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归来》 第一章 前生今世 凄凉又冰冷的大殿里,我侧躺在破旧的被褥上,鲜血自我的嘴角一滴滴往下落,在我身前那个和我面容有三分相似的女人正猖狂的大笑。 她说,“你优秀了一辈子,可你到底还是掌控不了自己的生死,现在,我说让你死,你就得死。” 我想快点死,但我又不甘心。 我本是丞相唯一嫡女,又因继承了母亲的好容貌,是以从小极为得父亲欢心,并得到了相府不遗余力的培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苍都的人提起我,那总是要赞叹一声,外加无限仰慕。 十六岁那年我嫁给了五皇子,恰逢皇位争夺,父亲鼎力相助于他,终于我十八岁那年,他成皇,我封后。 封后第二年,我生下我的皇儿。 本是前程似锦,繁花尽开。可没想到,我产后大出血,再不能起身。 为了保住我皇后的权柄,父亲向我提出建议,把素来与我亲厚的庶妹李稷如封为妃,她替我管理后宫,照顾皇儿。 想到她善良又不失聪敏的模样,我就答应了,然后,开始了长达三年的噩梦。 封妃不过三月,庶妹便荣宠加深,想方设法将我软禁了起来。 待我惊觉她的虚伪时,我已经被隔离了,除了我的婢女明月,我再也接触不到其他的人。 那段日子太过孤苦,若不是惦念着皇儿,想着父亲总会识破她,来救我,我想我必然是活不下去的。 可我终究是低估了庶妹对我的恨意。 淳安四年,未时,久违了的庶妹出现在我跟前,告诉我,皇儿已死,她的生母被陛下下旨抬成了平妻,而我,将在今时今日结束性命。 我怒,我恨,我歇斯底里的控诉,“我平日里待你不薄,父亲让我接你入宫,我想着我们亲厚,特意求陛下给了你四妃之位,没想到你狼心狗肺,蛇蝎心肠……” 说到最后,我已声泪俱下,“皇儿还小,若你有甚不满,对着我来啊,你害他做什么。”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我发誓,和她做了二十年姐妹,我从没见过那样恶毒的神色出现在她那张明媚的面孔上,我一恍惚,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李佳淳,你也没想到吧,天之骄女的你也会落到这种地步,衣衫不整,失魂落魄,看看你自己,你那双为之骄傲的妩媚眼睛,你被苍都人们称颂的才貌双全,终于都不在了。”一面铜镜被掷在我面前,我低下头,看着镜子中那个蓬头垢面,眼窝深陷的女子,思绪不由得浮回到十五岁及笄那天。 长公主为我加笄,大公主为我赞者,我穿着苏绣坊特制的大红色水袖裙,站在一群或羡慕或嫉妒的少女中,开心微笑。 那时有多辉煌,此刻就有多落魄。 耳边响起李稷如疯狂的笑声,她像疯了一般抓我的脸,她的指甲留的又尖又长,将我抓的血流满面,皮开肉绽。 婢女明月扑过来护住我,却被她一把推开。 “李佳淳,李家大小姐,我们之前的位置,终于倒换了……往日总是我仰望你,这一刻,你才是蝼蚁!”我听到她歇斯底里的叫声,下一刻,烛台被她推倒,大火顺着被褥席卷而上,将我吞噬在火海中。 我很奇怪我的镇定,即使我的小腿在被大火舔舐,我仍然平静的仰起头,看向那个站在数步之遥的女子,轻轻一笑。 “李稷如,你别忘了,我叫李佳淳。” 李佳淳。 淳安帝。 据传,当年帝后情深,帝王为了昭显对皇后的恩宠,特意在取国号时,用了皇后名字中的一个字。 火舌已经燃烧起了我的发梢,隔着扭曲跳跃的火焰,我扬起了淡淡的微笑。 因为太恨,即使已经快要死掉,我仍想在李稷如的心底种下一根刺。 我怎么能容他们在我死后,过的幸福又潇洒呢。 我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肉被烧糊的气味,以及刺骨的疼痛中。 ————————。 从未想过能再次醒来,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我心中满是对这个世界的感激。 感激还能活着,活着,就有复仇的希望。 只是下一秒,当一把鞭子甩在我脸上时,我懵在了原地。 又是刺骨的疼痛,又是满脸的鲜血,我脑中猛然涌出李稷如那张狰狞恶毒的脸,眼中不觉涌出恨意。 或是那恨意太强烈,第二鞭子迟迟没有落下,我一手抹掉脸上的鲜血,眨眨眼,眼前的景象落入我的眼中。 不知放了多少年头的桌椅,只剩半扇的小木门,以及门前一群与之格格不入的锦衣少女。 为首的容貌妍丽,穿着一身红艳艳的骑马装,披了一件同色滚边白毛披风,手里拿着一条漆黑的鞭子,正神色怔忪的看着我。 “这丑八怪是疯了吧,她以前抬头看我都不敢,现在竟然敢瞪我,她,她敢瞪我……”为首的女子一脸不敢置信。 似是为了验证她的想法,又是一鞭子甩了过来,正对着我的脸颊。 我心中大怒,这简直欺人太甚,便一伸手,接住了那条鞭子。 “过分!”我怒喝一声,双手猛一用力,鞭子便被我拽了出来,我强忍着手心的疼痛,将鞭子握在手中,怒瞪着锦衣少女,作势要抽她。 “这……丑八怪变得好生奇怪,李苗苗,你看好她,我这就去叫人来。”为首的少女被唬了一跳,飞速后退了两步。但因着我没有继续动作,她眼珠转了两转,将身旁一名瘦削少女猛地往前一推,便带着一众奴仆迅速的离开了这里。 我将目光落在瘦削少女身上,却发现她也在看我,一张不算太出众的脸,却因为那沉静的目光,瞬间变得出尘了起来。 我一愣,那少女已经转身离开,动作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我松开鞭子,瘫倒在地。 方才又是接鞭子又是怒吼,其实我根本没有丝毫力气,虽勉强唬住了那锦衣少女,却被那瘦削少女看破,还好她并未为难过,就这么直接走了。 关上门,我的思绪还有些纷杂,我想到为首少女对我的称呼“丑八怪”,心底不由得涌起一阵苦涩,想来是李稷如下手太狠将我的脸抓的面目全非才导致如此的吧。 我进了破屋,左翻右翻却始终找不到铜镜,只能勉强找了一盆雨水,就着倒影看了起来。 一伸头,把我自己吓到了。 没有想象中的满面伤疤血痕,只有一张蜡黄又布满了麻子的稚嫩面孔。 不,这不是我的脸。 我惊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忽然一股记忆如潮水般拥入我的脑海。 这姑娘原也是个可怜人,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不曾想几岁时母亲得了重病死掉,父亲不能将她接回去,便将她安在江南李家。 原是想着起码能有处容身,却不想掉入狼窝,日日被李家大小姐李心婷欺负,原本还算开朗活泼的女孩子,竟日渐沉默痴傻了起来,直到方才,因缘巧合,我在她的身体中醒来。 我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不是因为这姑娘凄惨的身世,而是因为这个姑娘的记忆中,关于父亲的形象,正是我的亲生父亲。 苍周的右丞相,当今皇帝的老丈人。 那个建议我将庶妹封妃入宫,在我被庶妹禁锢的三年中,一直未曾出现的男人。 我的心底骤然涌起滔天的愤恨,然这愤恨之中,却又藏着丝丝窃喜。 老天也在为我抱不平吗,竟给我这样一个身份让我复仇。 按耐住心底的酸楚,我低声冷笑起来。 我,回来了! 第二章 一个故人 许是我那天凶巴巴的样子起了作用,之后几天都没再有人来打扰我,再加上这具身体好似恢复能力特别强,不过五天,我脸上和手上的鞭痕便只剩下淡淡的疤印了。 这几天我默默地搜寻脑中从前属于这叫李羲和的女子的记忆,慢慢弄明白了,原来这是江南李家,同苍都李家是一个老祖宗,只是苍都的李家是嫡支,江南这边是分支。 我极希望嫡支能来人接我回去,以我目前的状况来讲,想要自己回嫡支,先不说一个小女孩走不走得了千里之路,就说到了苍都,可能还没进李府门就被当做骗子打出来了。 要如何让嫡支的人来接走我,这是我最近冥思苦想的问题。 这天阳光正好,我穿着一身洗到发白的衣裳坐在小院子里托腮发呆,忽然一朵桃枝被扔到我跟前,我才捡起来,就看到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小厮趴在墙头对我挥手。 鼻尖传来淡淡的桃花香,我忍不住微微一笑。 这小厮名叫根儿,是李家大老爷身边的,对李羲和甚为照顾,平日里也会偷偷叫她出去玩耍,二人约定好的方式,便是投掷桃花树枝。 只可惜我已不是原主,对这些小孩子之间的玩耍不感兴趣,所以对于根儿的邀约,我挥了挥桃枝,表示谢绝。 趴在墙头上的少年双眼闪过一丝复杂之色,我微一愣,再看已变成了满满的失望,我哂然一笑,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羲和,今天有大人物要来李府,你确定不要来看看吗?听说嫡支那边也会来人。”根儿双手卷成筒状,对我低声喊道。 我浑身一个激灵,桃花瞬间掉到地上,“真的吗?” “还能骗你不成。”根儿点了点头,“你若是不去,我就自己去看了。” 说完他跳下了墙头,作势要走。 嫡支的人来了,说不定有机会可以回到嫡系,我怎么可能不去,当下便撩开裙摆追了上去。 根儿回过头对我微微一笑,目光却有些难以言述得黯然,我那时不知道,他看的根本不是我,而是那被我落在地上不小心踩烂的桃花。 我跟着根儿左躲右避,跑到了一簇灌木后,根儿千叮咛万嘱咐,我一定躲在这里不能乱跑,不要被人看到了,我点了点头,他便回去了。 他是大老爷身边的小厮,原本就可以正经出现的。 在灌木丛后蹲到脚都麻了,才听到有人声出现。 “娘,娘,王爷真的到了吗,你看我这身打扮的可还好?美不美?”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我恍然大悟,原来那锦衣女子不是被我吓到了,而是因为有王爷要来,费尽心力去打扮自己了。 “娘的心婷怎么打扮都美。”李心婷旁边的贵妇人含笑道。 我不由得鼻中一酸,从前我娘也是这般宠爱于我,总是夸我是最漂亮的,如今我这么一死,听说崔姨娘已经被扶了平妻,那我娘呢…… 眼泪顺着脸颊一滴滴落下,我强忍着不发出哽咽的声音,目光紧紧地盯着不远处小亭子里站着的母女,心底却盘算着,一定要早些回嫡支,娘亲素来心善,这些年若不是惧于为后的我,早就被那群妾室给生吞活剥了。 如今不知过去了多少时日,这李羲和长时间被欺压,对这外面俗世一概不知,就连现在是几何都不清楚,我又不敢贸然的问人,只好暗暗安慰自己,外公和舅舅素来疼母亲,应当会照顾母亲一二。 只是母亲她,免不了吃些苦头。 想想便是心疼,我愈发的渴望回到嫡支。 忽然,一道清朗的男声出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起头,就看到一眉目清秀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正故作潇洒的挥着手中的桃花扇,对跪了一地的人道,“不必多礼,速速起身。” 又亲自将在作揖李大老爷给扶了起来,笑道,“你们本家的女儿是我大嫂,按道理大老爷还要比我高一辈分,哪里有跪我这小辈的道理。” 他笑的爽朗又不失亲和力,一口大白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当真是清秀的紧。 只是这长相,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恰听到李大老爷恭声道,“王爷说笑了,王爷乃先帝亲封恭亲王,来到敝府,未能远赢已是失礼,还望王爷海涵。” 只听“轰”的一声,那厢的你来我往已经被我屏蔽在外,我捂着脑袋,不敢置信的拼命摇头。 是他,聂千翎,当今皇帝的幼弟,我初初嫁给他兄长的时候,他才是个七八岁的小团子,我那时还带着顽皮的心性,常带着几个皇家的小屁孩一起玩耍,千翎每日“嫂嫂、嫂嫂”的喊着我,与我亲厚的紧。 后来我入了宫,他也已经长大,见面的日子便少了许多,但感情还在,他在宫外淘了好玩的便托人赠送与我,那份情谊,我一直记在心底。 掐指一算,我被烧死那年,他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怎么……怎么会一副青年的样子。 莫不是,我觉得这眼睛一闭一睁的时间,其实已经过去了……十数年。 我的心乱了起来,我的身体控制不住的在哆嗦,我觉得这里已经不能继续待下去了,扭头我正准备走,却不察碰到了一旁的枯枝。 若是李府的侍卫可能不会发现我,但恭亲王身边带着的那都是精锐侍卫,我只觉得眼前一花,便已被人如提小鸡崽一般从灌木从后提出来,扔到了众人面前。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这是?”我听见千翎疑惑的声音响起。 “这是一个洒扫的小婢女,在这里偷窥王爷呢,如此不敬王爷,来人那,给我拉出去杖毙!”所有人都还没搭话,一旁的李心婷急了,她本就垂涎恭亲王,却从始至终没能让恭亲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而今我一个穿着破烂的丑八怪却吸引了恭亲王的目光,让她着实嫉恨。 我低下头,慢慢的爬了起来,按道理说跪下才是明智之选,但想到这个小屁孩曾经跟着我长大,我就跪不下去。 身后李家的侍卫听了李心婷的话就要上前拽我下去,李家所有的人都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对我的死活完全不在意。 我心中一急,好容易重新活了一次,大仇尚未得报,怎能如此轻易死去。 想到这里,什么自尊都已成浮云,我急忙跪下,又膝行了两步,靠近了聂千翎一些,放声大哭道,“羲和该死,羲和只是听说王爷将路过这里,羲和自知衣衫鄙陋,容貌不雅,不敢出现王爷面前,生恐污了王爷的眼,但又听人议论王爷天人之姿,姿容无双,如天仙下凡,羲和只是想偷偷地,偷偷地看一眼王爷就满足了……羲和自知有罪,不敢对心婷姐姐的判定有所违背,只期能够将心中所想诉说出来,让王爷知晓。” 一手带大的小家伙,我又怎不知道他对自己容貌极为在乎,最爱别人夸他长得好看,所以我先是一番夸赞砸的他晕头转向,再暗暗指出,长辈又王爷皆在的情况下,李心婷处置我实属簪越了。 