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子悠问:“猫娃。你是否额头也天生神力。”
猫儿抚着被缠绕成大缸的巨大脑袋。发现摇不动后。只得用干涸的声音挤出一个字。“不。”
慕子悠在二楼处指了指正在被修补的一楼墙壁。“喏。你看看。那就是被你撞坏的。”
猫儿脑袋不动地将眼睛缓缓转去。看了那个巨大的人形窟窿后。又将眼睛寸寸转向慕子悠。问:“我还活着。”
慕子悠非常确定的点点头。“你得活着。光是昨天一晚上你弄坏的东西。就够你在我店里做上五十年苦力。还得说。交情价。”
猫儿趴在桌子上。呈现无力的假死状态。
慕子悠唇边隐笑。眼波一转。又起了念头。问:“你的那对儿‘无独有偶醉玲珑’呢。”
猫儿无精打采。答道:“怀里呢。”
慕子悠眼睛一亮。却顷刻间隐去那亢奋色彩。装作理所当然道:“拿出來。咱俩一人一个。”
猫儿抬起眼皮。“为什么。娆后不是赏赐你宝贝了吗。”
慕子悠将眼投到窗外。落寞道:“那些都是身外之物。唯有此物质朴无华。本以为我俩琴瑟和鸣不分你我。赏赐亦可对半分配。想然还是我自作多情。你与我之间。怎会如我所期望。如此……”
猫儿的脑袋在慕子悠的碎碎念中胀得巨大。忙从怀中掏出那对银色手镯。“都给你。”
慕子悠也不贪心。取了一只。套在猫儿小手上。五指一收。直压在那银镯之上。只见。那银镯竟随着银钩的用力而缩小。一声细微的咔吧声传來后。银镯紧留了一公分的距离。正好套在猫儿小手上。
猫儿咂舌。支起硕大的脑袋。又去捏银镯。却不再缩进;往下扯。更是脱不下來。
慕子悠将自己的手伸出。将眼中算计幻化为淡笑。说道:“你试试给我戴上。用五根指头齐捏。留一公分距离即可。看看成效。”
猫儿好奇地给慕子悠戴上。感受那银镯在自己手下寸寸缩小。仿佛有着紧密的计算般缩进。直到猫儿停止用力。才听细微的咔吧一声。亦牢不可摧地戴在了银钩手腕上。
猫儿又去扯。发现根本就脱不下。缩不进。
慕子悠原本的淡笑变成了狐媚表情。在那张普通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诡异。看得猫儿一抖。
慕子悠轻咳一声。拾起算计得逞的忘形之态。环着猫儿。将两只银镯贴在一起斜擦而过。那两只原本平淡无奇的银镯竟发出清脆玲珑的声音。不似相互敲击时的短暂单一。竟犹若山泉般清冽悦耳。又若古箫般寓意绵长。令人仿佛在自然之外。有种混绕超越烦恼的飘渺之感。
猫儿诧异得张大眼睛小嘴。看得慕子悠呼吸一紧。转开恋恋不舍的眸子轻声微沙道:“好听吗。”
猫儿直点头。“好听。太神奇了。”
慕子悠勾唇笑着。“这样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猫娃都不用非要看臀部朱砂痣才能认出我是谁。”
猫儿笑脸噌地红成了大樱桃。喏喏地开口道:“我……我不是非要看你屁股。”
慕子悠投给猫儿风情一眼。故意做作道:“人家愿意给你看。还不成吗。”
猫儿嘴角抽搐。手指都有些不稳。却是哈哈大笑起來。“子悠。你好像徐娘半老耍风骚哦。”
慕子悠一手点向猫儿额头。“不会说话。这叫风韵犹存独领风骚。”
猫儿笑得脑袋隐约作痛。却仍不忘用手脖去贴慕子悠手脖。爱听极了那动人之音。随口问道:“这个东西能拿下來吗。”
却不想。慕子悠被这一句话问怒了。甩开猫儿的手。转身下楼。怒声道:“拿不下來。除非剁了手。”
猫儿望着慕子悠的背脊。有些莫名其妙。她不过是好奇问问。他生什么气啊。
猫儿哪里晓得。慕子悠是以为她要拿下这“无独有偶醉玲珑”送给曲陌。这才瞬间变了脸。
猫儿见慕子悠不再搭理自己。无趣地望着來來往往的街道。心里明白。曲陌是真生自己气了。不然。不会就这么走了。还把自己仍在了揽月楼里。猫儿虽然惦念着曲陌。却也不敢冒然回去。怕曲陌不见自己。也怕自己说不清。
猫儿现在极度混乱。总觉得自己的脑袋比现在脖子上顶的这颗头颅要大上好几倍。
无所事事中。猫儿吃了睡。睡了吃。日子倒也消停得很。就是这颗心总是悬着。有些落不了地。
原本喜欢欺负猫儿的慕子悠也总是不见踪影。神出鬼沒得不知道在做些什么。若猫儿闷得想下楼去听听八卦。那副掌柜必然将猫儿拦截在门口处。说是掌柜吩咐了。不让猫爷下楼。
猫儿无趣。回屋子继续睡觉。
就这样熬过了三天后。猫儿终于忍不住。趁着慕子悠不再。而那眼尖的副掌柜又不察。便悄然溜下了楼。抬起的腿还沒等跑出揽月楼。便听见有人高谈阔论着皇城最新消息。
猫儿愉悦出逃的脚步一滞。只觉得整个人仿佛生生被订在原地。却在下一刻撒腿狂奔。她要去曲府。她要去问曲陌。她要知道。他为什么要娶香泽公主。
猫儿疯了般狂奔着。眼里见不得他人。耳朵里听不见声音。全世界都变成虚无的飘渺。将前方的路扭曲成灰雾蒙蒙。
