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前的巨大天幕幽光浮动,將万历二十一年(公元1593年)朝鲜半岛那场决定性的搏杀,血淋淋地拽到了洪武君臣眼前。
光幕之上,铁蹄踏破朝鲜半岛的冻土。
万历二十一年正月廿五,礪石岭。寒风卷著残雪,枯草低伏。明军副总兵查大受,一身亮银山文甲,跨坐高头战马,精悍的脸上带著平壤大捷后的锐气。他身边是朝鲜將领高彦伯及数百精锐骑兵,如一道钢铁洪流,沿著通往王京(汉城)的官道快速巡弋。前方斥候疾驰回报:“稟將军!前方发现倭寇探马,约数百骑!”
画面拉近:一队打著前野、加藤家纹旗帜的日军斥候,远远出现在山岭隘口。他们似乎猝不及防,略显慌乱。
“哼!倭寇鼠辈,也敢窥视王师!”查大受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冷笑,长刀前指,“儿郎们!隨我杀!”数百明军铁骑如离弦之箭,捲起漫天雪尘,呼啸著扑向那支“惊慌失措”的日军小队!刀光闪,血溅!倭寇“仓皇”败退,遗下数具尸体。
“追!”查大受杀得兴起,勒马长嘶,眼神炽热,“倭寇溃散,王京空虚!速报提督大人,战机已至!”一名传令兵调转马头,向著开城方向绝尘而去。
“糟!”
奉天殿內,几乎同时响起数声压抑的低呼!
“蠢材!”永昌侯蓝玉猛地一拍大腿,霍然起身,指著光幕上查大受追击的身影破口大骂,“查大受这愣头青!被当鱼饵钓了还不自知!倭寇探马见了大队官军不跑,反而在那磨磨蹭蹭等著你打?这分明是故意露个破绽,勾著你往口袋里钻!”他气得一脚踹翻了脚边的矮凳,矮凳翻滚著撞在蟠龙柱上,发出闷响。
魏国公徐达面色凝重,白的眉毛紧紧锁在一起,沉声道:“蓝玉说得不错。此乃倭寇示弱诱敌之计!那败退之象,太过刻意。查大受轻敌冒进,已入险地!”他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光幕,落在礪石岭那起伏的山峦之间,“此地山道崎嶇,林木丛生,正是设伏的绝佳之处!倭寇主力,必藏匿於此!”
冯胜捋著鬍鬚,老眼中精光闪烁,补充道:“倭寇弃尸而走,是饵上加饵!查將军见小胜,又见倭寇『怯懦』,必生骄心,更会紧追不捨。他们等的,就是大鱼咬鉤!”
龙椅旁,年轻的燕王朱棣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死死盯著光幕上查大受深入险地的骑兵,又看看那传令兵疾驰的方向,呼吸急促,眼中燃烧著一种混合著焦急、愤怒和强烈代入感的火焰。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率领铁骑衝杀的场景,也敏锐地嗅到了那巨大的陷阱!
光幕画面一转:
万历二十一年正月廿六,开城明军大营。帅帐之內,辽东提督李如松身披猩红大氅,正对著沙盘凝神思索。连日征战与后勤压力让他眉宇间带著深深的疲惫。传令兵风尘僕僕闯入,单膝跪地,声音带著激动:“报——!查將军於礪石岭击溃倭寇前锋,斩首数十!倭寇似有弃守王京之状!当地土民亦言,王京倭寇正仓皇南撤!”
李如松猛地抬头,疲惫的眼中瞬间爆发出慑人的精光!如同久旱逢甘霖!“弃守王京?仓皇南撤?”他喃喃自语,手指在沙盘上王京的位置重重一点,“战机!千载难逢的战机!倭寇新败平壤,士气已沮!此刻若雷霆一击,直捣黄龙,必可一鼓而定乾坤,解我粮道之危!”一股决然之气从他身上升腾而起。
“传令!”李如松声如金铁,“点齐本部精骑四千!隨本督即刻出发,驰援查大受,直取王京!”帅帐內顿时一片甲冑鏗鏘,战马嘶鸣!
“糊涂!”
“李如松!莫要衝动!”
“四千骑孤军深入?!这……”
奉天殿內,惊呼与扼腕之声此起彼伏!就连一向沉稳的徐达也变了脸色!
“李提督中计了!”太子朱標失声叫道,温润的脸上满是忧急,“倭寇败象,连同土民之言,皆是那幕后黑手精心编织的罗网!就是要诱他这主帅亲率精锐出援!”