十多年不见,我也没法太确定聂千翎的性格,只闭上眼,祈求能过了这一关。 许是我说的话惹恼了李心婷,她那股子刁蛮劲儿一上来,当下就跺脚了起来,“你这小贱人,竟敢指责我,还敢仰慕王爷的容颜,看我不打死你,来人呐!” 她身后,李大夫人徐氏的一张脸铁青中泛着担忧。 几个李家侍卫上前捉拿我,那手刚刚要碰到我肩膀的时候,就听一声清朗的大笑,“哈哈哈,这小姑娘长得虽然不尽如人意,却生了一张舌灿莲花的嘴,也罢也罢,既是仰慕本王容颜才蹲于此,又将本王夸的身心舒坦,这样,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听到后四个字,我浑身一哆嗦。 曾为宫中人,对宫里的手段可清楚地很,难道我这刚刚将养好的身体,又要伤痕累累? 该死的聂千翎还在原地故作潇洒的摇扇子,李大老爷眼角都不往这里撇,倒是李心婷,恨恨的瞪着我,想来以后又会多折磨我几番,以泄她心头只恨。 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那是聂千翎的侍卫过来捉拿我了,我正急的没法,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人摇摇晃晃的往这里走来,刹那间,我激动的难以附加。 有救了。 第三章 探听秘谋 不仅有救了,我还找到了回嫡支的方法! 真是天助我也! 来人我很熟悉,是嫡支的二老爷,也就是我的亲二叔,明明和我父亲一母同胞,却长得千差万别,不仅如此,两人性格也是南辕北辙。 我亲爹是个严肃的人,常常板着脸,做事情也一丝不苟。 我这二叔却吊儿郎当,不爱权财爱美人,又有些惧内,时常被我二婶教训,却仍旧改不了好色的毛病,只是这美人不敢往家里带,就只能在外面养了。 虽然我爹瞧不上二叔,但我却觉得二叔甚好,虽然做事情不靠谱了些,心底却算得上善良,最是同情弱小,只恨我这张脸长得太丑,不然把握就更大了一些。 听说嫡支那边是和恭亲王一起来的,可恭亲王都到了那么大会子,二叔才姗姗来迟,想也知道,八成是去了那温柔之乡。 想到这里,我猛地往前一扑,躲开了身后的两只手,紧接着便是一阵哭嚎,“大伯,大伯,我娘说我爹是李家的人,将我送来李家定是可以被好好照顾的,大伯,羲和好怕啊,娘说有事情可以找大伯,大伯会不管羲和吗?” 我抬起头,看向分支李家大老爷。 我不敢直接说我爹是苍周李丞相,因为我没有证据,万一江南李家所有人都否认,二叔说不定会把我当成一个贪图富贵的小婢女,厌烦了再也不管我,那我可就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想我这十数年的处境,若是江南李家真把我当成李丞相的庶女来看,怎么也不会让我穿破衣,吃奴婢的剩菜了。 现在说的话,都是用来试探江南李大老爷的。思及此,我用手假装拭泪,实则透过细缝儿观察李大老爷的神情。 “哦?看不出来,这孩子,竟然是李家的孩子?啧啧啧,我还以为,只是一个小小的奴婢。”聂千翎的眼神玩味了起来,“既是李家的孩子,怎么……” 他的目光在我发白的衣服和李心婷的锦衣玉服上流连了片刻,其中意味,不难猜测。 只是他虽玩味,却对这种事情不爱搭理,更不爱插手别人家事,所以他是指望不住的,唯一能指望的,只有我那二叔。 因为二叔是李家的人,还是李家嫡支,说话自是有几分重量的。 好在分支李家大老爷并没有否认我的话,或许是我没有触及他的底线,此刻他凝眉看着我,目光中有我看不懂的神色。 我趴在地上继续嚎啕大哭,终于吸引了二叔的注意力,他有些瘦削的身体迈着大步子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二叔的声音带着几分愉悦,一看便知心情极好,我的心微有些放下,这个时候的他最好说话。 “伯伯,伯伯救命啊……”我嚎啕着跪在二叔脚下,抽噎道,“心婷姐姐要将羲和给打死,羲和难过,羲和想爹和娘了,要是爹和娘还在,羲和就不会吃不饱穿不暖了。” 分支李大老爷的目色忽然变得深邃,我后背骤然一凉,敏锐的感知告诉我,如果我说出我是苍周李丞相的女儿,一定会被李家众口一词认为骗子。 说不定还会编个身世在我身上,说什么见到一个可怜人,就带回来养着,云云,结果恩将仇报,冒充李家人。 绝不能让事情如此发展,我皱着眉头,心中思绪快速飞转。 “你爹……你爹是谁?”二叔微微皱眉,目光在我身上流连,“你叫我伯伯,莫不是李家的孩子?” “大伯伯不告诉羲和,爹在哪儿……”我低下头,说的十分含糊,端看二叔能联想到哪里去了。 “不告诉你?莫不是五弟在外面的孩子?”二叔说的排行,是总排行,我亲爹排第一,二叔排第二,这分支李大老爷排第三,李二老爷排第四,这第五的,大约就是分支的三老爷了。 这个三老爷,死的挺早,也没留个后,且因死的原由难以诉诸口,李家的人都绝口不提。是以二叔直接联想了上去。 “羲和不知,羲和只知道,羲和就要被打死了。”我捂脸痛苦,实则是挡住眼中的骤然轻松。 后背的凉意散去,透过手指缝,我看到李家大老爷一边愧疚的假笑,一边应声附和,既不说二叔猜的是对的,也不说猜的是错的。 这老狐狸,现在给自己留后路呢。从头到尾都是二叔在说,他可没红口白牙说过什么。 “谁打你?”二叔没听出这其中猫腻,他一瞪眼,“三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好歹也是李家的骨血,怎能如此区别对待。” “是是是,二哥说的是,是我之前疏漏了,竟让下人钻空子,把好好一个小姐给养成这样。”分支李大老爷满脸愧疚的看向我,“我这就将她待下去,给她置换一身上好的衣裳。” 我一愣,这还了得,要是让他们带走了,我是生是死都不好说了,既然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不赖上二叔是绝对不行了。 想到这里,我快速膝行到二叔跟前,抱着二叔的大腿,怯怯的道,“伯伯,羲和害怕,羲和……羲和害怕……” 我就是不说自己害怕什么,有些时候话说明白了,还不如说得含糊些,起码给人联想的空间。 而二叔虽然爱美色了些,却也不是个傻子,他看了一眼我破烂的衣裳,蜡黄的面容和瘦弱的身体,脸上闪过一丝抽搐,再看分支的人,就不怎么和善了。 估摸着二叔心底是责怪李大老爷心狠,纵然不是亲生,却也是亲弟弟的血脉,怎养的如此穷酸。 二叔思附了一下,叫随行的丫鬟将我带到了分支李大老爷给他安排的院子里。 我被丫鬟安排到了西厢房,随后就有人送上了各种成品锦衣,虽不及李心婷量身定做来的合适,却也比我那身洗的发白的衣服要好上许多。 我招人给我上了热水,沐浴一番之后,换了新的衣裳,又梳了好看的发髻,虽然面容还是从前那般,却起码不丑了。 对着镜子看久了,才发现,这姑娘的五官长得还是不错的,就是被一张蜡黄的皮肤以及满脸的麻子遮住了光辉。 因着是二叔的院子,是以没人敢来找我麻烦,我坐在床沿思附了许久。我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养成了我主动出击的性格。 换上一身贴身一点的衣服,我从窗子后面溜了出去。 有阳光打在我的脸上,我一抬头,便看到天空上燃的灼灼的太阳,此刻正是午饭时期,分支李大老爷肯定在陪着恭亲王和二叔吃饭,想要探听消息,只能去后院了。 还好小羲和对李府的构造是有记忆的,不然我光找徐氏的院子就不知用多少时间。 慢慢的从这狗洞里爬出来,我拍了拍头上的草屑,心底却感激根儿,要不是他偶尔跟我提及这里有个狗洞,我根本进不来徐氏的院子。 躲在角落里前后看了几眼,确定徐氏的院子里并没有其他的丫鬟,我放心大胆的绕到房间后面,踩着一块石头,伸出一根手指头在舌头上一蹭,轻轻地捅破了窗纸。 “娘,娘,我不管,不可以让人发现那个丑八怪才是嫡支要找的人,不然她飞上枝头做凤凰了,我要怎么办。”李心婷对着徐氏撒娇。 “放心放心,我儿,那位置必定是你的,要不是为了让你能顺理成章的被嫡支带走,娘怎么会养了那小崽子那么多年呢,你放心,只等她十二岁那年,嫡支那边来要人,娘就把你们两个给调换过来,放心,理由娘都想好了……”徐氏温柔又宠溺的声音听在我的耳里,却如惊涛骇浪般让我不敢置信。 原来分支李家的人做的是这个打算,想想方才发生的事情,我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若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告诉二叔我是苍都李丞相的女儿,分支的人一定会众口一词说我在骗人,然后我就肯定没了活路。 我的脸色愈发难看,二叔饭毕回来,大约以为我还在害怕,把我拉过去好一番安慰,并表示,一定会好好教育分支李家一番,让他们好好待我,就算我是个私生女,也要好好的活着。 我听了不由得冷笑,我的确是个私生女,但不是分支死了的李家三老的爷,而是我那个英明神武的亲爹的! 二叔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说完他便回房歇息去了,我一个人在西厢房内来回踱步,心内始终翻腾不已。 嫡支还是要回的,仇也是要报的,为了报仇,曾经高傲的李佳淳,连下跪都做得了,还有什么不能做。 我垂下双目,暗暗握紧双拳,分支李家的这番算计,也别想成功! 谁,都不能阻挡我的复仇之路! 第四章 挑拨离间 那徐氏一直让李心婷虐待我,却又不让我死去,我琢磨许久,猜测的是,徐氏应当是想欺骗嫡支,我才是她的亲生女儿,而李心婷才是嫡支的孩子。 她定会对嫡支说,她这些年冷落我欺负我,又专宠李心婷,不过是为了帮着嫡支掩藏秘密罢了。 如果两个女孩都放在明面上,多出来的那个孩子是谁得,总是会引有心人的猜想。 而为了嫡支,她做出牺牲,把嫡支的孩子当亲生的养,把亲生的藏在暗处。 如此一番,嫡支那边定是十分感激。 我冷笑一声,这徐氏当真是好算计,不过一招“偷龙转凤”,既把亲生闺女李心婷送了嫡支那里,又让嫡支对分支感激不已。 而我呢?可以猜测,等到李心婷成功的入了苍都,我便成为了没用的弃子,是死是活都不好讲。 不行,我不能就这样落入徐氏的算计里。 距离我十二岁还有半年,且这事儿应当比较机密,以爹的性格是不会告诉二叔的,我不能束手就擒等到半年后李心婷代替我入嫡支,唯一的方法就只能是,让分支李家自己人挑破,让二叔带我走。 李心婷已经十四岁了,个头要比我高上有些,怎么看也不像十二岁的孩子,倒是之前见到的那个瘦削一些的少女看着跟我年龄相仿。 她叫李苗苗,是分支李大老爷的庶女。 初初醒来时,我怒夺长鞭,李心婷惧怕我会伤害她,便立时将李苗苗推到她身前,便知晓她是不把李苗苗当姐妹看的。 还好李苗苗总归是分支李大老爷的亲生女儿,虽然不怎么被徐氏母女待见,却也过得要比我好多了。 我皱了皱眉,在心底暗暗地对李苗苗道了声对不起,我这计策也许会对她有些影响,但应当不致命,若有机会重回江南,我定会对她给予补偿。 天色将晚,根儿借着给二叔送东西的名义过来见了我,他跟我道歉,毕竟是他喊我出去的,我挥挥手表示不介意,他站在原地踌躇很久,终是悄声告诉我,这次恭亲王和二叔不会在江南停留太久。 我一怔,心底那种危机感愈发浓厚了起来,时不待我! 抬起头,目光落在看不清神色的根儿身上,我心神一动,将他拉了过来。 如果说整个分支李府我可以相信谁,那就非根儿莫属了,记忆中他对原主真的好的没话说,所以我相信他不会害我。 将心中所想尽数告诉了根儿,却没有看到意外的神情,我一愣,根儿对我露齿一笑,说道,“放心。”便飘然离去。 根儿走后,我坚定的握着双拳,默默的告诉自己,这个计策,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此时天色已经黢黑,我对二叔派来照顾我的婢女说要早些歇息,便关上了门。 东翻西找了一身比较暗的衣服,又拿绳子把袖子和裙子统统扎起来,离远一看,像是一个干活的小婢女。 我不知道李心婷几时出院子,我只能早早的蹲在婷馨院外的假山后面的那条小路上,守株待兔。 天气正是暖和的时候,江南的蚊子极多,我不过蹲了半个时辰,就已经被咬的一手包,露出来的肌肤又疼又痒。 除去被烧死时的痛楚,我那一生都没受过这样的罪,倘若没有那满心的仇恨坚持着,我都不知道我是否能撑下去。 我尽量将手往袖子里缩,不让蚊子咬我。 就在此时,婷馨院的门被打开,李心婷吃完晚饭正高高兴兴的去往徐氏的院子。 我躲在假山后,尽量让自己处在阴影中,捏起鼻子,细声细气的道,“你快别说了,大小姐已经十四岁了,大老爷怎么可能让大小姐去呢,二岁之差,模样区别大着呢,我偶听到大老爷的说法,似乎是要将二小姐给送过去……这事儿可是机密,你可别跟别人说。” 我才将将说完,那李心婷旁边的婢女便上前了一步,似是要上来一瞧究竟,我装出被人瞧见的样子,惊慌失措的顺着小路跑了。 再之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只是听人说,李心婷跑去分支李大老爷的书房大闹了一番,恰巧李二小姐贴心的给李大老爷送甜点,李大小姐怒火燃烧,竟冲上去打了李二小姐一顿。 李大老爷不明所以,但小女儿无辜被打了总是要护着的,结果这一护不得了,李心婷认定了李大老爷是偏心李苗苗,她本就因为年龄大了两岁而为此耿耿于怀,此刻又见分支李大老爷护着李苗苗,心中更是火上浇油,直接在书房打骂了起来。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冷笑。 徐氏是个疼孩子的娘,却不是个能教好孩子的娘,许是想到以后总会分离,她总是一味的宠着李心婷,结果不成想把李心婷养成了如此暴躁又愚蠢的性格。 后来的事情,就更顺畅了,连老天都在帮着我。 因刚刚吃完晚饭,恭亲王和二叔都不是拘谨的性格,考虑到分支李大老爷有一大堆事要处理,便两个人结伴溜达,放李大老爷去处理生意上的事情。 结果就遇到了根儿,十分自然的被根儿引到了李大老爷的书房附近。 聂千翎是个爱凑热闹的,二叔又是个不拘小节的,当大吵大闹的声音传来,二人不过对视一眼便决定来凑个热闹。 然后就听到了李心婷的一番哭诉怒骂。 “爹,你是要把李苗苗送到嫡支去吗,明明和娘商量好了把我送过去不是吗?为什么改成了李苗苗,她一个小庶女何德何能成为皇后娘娘的妹妹?就算她和李羲和年岁相当也不行,你太偏心了爹,我不管,你要是让李苗苗去,我就告诉嫡支的人,李羲和才是嫡支要的庶女!” 