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手腕了得
薛宝釵竟然会出现在自己面前,王信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有一些迷糊,不过很快料到,大概是因为张德辉的事,以及自己的任命。
没必要为难对方,买卖不成仁义在。
王信请了晴雯来招待,两人都熟悉,也没有外人在,看到王信如印象中的温和,薛宝釵感激的看了眼晴雯,隨后掏出一张当票。
“如果信叔叔不嫌弃的话,请收下这张我们薛家当铺的当票。”
薛宝釵攀附关係,以林黛玉的关係,强撑著开口,生怕王信拒绝,那自己真就坚持不住了,心里扑通扑通的跳。
王信接过来一看。
十万两!
不禁又打量了薛宝釵一眼,好大的手笔。
“你做的了主?”
“我已经说服了我娘,柜上的事以后由大揽总去做,目前还是张德辉,如果张德辉年纪大了,实在跑不动,再从柜上其余的大掌柜里推选一名出来,唯独帐房以及其余掌柜的聘请去留由东家亲自负责。”
“十万两银子,不止是我的主意。”薛宝釵微微低下头,脸色微红道:“也是大揽总的主意。”
王信恍然。
薛姨妈这是彻底放弃薛蟠了。
不是说不要这个儿子,而是不再指望儿子承担起家业,这其中肯定不止有自己的原因,恐怕薛宝釵出了很大的力气。
要么说能对付女人的只有女人呢。
薛姨妈以前无论如何,薛蟠再烂也指望著儿子,自从薛蟠娶了媳妇,一次比一次失望,对儿子已经彻底失望。
贾府没有落败的时候,薛家大房一直是薛姨妈当家,同样是幕后点头,前面是柜上的掌柜们出谋划策,有了方向或者决定后,再来和薛姨妈商议,薛姨妈同意或者不同意。
而薛蟠多半是不在的,就算在的时候,也不会耐心去听。
薛宝釵大多数都在。
陪在母亲身边,一起在屋內听院子里掌柜们的分析,时不时给母亲小声出谋划策,也才养成了薛姨妈常听女儿的习惯。
后来贾府落败,薛家大房生意一日也不如一日,没有了依靠,薛姨妈只能指望儿子,希望儿子撑起家业。
如今贾府没有落败,加上自己的原因,薛家大房的生意也还不错。
薛姨妈底气自然更足些。
不过呢。
王信看著十万两银子的当票,这背后的意义可不简单,“这十万两银子如果要取出来,是得在京城取?”
“可以在京城取出来,也可以等一段时日从大同取出来。”薛宝釵心里微微一松,王信同意收下银子,可也不敢彻底放鬆,竟然一眼看出了关键。
薛宝釵先是一笑,眼波流转,光彩夺目,“柜上的掌柜们想在大同开一家当铺,不过典当还提供承兑,以后在京城典当或者存入的银钱,可以在大同取出来,反之也是如此,方便大家做生意,也减轻了沿途风险,以信叔叔的眼光,定然知道这是好事。”
当然是好事。
钱这玩意永远都是钱,区別是对个人还是对市场。
对个人而言,把银子藏起来,这是他个人的財富,但是对於市场而言,等於被抽乾了能量。
“卖棺材的欠了卖绸缎的十两银子,卖绸缎的欠了厨子十两银子,厨子欠了卖肉的十两银子,卖肉的欠了卖棺材的十两银子,因为卖肉的没钱,所以他欠著他,他又欠著他,大家的生意都办不下去了。”
这套金融小故事已经很多年了。
非常的浅白,看上去像个儿戏笑话似的。
其实大道至简。
薛宝釵的难处,以及她的努力,王信看在眼里,对在做有意义的事而努力的人,王信向来都是支持的,就看薛宝釵能理解多少。
“我出现了,我借给卖棺材的十两银子,卖棺材的还给了卖绸缎的,卖绸缎的还给了厨子,厨子还给了卖肉的,卖肉的还给了卖棺材的,卖棺材的还给了我,大家都得了好处。”
王信没有直接回答薛宝釵的话,而是先讲了一则故事。
当票的事如果薛宝釵能理解,那么她就能理解这条故事,否则当票的事,应该就是掌柜们的主意,而不是薛宝釵的主意。
想要搞票行。
不是不行,但必须得过自己的关,获得自己信任的人。
大同关外的商业蒸蒸日上,可依然还经不起折腾,要是出了危机陷入衰退,十几二十几年虽然能恢復过来,自己能等得起?