猫儿仿佛在梦魇种奔跑。急欲冲出这片令人无法呼吸的迷茫。却总是见不到曲府门口的阳光。
当曲府在望时。猫儿只觉得自己的步伐轻盈起來。即像漂浮的云。也像飞驰的骏马。可竟然觉察不出自己的重量。
猫儿眼中点缀起星星点点的火光。一门心思地往曲府方向冲去。
此时。一辆马车由拐角处驶出。直接跑到曲府门口停下。
猫儿远远看着。努力跑着。在看见那从马车上下來的白衣人儿时。只觉得灵魂都雀跃出了花朵。那一直阴霾的天空终于照射进一束阳光。暖暖得。还是春天。
猫儿撒腿跑着。使劲伸出手摇晃着。想要叫曲陌。但喉咙却因一路狂奔干涸得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焦急的猫儿眼中只燃烧着曲陌那白衣飘渺的身影。即便看不到其它。也无法避免看见曲陌将手伸向马车。搀扶下一位穿着百花装的宫装丽人。
香泽公主云鬓乌黑、柳眉细描、秋眸盈盈而动。额间一点儿红梅正艳。唇上弯起幸福女子的笑颜。望向曲陌的眼中盛满款款情意。含而不露、张而不狂。若细沙般流淌。端是醉人呢哝情意绵绵。
香泽公主马车时不小心踩到罗裙。曲陌伸手搀扶。两个人相视一笑。女子脉脉含情。男子温润若玉。又怎是旁人能融入得风景画卷。
猫儿只觉得呼吸困难。却仍旧固执得继续奔跑。她要问个明白。一定要问个明白。
汗水湿透衣衫。发丝黏贴着脸颊。猫儿一不小心与另一辆由巷子里斜出的马车碰上。马儿嘶鸣。蹄子大跺。猫儿闪身滚落地上。呛了一脸的灰尘。抓了一手的黄土。杂乱了一头的发丝。狠狠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爬起。继续奔跑。不去理会身后赶马车人的谩骂。却觉得后背一紧。转目去看。只看见那马车夫收回的马鞭尾。
此时。马车帘子被掀起。猫儿看见了娆汐儿那张珠光宝气的娇俏容颜。以及三娘越发深刻的满脸皱纹。
娆汐儿沒想到惊了大马的是猫儿。更沒想到此刻的猫儿如此狼狈。只觉得这么一愣神的功夫。猫儿也已经跑到曲府门口。生生站在曲陌和香泽公主眼前。倔强得不肯先吭声。也不肯闪躲让开。
猫儿紧紧盯着曲陌搀扶着香泽公主的手。看着那十指相绕的细腻触觉。忘记了自己要问什么。也想不起來自己为何而來。却知道。不能放曲陌离开。不然一切都晚了。
只是。她的心好痛。痛得有些无法承受。
猫儿的眼离不开那二人相扶的手。顾不得被风吹散的杂乱发丝。抹不去额上越发薄凉的汗水。也擦不去手上那混合了血液的红与黑。
曲陌的白衣飘渺。香泽公主的花衣翩然。猫儿踢坏了头的鞋子残破不堪。
三个人。静止的世界。
风起。曲陌怀中的帕子飞出。 猫儿下意识的伸手去抓。这才恍然回了神。手中攥着曲陌帕子。抬起头。认真的问:“曲陌。你要娶公主吗。”
曲陌望着仿佛从土堆里滚出來的猫儿。看着她那双隐藏了小心与急切的眸子。只觉得自己的手指都在细微颤抖。却是逃不出这场宿命的安排。喉咙发不出声音。只能轻点下这颗犹如万金重的头颅。如此……艰难。
猫儿的世界在曲陌的默认中龟裂一角。接着一道道碎裂开來。犹如冬天的冰河。瞬间破裂开冰面。将所有承载的浓重感情坠落河底。用冰冷尘封住原有的模样。
猫儿沒有了想法。只觉得今天的风中似乎夹杂了细小的石子。吹进了自己的眼中。有些怪异的难受。
猫儿使劲眨了两下眼。试图将那不适的陌生感抹去。却是更加难受。于是猫儿用曲陌的帕子抹了抹眼睛。觉得好些了。这才放了手。冲曲陌呵呵一笑。将手中那白色帕子递还了出去。猫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却真得笑了。就当是一种骄傲。不想哭的骄傲吧。
曲陌沒有接。因为他抬不起手指。承受不了猫儿笑颜中的眼底迷雾。他需要极力克制。才能不将猫儿揽住怀中。告诉她。这是他要承受的痛 。因为在多年前。他的命就已经寻诺给了娘。那个将鲜血喷薄在他脸上的女人。为了娘的恨。他必须得扛起自己的宿命。哪怕……鲜血淋淋……
猫儿见曲陌不接自己手帕。低头去看。但见原本洁白的帕子上沾满黄色的泥土与黑色的抓痕。还有星星点点的红色血痕。怕是刚才摔倒时摩坏了手掌。
那无暇的白色帕子上染了这些东西。就如同用上好丝绸包裹了一块腐肉般。令人难以接受。
猫儿不懂得审美。却也知道了什么叫做不般配。
猫儿伸出的帕子曲陌沒有接。她却无力攥紧那白色飘渺。在这无言的对视中。帕子被风吹起。猫儿恍惚中下意识的去追。那风却仿佛要嘲弄猫儿一般。每每在猫儿接近时又再次吹起。将帕子转着圈的刮得很远很远。远到猫儿慢慢追出了曲陌的视线。远到猫儿追到时。已经不晓得身在何方。哪里才是回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