据二叔派来照顾我的婢女姐姐描述,当时二叔的脸就黑了。 自己的亲哥哥总归是了解的,二叔左右联想了一番,便也明白了大概,当即就决定带着我离开江南分支李家,回苍都。 我假装被叫醒的样子,选了一款袖子极长的衣服,遮住了我长了红包的手。 二叔拽着我就要连夜离去,分支李家的人慌忙的过来解释,二叔不闻不问,愤怒的要离去。 最后是恭亲王过来说和,说我年纪小,赶不得夜路,又诱惑我二叔,说这江南的女子,白的都能掐得出水来,来了若是不能见上几番,多为可惜,二叔才郁郁的放我回去睡觉。 我低着头,看了一眼被打了一巴掌的李苗苗,心中有些愧疚,却也有些感叹。 本身计划里,李苗苗顶多是日后被责骂一番,谁曾想她就那么巧的出现在分支李大老爷的书房,致使李心婷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大吵大闹了起来。 若不是记忆里这李苗苗一直对我不咸不淡的,我几乎要以为她是知道我的计划来帮我的了。 我盯着她有些出神,二叔叫我快些回房间,我跟着二叔转身离去的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她也对着我一笑。 我一惊,再回头,李苗苗依旧低着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地面,刚才的那一笑好像是我眼花了。 我有心询问一番,可却没了机会。 二叔终究是生气了,这偷龙转凤的不是别人,是他亲大哥的孩子,所以第二天一大早便带着我离开了江南李府。 嫡庶分明,分支的人就是再想阻拦也不敢,只能郁郁的看着我被带走。 坐在离开江城的马车上,我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 二叔瞧见了,有些心疼,便差人给我送了一些银两过来,并告诉我,想吃什么想喝什么自己买。 我叹了口气,心知这也算是我最后轻松的日子了。 我曾经虽是个万人宠爱的嫡女,却也知道庶女的日子并不太好过,尤其是我这样没有亲娘护着的,唯一有用的,也只有十几年前对于诸人性格的一点了解而已。 不过,想着能见到娘亲,心底到底还是有些激荡的。 不知娘亲这十数年来,老了否,过得安好否。 不知那后院里的姨娘们,是否欺负了她。 不知我那单纯的弟弟,是否已经顺利长大成人。 第五章 拉拢盟友 从江南到苍都,共需走三日马车,七日水路。 坐马车我没有问题,上了船却开始不停晕船,手脚发软。还是同行的恭亲王好心给了我一些药,海棠喂我服下,又睡了一夜,身上才恢复了一些力气。 第二天,天还未亮,我便起身去船上的厨房做了些好吃的,要同他道谢。 二叔有些担忧的看着我,“恭亲王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你可莫要弄巧成拙,惹怒了他。” “我知道。”我点头,其实我也不想招惹聂千翎的,只是我太知道,我一个势单力薄的小庶女想复仇,简直是痴心妄想,我必须要找到能帮助我的人,聂千翎就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临走前,我问根儿,要不要和我一起走,根儿拒绝了我。我现在等同于孤立无援,我必须要找到帮手。 从前还是李佳淳的时候,我就爱鼓捣一些小吃,虽然做的不算完美,却也有自己独特的风味,而今,我就要用这些食物,勾起聂千翎对李佳淳的回忆。 敲开聂千翎的门,他正懒洋洋的侧躺在床上,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见我端着一个小碗进来,笑着道,“我已经吃过了早饭,你又端着饭食进来作甚。” 我说,“感谢王爷的药,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做些吃食来感谢王爷。” “我还以为你要说以身相许呢,吓我一跳。”聂千翎一双眼睛在我的脸上转悠了一圈,明显在嘲笑我长得丑。 我按捺住抽搐的心脏,将碗放在了桌子上,“这汤凉了就不好喝了,王爷早些品尝,羲和先行退下。” 他还是有些漫不经心的,显然不以为意,不过当他尝到味道的时候,估计就不这么想了。 我十分自信的转身离开,回了自己的房间。 大约半盏茶过后,聂千翎快速的窜进我的房间,不顾我还在休息,一把提着我的领子将我拽了起来,“你怎么会做这道汤的,你怎么会的,快告诉我。” 我被勒的喘不过气,连连咳嗽,“跟……跟我娘……学的……” 他一脸将信将疑,“不可能,这些年我找了无数的厨娘,始终做不出这种味道……” “这就是我娘教给我的。”我咬牙坚持,反正李羲和的娘亲已经死了,他也没本事将死人翻出来拷问。 他沉默了下来,许久许久。 我慢条斯理的坐直身体,就在床沿,饶有趣味的看着他的脸色。 不枉我曾经那么疼这小子,我死了那么多年还惦记着。看他如此在意的样子,我心底是有些宽慰的。 “你……你可以经常做这汤给我喝吗?”许久之后,他嘶哑着声音问我。 我本想矫揉造作的拒绝一番,然后到他忍不住快要发怒的边缘再勉强同意,可是目光触及他有些渴望的神色,我就忍不住一口答应了下来。 他扬起嘴角,开心的笑了起来,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笑容,“这么多年了……真好……对了,你既答应了帮我,那我也会帮你,你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当然有,不过不是现在。”我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心想,我这算是拉到了盟友了吧。 接下来得一路,聂千翎都对我十分照顾,待到上了岸,他说有事先行离去,我便跟着二叔,进了苍都城。 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苍都还是那个模样,繁华了一些,但大体上没什么变化。 巍峨的城门前站着几排士兵,每一个进城的人都要接受巡检,不允许带大量刀剑进城,一经发现,立即扣查。 这方法还是当初我告诉皇帝的,我说,这样就减少了刺客的可能性,他听后心中高兴,连连赞我聪颖机智。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他就对我起了堤防之心了吧。 纵然我是个女人,可太过聪明,竟比帝王还聪明,就足以让帝王不安了。 可笑我当时太蠢,人心方面洞察不够,竟不知伴君如伴虎。 我从马车上下来,站在城门口,仰头望着那巍峨的城门,心底想的却是,我那三年被囚禁,被杀害,到底他是不知情,还是帮凶。 “羲和,走了。”二叔在前方对我招手,我点了点头,正要往前走,却被忽然拦住,原本正在通行的人们也被守门侍卫用身体隔开。已经进去的迷惘的回头,没能进去的则有些惊慌。 “出什么事情了,这位大哥。”我以袖子遮住半张脸上的麻子,只露出一双眼睛,询问阻在我身前的侍卫。 “南亲王要回来了,你们先让一让路,等南亲王过了再通行。” 隔着一道人墙,我欲哭无泪的看着已经进城的二叔,二叔指了指城门左边,意思是在那等我,我这才将心放回肚中。 进城被中止,原本井然有序的长龙立马慌乱了起来,好在来了一批穿着铁盔的战士过来帮忙安抚了百姓,又将人群疏散到了两旁,留出中间宽宽的一条路。 我站在人群中眯起眼睛看向远方,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个南亲王也是我的一个故人。 不过半盏茶功夫,便有马蹄声响起,伴随着的,是土黄色的浓烟密雾。我以手掩住口鼻,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浓烟迷雾最先前的一个人。 因他穿着黢黑的裹了半个面的战甲,又骑了高头大马,我看不清晰他的面容,但那股熟悉的冷漠感,却隔着浓烟迷雾传递了过来。 我忍不住会心一笑,当年跟在我屁股后头玩的小孩们,都已长大了啊。 或许是我盯他的眼神太过专注,他忽然转过头,一双又清又亮的眼睛看了我一眼,紧接着,一股浓烈的煞气扑面而来,我全身一麻,几乎不能动弹。 还好他立刻就扭了头,好像方才那一眼不过是漫不经心一般。 一直到铁骑带来的浓烟迷雾完全散去,城门又恢复了进出秩序,我快速的找到二叔,他正同身旁的婢女海棠嬉笑。 二叔见到我来了,收回落在海棠腰上的手,故作正经的咳嗽了两下,“羲和,我先带你回去罢。” 马车继续哒哒哒的行驶,没多大会,车夫一声吆喝,哒哒哒声停了下来。 我原本平静无波的心情忽然无端紧张了起来,或许这就是近乡情怯。 我曾经想过无数次我回来的场景,但当真的发生这一幕的时候,我依旧紧张的不知脚要先迈哪个。 不过这落在二叔的眼里,却是极为正常的,他冲我笑了笑,安抚的摸了摸我的头。 大门被叩开,门前的小厮大呼小叫着往二门里跑,“二老爷回来了,二老爷回来了。” 最先出现的是我的父亲,十几年不见,他已从原本的中年男子变成了老年人,鬓角头发竟已完全白了,我有些恍神,鼻尖也跟着悄悄地堵塞。 父亲与二叔一番寒暄,便要带着二叔去书房说话,全然无视了身旁的我。 我心中一顿,说不出的感觉。 也许,我最期待的就是他认不得我,他也不是李羲和的父亲。 好在二叔没忘了我,他一把将我拉过去,对着我父亲道,“大哥,你在漏在分支了一个姑娘,我先给你带了过来,你瞧瞧,都那么大了。” 一众刚刚赶过来的姨娘,脸色青在了原地。 父亲的脸色也凝滞了一下,片刻后,他有些激动的走到我跟前,仔细打量了一番我的眉眼,随后,激动的神情慢慢的冷却下来,“怎么……怎么跟你娘长得不太一样。” 我一滞,心底充满难言的苦涩,竟然是真的……这具身体,真的是他的女儿。 第六章 再见亲人 起先只是猜测,我尚能欺骗一些自己,如今得到了确切的证据,我的心瞬间冷的像十二月份的天气。 那年,我生不如死。 那年,他与别的女人缠绵生女。 我低下头,不言不语,有些抗拒他。 二叔拍了拍我的肩膀,叹息道,“在分支吃了一些苦头。” 随后将在分支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父亲的脸色开始慢慢变得铁青,我素来知他脾气,他可以对他自己的孩子不好,但决不允许别人对他自己的孩子不好,如今分支那么一闹,怕是要失去嫡支的支持了。 “羲和不怕,有为父给你做主,欠你的都将要还回来。”他慈爱的看着我,虽然未勾起笑容,神色却也算的上温和了。 我一晃神,仿佛看到了幼时和父亲相处的时光,那时,他只对我一个人神情温和,只抱我一人举高高,其他庶弟妹们都嫉妒我嫉妒的要死。 而今,是他已经改了脾性,对所有子女皆是温和,还是唯独对我呢。 “老爷。”忽然,一道柔和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老爷,如今六姑娘回来了,妾身安排人打扫个院子,给六姑娘住您看如何。” 我一抬头,就看到一张和李稷如有几分相似的艳丽面容。 崔姨娘! 往事在脑中流转,那时我尚天真,见崔氏每日恭敬地给母亲见礼,伺候母亲,又时常送我一些好玩的好吃的给我,便理所应当的觉得她是好人。 之后她便屡屡告诉我,说我与李稷如是亲姐妹,要待她亲厚,一视同仁,有什么东西就分她一半。更是教唆我在父亲跟前为她说好话,将父亲从母亲那里勾走,导致母亲日日以泪洗面。 后来长大懂事了,便与她远离了,但与李稷如的姐妹情分却没有减淡。 当然,现在看来一切姐妹情分都是笑话。 李稷如能一直深藏对我的嫉恨,崔氏的教导应是功不可没。 想起我临死之前听到的,这崔姨娘被抬了平妻,只是到底是个平妻,这种场合,还是应该正妻出面的,我娘呢,我亲娘呢。 我茫然的往周围看了一圈,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个温婉的身影。 “就落月阁吧。”父亲沉吟了一下,叮嘱她道,“羲和这些年过的甚苦,你替我多照顾她些,这两年的份例就给翻个倍吧。” 此语一出,原本柔柔弱弱的崔氏眼神立马锐利了起来,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似乎要将我看个明白。 在她身后,一名粉衣少女更是眼睛都倒竖了起来,她上前一步,不满的噘嘴道,“父亲,那落月阁女儿也相中了……” “珠儿!”崔氏一把拦住了粉衣少女,“你六妹在外面吃了那么多的苦头,给她住个落月阁又怎样,你莫要瞎嚷嚷。” 粉衣少女还想张嘴讲话,被崔氏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我轻轻一笑,观这少女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我猜,应是李稷如的亲妹妹,排行老三的李月珠。我死时,她也不过两三岁罢了。 “月珠,羲和是你亲妹妹,况且你已经有了自己的院子,为什么非要跟你妹妹抢落月阁。”父亲有些不满的看了李月珠一眼,李月珠立马红了眼圈,他却仍旧冷声道,“我说落月阁给羲和就给羲和,你立马去着人打扫。” 最后一句话却是说给崔氏的。 “是,老爷。”崔氏面色微变,虽仍笑语晏晏,但笑意已不达眼底,“妾身这就去准备,老爷放心。” 父亲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临走时还摸了摸我的头。 父亲一走,二叔也跟着离去,一时间,周围便只剩下了一堆女眷。 “娘,那落月阁是女儿相中好久的了,一直准备搬过去的!”李月珠不甘心的跺脚,看我的眼神也露出了凶意。 我低下头,假装看不见。 “珠儿,跟为娘回去。”崔氏冷冷的叫住了李月珠,随后我感觉一道目光落在了我身上,似在端详什么,半响后,崔氏冷冷一笑,转身离去。 想着她那高傲不可一世的姿态,我不禁有些气闷。 曾几何时,她不过是一个半主半仆的姨娘,每次见到我这个嫡出大小姐都是点头哈腰,奴颜婢膝。而今一切置换,她成了那个昂着头骄傲不可一世的人,我竟沦落到要对她行礼,心底不禁涌起浓浓的悲哀。 如我找到我娘……我的心脏怦然跳动起来,若是可以获得娘亲的支持,崔氏一个平妻而已,谅她也翻不出天。 思及此,我对那个带着我去落月阁的老嬷嬷说说要出恭,让那她先行离开了。