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被黑蛭淹没的女人双眼涣散, 她倒在地上,仅有眼球能够勉强移动。
周围也有不少和她一样倒在地上的人类。
“塔……”
女人的嘴唇颤动,从虚弱无力的口腔里挤出一个字来。
但本该回应这一声的同伴此刻正仰面倒在地上, 胸口似乎没有了起伏。
在他的手边, 白色大衣给黑蛭钻出诸多密密麻麻虫洞的医生, 眼眶里正有一只蠕动的黑蛭正进进出出。
塔斯纳死了,啵啵翁的尸骨已经被虫子咬噬。
那只会颤动耳朵的熊靠在石壁上,腹腔被掏了个空。
红头发的贵族被切断了喉管, 瞪大眼睛死不瞑目。
执法队队长双腿被折断,浑身扭曲地被扔进了虫堆, 半张脸被啃食成了白骨。
机械人的心脏被掏出, 黑蛭取代了它的身躯, 在上面铸成了隐秘的巢穴。
栗发的机械狂双手皮肉分离,钻来钻去的黑蛭将这具躯体制造成了新的乐园。
那只笨蛋蠢狗现在只剩下新换上的机械义体, 头骨正被黑蛭啃食得津津有味。
拉法叶……她的哥哥。正倒在不远处,仅剩的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她, 好像在问为什么不救救他。
“安……格……”
倒在地上不能动弹的女人被头顶上的声音所吸引, 她移动眼珠向上看去。
头顶上的黑蛭将一团物体裹成了椭圆形的球状,仅仅露出一颗女人的头颅来。
蓝紫色的深色发丝垂落下来,包裹住了那张脸。
只剩下一颗脑袋的利维坦低头看着她,用和她相似的暗绿色眼瞳死死盯着她。
利维坦被黑蛭放下来,悬空与她对上了视线。
“安……格……”
姐姐用异样的哭腔开口,木愣愣地盯着她道:“救救我……安格……”
“救我……”
“救我啊……”
“为什么不来救我?”
“安格,带我回去……”
“救救我安格……”
在这片漆黑狭窄的甬道里, 她恍惚听见了各种人的声音。
利维坦,拉法叶,塔斯纳, 啵啵翁,瓦列,莉莉丝,基金,斐,伊瑞丝,卢利欧……
不、不对,还有人不在。
谁呢?还有谁?
还有谁不在?
安格转动眼球,将目光从眼前利维坦的脸上移开。
还有一个人不在。
一个……很重要的人。
ta去了哪儿?
ta……又是谁?
“哒、哒,哒哒。”
甬道的某处忽然响起了清脆的脚步声。而安格昏暗的视野范围内,也终于出现了一双崭新的靴子。
来人站在了她的面前,然后蹲下身。
金灿灿的长发落在了安格的脸颊上,挠得她痒痒的。
“安格。”
熟悉的声音响起,让她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安格抬起头,带着期望地看向来人。
金发女人蹲在她面前,微笑着开口。
“你已经没用了。”金发女人低头看着她,说,“没有用的人,就永远留在这里,当作这个矿坑里的养料吧。”
“……”
“为什么不说话?是觉得我说得很没有道理吗?”
“……”
“你看,明明带了十二个人来下矿,但是才走到这里,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还活着。”
“我说了要你保护这些人对吧?完全没用啊,什么也保护不了,什么也做不到。”
哪怕活下来了,就你现在这种状态,还能做什么呢?”
“废物。”
“垃圾。”
“什么都不是的蝼蚁。”
“闭……嘴。”
金发女人笑意盈盈地开口:“哎呀?我难道说错了吗?明明就是废物,为什么还不承认呢?”
安格:“说……可以。不要,那这张脸……”
那双暗绿色的眼瞳目光涣散,但说出来的话却含着透彻的冷意。
“你让我,感到恶心。”安格说,“伽不佘大人……才不会说这种话。”
那个金发的女人只会见缝插针地称赞她。
说她很厉害,说自己需要她,说我会帮你做到你想要做到的事。
直到安格忍不住移开目光,她还会伸手拍拍她的肩膀说:
“真可靠啊,安格。”
像温暖太阳一样的金发女人,是她追随的人,是安格想要……成为的人。
她浑身紧绷,忍耐住黑蛭攀附在身上的灼烧与剧痛,安格慢慢支起身。
黑蛭在她的背上尖叫,然后被大力地与地面扯开。黏腻的黑色液体炸开,落在了地上。
她努力又愤怒地抬起手,攥住了那个冒牌货的衣领。
“狗屎。”她说,“把伽不佘,还回来!”