“诱敌深入,围点打援!”朱棣几乎是咬著牙,一字一顿地低吼出来,他猛地转向朱元璋,单膝跪地,眼中是近乎燃烧的战意,“父皇!倭寇此计何其歹毒!他们料定李提督求胜心切,料定我军欲速解粮困!查大受是饵,李如松才是他们真正要钓的大鱼!四千铁骑,乃我辽东精华!一旦有失,朝鲜战局必將倾覆!”
航海侯张赫,这位常年与风浪搏杀的老將,此刻也紧锁眉头,声音低沉:“海上行船,最忌孤舟深入险地。陆战亦是同理!李提督心忧粮道,急於破局,此乃人之常情。然倭寇狡诈,已布下死局。这四千铁骑……悬了!”他仿佛看到滔天巨浪正扑向一艘孤帆。
礼部尚书则连连摇头,忧心忡忡:“骄兵必败,古之明训!平壤新胜,查將军小胜,土民传言……层层加码,皆在催生骄矜之气。李提督……恐为这『速胜』幻象所误啊!”
朱元璋手中的核桃,终於在他无意识的巨力下,“咔嚓”一声,被生生攥碎!坚硬的碎屑从指缝间簌簌落下。老皇帝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钉在光幕上李如松那张因决断而显得格外刚毅、却也格外危险的脸庞上。
“李如松……李成梁的好儿子……”朱元璋的声音沙哑低沉,带著一种穿越时空的沉重与警示,仿佛在提醒著光幕中那位二百多年后的悍將,“你求胜心切,欲解粮困,这心思……咱懂!当年咱北伐,何尝不想一战荡平王保保?”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的追忆,那是深入骨髓的教训!
“可你忘了!忘了战场之上,最可怕的不是敌人的强大,而是自己心里的……那份『急』!”朱元璋猛地抬头,目光如电,穿透光幕,似乎要刺入李如松的灵魂深处,带著洪武大帝那血与火淬链出的、冷酷的战场智慧,“倭寇示弱,土民传言,皆是迷魂毒药!你……莫要被这『速胜』的幻影,蒙蔽了双眼!莫要……步了咱当年急於求成,险些酿成大祸的旧辙!”
就在洪武君臣心急如焚的注视下,光幕画面骤然切换至礪石岭战场!
万历二十一年正月廿六,清晨。礪石岭伏击圈。寒雾瀰漫,枯草掛霜。率先抵达战场的立家督立宗茂,早已率麾下3200名精锐武士,如同耐心的猎豹,潜伏在起伏的山岭、茂密的枯林之后。铁炮(火绳枪)的枪口,在灌木丛的缝隙间闪烁著冰冷的幽光。长枪如林,在薄雾中若隱若现。
立家驍將森下钓云如同鬼魅般潜行回来,跪在立宗茂马前:“主公!明军查大受部已至山下,正与我诱饵部队『激战』!其部骄狂,阵型略散!”
立宗茂,这位被后世誉为“西国无双”的悍將,嘴角勾起一抹冷酷而自信的弧度。他並未等待其他日军大名的部队合围,眼中闪烁著独吞大功的野望!“传令!”他声音不高,却带著铁血的味道,“十时连久、天野贞成!”
“末將在!”两员剽悍的家將应声出列。
“率本部七百人,为第一阵!”立宗茂马鞭指向山下查大受骑兵喧囂的方向,“多树旗帜,佯装兵力薄弱,阵型鬆散!务必示敌以弱,將查大受牢牢钉在原地,更要……將后面那条真正的大鱼——李如松,给本督引进来!记住,要败得像样!败得让他们深信不疑!”
“哈依!”十时、天野领命,眼中闪烁著嗜血与狡诈的光芒。很快,山下响起一阵稀疏的铁炮射击声,伴隨著“慌乱”的吶喊和旗帜的“凌乱”移动,一场精心导演的“败退”大戏,拉开了碧蹄馆血战的序幕!
奉天殿內,死寂一片。
徐达缓缓闭上了眼睛,发出一声沉重的嘆息。
蓝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拳头捏得死紧。
朱棣死死盯著光幕上立宗茂那张冷酷而自信的脸,以及那支故意摆出鬆散阵型、摇旗“示弱”的七百诱敌部队,眼中血丝密布,仿佛能喷出火来!
朱元璋缓缓鬆开手掌,任由核桃的碎屑飘落在地。他盯著光幕上那越来越清晰的伏击圈,盯著那支正疾驰奔向陷阱的四千大明铁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冰冷刺骨的字:
“李如松……你的四千骑……入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