因父亲颇为和颜悦色,老嬷嬷不敢轻易怠慢我,所以有些犹豫不定。我为了让她相信我,费了好一番口舌,才说动她先行离开。 我左右打量了一番,按照记忆往里走。 十几年了,再好的房子也要翻修一番的,所以很多地方都不是我记忆中的地方了,好在大致布局没改,我还是缓慢的摸到了母亲所在院落。 越靠近母亲的院落,我心底越惊,为什么杂草重生,为什么树叶枯落。 从前满地的芳菲呢,母亲最爱的桃树呢,那些伺候母亲的婢女呢。 眼前忽然掠过崔氏穿着黑红色衣裳的背影,我脚步一顿,瞬间模糊了双眼。 国法规定,非正室不能穿红,哪怕是平妻,也穿不得。 莫非我娘……我娘已经…… 踉跄的跑到破败的门前,拉开已经生锈的锁,看着结满蜘蛛网的庭院,我已然泪流满面。 我心底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但我不想相信,我还在装鸵鸟骗自己,也许母亲只是跟父亲和离了呢,也许,她只是换了院子了呢。 一步一步走向正房,我每一步都沉重的如同挂了数千斤的铁块,我害怕,但又想知道答案。 推开半掩着的木门,我脚步一顿,方才我似乎看到了一条黑影?我不敢确定,我有些害怕,可是想了一下,对李家的人来说,我不过区区一个小庶女,还阻碍不了谁的什么,应当不至于是有人要杀我。 那么,许是看花眼了吧。 我上前,跪在那破旧的蒲团上,一抬头,便看到一座牌位,上面赫然刻着我亲娘的名讳。 悬在眼眶里的泪水簌簌而落,一直掩耳盗铃的心态终于在这一刻清晰的认知到,我的母亲,那个疼我爱我的女人,也死了。 从前与母亲相处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我终于忍不住,匍匐在蒲团上,放声大哭。 那一刻心是混乱的,连耳朵也似乎将外界屏蔽了,我不知自己哭了有多久,只知在那股悲痛欲绝的心情慢慢散去后,我一抬头,就看到一名黑衣青年站在不远处,一双桃花眼冷冷的盯着我,眼底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我骤然受惊,忘了抽噎也忘了擦泪,只觉得心底一“咯噔”,之后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是谁,为何来我亡母这里哭泣。”青年冷冷的盯着我,仿佛我不给出个答案,就要打死我似得。 听到“亡母”那个词汇,我心底一顿……恐惧的心情慢慢平复,我长长的喘了一口气,然后慢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嫁人时,弟弟不过三四岁,那么久未见,如今已长成了个大男子了呢。 知道母亲已逝后,我便一直担心弟弟一个人是否能在这吃人的院落里活下来,如今见到他好端端的站在我跟前,我心间悬着的秤砣终于落了地。 我多么想扑上去,抱一抱我的弟弟,问一问母亲是怎么死的,问一问他这些年过的安好否。 可我不能,没有人会相信这种奇异的事情,一个死去十几年的人,在另一个人的身体上复活,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看着弟弟眼底的煞气越来越重,我忙用袖子揩干了鼻涕眼泪,有些讪讪的低下头,道,“二哥好……” “谁是你二哥。”他一愣,随后想起什么似的,垂下了眼皮,神色淡漠的道,“原来是那人的乖女儿,你不哭自己的娘,跑来哭我的娘作甚。” 看来这些年,弟弟与父亲的关系相当冷漠,我有些着急,想告诫他,父亲是家里的掌权者,只要想好好地过下去,就不能抗拒父亲,否则将过的十分艰苦。 我目光落在他洗的有些发白的衣裳上,心疼的无以复加。 可是我没有立场去说,我只能强咽下喉里的哽咽,勉强道,“羲和是来拜见母亲的,后来看到这院子里的氛围,有些像我同我娘在一起的院子,一时有感而发,忍不住痛哭失声……若是惊扰了二哥,还望二哥见谅。” 第七章 河底枯骨 我故意做了一个符合身份的不太标准的礼,虽然同弟弟十几年没接触,但我知道,他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 果然,在我听完后,弟弟眼中的煞气淡了很多,他把头扭到一边,似在看着母亲的牌位,而后冷声对我道,“以后,不许你再来这个院子。” “羲和知道。”我点头,慢慢的退出了院子。 我知道,弟弟心底是有怀疑的。一个在外多年的小庶女,回府便痛哭先夫人,无法不让人怀疑,即使我给了理由,可这理由委实牵强。 就让这怀疑藏在弟弟心底吧,因为我心底始终有一分期盼,或许,有一天我可以做回李佳淳呢。 从母亲的院落离开,我摸索着找到了落月阁,从外面看着还算可以,树木郁郁葱葱,没有鲜花点缀,却自有一股坚韧不拔的勃勃生机。 结果当我伸手推开正厅的门,我的眼睛跌落在了地上。 这……这也太乱了吧,触目所及,整个房间里都放满了东西,却又不是些没用的垃圾废物,反倒是一些常用的东西,诸如茶杯茶具,碗碟银筷,锦衣棉被等等。 这些东西打包的整整齐齐的,但放的却又有些凌乱,加上物品众多,一时间,整个正厅连个插脚的地方都没了。 我有些愕然,随后便觉得是有人故意给我下绊子,看这幼稚的手法,不像是崔氏,倒像是李月珠。 我有些无奈的苦笑,却又不能找父亲去告状,虽说能换来父亲惩那李月珠一次,却也会让父亲觉得我不省心。 我本就拿捏不准父亲对我这具身体的感情有多深,若是不小心失了父亲的欢心,在这丞相府里可就真的寸步难行了。 原地思附了一会,我跑去找父亲要了两个婢女。我说我想娘亲了,希望能找个人帮我一起整理一块地方,用来怀念娘亲。 父亲一听,心情十分不错的样子,大手一挥,将他身边的两个婢女赐予了我。 我心情有些高兴,又有些难过,高兴是有人收拾那满地的东西了,且这二人是父亲给的婢女,总不是那么好被后院的女人欺负了去,难过却是,父亲好似对李羲和的娘亲十分有感情的样子。 那我的娘亲算什么呢,他们曾经在我眼里的琴瑟和鸣算什么呢。 这一刻,我迫切的想知道,母亲的死因。 我绝不相信,她是自然死亡。 按照牌位上所示时间,我死后没多久,娘亲便死了,期间崔氏经历了平妻,扶正。李稷如则被封后。 从此后,她们母女代替了我们母女的位置,端得是逍遥自在,风光无限。 而在这其中,父亲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呢。 是他说服了我,要我接庶妹入宫,这个建议是他提的,之后三年对我不闻不问也是他做的,我皇儿的死,我的父亲有逃不开的责任。 可我还是要接受他的宠爱,甚至要对他依恋的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疼爱李羲和,但我知道,我需要这份疼爱,在丞相后院立足。 这个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是有利有弊的,父亲对这身体的好是我立足的根本,却也为我引来了李月珠的仇视。 回到丞相府的第二天,我心中着急探查真相,便借口熟悉相府,在后院里来回走动。 当年母亲可是正经的丞相夫人,伺候的人少说也有二三十个,我不能全部记得,却也多数脸熟。可这大半天找下来,竟连一个有印象的熟脸都没有,这不由得让我联想到一个词汇“灭口”。 白瓷和云莎见我到处溜达,却没有目的地,都有些疑惑,白瓷忍不住问我,“小姐可是在找什么,若是有需要的,奴婢帮您去要。” “我不是在找什么,只是逛一逛罢了。”我一笑,敷衍了过去。 “乡巴佬,来我们家找什么,找银子吗?”忽然,一声极其傲慢的声音响起,我一回头,就看到李月珠挑衅的看着我,同时轻轻掂着手中一块碎银,“来啊,我给你啊,给了你就滚出我们家,怎么样。” “乡巴佬?”我眉头一挑,眼底有些玩味之色。当年的李稷如虽说心术不正,但起码外在方面极好,是一个颇能隐忍的人,怎么到了她亲妹妹这里,就变的那么无脑呢。 “就是乡巴佬,穿的破烂兮兮的跑到我家,还敢跟我抢落月阁,你看看你,长得一脸麻子,丑的要死,怎么配做爹的女儿!”李月珠冲我大喊,一双眼睛里尽是鄙薄之色。 我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李月珠便如同旋风一般冲着我跑了过来。 我下意识后退一步,却忽然意识到后面便是河水,虽说天气不冷,但掉进河里却也不是闹着玩的,没人救的话,说不定要做这河里的冤魂了。 看着前面快速冲过来的李月珠,我心神一动,往左一迈,把我原本的位置让给了李月珠。 不料这李月珠也没傻透气,见我闪身了,她竟硬生生的刹住了闸,堪堪的停在了我的旁边。 如果我不悄悄地踹了一下她的脚跟的话,她许是不会滚落河里呢。 不过那只是如果,事实上我真的踹了,很隐蔽的一脚,将她直接蹬落了河。 李月珠从河里滚落的时候,下意识的往我的方向一抓,我一丝不察,竟也被拽了下去。 两个小姐一起滚落池塘里,惊的后面丫鬟一片惊叫,瞬间便有懂水性的跳下去救人,当然,救的是李月珠,可不是我。 我本身水性是不好的,但这具身体却对水异常熟悉的样子,我才沉到一半,就堪堪止住了身体。 睁开眼睛,眼珠稍微适应了一下池塘的水,我惊愕的发现,这水底,似有白色东西闪现。 我心念一动,往下游去,白色东西愈来愈清晰,待看清全貌时,我心底一个咯噔,是白骨。 我还想再仔细看一下,可下水前吸的一口气已经用完,我头部已有不适,为避免香消玉殒在这,我用力往上一蹬,浮出了水面。 这个时候,李月珠已经被救了上去,我闭着眼睛躺在水面上,像晕倒一般。我可不想被人知道我会凫水,否则一定会被人认为是我想谋杀李月珠。 岸边传来两个婢女的大喊大叫,却始终没人下来救我。 我心中哂然一笑,正准备慢慢的“漂”过去,就听得“噗通”一声,一个身影冲我游了过来。 被抱到岸上的时候,我睁开眼睛,就看到弟弟李斟板着一张扑克脸,正按着我的胸口给我往外压水。 将口中含着的一口脏水吐出来,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看着他一身湿透了的黑裳,心底满满的感动。我冲他福了一福,道“多谢二哥救命,若不是二哥,羲和这条小命少不得交代在这里。” “不要谢我,要谢,就谢你的神态很像一个人。”他冲我冷声道。眼底闪了一丝追忆的神色。 我心底一咯噔…… 难道是我刚才不经意露出了什么,叫他给看到了? “不知二哥说的……是谁……”我试探着的问。 “和你无关。”他有些不耐烦的敷衍我了一句,见我没了危险,竟甩袖离去。我一时凝噎在了原地。 这臭小子。 “小姐你没事了。”白瓷和云莎激动的跑上来,“小姐,我和云莎皆不会水,还好二少爷……要不是二少爷……” 我瞥了她们一眼,没有说话。 其实也苛责不到她们,毕竟她们也不会水,下去了也就是陪葬罢了,只是我还是得提醒一下她们,“你们是我父亲赠与我的丫鬟,我若是出了事情,你们也是逃不了的。” 二人惊恐的齐刷刷跪了下去,我不想和她们为难,转身就要走。 恰在此时,李月珠悠悠转醒,看到我要走,竟发了狂一般扑了过来,我本想把她踹开,可是眼角瞥到父亲和崔氏匆匆往这里走过来的身影,就没有反击,只是稍微避开了脆弱部位,然后用身体硬生生的接了李月珠的拳头。 “我打死你,你竟然敢把我推下水,我打死你,你个臭乡巴佬,霸占了我的落月阁,还敢推我下水,我要杀了你,打死你,打死你。”李月珠红着眼睛,一拳接一拳的落在了我的身上。 第八章 嚣张跋扈 乖乖,还真疼,我原还打算假哭,这会真疼出了眼泪。 “住手。”父亲一进拱形门就看到了这一幕,立马叫了停手,可是李月珠已经发狂了,许是她从前顺遂的十几年从未吃过这样的亏,将我固执的认成了灾星,她的克星。 “父亲……”我凄凄惨惨的叫着,红着一双眼睛,向着父亲的方向伸出了手求救,“父亲……救我……” 下一瞬,父亲赶到这里,架住了李月珠胳膊,并扬起了右手,狠狠地落下了一巴掌。 “啪”清脆的一声过后,崔氏惊愕的愣在了原地,魔障似得李月珠也终于清醒了过来。 “爹……你打我……”她不敢置信的看着父亲,左手捂着左脸,“爹你竟然为了一个小庶女打我,我可是你的嫡亲女儿。” 原本还有些怔愣的父亲回过了神,他目光自李月珠脸上掠过,又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眼泪汪汪的我,面上有难掩的愤怒,“庶女也是我的女儿,谁告诉你嫡女就可以打庶女了,庶女就该死了?你们,你们都不像她,她从来都不会瞧不起庶女!” 他这一番话说的没头没尾,我却直觉父亲说的是我,垂下眼帘,我心底有些不是滋味。 “老爷。”这时候才回过神的崔氏跑过去抱住李月珠,拭泪道,“这到底怎么回事您还没弄清楚了,就这么偏心了起来,若是庶女把嫡女给推下河,难道做姐姐的就不能教训一下妹妹了。” 明明是她没弄清楚事情,就安了罪名给我,却偏偏义正言辞的指责起了父亲,我冷哼一声,慢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让我那一身水展示在了众人跟前。 “羲和,你也落水了?”父亲皱起眉头,看我一眼,又看了李月珠一眼,“到底是怎么回事?” “爹,是她推我下水,这个贱……就是她。”李月珠被崔氏狠狠一掐,原本脱口而出的脏话硬生生的收了回去。 “父亲……我没有……方才那些人将三姐姐救了上来,却无人搭理羲和,若不是二哥哥路过这里将羲和救了起来,此刻怕是不能再睁开双眼……”我用双手捂着脸,哽咽着道,“羲和也不知道为什么三姐姐和羲和一起掉进了池塘里,许是三姐姐不小心扭到了脚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羲和也不知道。” “你胡说,你诬蔑我,明明是我推你的时候,你忽然闪开,把我诳进了河里。要不是我机智把你给拉下去……”李月珠听见我说的和事实不一样,立马在旁边反驳我。 崔氏无奈的扶住了额头,那一刻,我竟有些想笑。 这机关算尽的母女两个,竟有了个这么蠢的女儿(妹妹),不晓得她们心底什么感受。 “你……”父亲顿时勃然大怒,他气的指着李月珠的手都有些颤抖,“你……你身为嫡姐,如此欺辱殴打庶妹,还妄图栽赃庶妹,你……你去庵里思过吧。” “老爷。”崔氏立马跪在了地上,泪眼婆娑的看着父亲,“怪妾身,自稷如进了宫之后便日夜孤苦,好容易得了这个女儿,当做宝贝似得疼着,将她宠的任性又妄为,这都是妾身的错,妾身愿意替珠儿去庵里,代女受过,求老爷饶了珠儿这一次啊。” 