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成悽厉的惨叫声穿梁透窗而出,殿外正在廝杀的正魔两道眾人闻声俱是一怔,手上招式不由缓了三分。
各自面露惊疑,暗忖殿內不知是谁遭了重创,听这声响里的痛意,纵不毙命,也必是重伤无疑!
王诚等人心下狐疑,虽对谢长老的武功颇有信心,然生死相搏,变数难测,终须存个万全之想。
而嵩山丁勉、孙风两位太保与张成朝夕相处,早已从那惨嚎中辨出正是同门之声。
正独战卢老大、閔老二的孙风听得惨叫,双爪疾挥,一招“夜战八方”逼退二人,趁隙朝丁勉急喝道:
“丁师兄!是张师弟的声音!”
丁勉左手掌格开王诚的链鉤,右手剑反挑逼退半寸,回得乾脆:
“我听见了!入殿救人!”
话音未落,二人齐齐收招,已如离弦之箭直扑天王殿!
“休想!”
王诚岂容他们如愿?
链鉤破空疾甩,直取丁勉下盘,逼得他回身旋身格挡。
另一侧卢老大、閔老二亦双双纵身,一前一后截住孙风去路。
“滚开!”
孙风怒喝如雷,双爪直取卢老大面门,强行冲闯。
然卢閔二人虽单打独斗不及他,联手相阻却亦非片刻可破。
霎时间嵩山援兵竟被死死拦在殿外,不得寸进!
殿內光景却与殿外廝杀截然不同。
自张成双足被断那刻起,此战胜负已分。
谢自然本欲顺势取其性命,不料变生肘腋,竟令他动作一滯。
但见须弥座帷幔下忽地钻出一颗光可鑑人的头颅,在幽暗中隱隱生辉。
谢自然立於天王肩头,面具下的眉峰骤然锁紧。
入殿前他早以耳力探查过,分明空无一人,此刻竟有活物自佛像底悄然而现,且全然瞒过了他的感知!
此人能悄无声息藏於此处,瞒过他的耳目,这等修为,绝非泛泛之辈!
高手,绝对的高手!
凝视那颗光亮后脑,谢自然心念电转,恆山派內无人有此本事,可避他耳目,莫非是少林高僧驾临?
霎时间他周身紧绷,足尖微曲,已暗蓄脱身之力,连地上哀嚎的张成都无暇顾及,只沉声喝道:
“不知是哪位少林高僧驾临?既至何不现身一见?”
殿中寂然无声,唯见那光头在帐幔间轻轻晃动,恍若初醒般慵懒。
此刻连剧痛中的张成都燃起求生希望,颤声呼道:
“大师救我!还望大师剷除这魔头!”
谢自然不理其言,仍自紧盯须弥座。见对方迟迟不应,陡然厉喝:
“出来!”
这声断喝震樑柱积灰簌簌而落。
那光头猛地一颤,竟传出一道轻柔怯怯的女声:
“哎呀,莫要凶我……我这便出来。”
此言一出,谢自然与张成俱是一怔!
女子?不对,竟是女尼?
听音色尚显稚嫩,绝非想像中的少林高僧!
谢自然心下稍安,反倒生出几分好奇,若非少林之人,定是恆山派隱匿的高手,倒要瞧瞧是何方神圣。
而张成脸上的希望瞬间褪去,面如死灰。
嵩山对恆山底细了如指掌,岂有什么隱藏高手?
既非少林高僧,看来今夜终究难逃毒手!
比起张成自绝望至希冀復又陷绝望的反覆煎熬,谢自然则凝目於那颗仍在帐幔间晃动不止的光头。
见其挣扎半晌仍未脱身,不由冷声催促:
“还不现身!”
“施主莫要凶我,我…我害怕。”
帐幔下传来带著几分委屈的回应:“这本是要出来的,奈何佛坛狭小,將我卡住了。
施主若能援手,小尼必为施主诵经祈福。”
闻此天真烂漫之语,谢自然一时怔然,默然望了望地上面如死灰的张成,又瞥向帐幔下那颗越看越显清秀的光头。
竟是无言以对。
幸而既能入內,终能脱身。
一番挣扎后,那小尼总算寻得诀窍,自佛坛下费力爬出。
“哎呀,可算出来啦。”
她轻吁一声,竟自顾自捶起肩膀,浑然忘却殿內尚有旁人。
谢自然凝视著地上那袭宽大緇衣、身形纤瘦的背影,此刻方知自己多虑,天下岂有被佛坛所困的高手?