二十年。
黄瓜菜都凉了。
自己能有几个二十年?
“信叔叔的意思是,这钱只有流转起来才能算作钱?”没有一会儿,薛宝釵越说越自信,同时看向王信的眼神也变了。
果然不愧薛宝釵。
“对个人而言,银子储蓄起来,是他个人的財富,但是他这么做,对於市场经济而言却是抽乾能量的断根行为,所以越是有钱的人,越是把大量的银子储蓄起来,市场经济就会彻底瘫痪,普通百姓们会变得没有钱,越来越穷困。”
“反之,银子只有在市场上流通,流通的速度越快,获得的能量就越大。”
“如刚才的那些人,同样的十两银子在他们这一圈的循环,速度转的越快,他们挣到的钱也就越多,大家能吃到更多的肉,穿上更多好看的衣裳,也能买到更多的棺材。”
王信最后故意说道。
“噗嗤。”
薛宝釵果然被逗笑了,她们家就有棺材铺子,笑道:“信叔叔说话真有意思,好好的人家,要那么多棺材做什么。”
王信笑著脸。
他明白薛宝釵明白自己话背后的真正的意思,但是薛宝釵装作没明白的明白,她也知道自己明白她装作没明白的明白,而自己也知道她也知道自己明白她装没明白的明白。
真是个聪明的女子,很会打造气氛。
哪怕大家心知肚明,但也乐在其中,简而言之,很会提供情绪价值。
“你们借当票的由头搞银票承兑,这个行为对市场是有好处的。”王信言归正传,认真道:“大周虽然內忧外患,但幅员辽阔,江南依然富庶,如大同十万州城,虽是边地穷州,可放眼天下未尝,许多国家的都城都不及,因此大周蕴含了无法预估的市场底蕴。”
薛宝釵收復了笑容,身子微倾,白皙的脸蛋光滑如玉,仿佛听话的女学生。
如果只是装样子,王信怎么可能耐心,可薛宝釵的確能听懂,这就很让王信满意了,“所以大周缺少银子,又没有宋朝的交子,因此市场一直都处於缺少类似货幣属性的代替品,极大的影响了市场发展,因此你们想出来的法子,不光是正確的,也是未来事物发展的必然,除非不发展或者倒退。”
宋朝的交子为什么能流行,甚至日本等海外国家都会把宋朝的纸认可货幣价值广为储备,不光是世界最早的纸幣,更是古代流通范围国家最广的信用货幣?
因为交子是商人发明出来的。
因为商业的繁盛,传统钱银的弊端越来越跟不上经济发展形势,於是商人们之间的贸易,以诚信为本,开始有了纸幣,约定到期后互相承兑,才有了交子的普及开来。
这是正確的经济发展事物,符合市场需求。
所以交子流传的越来越广,最后成为大宋的法定货幣。
后来大宋朝廷看到其中的利益,也设益州交子务,以本钱三十六万贯为准备金,首届发行“官交子”一百二十六万贯,准备金近三成。
同时民间依然保留私交子。
百姓可以自由选择,谁的信誉高,百姓就选择谁的。
官府能干成什么?
大宋官府一样不行,官交子很快滥发行,导致民间百姓不认可,没几年就倒闭了,后来大宋朝廷尝试过几次,用了各种办法,推出来的官交子结果都倒闭了。
而且每次都是因为一个原因——滥发行。
唯独商人们的私交子,一直都被市场认可。
大宋商人们的成就,比西方最早发行纸幣国家的瑞典早了六百多年。
歷史是什么?