她先是抬出了当皇后的大女儿,又愿意代女受过,一番婉转啼哭下来,竟生生的劝住了父亲。 这一刻,我真正看到了崔氏的手腕,无论是当年的母亲,还有如今的我,都完全无法比拟。 看着父亲将原本的“去庵里”改成了“禁足三个月”,我心底一顿,说不出是喜是悲。 我也没指望用眼前这点小把戏就扳倒崔氏,只是当看到崔氏那么轻而易举的使父亲改了决定,我心底还是不好受。 扳倒一个崔氏都那么难,那么扳倒当皇后娘娘的李稷如得多难呢,我叹了口气,看着崔氏火急火燎的叫人将李月珠给簇拥回去,又安排了人去熬姜汤。对面的一大群人,衬出了我的孤零零,我看了一眼崔氏,她是故意的吧,明明可以悄悄送李月珠走,却故意如此阵仗,想要警告我么。 父亲也看出来了,他走上前,想摸摸我的头,我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假装不经意的躲开了他的手。 虽然不得不喊他父亲,但我的内心是不情愿的,我特别渴望知道,十二年前凤翎宫的那场大火里,他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羲和,早点回去洗个热水澡,不要感冒了。”父亲轻轻嘱咐我。 “是。”我点了点头,带着两个心惊胆战的丫鬟回了落月阁,经过拱门的时候,我又仿佛看到了弟弟那一身黑衣,只是待我仔细查看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我心中一揪,难道弟弟真的看出了什么。 回落月阁洗了个热水澡之后,我便蜷缩在床上不想下去,想起弟弟的话,我忽然坐起来,喊云莎给我送个铜镜过来。 因父亲颇为照顾我,这个落月阁东西置办的也算齐全,不大会云莎就找了个铜镜给我送了过来。 白天我才将将教训过她们,此刻她们都诚惶诚恐的紧,恭敬地恨不得能将我供起来。 “小姐,铜镜。”云莎将铜镜放在我床头,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听说三小姐回去便生了病,夫人说,今晚要是请了郎中还不好,就递牌子去宫里,让皇后娘娘给请个太医来……” 我笑了笑,将铜镜拿了过来,放在我跟前,看了云莎一眼。 她正低眉顺眼的看着地面。 “我知道了。”我轻轻道,“你下去吧。” 云莎退下,我仔细的打量了一番铜镜中的脸,发现还是那么丑,弟弟是怎么将这张脸和从前的我联系在一起的? 或许是,他太久未曾见过,记忆早就模糊了不曾? 我冲着铜镜做了一个表情,却始终不跟记忆中那个明媚的脸联系在一起。放下铜镜,我冷冷一笑。 这崔氏是在敲打我么,请太医是假,让我看看,李月珠是有当皇后的亲姐姐撑腰才是真,崔氏想让我看清楚,我一届庶女,有什么资格跟李月珠争。 换句话来说,有什么资格敢不乖乖站着让李月珠推下河。 躲避?躲避该是你这种小庶女该做的吗? 如果是别的普通庶女,可能真的被崔氏这一招给吓得不敢出气,从此以后在李月珠跟前低伏做小,百般忍让。 可惜,这一次是我,是那个从地狱中归来,复仇的人。 第二天我就去了李月珠的归云院看望她,到的时候,老五李映雪,和老七李兰焉都在。 见我来了,李映雪和李兰焉都赶忙站起来,跟我打招呼。 李月珠躺在床上,冲我翻了个白眼。 老五李映雪的姨娘是柳姨娘,父亲做下属时,上司赠送的女人,最开始还算得宠,后来父亲做了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渐渐地失了宠爱。 至于这个比我还小的李兰焉,是崔氏被扶正之后,发现父亲的妾室过少,主动给抬的姨娘,听说是曾伺候过崔氏的丫鬟,长相颇为娇美,最关键的是对崔氏忠心耿耿,所以相对而言,李兰焉要跟崔氏母女更为亲近一些。 “三姐姐。”我规规矩矩的给李月珠行了个礼,“听闻三姐姐身体不适,羲和特意来看望看望姐姐。” “不稀罕你看。”许是被崔氏特意提点过,今日李月珠没再说些脏词,但对我的态度依旧是如眼中钉一般,极为傲慢。 我挑了挑眉,“不稀罕的话,那妹妹就告退了。” 转身,我就走了。 李月珠在我身后气的破口大骂,我纵是不回头,也能想象得出她如泼妇一般的姿态。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我过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将那些脏词秽语都屏蔽在脑后,我愉快的走出了归云院。 第九章 狗急跳墙 天将将黑,吃完晚膳,我坐在床榻边上听白瓷跟我讲,李月珠那番破口大骂被刚巧下朝父亲听到了,父亲勃然大怒,着人立刻将她送去家庙里,一直都生活顺遂的李月珠被人拽着,闹腾着,不肯去。 侍卫们当然不敢碰嫡小姐的身体,所以拽李月珠的都是父亲身边的婢女,也幸好是婢女,力气较小,李月珠一番折腾大闹,给自己留了时间。 又有机灵的丫鬟及时通禀了崔氏,崔氏以死相逼才缓了一缓,不过这回父亲是打定主意了,要将这泼妇般没教养的女儿送去家庙里好好打磨一番。 我听的咯咯地笑,白瓷在一旁有些忐忑不安的看我。我让她下去,并赏了她二两银子。 白瓷是被我嘱咐了特意去打探的,虽然跟我并不亲近,但现在父亲对我的疼爱众人皆知,她必是不敢存了其他的心的。 白瓷一走,我在床上笑的打滚。 没错,这就是我的目的。昨天父亲被劝住之后我十分不开心,李月珠这种猪脑子,稍有心的都能将她利用个彻底,许是之前崔氏独大太久了吧,竟将好好一个嫡小姐宠成这幅模样。 从前有崔氏提点遮掩着,父亲颇有些被蒙蔽了的意味。可崔氏总不能时时刻刻盯着李月珠。 昨日的事情虽勉强平息,但总是父亲心底留下了一团火,时日长了慢慢淡忘倒还好。可李月珠非要作死,将父亲原本心底的怒火挑出来,这两火相加,燃的愈发旺盛,可不是那么好扑灭的。 而我,只需要静静的等着就好了。 当天晚上,崔氏就给宫里递了帖子。 不知为何,虽然崔氏被扶了正,却始终没有被授予一品诰命,但她终归是皇后娘娘的生母,还是有往后宫递帖子的权利的。 崔氏现在是压不住父亲,想要抬出皇后娘娘来了。此法看似可以解急,实则深深地惹怒了父亲。 皇后再大,终究是外嫁的女儿,倘若父亲咬了牙就是执意将李月珠送往家庙,皇后也管不到。或许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召李月珠进宫,陪伴她些日子。 可就算是派了人来召李月珠,也是有些日子的,现在天色已晚,宫门早就落了锁,信是送不进去的。 就算送进去了,七拐八拐也得要一天的时间,有这一天时间,李月珠早被送进家庙了。 我以为崔氏无计可施了,没想到这人真是个狠心的,竟直接给李月珠冲了凉水澡,第二日父亲想要将李月珠送走的时候,发现她的确病的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唇色发白,呼吸都微弱了不少。 此刻的她,再也没有力气嚣张跋扈了。 我站在父亲身侧,假装乖巧的慰问嫡姐,本以为她会给我一记白眼,没想到挫折果然是人类进步的源泉,许是昨天的挣扎和身不由己吓到了她,现在的李月珠,竟然学会当着父亲的面隐忍了。 为了进一步试探,我故意上前一步,弯腰看向李月珠,“怎么才一夜就病成了这样,三姐你以后可不要这样了,伤了自己,还让父亲心疼。” 我话里话外暗指李月珠是故意弄病自己。 李月珠抬眼看我,张了张嘴,咬了一下嘴唇,又闭上了嘴。 我看了一眼崔氏,发现她正斜眼看向李月珠,便知道,这恐怕是崔氏教给李月珠的法子——既然控制不住怒火想骂人,那就干脆别说话,不张嘴。 倒还算聪明,我一笑,直起了腰。 父亲在旁边宽慰的摸了摸我的头,“还是羲和贴心,知道关心嫡姐。” 我在心底哂笑,父亲怎么对这具身体怎么有种超出寻常的疼爱,近乎宠溺了。 只是我不明白,既然如此疼宠,又为何让女儿在外十数年,被人欺负凌辱,最后死亡,成全了我的到来。或许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吧。 当时父亲是低着头看我的,没有看向李月珠。不知怎么了,我鬼使神差的抬起头看了一眼李月珠,正巧看到她眼底那难以掩饰的怨毒神色。 我悚然一惊,心头竟掠过一丝难安。 “羲和,跟为父一起走吧。”父亲看向我,目光中是难以掩饰的关怀。 我知道,他是怕我一个人在这里再吃了亏,所以要和我一起离开归云院。 我点了点头,亦步亦趋的跟在父亲身后。 出了归云阁,穿过一条青葱细碎的小道,绕过一个大花园,我一直都愣愣的跟在父亲身后,一直走到二道门那里父亲才骤然停下来,我一时不察,竟撞上了父亲的后背。 父亲回头看我,有些哭笑不得,“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想方才一路走过来,跟在父亲身后,亦步亦趋的样子,竟有一种我还是李佳淳的错觉。 那时我尚小,总爱粘着父亲,从内院黏到了外院,过了二道门也不肯回内院,母亲有些焦急,父亲大笑着说无妨,然后将我带到了外院。到了书房后我还不肯撒手,父亲便抱着我坐在他的膝盖上处理公文,小厨房送来点心,我吃的公文上一堆糕点渣,父亲也不会斥责我,只是笑笑,将公文上的残渣擦拭干净。 我一直弄不明白,当年父亲那么疼我,怎么会,怎么会害我? 思绪飘忽在过往,一不留神就红了眼眶,父亲看向我,叹息道,“羲和,为父知道你受了委屈,莫要难过,以后为父不会再让她们欺负你的。” 我点了点头,看着二道门,迟疑道,“父亲可是要处理公务去,羲和不打扰父亲了。” 那一刻,我清清楚楚的看到父亲的手一顿,眼神瞬间空洞了起来,好像在想些什么,他的眼神里都是哀伤。 “父亲?”我试探的叫了一声。 父亲似是骤然惊醒,他看了我一眼,勉强一笑,“羲和先回去休息吧,我书房里有一些糕点,我平日里不爱吃,待会让白瓷过来给你端过去,就这样,我先走了。” 他一转身,我看着,竟有些仓皇逃跑的感觉。 我心底满满的都是疑惑。 回到落月阁,嘱咐了白瓷一声,就去歇午觉了,醒来的时候,果然有一盘夹着花生糖心的芙蓉糕端端正正的放在我的床头。 我的心脏一顿,一股难以言述的感情笼罩在心底。我拿起那芙蓉糕,不知自己是该为这具身体得父亲的宠爱高兴,还是为曾经只宠我的父亲,再宠了其他女儿而难受。 这觉我睡得有些久了,起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申时,午膳时间早就过了,小厨房虽然安置好了,这里却没有会做饭的巧手,我不禁有些怀念明月。 她虽不是第一批跟我的婢女,和我的情分却是最浓厚的。 我还小的时候,母亲给我配了四名比我大一些的丫鬟照顾我,等我长大了半大时,这批丫鬟年龄已经颇为偏大,不适合陪嫁。 十岁那年,母亲重新为我挑选了几个丫鬟,均比我小个几岁,明月就是其中一个。 从那以后,她就跟着我,再也没离开过。 一直到,我死去。 直到现在,我仍然记得闭眼之前,明月惊恐的扑进火里救我的样子,火舌吞噬了我的身躯,也燃起了她的衣服。 我知道,我怕是此生都见不到她了。 那么大的火,谁能幸存。 我有些伤感,白瓷以为我是因为不能吃午膳,便建议我去父亲要个厨娘,我摇摇头拒绝了,用那盘芙蓉糕垫了肚子。 所幸没多久就到了晚膳时间,我中午没吃所以多吃了些,天色半黑半白之时,我叫了云莎陪我去园子里走走。 为了不碰上崔氏,我没走远,就想在附近溜达一下,谁曾想,才刚出了落月阁不过半盏茶时间,就被人给掳走了。 看着云莎软软的倒在我跟前,一个黑衣人将一个麻袋套上了我的脑袋,我在心底怒骂了一句,丞相府的侍卫都是吃屎的吗。 之后,我只觉得脖颈后一痛,就没了知觉。 第十章 绑架索命 醒来的时候,夜色已经浓郁如墨,我脖颈痛的要死,却不敢轻易动弹。 我眨了眨眼睛,发现头上蒙着的麻袋已经被取下,眼前似是一个仓库般的地方,前前后后都堆着一麻袋一麻袋的东西,要不是顶上还透着一丁点月亮的光辉,我几乎看不清周围。 我现在是趴在一个麻袋上,双手被缚在身后,双脚被捆在一起,绑的死紧。 好在那些人见我是个瘦弱的小孩,没给我下什么软筋散的药,我虽然被绑住了,身体却还是有力气的。 慢慢的扶着旁边的大麻袋,我站了起来,两只脚不能大步走路,便小心的一点点往前蹭。 周围一片黢黑,只有前方有一点点光线露出来,那里肯定有窗子或者门。 挪了许久许久,我累得瘫倒在地,半躺在地面上,呼哧呼哧的喘气的时候,脑中不期然浮现李月珠那双眼睛里的怨毒,心底一个“咯噔”,原来是这样。 我从前在宫里,玩的都是心眼子,下的都是暗手,多半是用语言,顶多也就下个毒什么的,污蔑泼脏水之类的。还没有人用这种粗糙但却很直接的手段,直接将人绑了去。 我暗暗责怪自己,是我太大意了,竟中了李月珠的这招。 歇了午觉醒来之后就听白瓷嘀咕,说李月珠的舅舅来看她了。 崔氏娘家并不显赫,否则她也不会就做一个小妾了,他那舅舅,听说是个小生意人,靠着崔氏才慢慢的做起来的,我并未放在眼里。可眼前这事儿一出,我就不得不联系起来了。 有些时候,越是粗暴的方式,解决起问题来越简单。 我若是死在了这里,那么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就算是死不了,一夜未归,一个女孩家,名声也是彻底臭了。 崔氏母女俩好狠啊,我心底暗恨,双手忍不住用力一拽,那束缚着我双手的绳子一勒我的手,痛的我红了双眼。 但是……但是……我竟然发现,因为我的手腕太瘦,绳子又太粗,我这么一拽,竟然将中间拽出了两个小空隙。 虽然空隙不大,可两个空隙合在一起,我的一只手就能轻松脱出来了啊。 我用力的挣扎,拼命把绳子中间的那个结往左手推,摩擦中感觉手腕褪了皮,手掌有些粘糊糊的液体,大约是流血了吧。不过这些我都不在意,我所有的注意力都挪到了两只手中间。 终于把绳结挪到了偏左手一点,慢慢的从绳结中挣脱了出来。 之后再如法炮制,将两只手都挣脱了出来。 扔掉绳结的那一瞬间,我才感觉到两只手腕火辣辣的伤痛,我倒吸一口凉气,却不敢发出声音,唯恐惊动了周围的绑匪。 两只手都解开了,脚上的绳子就十分好解开了。 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躯体,正准备跑出去的时候,忽然想到,那绑我的男人身高体壮,要想追我一个身弱体乏的小孩子还不容易。所以我不能跑,我得用计。 左右摸索了一圈,看这那比人还大的麻袋,我计上心来。 