分明是自己谨慎过甚,自惊自嚇。
他心下暗恼,当即冷喝道:“转过身来!”
“噢噢,恕罪恕罪,竟忘了还有施主在此。”
女尼恍然应声,徐徐起身转面。
就在她转身面对二人的剎那,谢自然与张成皆觉眼前陡然一亮。
但见这小尼清丽绝俗,秀色照人,虽身著宽大緇衣,却难掩其窈窕娉婷之態。
一双明眸澄如寒泉,纯净无瑕。
静立之时,恍若明珠美玉,娇蕊含露,教人过目难忘。
“呀——!”
转身而立的女尼乍见张成双足尽断、血腥狼藉之状,又瞥见佛像上悬著的牛皮靴断足,顿时玉容失色,一声惊叫跌坐於地,紧闭双眼连诵佛號:
“阿弥陀佛,佛祖恕罪……”
谢自然见这憨態可掬的小尼如此反应,心下已然明了,试探道:
“仪琳?”
“阿弥陀佛……佛祖宽宥,弟子竟破了杀戒……”
闻得此言,谢自然面具下的脸庞顿时一沉。
这张成明明是自己所伤,她连个辅助都未曾施与,这“人头”倒是抢得轻巧。
谢自然一声断喝:“仪琳!”
“呀!”
仪琳驀然抬首,望向戴面具的谢自然,面上不见惧色,反露几分懵懂:“咦?施主怎知小尼法名?”
“你果真是仪琳?”谢自然见这姑娘懵懂天真,又追问一句。
仪琳俏脸浮起好奇,老实应道:“是呀,我便是仪琳。”
不待回答,她忽又自顾恍然,明眸粲然生光,篤定道:
“啊!我知晓了,定是观音大士显圣!
施主这般风姿,与殿中观音法像一般宝相庄严、好看,定是菩萨下凡来降妖除魔了!”
说著还瞥了眼地上血污狼藉的张成,儼然將其视作邪祟。
谢自然下意识抚上面具,面具分明未掉?
这魂面诡譎,何来宝相?这小尼姑眼神未免离奇。
一旁的张成听得此言,气血翻涌,本就断足剧痛,此刻更是气得鲜血狂喷,嘶声道:
“一派胡言!他算哪门子观音!他乃魔教妖人!是大魔头!
你看那鬼面阴森,哪点像好人?
他还纵火行凶,放鬼火焚我弟子,天下岂有这等菩萨!”
“怎会不是?”仪琳眨著纯净的眼,蹙眉摇首,认真反驳:
“施主莫要誑语。师父说魔头最会蛊惑人心,你若非妖魔,持国天王何故断你双足?还將你的脚掛在上面?”
不等两人接话,她又自顾想通了关节,点头道:
“定是你作恶多端,菩萨慈悲,不忍取你性命,只令天王断你双脚小惩大诫。
没了双脚便不能害人,正是我佛慈悲之道呀!”
言罢仰首望向谢自然,满眼皆是“我可聪慧”的邀功之色。
“你……你……噗!”
张成手指仪琳,气得浑身哆嗦,想骂她眼瞎,可仪琳这番“歪理”偏生堵得他说不出话,怒火攻心之下,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噗!噗!”
又是两道尺长血箭自他口中溅出!
张成面红筋暴,指仪琳的手僵直不动,目瞪如铃,喉间嗬嗬作响,脑袋忽然一歪,猛地一头栽倒,再无声息。
佛像上的谢自然凝目下望,满心骇然,这就气绝身亡了?
纵横江湖的堂堂嵩山十太保,江湖成名已久的“贼枪”张成,竟被个小尼姑三言两语气死?
这心胸未免太狭隘了!
他猛地看向仪琳,只见姑娘还一脸茫然,没察觉张成已气绝,唇瓣微启似还欲发言。
谢自然心头只剩遗憾无奈,自己的首番斩杀太保战绩,竟就这般被这懵懂小尼姑截了胡?
她方才说什么“破了杀戒”,原来並非虚言!
小尼姑果真不说谎,她是真犯了杀戒!
不动刀兵而诛敌於言笑之间,这分明是绝世高手的境界!
谢自然暗自腹誹,看来自己没有看走眼,果然是高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