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不靠谱
大同三军將士五万五千人,有家室的不足一半。
以前的时候,內地来服兵役的民兵,当地百姓没有人会把自家的闺女嫁给他们,就算如此,军士加上军士家属也有十六万余人。
名副其实的军镇。
大同总人口不到三十万。
关外如今有两万六千余牧户,近十七万口。
关內加关外人口合计四十五六万。
关外的人口更准確,关內主要是预测,因为官府手里的黄册不准確。
如果十六万人不属於军事人口,而是从事各种行业的非农人口,那么这个数据並不坏,甚至某方面来说,属於非常不错的水平。
可惜不是。
所以大同的人口结构是非常不利於经济发展的。
但是王信无法改变。
要么叫做九边军镇呢,最初的目的就不是发展经济,而是以军事为主,发展经济为目的的地方是內地,是江南,所以东南地区军事力量薄弱,才有倭寇横行的机会。
天无绝人之路。
有利必有弊。
有大弊必有大利。
河套地区屡屡成为中原大患,必然有其得天独厚的优势。
如果能加以利用,也可以成为助力。
不知不觉间。
春去冬来。
大同城流行起来蜂窝煤,也不知何人发明,四分黄泥六分煤渣,木头磨具压出来的蜂窝煤经久耐烧,不光可以烧火做饭,还能隨时提供热水。
煤炉的火门口可大可小,两三块蜂窝煤就可以用一天。
大同缺少黄泥还是缺少煤矿?
缺少的是钱。
如今连民兵每个月都有閒钱打酒喝,更不提大量有家室的营兵,每个月合计二两银子的收入,
羡慕了很多人。
他们是买蜂窝煤的主力。
大同城外新建了很多土胚房,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新起的房子流行留下烟道,专门用来烧煤,冬天的时候屋子里很温暖。
每天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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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著驴车的车夫们,车上装满蜂窝煤,赶往大街小巷。
“卖煤的。”门口一个妇人,也不出来,躲在门帘子后招手,身上只穿了一件单外掛,能看到里面粉红色的小衣。
车夫赶著车,不光避让行人,也眼光六路耳听八方。
妇人话音未落,车夫已熟练的抖了抖韁绳,驴子仿佛懂,准確地往妇人走去,到了三两步远的位置,默默低下头停下。
车夫行了个叉手礼。
叉手礼出现於西晋,流行於唐、五代、辽、宋、金、元、明时期。
是平常生活中百姓们打招呼的礼仪,无论男女老幼都可行使,是地位低者向地位高者行的一种礼,以示尊敬。
妇人要买东西,车夫不敢不尊敬。
车夫行礼之后,妇人也还了个礼,眼晴却瞅著蜂窝煤,打量成色如何。
除了叉手礼,还有拱手礼,后者百姓之间用的少一些,一般是有点地位的,或者性格张扬些许的后生,读书人之间多用。
妇人回的是屈膝礼。
屈膝礼是后人的称呼,实际上当时人们叫做万福礼。
標准的万福礼是双手手指相扣,放於身体左侧或右侧,有时也放在胸前,身体微微下蹲,同时口道“万福”,不过妇人明显没有太过在意。
万福礼起源於宋代,明代再次普及。
“留下五十块吧。”妇人没看出问题,语气威胁道:“要是不好用,你得收回去。”
“放心吧您勒。”
为了把自己车上的蜂窝煤儘快卖出去,车夫一边说著好听话,一边手脚麻利。
三下五除二就在木板上整齐的码好一板。
板子的两边各系了麻绳,往脖子上一套,肚子一挺,车夫搬著五十块蜂窝煤,按照妇人指的地方快步过去,那边原来的蜂窝煤旁边放好。
妇人没有给钱,车夫也没有要,採取的记帐。
