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们到齐,皆是清一色的身高腿长,模样俊朗。
可几人模样虽好,做起活来却是散漫至极,毫无章法。吕西翎几次见伙计犯了错,以为元滢滢要开口厉声训斥,但她只是轻声叹息,要伙计下次不要如此。
见元滢滢好脾气,几个伙计更是无心招呼客人,只想着讨掌柜欢心——这个给元滢滢变把戏,那个将顺手摘下的花簪在元滢滢鬓发间。
吕西翎在店中忙的脚不沾地,转身一瞧诸位伙计正在献殷勤。他心头火起,阔步走去,将元滢滢从人群中央拉出,冷声质问:“你到底想不想做生意?”
元滢滢刚被好一番夸赞,鬓角粉色桃花轻轻晃动,脸颊酡红,点头应道:“想啊。”
吕西翎扳住她双肩,手指轻推她的脸颊,让她望向柜台,只见四个伙计站没站相。店里有客人在挑选,却无一人主动走上前去招呼。
指腹碰到温软,吕西翎感觉到同元滢滢接触的小片肌肤微微发麻。他平静心神,一脸正色道:“做生意?只凭借这几个废物,你恐怕——”
他语气轻蔑,要对元滢滢大肆嘲讽一顿。元滢滢却道:“正是因为他们靠不住才需要有你在啊。阿翎,你是铺子的主心骨,他们没法子相比。”
她一向喊吕家少爷,突然改口叫阿翎,吕西翎耳朵一软,脸颊微热。明知道元滢滢只是在说好听话,元滢滢做生意的本事没有,哄人的伎俩多的很,他不就被骗了吗,从一开始的断然拒绝,到后来不情不愿地留下当伙计。但即使知道好听话里掺杂七分假,吕西翎忍不住想道:还有三分真呢。元滢滢总不是完全说假话,铺子缺了他,只靠美貌无用的掌柜,和一群无所事事的伙计,迟早要完蛋。
吕西翎脸色稍缓,直言要想做好生意,一切都需听他的话。元滢滢面露警惕,悠悠道:“铺子可不能给你。”
她说话谨慎,唯恐遭吕西翎套了话,刚到手不久的店铺又还了回去。见她满脸提防,吕西翎气极反笑:“你以为人人都同你一般,抓住旁人随口说的话不放,硬生生要下一家店铺。放心,我不会。刚才所言,是要你把教导伙计之事尽数交给我。”
听到只是此等小事,元滢滢连忙应下。
除了招呼客人,吕西翎埋头苦写。元滢滢刚招了伙计,让她辞掉定然不肯,可这些人用来做生意万万不行,吕西翎便决心制定一个改变计划,务必叫他们个个变得机灵,见到客人就迎上去,无暇跟在元滢滢身旁。
这些时日吕西翎早出晚归,但每日都要回家安寝。最初,吕皇商以为他仍旧是过去的行事作风,内心自我安慰,好歹他现在记得归家,不会彻夜不回。但听管家所言,吕西翎已经足有七日未曾去玩乐,他每日出门是去店铺当伙计。吕皇商惊讶不已,管家便将吕西翎如何心甘情愿地做伙计之事细细讲来。
说罢,吕皇商眉眼带笑。他虽未见过元滢滢的面,心里已经十分欢喜她。吕西翎年纪尚轻,因为一句话遭人抓住把柄便整日惦记,吕皇商却想的开,对元滢滢所为没有愤怒,而是欣赏有加。
“倘若翎儿能改了性子,从此专心做生意,这位元小姐就是吕家的大恩人。”
吕皇商恩怨分明,要私下里见元滢滢一面。他本想正式邀请,但得知元滢滢自从接手店铺后未曾对外说过姓名,想必不想旁人知道她的身份。吕皇商便放弃了下请帖的想法,只等着哪次经过铺子前面,走过去郑重道谢。
吕西翎自行编写了一本教导手册。元滢滢用手比划,竟有两指厚,她惊讶道:“都是你写的?”
语气满是难以置信。
吕西翎挺起胸膛:“每个字都是我亲手所写。”
元滢滢翻看手册,口中啧啧称奇。吕西翎不是能沉下心读书写字的人,若是他有一点点读书上的天赋,吕皇商定然会为他请来大儒教导,毕竟商人身份低贱,按照士农工商,士排在第一位,吕西翎当然想让儿子走念书的路子,见他不喜才退而求其次,只求他能接手家业。
万事俱备,吕西翎清清嗓子,叫来一众伙计。
伙计神态懈怠,脚步慢悠悠,靠墙而立,没把吕西翎放在眼中:“我急着做活,有事快说。”
吕西翎冷笑,宣布了新规矩——店中伙计身形需挺拔,见到客人进门要立刻迎上去,说话切忌轻浮。他一口气念完,伙计立刻不满道:“凭什么你说的算。掌柜的,你管管他!”