歷史就是镜子。
谁也別认为自己比歷史牛逼,王信就从来不信。
牛逼如朱元璋,他只信歷史中对自己有利的,那些自己认为不利的就不信,所以大明宝钞比大宋官交子更稀烂。
大宋朝廷起码没有禁止民间,朝廷自己干不成,民间更別想干。
终明一朝。
大明宝钞是朝廷吸取百姓財富的最穷凶极恶的手段。
也是大明失去货幣权的根本原因,哪怕流入再多的白银,这些传统货幣的总量根本满足不了大明市场的发展需求。
大明发展的越好,面临的困境就越大,最后陷入死循环。
王信当然知道粮票的好处,可王信並不敢推出来,不是不信自己,而是不信权力。
纸票这东西。
只能根据市场需求来变动,而不是权力推动,否则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彻底失败,祸国殃民。
至今。
王信才尝试搞一个粮票,而且是服务军队,变向的开中法,市场经济价值並不大。
所以王信没有拒绝,但是希望薛宝釵能明白,这件事有多么重要。
正因为重要,自己绝对不会允许乱来。
当然了。
乱来也不怕。
薛家如果没有信誉,別人自然不会用薛家的银票,而薛家只能靠著生意上的信誉去获得別人的信任,那么別人敢把钱交给薛家,自然是深信不疑,心里有把握的。
至於以后。
银票行可能会越来越多,必然会有几家出现问题。
可市场就像水。
永远都会自我调节,恢復平静。
反倒是隨意禁止各种堵漏,往往才会形成高压,最后天崩地裂,造成毁灭似的大劫,经过汹涌的动盪,然后在寂灭中又恢復平静。
这就是市场,也是经济上的大自然。
所谓的征服大自然,多么无知又可笑的宣言。
“信叔叔的眼光和见解,令人眼界大开。”薛宝釵心服口服,看向王信的眼神里满是崇拜。
王信笑了笑,“粮票的出现,对大同关外的商业是极大的利好,不过能不能推广开来,还得看你们薛家自己,人家如果不信任,你们再努力也无用。”
薛宝釵点点头,“柜上的掌柜们做了一辈子生意,对信誉的追求,连东家都不敢违背。”
断了断,薛宝釵继续道:“这也是我们大房这些年举步维艰,但大揽总他们在外面依然能维持的原因,因为我们薛家的信誉是几代人近百年积累下来的。”
是啊。
近百年积累的信誉,这才是薛家最可能成功发行银票的原因。
哪怕是自己。
在大同成立一家银票行,除非靠著权力强硬的推广,否则十几年之內都不会有任何成效。
百年信誉和非同一般的实力。
这才是最大的本金。
很好。
王信不再犹豫。
薛岩这老小子,如今可失算了,没有扳倒大房,反而给薛宝釵铺平了路子,这丫头又聪明又有手段,心计不小,有了这两家的相爭斗,自己也算落了心。
生意与政治不同。
生意越爭才会越繁荣。
真正靠市场成长起来的企业,那战斗力看得见的厉害无比。
反而是那种封闭下靠著权力成长起来的企业,除了压榨百姓厉害,在外头就像个奴才似的,超级的无能。
当然了。
生意越做越大,最后垄断行业。
也会成为毒瘤。
就如权贵。
权贵替大封建奴隶主,在当时是进步的,当封建奴隶主消亡后,权贵逐渐沦为毒瘤,所以开始限制权贵的权利,有了科举的诞生。
同样的道理。
商人和权贵有什么区別呢?同样要限制。
权贵要限制权利。
商业要限制什么呢?
王信看著薛宝釵,不禁陷入沉思,思考起如何提前下手。
晴雯听得云里雾里,仿佛听天书似的,最后发现,王信一直盯著薛宝釵,看得薛宝釵脸色滴血似的通红,低著头不知所措。
“信爷。”
晴雯不高兴的叫道。
王信这才回过神来,笑道:“十万两银子我收下了,让张德辉重新回去大同吧,你们薛家的银票行我不过问,靠自己的本事去获得其他商人们的认可。”
百姓能有几个钱,更用不著银票。
真正需要银票的是商人。
在商言商的事,自己根本不用插手,只不过大周承袭大明,对民间束缚很严,银票这种新事物,哪个商人敢搞出来?就算一时没出事,万一哪天某个官老爷拍了拍脑门觉得你犯了错,那就是犯了错。
所以薛家大房看到了机会,不敢弥补双方的裂缝,还能获得大利。
薛家的底蕴的確不可小瞧。
最大的財富是培养出来的一帮商业人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