等到了整数一起收。
等车夫走后重新关上门,妇人再去梳洗了一番,然后把煤炉里快要燃尽的蜂窝煤换了新的,再用煤炉上铜壶里的热水去洗了衣裳。
最后和面煮了一锅混沌,同样干活麻利,不到半个时辰做完了一切,这个时候天已经大亮。
阳光射入窗户。
炕上被窝里的光身汉子,才和两个同样光屁股小孩起床。
“鸣鸣呜。”
汉子边穿衣裳,边做鬼脸,逗的两个孩子咯咯笑,妇人笑著抱怨道:“赶紧抓好衣服,別著凉了。”
“哪就著凉了。”
汉子不满道,“咱的崽种壮实的很。”
说归说,却也不再逗孩子。
带著孩子洗脸漱口,然后一家人坐上桌,妇人端著一大锅餛飩,碗筷都准备好了,两个孩子狼吞虎咽,看的汉子不禁露出微笑。
“这回轮到咱出关扫边,又是两三个月不能回,要不然把你老娘接来吧。”汉子边吃边说。
妇人知道,心里志忑。
“小心些。”
汉子无所谓,不在乎道:“胡人算个啥,以前有人说一汉当五胡,咱们比古人厉害多了,一汉抵十胡。”
“吹吧你。”妇人翻了个白眼。
前些年的时候,谁不担心胡人杀入关。
犹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爹娘的言语里经常也有对胡人的畏惧,只是没想到变化这么快。
“伤亡肯定是有的。”汉子实话实说,承认道:“当兵吃粮,咱们吃的就是这口饭,现在的日子多好,再说了,我说不上就能不上?”
妇人不再说话。
一家老小指望著当家的军餉过活,虽然心里担忧,可现实就是如此。
汉子问道,“让你接你娘来,你怎么不说话?”
“接来容易,万一以后日子又变了回去怎么办。”妇人颇为冷静,“家里还是多积攒些钱吧。
当初他们家多难,去大哥家借粮,不但没借还被骂了回来,妇人不愿意登门。
“有节帅在,怎么会变呢。”
汉子反驳了一句,却不再言语了。
他也怕。
苦日子过怕了。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自己的婆娘也差点去做半掩门的生意。
当时恨不得死了算球。
太窝囊了。
可在不甘又能如何啊。
那种滋味,汉子想都不敢想,更希望从来没有经歷过,那是他的屈辱。
“走了。”
吃完了饭,摸了摸两个儿子的脑袋,交代了一声,出了门就去了营房,披上厚厚的羊皮大衣,
腰间掛著一口大刀,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大同是军城。
一个个军士集结,赵雍横刀立马。
大同三大总兵。
赵雍、汤平、周文。
周文是个空架子,实际掌领西军的是刘通。
三位大將轮流带队出关扫荡。
既是操练,也是保护塞外和平稳定,让牧户放心放牧,商人们放心做生意,各司其职,常態化的军事行动,每次两个月的时间。
这次赵雍带队。
“鸣鸣呜~”
营房。
一排號手吹响了號角。
“嗒嗒嗒~”
一队队旗帜移动开来,扛著鸟,鸟上安著刀,一排排的军士在旗帜的海洋里,波澜似的一圈圈推进。
“晞律律。”
骑队出发。
炮队则没有,只带走百余门轻便小佛郎机,
万余兵马从孤店堡出关,然后赵雍坐镇集寧,各队依次出发,最远到小黄河北边,最西到阴山一带,往返四五千里,有的队伍甚至要六七千里。
大军出发后,大同城街面上行人少了许多。
节帅府却更加忙碌。
最难的关口,薛宝釵的二十万两银子,无疑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这就是一个好队友的效果,
哪怕这二十万两对薛家大房也算伤筋动骨,拿得出这么多现银不容易,更可见薛宝釵的魄力,
反正换做那薛大傻子是绝无可能的。
回到大同后,王信很快开放了六个通道。
