这个爵位——正是亚拉萨路国王生身母亲后来嫁的那个丈夫,伊贝林的休所有的,现在的伊贝林伯爵则是那位伯爵的弟弟,见到这么一个人,就表明亚拉萨路的国王并没有折辱他们的意思。
    无论基督徒还是撒拉逊人,无论是按照律法还是传统,使者都是一个相当危险的行业。虽然一般来说,稍有理智的君王和领主都不会随意斩杀使者,但总有例外,有时候是因为使者带来了太过恶劣的坏消息,或者是双方已经达到了不死不休的程度,也有可能,只是因为对方的统治者或是大臣天性恶毒。
    不然的话,使者总归能够留下一条性命,但从全身而退到留下一条性命之间的可操控区域可就太大了。
    轻微些的,只是在宴会的时候逼迫使者喝得酩酊大醉,把他扔到厕所里,让他和侏儒一起跳舞;严重些的,则是脱光他的衣服,涂抹柏油然后黏上羽毛(这种可能致死),“娱乐”性的比斗,甚至逼迫他与野兽厮杀——这是拜占庭皇帝常做的事情之一。
    在撒拉逊人的史书上,则曾出现过一个苏丹骤然离世,而他的使者还在另外一个地方执行他的旨意的时候,对方的苏丹或者是埃米尔,立即翻脸,把他扣押下来做奴隶的事情。
    总之,让现代人看起来简直就是匪夷所思的种种故事,这个时候却是司空见惯。
    而正如使者所期望的,伊贝林的贝里昂态度虽不热切,但称得上温和,他们一同骑着马穿过街道,等候缓慢降落的吊桥,在走过吊桥后并肩穿过幽暗漫长的甬道。
    使者在甬道中行走的时候,虽然知道不应该,但还是情不自禁地抬头去看,这种甬道的上方多数留有深邃到无法看见底端的裂隙。这些裂隙并不是天然的,而是人造的。在建造城墙的时候就已经预留下来,里面镶嵌着沉重的铁闸门,它的底端是如同矛头一般的成排尖刺。
    平时的时候,它被高高拉起,几乎连尖儿也不露出一点,但在遇到敌袭的时候,士兵们只要砍断吊索,就能够让铁闸门哗的一声放到底。
    在阿颇勒的城墙中也有着相似的城防设备,使者亲自去触摸和感受过。若它们都是用坚实的黑铁铸造成的,即便一个全副武装的骑士,连同他同样覆盖着甲胄的马匹,被贯穿也只是一霎那的事儿。
    他的呼吸不由自主的变得急促了一些,他想象着那个场景。但不是如现在这样平静无波的走过——而是在他们攻打圣十字堡的时候……血与火,嚎叫和哀鸣,刀剑在黑暗中相互撞击,迸出点点火星……
    但就在下一刻,他的幻想就被打破了,他们已经离开了甬道,重新走到了阳光下。
    今天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贝里昂并没有直接将他们引入主塔楼,而是在主塔前稍稍等候了一会,直到从主塔楼中走出了一个俊美的年轻人,一看到他的黑色头发,绿色眼睛,使者就马上知道他这是亚拉萨路国王最为信任的一位近臣。
    他与贝里昂说了几句话,贝里昂是一位有爵位的领主,在亚拉萨路的宫廷中资历也应当胜过这个年轻人,但他对这个年轻人的态度十分谦和,虽然不能说犹如仆从或者下属般的谦卑,但也至少是平视对方的。
    而那个年轻人坦然的接受了这一切,他甚至代国王感谢了贝里昂的工作,然后他向他们走过来,将目光放在了使者身上,更令使者惊讶的是,他竟然用撒拉逊语对他们说话。
    “愿您平安,国王的客人们。”
    “愿您平安。”使者说,但还是有些不太明白——或许是年轻的国王,突然觉得不该这样温和地对待曾经敌人,才会让自己的近臣将他们拦截在主塔之外——他以为他们可能要受一些刁难了,但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在谈判开始前,”塞萨尔说:“国王陛下让我来问问你们,是否要先去见见你们的苏丹努尔丁?”
    使者的眼睛睁大了,他当然愿意!
