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豫王一直没提魏平安,因为魏平安算得上是老两口的恩人。
去年年初,京都来了位江南名厨,豫王妃慕名前去尝鲜,回府途中因窄道过车谁先谁后的问题同一位宗室命妇僵持起来。
对方身为晚辈,本该让行,却欺豫王府失势,不仅不让,还阴阳怪气的奚落讥誚了一番,直到豫王妃气得旧疾发作才肯退让。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对方在此时惊马,径直朝豫王府的马车撞过去,幸得魏平安捨身相救,两辆车最后才没撞上。
可即便如此,因年纪大了,豫王妃还是受了几处伤,臥床躺了半个月才好,若不是遇到魏平安,怕是得把老命给交代出去。
魏平安也因此受伤,折了胳膊养了许久。
老豫王携礼登门致谢,在王妃养伤期间,魏平安也来探望过两回。
知道王妃喜好美食,自那之后,魏平安偶尔还会派人送些不算贵重但稀有难得的食材过来。
豫王府势微,多少人拿鼻孔看他们,魏平安能以诚相待,著实难能可贵,一来二去也就有了交情。
之后一些事情上,魏平安还曾帮著遮掩策应。
豫王府现在就是一片烂泥塘,谁沾上都麻烦,他不能恩將仇报,也就没有提及。
没想到皇帝连这个都知道。
老豫王露出惶恐神色,“陛下,罪臣与魏指挥使並无太多往来,罪臣所做的一切他也並不知情。”
见他现在还一心想著把魏平安往外撇,皇帝眼中探究加深,“那他做的事,王叔也並不知情了?”
听著话音不对,老豫王瞳孔微颤,“还请陛下明示。”
“王叔过继轩辕韜,真的一点都没受魏平安的影响?现下还扣在王叔府上的戏班子,难道不是魏平安引荐来的吗?还有,魏平安经一欢场女子和轩辕韜之妻余秋水多有往来,王叔毫不知情?”
皇帝不答,而是接连拋出反问。
每说一句,老豫王的心就更惊一分。
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哪能听不懂言下之意?
“陛下是觉得魏平安在背后拿臣当枪使?不不不,没有的事。”老豫王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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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平安从来不曾指使或要求他做什么,这些事最终都是他自己拿的主意,至於女眷往来,他当然也知道。
儿媳余秋水,不光是跟魏平安的相好暗中来往,还跟朝中许多女眷都有往来,为了结交关係探听消息嘛。
女眷耳根子软,好说话,口风也没那么紧。
皇帝笑了声。
看来老豫王確实不知情。
皇帝將目光投向一旁表情复杂的豫王妃,“王婶可有什么想说的?”
豫王妃有些怯怯的看他一眼,松垮肥胖的腰身伏下去,“回陛下,臣妇想起件事,就是不知是否与陛下所说之事有关。”
“但说无妨。”
豫王妃道:“臣妇发现,儿媳余秋水看似温柔贤淑,以夫为纲,但其实两人之间她才是主导,时常一记眼神便能让韜儿改口。而且她带回来的消息,有些不太像是从女眷口中套出来的。”
比如之前裴肃暗访京营。
裴肃家中並无女眷,她上哪儿套去?
追问消息来路时含糊其词,最后確实把人蹲到了,大家也就没说什么,但细细想来总觉得奇怪。
若说那沙雀真来自这府里的哪个人,她首先怀疑的就是余秋水。
也正因此,她才会把周嬤嬤派到余秋水跟前盯著,但最后也没盯出什么来,也不知道是余秋水真的没问题,还是周嬤嬤年老昏没发现。
皇帝面色微变。
他之前完全没在意这个余秋水,只当她是为丈夫轩辕韜传信,故此只让人將轩辕韜单独监管。
皇帝马上让人去將余秋水抓起来。
该问的都问清楚了,时间也到了后半夜,皇帝让老豫王夫妇俩起身,开门见山的说明了需要他们怎么配合。
最后,他问道:“王叔王婶可还有什么最后想做的事?”
豫王妃泪眼朦朧的说:“求陛下容许臣妇再见见孩子。不说话,就看看。”
见不到他长大了,只能牢牢的將那小模样儿刻在心里,带到下面去,若能见得他祖父父亲,也能描述给他们听听。
皇帝应允,又看向老豫王。
老豫王挺了挺佝僂的腰背,笑容悲凉,“求陛下容臣再听听戏吧!”
皇帝唇线略微一绷。
戏班里的人很可能与魏平安有所勾连,此时登台唱戏,夜静声亮,保不齐会传出去些什么消息。
老豫王也很快意识到不妥,正要改口,恰在此时吴尽言叩门进来稟事。
“陛下,余秋水想举刀自尽,已被擒获。”
皇帝迈步走出去,余秋水被影卫押著跪在阶前,战战兢兢的垂著头。
想来应是察觉到今夜府中与以往不同,余秋水仍旧穿著白日的黛紫锦衣,满头珠釵也未拆卸,只髮丝略微有些凌乱。
颈间有一道明显的血痕,衬得保养得宜的脸愈发苍白。
老豫王话到嘴边,最后又咽了回去,化作沉重的一声嘆息。
皇帝嘴角扯出一抹幽深且危险的浅笑,“押去镇岳司,告诉萧东霆,不管用什么方法,在天亮前让她把知道的全部吐出来。”
当久了贵夫人,怕自己熬不住酷刑,所以寧可选择死。
这种人最好收拾了。
余秋水满脸惊恐,张著嘴正要说话,影卫顺势塞了坨什么布將嘴堵住。
一股无法言述的酸臭直刺鼻腔,余秋水弓著腰连连乾呕,就这么被拖了下去。
皇帝吩咐影卫,“去,把戏班的人叫起来。”
復又转向老豫王,“王叔尽兴!”
留下最后一句,皇帝扬长而去。
老豫王跪地长拜,“恭送陛下!”
风已息,灯笼落下的光也变得平静,奈何夜色太过深沉,沉得仿佛除了天亮,没有任何光可以穿透。
老豫王点了一出单刀会,一遍又一遍,老生苍凉悲壮的唱腔从半夜一直响到东边泛起鱼肚白。
镇岳司刑房里,身上落满鞭痕和烙印的余秋水颤抖著伸出手,沾上印红,按在刚签的墨跡未乾的名字上。
拿到口供,面冷如铁的萧东霆穿过地牢的重重阴影,疾奔出去,快马入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