这房间应当是个仓库,除了这装着大米的袋子就别无其他了,我想藏哪里都能一眼望过去,唯一能躲的,就是把一个竖在角落里的麻袋往前推一些,我自己藏身其后。 为了不让我自己太难受,我选择了一个坐姿,然后把麻袋往身上一拉,尽量蜷缩在角落里,静静地等待。 大约过了有半个时辰,我呼吸都有些不顺畅的时候,有男人的吆喝声响起。 “走吧,马上船就要来了,这个小姑娘虽丑了些,却胜在稚嫩,还是可以卖出个好价钱的。”一个粗嘎的声音说道。 “不是说让灭口吗,就这么送出去安全吗?”另一个细了些的声音问道。 “总归是没要尸体,他们知道是死是活啊,再说了,坐上那条船,还想再回来,做梦吧。”粗嘎声音似是往地上吐了口痰,接着门就被打开,大量的月光洒进来,我看不见正门,只能看见地上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正慢慢的走过来。 “糟了,大哥,那小姑娘跑了。”那高个子的人一脚踩在了我扔在一旁的绳子上,便立即怪叫了起来。 “叫什么叫,看绳子上的血迹,跑了没多久,她人小,跑不了多远的,走,去追。”矮个子查看了绳子一番,转身便去追,高个子紧随其后。 我怕他们诈我,所以依旧蹲在原地没有动弹,一直到过了小半盏茶,确定他们没骗我,才慌里慌张的推开身前的大麻袋,推开门就跑了出去。 这是一个很偏僻的小巷,路是泥路,坑坑洼洼高低不平,我却顾不得这些,只跑的深一脚浅一脚,恨不得再长出两条腿。 出了这条巷子,我借着月光才看清楚,这是外城。 天杀的绑匪,竟然把我从内城绑架到了外城,那么远的距离,城门又关闭了,除非我长了一双翅膀,怎么也跑不回去啊。 可是我不想再被绑匪带回去了,更不想被他们送到什么不知名的地方去,永远回不来。 我皇儿的仇,我母亲的仇,还有我枉死的仇,都还没有报。我的弟弟,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他的姐姐回来了。 我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狂跑,身后隐约传来粗嘎的咆哮,我惊恐的不敢回头,只迈着两条有些发软的腿狂跑。 可是跑着跑着,我还是慢慢的没了力气,腿一软,跪在了半路。 粗嘎的咆哮声愈发近,我依稀听见了他在怒吼,“臭丫头,竟敢跑,看我抓到你不折磨死你。” 我抬起头,借着月光看见前方不远处就是内城门,可是我已经没了力气往前跑,我只能伸着手,一点一点的往前爬。求生的欲望在我的身体里爆炸开来,我两只胳膊撑着身体,一点一点的往前爬,在身后,留下了一条长长的拖痕。 咆哮声愈来愈近,愈来愈近,我绝望的流下了眼泪。 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臭丫头,我看你还跑。”那粗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绝望的闭上了眼。 下一刻,不远处的内城门忽然被打开,马蹄疾驰的声音传来。 突然间,连月光似乎更明亮了起来。 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画面。 一身黑衣的男子在月下骑马疾驰,狂风拍在他的脸上,甚至连他的头发都飘扬了起来。而他,依旧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对着我,疾驰而来。 在奔过我身旁时,他弯腰俯身一捞,我便被他捞上了马儿。 马儿被叫停,我重心不稳,直接栽到了他的怀里。 终于,得救了吗…… 我喜极而泣,那种已经准备好死掉之后忽然发现自己还活着的惊喜,让我的眼泪不能抑制的往外流淌,“谢谢,谢谢。”我只能这样苍白无力的表达着自己的感激。 “臭丫头,你给我下来。”那高矮两个绑匪也气喘吁吁的跑到了,高个子的直接对着我叫嚷起来,甚至要冲上来将我抢回去。 我下意识地抱紧了眼前男人的腰身。 矮个子拦住了高个子的激动,他似笑了笑,上前一步,看向马上的男人,拱手道,“这位兄台,你怀里抱着的,是我家闺女,不听话跑了出来,眼下这更深露重的,阁下一名男子抱着总是不妥,还是先将小女还给在下吧。” “不,我不是他们的女儿。”我惊恐的摇头,看向眼前这个男人,生怕他将我给了那一高一矮两个绑匪。 “丫头,别胡闹,家里穷你又不是不知道,让你去给大户人家做丫鬟,看把你吓得,你要是不想去,爹不让你去还不行吗,别闹,我是你爹,这是你叔叔,你都不认得啦,赶紧下来。”矮个子绑匪严肃的训斥我道,那语气逼真的,连我险些都要以为我是他不肯去当丫鬟而逃跑的闺女了。 矮个子伸出了手,要将我抱下去,我心中着急,愈发用力地抱紧了眼前男人的腰身。 这个时候,我终于听到这个男人讲话了。 第十一章 拔刀相助 他的声音很冷,像十月冰寒的天气,“让开。” 此语一出,对面的一高一矮全都愣住了。矮个子心眼较多还能忍住,高个子就忍不住了,直接扑了上来,“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敢让小爷让开,快把人还给小爷。” 他高高瘦瘦的身影骤然一跃,双掌弯曲成爪状,直奔男人门面,似是要一爪抓破他的脸。 我害怕的闭上了双眼,随后就听到“咚”的一声,是重物落在地上的声音。 我睁开眼睛,就看到高个子被踹飞到不远处,趴在地上不再动弹,是死是活不好说。 场面寂静了一瞬。 “大爷……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大爷饶命。”下一秒,矮个子立马惊恐万分的跪在了地上,不停地磕头。 我无奈一笑,这人倒真是能屈能伸,为了活命,什么都可以做。 “带走。”男人冷声说道,浑然把前面不停磕头的矮个子当成了空气。 我一愣,是……是在跟我说话吗? 蓦地,空气中忽然闪出许多人影,那些人影落地后,便迅速的将矮个子打昏,然后如同拎包袱一般将两个人拎走。 他们速度太快,我还没反应过来,空气中就恢复了安静。 这个时候,我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我的双手,还搂着身前男人的腰。 我仿若触电一般松开男人的腰,有些尴尬的道,“谢……谢谢大侠。” “大侠?”他轻轻重复了一遍,随后一双清亮的眼睛看向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姑娘客气了。”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嘴角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笑意,明明他浑身都在往外放冷气啊,怎么会有如此违和的表情。 我晃晃脑袋,将这些奇怪的感觉扔在了脑后,开始想自己如何解释大半夜还没回家这件事情。 想来崔氏一定闹开了吧,定是将我从里到外抹黑个透气。我如果就这么回家,以后真的就逃不开“失贞”这个名头了。 不知不觉间已经进了内城,距离丞相府也已经咫尺距离,我还没想好理由,心内不由得焦急。 许是老天听见了我的呼唤,就在我路过一条巷子的时候,竟然看到了许久不见的聂千翎。 “王爷,王爷。”我顾不得坐在身后的人,爬在马头上前倾了身体,冲聂千翎拼命的挥手。 “羲和。”聂千翎看见我很惊讶,赶忙颠颠的跑了过来,“羲和,这都亥时了,你怎么还在外面。” 我急忙将刚才的事情跟聂千翎简略的说了一下,到最后,已经有些不好意思了,“那个,王爷,能麻烦你送我回府吗。” 聂千翎好歹是个亲王,他将我送入府,一方面是能压下去崔氏挑拨的留言,另外一方面我是想狐假虎威一番,让崔氏看看,咱也是有靠山的。 “小事儿,小事儿,下来我送你回去。”聂千翎今日看起来好说话的紧,他还帮忙搭把手要把我扶下来,不过他手还没伸过来,我就被身后的男人给抱了下来。 “南……南浔?”下了马,那路旁的灯终于照在男人的脸上,聂千翎也将男人给认了出来,他颇有些张口结舌的看着他,“南浔你怎么在这?” “路见不平。”他又恢复了一张冷漠到极致的脸,连说话都如此言简意赅。 “原来如此。”聂千翎的一双眼睛转了一转,道,“要不,我和你一起把羲和送回去?” “不了,我还有事。”聂南浔淡淡的说了一声,便翻身上马,转身离开。 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就消失在了视野中。我心底叹了一口气,原来是他。 许久不见的小家伙,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冷漠,想到我刚才竟然没能认出来他,我不由得一阵恍惚。 时光过得太久,当年印象里的小屁孩们,早就变成了大人了。 “不必多想,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自从……去世后,就再也没笑过。”见我出神,聂千翎含含糊糊的跟我解释了一句。随后就开始嘻嘻哈哈没个正形,这会看天色黑,竟然直接揽住了我的肩膀,“我说,我这阵子刚好想喝那汤了,你有空给我做一锅呗。” 我不着痕迹的半蹲了一下,将身体从他的魔爪里救了出来,“王爷愿意将羲和送回去,羲和感激万分,王爷挑个时间,羲和一定给王爷做汤。” “好,那就说定了。”他定定的看着我,而后眉开眼笑道。 回到丞相府的时候,相府正一派兵荒马乱,离得远远的便看到大开的大门,还有燃的通红的火把。 我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去,就看到父亲正在大门前,穿着一身外出的衣裳,似是要出门找我的模样。 而在他身旁,崔氏正苦苦的拽着他的胳膊,声泪俱下道,“老爷,老爷年纪大了,这更深露重的,还是不要出去找了,让这些家丁们去寻就可以了,万一老爷出个什么事情,可让妾身怎么办啊。” “找!找!找!找了许久都没找到,他们到底有没有尽心寻找,羲和就这么不见了,我当父亲的怎么能安心,你给我让开。”父亲一把拂开了崔氏,叫来贴身随从牵着马儿,就要翻身上马。 “老爷。”崔氏跌坐在地上,声音尖锐的道,“老爷,六姑娘那么大的一个人了,怎么可能会忽然丢失,说不定她是自己出去玩了,等玩够了,就回来了。” 我站在旁边阴暗处,忍不住冷笑出声。 果然和我猜想的八九不离十,崔氏一定会各种往我身上泼脏水的,她的一切反应和话语,都在我的预料之内。 唯一出乎预料的是,父亲竟然如此急匆匆的去寻我,他那眉宇间透露出的焦急,他眼底的恐慌,都落在了我的眼底,让我心底一片不是滋味。 崔氏还在那里声声切切,父亲已然翻身上马。 我再也站不住,迈步走了出去。 “父亲。”我快步跑过去,拦住了父亲的马儿。 父亲年纪的确大了,他本来就是一介文官,骑马不是多么熟练,若是因为寻我出了事情,那就不好了。 毕竟,十二年前的事情,我还没弄清楚。 “羲和。”父亲看见我,十分惊喜的下了马,我有些奇怪他动作那么利落,却没时间去想,就被父亲紧紧地握住了肩膀。 “回来,回来就好。”如果不是我看花眼的话,父亲的眼睛里,似乎有水光闪烁。 我心底有些难受,父亲是多么纯粹的爱着这具身体啊。可如果他知道,这具身体并不是他那六女儿,而是他那早该死去的大女儿,他该如何想呢。 “父亲,女儿不孝,竟出去那么长时间,让父亲担忧了。”我低下头,给父亲福了一福。 “没事,回来就好。”父亲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到你回来了,为父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了。” 一时间,门口气氛还算温情。 许是被忽视了,崔氏心有不甘的被扶着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了我一眼,道,“羲和啊,你到底去了什么不能说的地方,不告诉所有人,还那么晚回府,这大半夜的,整个相府都为你不得安生,你是否要交代一下。” 我回头看了一眼,聂千翎还站在阴影里并没出来,我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只能挺直腰杆自己应对,“羲和只是出门了,回来的有些晚是羲和的错,羲和给父亲和母亲赔罪,也给寻找羲和的家丁们赔罪。” 父亲抬手,制止了我作揖的举动,“先回府再说,家事要在家解决。” “老爷。”崔氏的声音又尖锐了起来,她每次情绪一有波动,声音就十分尖锐,“那么大一个姑娘家,一声不吭就跑出家门,还这么晚不回复,到底去了什么地方,经过什么事情,我们做父母的询问一番也是理所应当。当然,若是六姑娘不肯说,去请个嬷嬷来验一验身也是可以的。” 到最后一句话,已经是赤裸裸的怀疑我了。 父亲眼底骤然掀起狂风暴雨,只是他到底顾忌着李家的名声,只能死死的咬住了后槽牙,“给我回府,有事回去说。” “老爷这包庇的心未免太明显了,六姑娘既然敢做,就别不敢承认,来人啊,给我请个验身嬷嬷来。”崔氏冷冷的瞥了我一眼,随后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 我眼底一冷,就想站出来与之辩驳的时候,聂千翎终于出场了。 第十二章 毁容妇人 “哈哈。”他大笑着自阴影中走出,许是笑声太响亮,将丞相府门前所有人的眼神都吸引了过去。 包括我在内众人,皆是一楞。 “王爷,您笑什么?”还是父亲最先回过神,一边作揖见礼,一边皱眉询问道。 其他家丁呼啦啦跪了一地,高呼“见过王爷”。 崔氏也低下了高傲的头颅,乖乖的福了一福,我见状,也顺势跟着福了一福。 “本王笑你们想的太多,又是检查又是验身的,大半夜兴师动众,白白叫苍都百姓看了笑话。”聂千翎平日里都是玩世不恭的,可他到底还是皇族子弟,此刻一番大笑后蓦然板脸,竟是颇有几分气势。 父亲还在怔愣,那崔氏的脸色却陡然煞白。 “王……王爷,这是丞相府的家事……”她有些期期艾艾的道,“羲和大半夜不回家,我和老爷也是担心,总有些人借着这个时候生事,与其叫别人瞎猜测,不如我们自己先提出来疑问,这不也是为了堵住别人的嘴嘛。” 聂千翎勾起嘴角,冷笑道,“猜测?想不到本王还给李六小姐带来了如此的麻烦,既如此,纵再是你丞相府的家事,本王也不能不管了。” 