    在他的想象中,即便亚拉萨路的新国王确实如人们所传说的那样仁慈,不会去侮辱敌人的尸体。但在谈判结束之前,他们应该是见不到努尔丁的,他甚至已经做好了今天无论是否能够结束谈判,都要恳求基督徒的国王,允许他为自己的主人举行“归真”仪式。
    撒拉逊人同样会为去世的人举行仪式,只不过他们的临终圣事非常简单,通常由至亲为死者清洗身体,而后从顶至踵,包裹上洁净的白亚麻布或是布,最后“赞礼”,也就是为死者祈祷。
    使者跟随着塞萨尔来到了一处寂静的庭院里,在庭院里沿着开敞的阶梯往下,径直走入地底——那里可能原先是被用来储存酒类或者是谷物的,干燥而又阴冷,虽然不大,但足以容纳苏丹努尔丁那具老朽却神圣的身躯。
    一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容,使者就差点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能够被派到这里来,又担任着这样重要的工作的人当然是努尔丁身边最为信任的人,他对苏丹的忠诚无人可比——这位同样年过半百的老人只觉得一阵昏眩,又一阵酸楚,他的眼泪沿着皱纹纵横的面颊往下流,浸没在他的衣领里。
    他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具伤痕累累的躯体,凝结着血污,即便没有蛆虫蠕动,也会散发着恶臭的气息,遍布青黑色的瘢疤。
    但等他仔细去看,才发现,苏丹的面容和身体都被好好的打理过了——不像是在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在残酷的战场上,倒像是在阿颇勒的宫殿中,于亲人和臣子们环绕下安然离去的,皮肤灰白,干净,修剪了头发和胡须,他的眼睛合拢着,面目并不狰狞,甚至带着一些释然。
    身体虽然僵硬,冰冷,但就连死去之人必然有的腐朽气息都很微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浅淡清甜的玫瑰香气,他的双手合拢在胸前,双腿并拢,用洁净的白色亚麻布包裹着——可以看得出,做这些事情的人虽然不怎么熟练,也不怎么理解撒拉逊人的交易,步骤和方式上都有些错误,却足够虔诚,认真。
    “你们竟然允许……我们的教士为他施行撒拉逊人的仪式吗?”使者低声问道,
    “抱歉,”塞萨尔说,“我们是想找一个撒拉逊人来为他完成临终圣事的,但问题是,我们并没有俘虏你们的教士。”
    这也是一桩无可奈何的事情。毕竟加利利海之战打的就是一个突袭,十字军并没有多少人,他们只是在虚张声势,虽然这次虚张声势获得了很大的成功,但骑士们也没有狂妄到以为自己可以以一敌百甚至于敌千,即便是追击,他们也没去尾随那些真正有实力的法塔赫和埃米尔。
    而撒拉逊人与基督徒与不同,基督徒的军队里,必然会有大批的教士随行。而撒拉逊人的阵营里,只会有寥寥几个以书记官的身份随行在苏丹左右的“学者”。
    而在夜晚的混乱中,并没有“学者”被他们俘虏——只有两个死的,这让他们有些为难。虽然他们手中还有一些撒拉逊人的俘虏,但他们也不能确定,这些撒拉逊人是否愿意,又或是能不能做好这件事情……
    “是我做的,”塞萨尔说:“请不要将这件事情视作一桩神圣的宗教仪式,这只不过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怜悯。一位君王也好,一个乞丐也好,都不该浑身肮脏,丑陋不堪地离开这个人世。若是您觉得我有所僭越,我在这里向您致歉。”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怜悯?”使者喃喃道,“这可真是一句可以媲美诗句或箴言的话语啊。若是苏丹努尔丁还在世,他甚至可以为此饶恕你的性命。
    虽然他已死去,但我相信我的主人不会因为一个人对他的善意生出仇恨的心,您不该对我致歉,相反的,我应该向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和谢意。”他不曾犹豫,直接向塞萨尔深深的鞠了一躬。“这是我不曾想到的——我相信所有的撒拉逊人都会愿意看到我们的君王一如生前般威严而又洁净。
    请您告诉我,他在离世的时候痛苦吗?”
    塞萨尔斟酌片刻:“苏丹努尔丁在战场上战斗到了最后一刻,他从马上坠下,是受限于他凡俗间的躯体,而非他的意志,他在进入亚拉萨路的第一晚悄然离世,无声无息,神态安详,或许他知道自己已经履行了他在人间所有义务,是登上天堂的时候了。”
    使者闻言露出了一个苦涩又安慰的微笑。“您的描述多么美好啊,我会将这些话如实讲述给苏丹努尔丁的妻子与儿女听,好叫他们的心不至于继续沉溺在无尽的哀伤中。
    而您,您所经之处,必然玫瑰开放,泉水涌出。”
    他这么说,是因为在撒拉逊人的观念中,直接赞美一个人会招来邪恶之眼(也就是嫉妒引来的灾祸),所以要么如萨拉丁那样用一句诗句来形容,要么就形容他周遭的事物。
    “伯利恒骑士塞萨尔,我会记得您的名字,为了您曾经为苏丹努尔丁所做的——若是有一天您在战场上与我们遭遇,又不幸成了我们的俘虏的话,无论是哪一个人,苏丹或者是埃米尔,他都会给您一匹马,食物和水,然后放你走,随便您回到哪里去,这是撒拉逊人的承诺。”
    塞萨尔听了,却不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
    使者看得很清楚,这个少年人似乎并不认为,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一个被缚在阶下的囚徒,他在心中摇了摇头,这或许就是年轻人的意气,但这股意气又是那样的珍贵,那样的明亮。
    他让他想起了还在埃及的萨拉丁,萨拉丁是由他的叔叔希尔库引荐给苏丹努尔丁的,而努尔丁一见到这个年轻人,就非常的喜欢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个年轻人一直是他的侍从,伴随在他的左右,他像教导自己的儿子一样教导他。
    而这个库尔德人也不负所望,他不但成了一个勇武睿智的将领,也成为了苏丹努尔丁也不得不忌惮的对手。现在努尔丁对他的预想似乎已经成为了现实——在不久之后的将来,在萨拉丁废黜或者架空了哈里发阿蒂德之后,他必然会北上侵掠叙利亚。
    而与之相对的,苏丹努尔丁的三个儿子却犹如狮子生出的三条鬣狗,在他出发之前,他们就已经开始相互撕咬。站在他们身后的第一夫人,第二夫人与第三夫人也已经是各施手段,扰得整个阿颇勒都不得安宁,更不用说。摩苏尔还有一个他们的堂弟在虎视眈眈。
    如今叙利亚的表面局势还算平静,但毋庸置疑,只等苏丹努尔丁的身后大事落定,这片广袤的土地就会立即陷入混乱,到时候他又该往何处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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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谈判开始前,撒拉逊人的使者先向亚拉萨路的基督徒国王献上了礼物。
    香料,丝绸,黄金与白银的器皿,还有……女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