西南往山西的朔州,东南往京师的广昌县和往山西的灵丘县,东北往宣府的天成城,大同城北边出关的孤店,西北的团山口。
大同西军原有团山口与威远关两个关口。
以前之所以发展威远关,並不是因为威远关比团山口的地势更好,反而因为团山口出关道路最易,朝廷此在团山口外一连修建了两道长城,
歷史上走西口、闯广东。
走西口就是陕西的府谷口、大同的杀虎口、宣府的张家口。
杀虎口位於团山。
团山在前明的名字叫做团山破虏堡,杀虎口在前明的名字也叫做杀胡口。
杀胡口后来在大清改为杀虎口。
简而言之。
大同全境取消沿途所有的关卡,包括官府设立的关卡,不允许任何势力和人私设关卡。
官府当然不干。
可王信不在意,现在时机最好。
自己现在手里有点钱,张吉甫也顾不上自己,趁著这几年把大同打造好,靠著垄断关外土地,
把大同打造为关內外转口贸易地,从而奠定繁荣的根基。
说穿了。
朝廷现在顾不上自己。
不光自己看得到,其余人也看得到,如东平郡王蠢蠢欲动,为何敢冒著朝廷大怒的风险私下联合蛮人?不也是看出了朝廷目前的困顿么。
同样的机会,不同的人不同的选择而已,
自己和东平郡王只是做事方法不一样。
自己的五万余大军领的是实餉,而且要高於朝廷原来的军餉,因为现在物价高,还按照朝廷以往的军餉,哪怕是实餉,对於军士们依然不公平。
因此自己的办法是鼓励经商,通过扩大社会財富总额来获得需要的军费。
但是东平郡王他们这种旧时代的人,用的还是旧时代的办法。
为什么他要联合蛮人?
因为蛮人便宜啊。
採用的是降低成本的做法。
汉唐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后患无穷。
大明其实也是这么做的,努尔哈赤的祖上几代都是大明忠实的边地將领,从永乐帝时期就很受喜欢。
听话好用便宜,所以大明才会同意这一支內迁到建州。
这一支渔猎文明部落获得了资源要比別的部落更丰富的地盘,有了可耕种的土地,又靠近了辽东,方便获得大明的物资,建州女真很快强势出头。
都是游猎,谁比谁能打不成?
攻伐过程里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但是建州女真背后能从大明获得物资,又能通过耕种土地生育更多的人口,比別的部落更快恢復元气,所以才能一个个灭掉对手。
所以王信对东平郡王的举动非常不满。
其实论起关係来,贾府与东平郡王关係更深厚,远比北静郡王关係要好,贾府祖上与东平郡王祖上是战场上的同袍,寧荣二府里有初代东平王的墨宝。
而且荣寧二府的庄子也在辽东北镇,也就是东平郡王的藩地,
大黑山有两万亩寧国府的庄子,小黑山有两万亩的土地是荣国府的,两座山也属於二府。
所以原文中,寧国府的老乌头带著两千五百两银子,与各色山货送回府里,通过路上的描述,
看得出是关外,又有预期的五千两。
关外土地收成远少於內地,一亩地能收货一二石粮食不错了。
贾府实力不如以前,很多事情办不到了。
折银不是百姓想卖粮食就能卖的,控制在地方大户手里,市面上一两银子两石粮,但是收粮不是这个价。
折银是一两银子四石。
以己度人,自己缺钱都如此难熬,何况辽东的东平郡王,与贾府祖上的关係在深,顶多不扣贾府物资罢了,所以该怎么折银还是怎么折。
那么两万亩耕地,因为连年天灾导致收成不好,一亩地可能连一石的收成也没有,加上天高皇帝远,庄子下面的人怎么会伸手,最后可不就是五千两的一半了。
至於那些各色山货,死的活的则来源於黑山。
好像自己儿子出生的时候,东平郡王府上还送过一份礼,因为送礼的人太多,自己又没打算回礼,便没有放在心上,这些礼品都换成银子充了军费。
现在自己熬过了最难的时刻,
收支开始平衡。
帐册上还好有了二十余万两银子,但是他还欠了各家三十余万两银子。