说完,他一甩扇子,故作风流般的晃了晃,才看向父亲,道,“李丞相,怪本王未告知你们,便将李六小姐带走了,纯粹是因为同她一起回苍都时,偶然吃过李六小姐的手艺,从此后念念不忘。今日实在想吃,就冒昧的将李六小姐请走了,这事儿李二老爷也是清楚地,怎么在尊夫人这里,就变成了出去玩,迟迟不归,还需要验身,莫不是瞧不起本王,认为本王是那等子小人不成!” 父亲皱眉,“正德也知道?” 聂千翎气势十足的点了点头,若不是我更清楚事情经过,险些就要以为他说的是真的了。 “李丞相不信?李二老爷来了,你可以问问。”聂千翎指着丞相府不远处的阴影道。 我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正巧看到二叔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他一边走一边打嗝,手里还拿着一个酒瓶子,看模样就知道喝了不少。 “二弟。”父亲眉头皱的更深了,“二弟你知道羲和今天出去了?” “知道,知道。”二叔打了个嗝,“我都知道。” 说完,一个踉跄,就要栽倒。还好旁边的家丁一把扶住了他,才避免让他摔个狗吃屎。 “扶他下去。”父亲转过头,显然不想再看二叔如此醉醺醺的样子。 “老爷。”崔氏有些惊慌失措,显然不想看自己如此精心布的局就被我轻易化解。可是看着父亲已经铁青的脸,她终是倒吸一口气,硬生生忍了下来,并对我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羲和,是母亲不对,冤枉了你,母亲给你道歉。母亲心底也是担心你,希望你不要怨母亲,好吗?” 到这里,我已经不得不佩服崔氏了。能陷害人不是本事,能污蔑人也不是本事,能买凶杀人更不是本事。 最有本事的是,明明心底恨得要死,却还是能端出情真意切的微笑,并违心的道歉。 我多么想一巴掌拍烂她虚伪的笑容,如果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是李佳淳,也许早就毫不犹豫的踹了过去。但我是李羲和,一个死了亲娘的小庶女,需要在嫡母手中讨生活。 所以即使我心底恨的咬牙,却还是不得不同样挤出一个笑容,然后假惺惺的握着崔氏的双手,道,“母亲担心羲和,羲和感激不尽,怎么会责怪母亲呢。” 一场闹剧,就在母女握手言和中结束了。 或许这将成为苍都百姓津津乐道好几天的事情,但于我已经不重要了。 我现在想的是,我不能再做一个束手就擒,坐以待毙的人了。 自那日后,父亲虽不曾将我拘在丞相府内,却郑重的同我讲,要我每次出门都需要告诉他,并带上两个武功高强的侍卫。 我婉拒了后面一条,于某日通禀过父亲后,出了丞相府的大门。 父亲的目光中透着担忧,或许那日聂千翎的话他根本不信,不过他并没有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许是为了庇护李月珠母子吧。 我笑了笑,不再想这些事情。 “小姐?”白瓷跟在我身后,谨慎的问道,“小姐要去哪里?” 我可以不带侍卫,但贴身丫鬟必须带着,这是父亲的退让,我想了一下,选择带了白瓷。 “去青石巷。”我坐上了父亲给安排的马车,白瓷紧跟其后,也进了车内。 马车停在青石巷外,我让车夫在外面等着,带着白瓷进了巷子里。 一路上,离青石巷越近,白瓷的眉头皱的越紧,看向我的目光中迷惑中透着不解。 这是一条非常破旧的小巷,是苍都的“贫民窟”,在这里居住的多数都是穷人,房子门户极小,一座一座,像小小的笼子并在一起。可以说,丞相府的下人房都要比这里一户人家宽敞。 白瓷不知,我前生也曾是来过这里的,那时,我机缘巧合救助了一名老人,后来方知,老人是宫里的御医,因得罪了先帝时的贵人,被人挖了双眼扔到了宫外,侥幸得了性命,却失去了儿女,只剩一个小孙女陪在身畔。 我那时被父母亲宠的天真又善良,见状不忍,拿出了大部分积蓄,救助了这位老人和小孙女,老人许诺,有生之年,但凡是我有需要的地方,他们必定鞍前马后,食言天谴。 我那时候也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去找他们,但此刻看来,我的确需要他。 我需要有个无二心的帮手,助我在这深庭后院中存活下来。 走到一户人家,扣了扣门,便有一妇人过来开了门,“谁啊。” 站在我身后的白瓷悚然一惊,忍不住倒退了两步。 别说她,我也被吓一跳。 眼前这妇人,一整张脸被烧毁了大半,只剩一双眼睛和左下颌角一小块完整的皮肤,连嘴巴都被烧平了一块,令人望之生畏,不敢靠近。再加之她那明显被烟熏坏的嘶哑声音,在这青天白日里,竟仿若厉鬼。 “我……我来找小竹。”我有些结结巴巴的道。 那妇人轻轻一笑,嘴角烧烂的肉微微抖动,看起来更是无比可怕,“吓到你们了吧,别怕,小竹在里面。” 说完,她回头,用粗嘎的声音唤道,“小竹,小竹,有人来找你。” “来了,月姐姐。”一个少女的声音应道,随后便走出来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女,模样长的颇为娇俏,穿青色布衣,不施脂粉,却自带一股青春活力。 我救助她时,她才不过一二岁,如今也变成了大姑娘。 “你是……”小竹看见我愣了一下,“请问找谁?” “我找竹老先生。”我谨慎的说道。 “我爷爷……”小竹抿了抿嘴,目光中瞬间晦暗了下来,“我爷爷,已经去了有好几年了……不知道你们找我爷爷,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许多年前,有位姑娘告诉我的娘亲,托我娘找到一位竹老先生,替她照顾一二。但是,我娘数年前去了,她曾殷切叮嘱我,务必要找到竹老先生和她的孙女……”我有些艰难的道,编个谎话真是难啊,我都快编不下去了。 “哪,哪位姑娘?”小竹还未说话,旁边的毁容妇人已经露出了又惊又喜的神色,“这位小姐,到底是哪位姑娘?”她猛地扑到了我的跟前,将我吓了一跳。 第十三章 庶长子 “月姐姐,你别激动。”小竹劝慰的将毁容妇人往后拉了几步,然后谨慎的看向我道,“这位小姐,不是那位姑娘是谁,姓甚名谁,人在哪儿。” 我抿抿有些干燥的嘴唇,示意白瓷去远处守着,而后低声道,“她姓李,从前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后来……后来才知道……” “知道她死了对不对。”毁容妇人哽咽着问道。 我皱着眉头,重重的点了点头。心底却有些疑惑,这妇人怎么如此激动。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妇人扑进小竹的怀里嚎啕大哭,小竹也跟着抹泪。 见我疑惑,她跟我解释道,“我也是听过爷爷说的,若不是那位姑娘,我们爷俩可能就没了命,他说,若是还能见到那姑娘,一定要报恩。可是小竹知道,这辈子都没机会见到这位姑娘了。” 毁容妇人在一旁听着,哭的愈发肝肠寸断,我本没那么哀伤,但是听到毁容妇人的哭声,竟也感染的红了眼眶。 眼见着她哭的站立不稳,小竹将她扶进了屋子,走出来,红肿着一双眼看向我,“这位姑娘,你找我爷爷,我已经不在了,你若是有事情,跟我说也行。” “当初我并不知道,我是姐姐的庶妹,后来被人接到了苍都,才发现这因缘巧合之事,我原也是想着你们过着安生的日子,也就不来打扰你们了,可是前些时日,我竟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和姐姐的死有关……”我欲言又止的看了小竹一眼。 “难道姑娘……”小竹皱眉,神色认真的看着我,“倘若这位小姐真的寻到了和姑娘之死有关的事情,小竹愿助小姐一臂之力,只为偿还姑娘当年的恩情。” 我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以我一人之力,做不了什么,姐姐曾特意提起你们,我也不想把你们卷入来,但是多个人多份力量,小竹姑娘若是愿意,可在数日后……” 我交代了一番,看小竹已经完全懂了,便告辞离去。 我知道我那番说辞还有漏洞,小竹肯定是要回去和那妇人商量的。只是我也不怕她们不愿意跟着我。 救助这一对爷孙的事情,除了我便只有我的贴身婢女明月知晓。我当年也是特意跟竹老先生说,不会告知外人,若有需要,只会遣心腹过来。所以对于小竹来说,我能来找到她,使我已经有了一定的信任度。 之后的事情,便静观其变吧。 回到丞相府的时候,日头已然西下,我见过了父亲之后,便回了落月阁。 倒不是我跟崔氏撕破了脸,而是那天晚上过后,崔氏便借口称病,免了这些小妾庶女们的问安,让我得了几天的清净和安宁。 回到落月阁门前,意外看到了老五李映雪。 她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身材颀长,面容端庄,眉眼还带着几丝英气,是几个姑娘里最像父亲的。 我微一怔,回府这些日子,同李月珠打交道较多,对这些庶女们,倒是很少接触。我死的时候,李映雪才不过二三岁,和我自是没有仇怨的,所以我笑盈盈的迎了上去。 “今日倒是巧,五姐姐是来寻羲和的,还是闲逛至此?”我对着她福了一福,算是见了礼。 李映雪有些受宠若惊般的笑了,她也还了我一礼,笑着道,“从前没来过这里,不知落月阁景色如此好,误打误撞进来后便认真的欣赏了一会,若是打扰了妹妹,还望见谅啊。” 她在这府里生活了十几年,怎么可能误打误撞进一个地方。我心底哂笑,却也不打算点破她,毕竟这后院人心诡诈,我也不敢一口咬定,眼前这个看起来很端庄的庶妹,会是个善良的人物。 她愿意夸这景色,我就陪她说了一会,不多大时,她似无意般同我说了一句,“大哥要回来了。” 我心底一怔,是父亲的庶长子,李卓吗。 原来是来提醒我的,我感激的看了李映雪一眼,再同她闲聊了一会,她便借口告退了。 回了落月阁,我遣退了身边的人,认真思量了起来。 这个李卓我也是知道的,他是崔氏的亲生子,当年母亲迟迟未有身孕,祖母便做主停了崔氏的药,让崔氏先生下了庶长子,又过了两年,母亲才生下了我。 这李卓在我的印象里,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因在前院生活,平日里和我接触不多,我进宫的时候,他便带着妻儿外放做了县官,许久都不曾回来。 这次回府没见到他我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他竟然现在回来了。 是外放结束,还是崔氏召回来的呢。 我沉吟着回了落月阁,没多大会传了晚膳,我在白瓷和云莎的服侍下要用了晚膳,便歇了觉。 这一夜,睡的极不安稳。 梦里,大火烧的肆虐,李稷如那张美艳的脸变得狰狞又扭曲,她冲我歇斯底里的喊,“李佳淳,你什么都没有了,你一无所有。没有娘,没有夫君,没有孩子。现在,我才是嫡女,我才是皇后娘娘。而你,只是一个死人而已。” 死人而已。 我猛然惊醒,只觉得浑身汗透,白瓷睡眼朦胧的跑过来,问我是不是要我喝茶。 我叹了口气,摇摇头,突然又开始思念明月。 若是她在,早就拿了毛巾给我擦头,然后服侍我换一身新的衣裳了吧。 许是我的沉默吓到了白瓷,她一瞬间全部清醒过来,麻利的端来水,拧干毛巾为我擦汗。 换上一身干燥的亵衣,我遣了她去休息,自己也躺了下来。 一夜算是勉强渡了过去,第二天一大早,便有雎鸠院的婢女前来通知,说是巳时大公子一家就要回来了,让我去雎鸠院给崔氏问个安,顺便吃个早膳。 什么问安,什么吃早膳,无非就是聚一块等这个庶长子回来罢了。 哦,对了,人家已经不是庶长子了。 若只是区区一个庶长子,自然没资格要全家人等待,可若是嫡长子,那就不一样了。 我心底冷笑,着云莎送了来传消息的婢女出去,然后在白瓷的服侍下,换了一身鹅黄色的长裙,并一朵简单素雅的梅花簪,不施脂粉,素面朝天的去了雎鸠院。 我到的时候,除了父亲以外的人都到了,李月珠的病大约是这几日养好了,此刻神清气爽的坐在崔氏身边。见我最后一个来,她不满的剜了我一眼。 我恍若没有看到,规规矩矩的给崔氏见了礼,就坐在下首不再说话。 许是看气氛太过凝固,崔氏笑着打破了寂静,“你们大哥哥马上就要回来了,还有你们的大嫂和大侄女,到时都会一起回来,你们这做姑姑的……” 不就是要礼物嘛,说的那么含蓄,还好我早就想到了,让白瓷拿了一对父亲给我的镂空牡丹富贵花开的金镯子,不算多贵,却也是足金的,够面。 至于其他人嘛,我看向李映雪,她端坐在一旁,面不改色。李卓要回来的消息还是她告诉我的,这人聪明的紧,不可能不准备。 倒是另外一个……我看了一眼从崔氏说了那话就有些焦急不安的老七李兰焉,显然是没准备。 不过李月珠待她颇为亲近,应当会帮她的吧。而李兰焉若不是傻透气了,肯定会找李月珠求救。 不出我所料,没多大会,李兰焉坐不住了,开始小声的附在李月珠的耳畔讲话,而后恳求的望着李月珠。 李月珠似是思附了片刻,不过她并没有着人去拿什么首饰,而是目光在李兰焉的脑袋上转了一圈,随后定格在她头上簪着的点翠珍珠花簪。 李兰焉神色一僵,眼睛忽闪忽闪的,泪水便要流出来。 这点翠珍珠花簪看着颜色极好,应该是值些银子的,李兰焉肯定不想拿出来。可李月珠不愿借给她东西,她也只能忍痛割爱。 因为现在去拿也来不及了,我已经听到了父亲和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第十四章 一笼小包 “你在外面这十几年,也是颇为长进,为父很高兴……”父亲一边笑着,一边走了进来。 有丫鬟掀开帘子,父亲率先进来,其身后一名面容朴实的中年男子也走了进来。 我看到他,一阵恍然。 我死的时候,李卓已经二十三岁了,十二年过去,他已经是一个蓄了胡须的魁梧中年男子了。 在他身后,一名约三十岁的少妇紧跟着走了进来,再其后,是一个约十五岁的娇美少女。 父亲坐在了崔氏旁边,颇为欣慰的笑道,“卓儿这十几年换了三个地方,每个地方做的任绩都颇为不错,为父甚是欣慰,这次回来,你在好好休整些日子,再去下一个地方。” “老爷。”崔氏在一旁有些着急,“卓儿已经在外面做了十几年了,也是时候回京安顿下来了,再则,慕雅也大了,到了该说婆家的时候了,若是一直让他们在小地方呆下去,难道要把慕雅嫁给那些乡村野夫不成。” 父亲面色一顿,有些迟疑。 “祖父。”恰此时,李慕雅娇笑着依偎在了崔氏和父亲中间,撒娇道,“祖父,祖母,慕雅不要嫁人,慕雅还要在祖父祖母跟前尽两年孝道呢。” 