冒牌货顶着那张脸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她不会回来了。”怪物说,“要我说,你也别抱有希望了。”
“你不是早就知道的吗?她根本不在意你们任何一个人,她在乎的只有这个矿坑。”
“她要的是这个矿坑底下的宝藏,那是即便舍弃你们所有人,她都要得到的东西。”
“你怎么会相信一个贵族?一个谎话连篇的贵族?”
“难道你还没看透贵族的真面目吗?醒醒,安格。你的母亲是被贵族害死的,你的亲人是被贵族禁锢折磨的,直到现在你还对那群人抱有期望吗?”
在安静的甬道内,只能听见黑蛭抽丝般的啃咬碎音。
安格:“我从没对他们抱有任何期望。”
“我一直相信的人,也不是什么贵族。”
她开口的哑声成了现下环境中的重点。
“是伽不佘。”她说,“只有伽不佘。”
“我相信她,永远。”
“所以……”
安格奋力挥拳,揍在了这张假面上。
抱歉了伽不佘大人。
她在心里暗自道歉。
但这家伙用您的脸说出的话真让她忍不了。
“——力竭的人还是别用拳头来进行钝性攻击。”
耳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不过我还是得说,这右勾拳打得真不错。很有劲。”
举着一盏花纹精致烛台的短发女人慢慢走到了安格的正前方。然后斜着烛台让滚烫的蜡油带着火苗落在了那个冒牌货的头顶。
刹那间那张熟悉的人脸扭曲得放声尖叫!
然后凝结的人体化作诸多扭动的黑蛭,在安格的眼前携火四散逃离。
她恶心得直皱眉。
“我还以为你习惯了呢。”短发女人将烛台放下,周边的黑蛭慌不择路地避开,而她则是直接上手,攥住了黏附在安格身上死死不放的黑蛭。
“会有点痛,”她说,“希望你做好了准备。”
安格抬起头:“我……呃!?”
一把扯下一大片的黑蛭,金发女人熟稔地将其往后一扔,用烛台的火焰灼烧得散发出奇怪的味道。
她将脱力的安格扛起。
“暂时别动,恢复体力。”金发雇主说,“喜欢苦巧吗?手头上现在只有100%的。”
说着,一块小巧的糖果被塞到了安格的手中。
她虚虚握住,慢半拍地开口:“伽不佘大人……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记得了吗?”金发雇主一手扛着她往前走,另一只手端起了烛台,继续寻找着前路。“我们一路下到了矿坑的深处。”
安格低低回应:“嗯……那之后呢?”
“因为这次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人数上也占有优势,所以马上就能挖到最底层,”金发雇主说,“不过在下到这层之后,我一回头,所有人都被黑蛭拖走了。”
“而且一个个的,根本叫不醒。”
金发雇主似乎叹了口气。
“没有办法,我只好回过头来找你们了。”
“……”
“大人。”
“嗯?”
“为什么,不自己一个人下去呢?”安格低声问,“您根本不害怕黑蛭,不管是矿坑的环境还是黑石的浓度,都没有办法影响到您不是吗?”
“还是被影响到了吗?”
金发雇主很快就想明白她问这句话的原因,“如果是我一个人的话,的确毫无影响。”
“可是,”她说,“在第一次下矿的时候我就说了啊。”
“我不会让你们全部死在这儿。”
“……”
安格沉默了数秒后,轻声问:“这是‘交易’吗?”
金发雇主:“之前是交易。”
“现在,”她手中正燃烧的烛台往前方滑过,于是一大批垂挂在石壁上的黑蛭尖啸着往其他方向避开,露出了底下被掩盖的洞口。
“是‘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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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刚刚的那些是,幻觉?”
口腔里还有一股消散不了的苦味,但那块糖果的确为安格补充了不少体力,连带被黑石影响的精神状态都好了很多。
她站在金发雇主的身旁,然后两人平视着被倒吊在头顶,被黑蛭包裹垂落在面前的啵啵翁。
这家伙一副酣然入睡的模样,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睡梦中看到了什么。
“那我们怎么能确定这个就是真的啵啵翁?”安格狐疑地上下打量被倒吊的人。
金发雇主想了想,似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很简单。”
她用烛火燎开了紧紧缠着啵啵翁脸部的黑蛭,然后伸出拳头,一拳揍在了医生的胸口上。
啵啵翁:“噗——咳、咳咳!”
从睡梦中痛醒的医生迷糊地咳嗽了两声,紧接着睁开眼看见了颠倒的两位女士。
“哦亲爱的女士,呃……你们怎么倒过来了?”啵啵翁迷糊地开始了油嘴滑舌,“我怎么也动不了了?劳驾,能搭把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