吕西翎不甘示弱,同样喊道:“滢滢,你告诉他们,我为什么敢。”
元滢滢被吕西翎的眼神弄得一怔,他眉梢上挑,眸子炯炯有神,笃定元滢滢会站在他的一侧。如此意气风发的模样是元滢滢从未见到过,她久久未回神,直到吕西翎出声催促才忙道:“都听阿翎的。”
伙计泄气,而吕西翎洋洋得意。吕西翎行事严苛,稍有不合他心意的便冷声责怪。伙计想甩袖子走人,但只是心中想想,嘴上应着“好”。他们心知肚明,刚进店中是见元滢滢性子软,便各种偷懒耍滑。吕西翎虽然严格,但不至于苛责到无法忍受的地步,况且只要他们好好做活,吕西翎是不会开口骂人。
但总有伙计对吕西翎不满,怀念过去依着门框发愣的休闲,他便故技重施,想凭借一张脸蛋让元滢滢心软。只是元滢滢还未开口,吕西翎就出现在眼前,直言他若是嫌辛苦只管走人,他现在就结清工钱。
伙计慌忙解释。他知再没有比这家铺子好的差事,伙计多事情少,工钱给的足,掌柜和气,唯有一个吕西翎冷言冷语,但只要不让招惹他也能得到清净。
伙计眼看元滢滢对吕西翎百般信任,甚至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心知吕西翎管事已经无法改变,便安心做起差事。因他们模样好,经吕西翎训导变得勤快麻利,很得客人喜欢,铺子的生意蒸蒸日上,竟比王伯管理时还要火红。
到了结月钱时,元滢滢将月钱装入红封,交到伙计手中。吕西翎站在她身旁,冷着脸把油纸包送上。在伙计抬头看来时,他解释道:“你最近辛苦,月钱是应得的,烧鸡是奖励。”
伙计双手接过,当即觉得吕西翎顺眼多了,没之前一般讨厌。
等伙计离开,元滢滢转过身去,背抵上柜台,眉眼微弯,将一个大红封塞到吕西翎怀里,说道:“烧鸡哪来的?”
吕西翎没好气道:“当然是我买的。”
他腹诽,元滢滢果真没骗他,要排许久的队。
他气的哼哼,屈尊给元滢滢当伙计,银钱没到手,他先自掏腰包买了几只烧鸡。这可是亏本的买卖,让吕皇商知道了肯定骂他。
元滢滢笑得花枝乱颤,腰肢微软。见她这副模样,吕西翎脸带笑意,声音上扬:“见我吃亏你竟如此开怀。人说无奸不商,你旁的经商之道没学会,这点却学了十成十。瞧我既教导伙计,又劳心费力地给他们买烧鸡安抚。人家都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我可倒好,白脸红脸都是我。”
元滢滢将头一侧:“你现在斤斤计较的模样一点都不讨厌。”
其他人小气吧啦,元滢滢会在心底悄悄议论。但吕西翎沾染了小气二字,多了鲜活气。
元滢滢记得成亲后,吕西翎虽每日回家,但夫妻多是夜里相见,大部分相处时间是在床榻上。她对吕西翎无甚了解,只知道他钟爱自己的手指——一根根地吻过去,用轻柔的力道亲吻手背。在那等时刻,吕西翎眼中满是迷离。元滢滢想同他说几句知心话,不必谈大事重要事,只需说今天发生了什么,他去了哪里,蛐蛐儿可斗赢了。只是元滢滢的身子被波浪卷袭,轻轻拍动,声音断断续续不成句子。待她醒来,吕西翎已经出门去。
想起成亲后的时光,元滢滢心底浮现对吕西翎的不满。脸颊的笑容褪去,她冷哼一声,掉转过头不理吕西翎。
吕西翎摸不着头脑,只觉得女子善变,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不高兴。
蛐蛐儿笼子挂在墙壁,吕西翎已经整一个月没带它出去相斗,又不想大将军闷在家里,便把它带到铺子中透气。元滢滢轻拍笼子,蛐蛐儿左右爬动。吕西翎担心蛐蛐儿受惊,忙伸手拦住:“你欺负它做什么。”
看他护着蛐蛐儿,昔日他胡闹的种种又一幕幕地浮上心头,元滢滢不去拍蛐蛐儿,转而拍向吕西翎的肩。她力气不大,吕西翎只觉得肩膀稍沉,他扭了扭肩,说道:“好大的脾气!”
吕西翎回到家中,越想越气,他为店铺尽心尽力,用自己的银钱贴补伙计,元滢滢一句好话没有说,反而冲他大发雷霆。吕西翎觉得,他应当有点骨气,明日绝不会再去店铺,即使元滢滢登门求他,他也不去。
第二日,吕皇商见吕西翎吃过早膳没有出门的意思,便暗示道:“你该忙就忙去罢,不必陪我。”
吕西翎摇头:“我没什么可忙。”
他起身回了房。按照常理说,无事一身轻。他既不用在铺子中一站一整天,要记账算账,还得时刻盯着伙计,应该觉得浑身自在。但吕西翎越发觉得心里不痛快。他逗了两下蛐蛐儿,想起元滢滢因为它同他发脾气,顿时觉得眼前的蛐蛐儿也变得没意思。
院里树上的虫鸣吵闹,令吕西翎心烦。他爬上树,抓到罪魁祸首,顺势躺在树上休息。
管家走进屋子,不见吕西翎的踪影。他来到院中,四处喊着少爷。吕西翎拿起手中的小虫掷去,哎地应了一声。
管家抬头,嚷道:“少爷你怎么上树了?快下来,元小姐来府上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