所以每当想到朝廷每年都会亏欠自己四十二万两军费,他心里就不痛快。
而且大周明明没有原时空的后金之患。
不需要每年投几百万近千万两银子拿去填补辽东,代价是九边大部分士兵几年都领不到军费,
但是大周却有和大明一样的官员之祸再多的银子经过他们的手,到了下面也所剩无几。
犹如崇禎朝收到的税赋,实际上已远超天启万历。
在收税方面,崇禎皇帝的確很有能力,比他哥哥和祖父要强的多,可最后落不到士兵手里啊,
要不他死前感嘆文臣个个可杀,不把武官带上呢。
所以自己没有重返大同的时候,大同的军费一百四十万两,到了大同还有九十八万两,但是最后落到土兵手里的连零头都不到。
见微知著,也可知辽东都司又是什么个光景。
民乱虽然到了尾声,可朝廷不靠谱。
鬼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冒出问题来。
所以王信始终担心朝廷会拖欠自己更多的军粮,目前的几十万两银子,自己还能想想办法,要是一百几十万两银子,把自己卖了都凑不齐。
来到曾直所在的公房,他开口问道:“这个月的银子到了没有?”
曾直摇了摇头。
王信没有意外的失望,看了看屋子里的人,决定道:“安排可靠人去大同找知府催一催,还有几位御史,总不能只盯著咱们,朝廷那边他们就不管。”
“找他们没用,还得朝廷那边有人才行。”
曾直深知官场做派,“张吉甫虽然答应了节帅,可他处境多难?除非能有个有分量的人在他面前催促,或者节帅亲自当面催,否则他必然能拖则拖。”
“一时半会去找谁啊。”王信无语。
自从自己不告而別,变相拒绝了林如海贾政他们后,林如海还好,而贾政算是彻底没有了音讯,仿佛要与自己断交似的。
诚然自已没让他满意,可也没必要不闻不问吧。
终归还是书生意气。
没有了他们的支持,自己在朝廷很快就失去了声音,有得必有失,王信没有意外。
可现实的难处也要面对。
无论张吉甫有意还是无意拖延自己,以官场的德性,下面的人只会更拖延,
“不然我回京一趟。”曾直提议。
王信迟疑。
曾直回京能有什么用。
“我去见陆仲恆,他与我们交情匪浅,如果能说动他出面帮忙缓和,只要贾政同意,林公那边更好说服了。”曾直是这么想的。
倒也是一条路子。
“还是我回吧。”一边的张云承笑道:“帅府离不开你,我对京城也熟悉,和陆仲恆也是朋友“好。”
王信直接拍板。
自己的要求高,当官发不了財。
很多人失望而归。
想要发財去经商,王信不拦著,指望做官发財,那才是社会完蛋了。
总之现在自己身边值的信任的文官不多,曾直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现在大同离不开他,反而是自己,军务上倒没有什么可忙的。
下面各將就做好了,不需要自己操心。
敲定了安排,张云承收拾了行礼,在节帅府的安排下,带著四五骑回京上路,现在劫道的多,
孤身上路不安全。
“要不要提高关税?”
曾直同样內心忧虑,养活几万军士的担子太重了。
把责任推给朝廷又有什么用。
没有银子养不活家小,朝廷又远在天边,他们只会把怒火对向节度府。
到时候节度府的威望大受动摇,也无法使唤的动军士们。
但是五万五千大军,两三万匹马,万余头牲口,人吃马嚼,还有各处堡垒维护,各色军备保养,仓库的检查等等,哪一样不得钱?
幸亏节帅府推出的开中法顺利展开,结合关税让利,才吸引了商人们乐意把南边的粮食带来,
把大同的粮价稳定了下来。
否则按照原来的粮价,別说收支平衡,立马变成亏空,
大同的条件註定太过依赖朝廷,而朝廷又太让人不放心,不光是节帅,了解节度府收支的人,
谁心里不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