李卓站在旁边含笑,他一直都没怎么说话,对父亲百依百顺的样子。反正反对的话早就由他的母亲和女儿替他说了出来。他的夫人周氏站在旁边,一个高大一个娇美,看起来当真是颇为和谐。 我忽然觉得目中一痛,眼泪险些就要坠下来,还好我及时低下了头,迅速眨干了眼里的湿意,才没让人看出我的失态。 我突然想起我的弟弟,李斟也二十岁了,可是却始终没有成亲,也不曾出现在各种家宴上,若不是我明明白白的看着他还活着,我怎么也不敢相信他是这个家中的一份子。 我曾经在不经意的时候问过父亲,为什么二哥始终都不怎么出现呢,我记得当时父亲一瞬间神情就沧桑了起来,像是衰老了十岁的样子。 他沉默了许久,只说了一句话:我对不起这个孩子。 那一刻,我心如刀绞。 对不起有什么用,对不起我弟弟这辈子还是被毁了。 他本该是朝气蓬勃的国舅爷,亲姐姐在宫里当皇后,自己是丞相嫡长子,过得风光无限,偶尔与才子吟诗喝酒,偶尔约佳人赏花踏青,或者他高兴,舞枪弄棒也行。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悄无声息的,像不存在一样,被所有人忽略,被所有人忽视。 我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心潮起起伏伏,百般滋味绕心头。 冷不防有人叫了我的名字,抬起头,就看到周氏款款的对我走了过来。 “这是新来的六妹妹吧,我来的时候就听人跟我说起来了,果然是娇俏可爱,惹人喜欢呐。”周氏拉起我的手,十分温和的说道。 她话音才落,李月珠就“噗嗤”笑了出来。 我心头也有些恼意,什么娇俏可爱惹人喜欢,我这蜡黄的肌肤和脸上的雀斑,是个人都知道不好看,这周氏分明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若她只是说我长得乖顺倒也罢了,如此往天上夸我,夸过头了就是损,周氏这是拐着弯的挖苦人呢。 不过想一想也是,她婆婆跟我不合,作为一个媳妇儿,要讨婆婆的欢心,当然要做婆婆想做但不能做的事情了。 我看了一眼崔氏,果不其然她正含笑看着周氏,一边看一边点头,十分欣慰的模样。 我心底当即便有一股浊气涌动,可周氏正笑吟吟的看着我,模样真诚的仿佛真在夸我,我若是翻了脸,那就是小家子气,不知尊嫂,叫人拿住话柄。 所以这个时候,即使再气,我也得咬着牙,甜甜的对周氏笑道,“大嫂也是保养得宜,皮肤好的跟母亲的皮肤一样。” 就你会损人,我不会呐。崔氏比周氏大了十几岁。说她俩皮肤一样,我也是在拐着弯的骂周氏老。 女人最不能听的话,一个是说她丑,另一个就是说她老。 果不其然的,周氏的脸色当时就不好看了许多。 崔氏倒是笑吟吟的,招呼李卓等人坐下,又将李慕雅安排在了她的身边,为此李月珠都不得不往旁边挪了个位置。 我看了一眼李慕雅,模样倒是不错,天生丽质,肤白貌美,虽是在小地方长大的,却没有那股子畏首畏尾的气质,看起来颇为养眼。 原本李月珠长得也是不错的,毕竟是大家小姐,可她被娇宠坏了,眉眼中带着一股去不掉的跋扈气息,同李慕雅站在一起,就硬生生的被比了下去。 现在这姑侄俩讲的其乐融融的,我甚至听到了李月珠在说我的坏话,李慕雅在旁边附和着捂着嘴笑。可是,这其乐融融又能维持多久呢。 我半垂下眼睛,微微一笑。 等了颇久,终于就要开饭了,那周氏却站了起来,笑着道,“父亲,母亲,我和相公多年不在家,未能侍奉赡养父亲母亲,儿媳感到十分愧疚。正巧前些日子路过天津卫,看到那狗不理包子做的是皮薄肉嫩汁水足,想着咱们这做的到底不如本地的正宗,便特意的重金聘了个厨子回来,刚下了马车就去做包子了,我看这会,该是要上桌了。” 话音才落,便有婢女捧着两个竹叶笼走了进来,添在了桌子上。 崔氏在一旁笑呵呵的道,“难为你们有心了。” 父亲抚着胡须没有讲话,脸上笑意却一直没有断过。 竹叶笼被打开,一阵热气扑出,小笼包的香味传了出来,确实比苍都的厨子做的要正宗。 “来,大家都尝尝。”周氏十分贤惠,将小笼包一个一个派到了碗里,而后又站在一旁,要服侍崔氏进食。 我低下头,这小笼包的确是晶莹剔透,但苍都也不是没有,天子脚下能人多,就算不如本地的,也差不了多少,为什么周氏要特意将这个拿出来说事呢。 耳边传来嘀嘀咕咕的声音,我下意识的往李月珠那看了一眼,就捕捉到两个字眼,“乡巴佬……没吃过……出丑……” 我心底顿时恍然。 这小笼包的精髓在于皮薄多汁,吃的时候要轻轻咬破一个口,将汁水给吸出来,之后再吃才不会溅的一身汤汁。 而普通人家是见不到这种精致却吃不饱的小笼包的,我一个食不果腹的小庶女,在江南受尽苛待,怎么有机会吃到这种东西呢。 如果乍一吃,又不晓得正宗的吃法,会弄一身的汤汁,说不得还会烫了嘴,众目睽睽之下,什么脸都丢尽了。 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啊,看来崔氏遣去接周氏的人,没少在她跟前说我的坏话啊,让周氏生出了这招捉弄我的方式。 如果真是李羲和那个小姑娘的话,说不定真的烫一嘴的泡,然后被羞辱的哭着跑走。 可是没有如果,我是李佳淳,从小到大吃了无数珍馐玉食,区区小笼包的吃法,实在难不倒我。 “白瓷,给我拿一小碟醋来。”我回头,对白瓷说道。 白瓷转身,给我盛了一小碟的醋。 我将醋放在跟前,然后冲李月珠一笑,便夹起了小笼包。 许是为了仔细的看我出丑,李月珠眼睛也不眨的盯着我,一脸期待。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带着足足的微笑,将小笼包放在嘴里,用牙齿撕了一个小口,轻轻一撮,将汁水吸了个干净,然后夹着放到蘸碟里,轻轻地在醋里蘸了半个身子,再拿起来放进嘴里,轻轻一咬,吃的是无比的优雅,无比的尊贵。 抬起头看了一眼李月珠,果不其然,她正一脸恼怒和不甘心。 我正欲开口婉转的嘲笑她一番,却听到“当啷”一声,是筷子落在碗盘上的声音。 我寻声扭过头,就看到父亲正失态的看着我,目光有些失神。 第十五章 出行诡计 我一愣,手里的笼包就没夹住,落入了醋碟子里,我赶忙夹起来放在一旁。 我虽然挺能吃醋的,但全浸的小笼包可吃不消。 放下象牙箸,我抬起头,有些疑惑的看向父亲,“父亲,怎么了?” “淳儿……”父亲轻轻呢喃了一句,我没听清楚,待要再问的时候,父亲已经恢复了常态,他看了一眼我那被醋浸透的小笼包,眼底露出一丝怀念的神情。 我心底一顿,没有说话。 许是气氛太寂静,崔氏看了我一眼后,主动笑着对旁边的李慕雅道,“慕雅今日可算是回来了,祖母为了迎接你,还特地给你备了礼物了呢。” 说完回身从一旁站着的婢子手中拿过来一个紫檀木的小盒子,塞到了李慕雅手中,一边瞟了这边几个人一眼,一边笑着道,“看看喜不喜欢。” 李慕雅欢喜的打开了盒子,看到里面一套粉水晶的簪子和项链,欢喜的脸蛋都红了,“谢谢祖母,祖母最疼慕雅了。” 这粉水晶不算难得一见,但没什么瑕疵的可就少了,这么大光泽度这么好的就更罕见了,崔氏拿了这么一套好东西给李慕雅,李月珠能高兴? 我悄悄瞟了李月珠一眼,果然看到她眼底泛着不忿,不过被崔氏轻轻一瞪之后,立马收了起来。 看来,崔氏应是给了她更好的东西,来平抚她的内心。 只是,若没有这李慕雅,崔氏的好东西基本上都会给李月珠才是,虽然现在能用更好的东西安抚住李月珠,可日久天长下去,只怕李月珠早晚会爆发。到时候就会有好戏看了。 我拿手绢轻轻沾了沾唇,遮掩嘴角边轻微的笑意。 李月珠送的是一套镂空牡丹花金头面,虽然没有水晶等值钱宝石,但胜在款式别致,倒也还能拿得出手。 到了李映雪时,她送了一双碧绿的玉镯,成色一般,左右她只是一个小庶女,姨娘也不得宠,不可能有什么好物什,所以也没人挑她的不是。 到我的时候,我拿出那足金的手镯递了出去。 李慕雅弯着一双眼睛,笑眯眯的看着我道,“谢谢六姑姑。” “不客气。”我冲她微微一笑,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到旁边李月珠阴阳怪气的声音。 “哟,果然还是六妹妹有钱,这么足金的镯子,可是有七八两了吧,啧啧。”她语气夸张的说道,到最后还撮了两声牙,表示惊叹。 我笑着看向她,“羲和才回府多久,哪有什么好东西。自然是比不得三姐姐的那套头面来的好看又别致。” 听见我夸她的东西,李月珠高兴地昂了昂头。 我用帕子掩住唇,又继续笑道,“想我回府十来日,光见三姐姐戴这套头面就戴了七八次,可见三姐姐对它的喜爱程度。” 李月珠高昂的头颅顿时定在了原地,原本笑着的脸也慢慢的阴沉了下来。 我看了她一眼,却毫不畏惧,反而笑眯眯的看向了李慕雅。 女子爱拿头面送人是常事,但绝不会拿太陈旧的头面送人,多数都是很少戴,或者几乎从未戴过的送人。像李月珠这样戴了很多次的再送人,难免会被人误解为,用够了再甩出去。 不过出乎我意料的是,李慕雅并没有对此表现出什么不开心,反而笑眯眯的看向李月珠,福了一福道,“原来三姑姑那么喜欢这个头面,却愿意割爱送给慕雅,慕雅真的很开心,谢谢三姑姑。” 我心底哂然一笑,将对李慕雅的评价又往上挪了一层。 如此情形不仅没有动怒,掩盖住了情绪,叫人看不出来。还圆的如此自然,没有让谁落下尴尬。单这份情商,就是李月珠拍马都及不上的。 李月珠接了李慕雅一礼,面上似是缓了过来,她恶狠狠地冲我瞪了一眼,然后扭头看向李兰焉,“七妹妹,你的礼物呢。” 李兰焉原本扭着帕子的动作一顿,像僵在了原地似得。 李月珠却不管这里,只催着她道,“快点,就剩你了。” 我在一旁看的有趣,这个李月珠这些日子,竟还学会了祸水东引了,她见在我这里讨不得好,竟转到了李兰焉那里。 若是平时,李兰焉高高兴兴的拿出了礼物,也不算什么大事。可是今日李兰焉忘了带了,本就百般纠结,求李月珠借,李月珠不肯借也就罢了,反过头还将她给推了出来。 虽然碍于局势,李兰焉不得不委屈的将发上那一根成色极好的簪子给拿下来,但日后怕是记恨上了李月珠。 等到礼物一送完,这场早膳也算是到了尾声,跟崔氏和父亲告了退,我便离开了雎鸠院。 本来我跟崔氏之前就没分出个输赢,送李月珠去家庙的事情随着李月珠的病不了了之了,如今又来了李卓一家。 想起周氏闪烁着精光的双眼,李慕雅超出年龄的城府,我不由得头疼抚额。 丞相府后院的水,真是越来越浑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早早的起了身。如今崔氏已经大好,我要每日都同她去问安,这是嫡母该有的待遇。 今日的雎鸠院比往常要热闹了许多,往常也就李月珠一个人的声音比较大,其他几个庶女都比较沉默。而今来了一个受宠的嫡长孙女李慕雅,还有个能说会道的儿媳妇周氏,雎鸠院里是欢声笑语不停歇,热闹的紧。 离得近了,就听到李慕雅在那撒娇,“祖母,慕雅这些年都在外面长大,可没有好好看过这苍都的繁华呢,不如你让几个姑姑带慕雅去看一看,好不好嘛。” 一番话说的崔氏都有些心疼了,“你挑个时间,让你姑姑带你好好逛一逛,等过些日子,你宫里的那个姑姑办花会,才更热闹呐……” 剩下的话,我全部都听不到了,我站在雎鸠院的门前,脑子里只有崔氏的那句话反复回荡。 宫里的那个姑姑办花会。 宫里的那个姑姑办花会。 那是不是代表,我就要见到李稷如了。 说激动,心情反倒有些古井无波般。 说平静,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欲冲栏而出。 李稷如,就要再见了吗。 我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一身华服面容狠毒的年轻女子身上,不知十二载过去了,她变成了什么模样。 若她知道,她当年处心积虑杀了的人还活着,不知道会不会惊掉下巴。 还是惊脱了魂呢。 冷冷一笑,我收拾了心底的情绪,缓缓地迈进了雎鸠院,跟崔氏和周氏见了礼后,便规规矩矩的坐在一旁,面上平静无常,心底却开始快速的算计。 母亲的死因我一个人查不出来,我需要帮手。报复李稷如更是需要人手,若是给我时间慢慢发展倒还好,可是父亲的宠爱,早就为我引来了李月珠和崔氏的仇视,再加上一个李慕雅,我若是再不早些动作,怕是要未见阎王,要死于小鬼之手了。 我这边正在沉思,冷不防有人叫我,抬起头,就看到李慕雅笑吟吟的站在我跟前,“六姑姑在想些什么,这么出神,慕雅叫了好几声都没回过神来。” “她能想什么,无非就是吃饱喝饱,一个乡巴佬。”李月珠在旁边嘀咕。 我看了李月珠一眼,随后笑着道,“三姐姐真是清楚羲和怎么想的,莫不是三姐姐跟羲和想的一样?” 她要是跟我想的一样,岂不是也承认自己是乡巴佬了。 被我这么一说,李月珠又不高兴了,只是她前些日子才被父亲教训过,更是还有一个要送家庙的惩罚没实施,怎么也不敢动手,只能气的跺脚,然后一转身,进了里面的小稍间。 我将目光转向李慕雅,李慕雅也十分识趣的将方才的问题再说了一遍,“六姑姑,明日我们一起出去逛一逛吧,七姑姑生病了不能去,所以慕雅约了五姑姑三姑姑,不知六姑姑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去。” 去,怎么能不去,我还等着小竹呢,要是不能和大家伙一起出去,光我一人屡次出去,总是会引起父亲的侧目。而这,恰恰是我不想看到的。 “当然要去了,慕雅邀我,做姑姑的哪能不同意。”我笑着,顺势应了李慕雅。 李慕雅开心的坐回了崔氏身畔,似是在商讨明日出行穿些什么。 我坐在原地没有动弹,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有一道目光在阴森森的看着我,可是看了周围人一圈,没有人盯着我啊。 难道是进了梢间的李月珠? 我仔细看了一眼梢间的薄纱门,才恍然大悟,原来关键在这纱上。 这薄纱从外往里看,是一层近乎纯白的纱,从里往外看,却是薄如蝉翼,丝毫不影响人视线的纱。 如果我没有感觉错的话,刚才盯着我的就是薄纱后的李月珠。 她如此不善的目光,让我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难道这姑侄两个商量好了明日要算计于我。 这么想着,我用余光观察了李慕雅一阵,却始终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她还是笑的那么天真可爱,坐在崔氏的身旁,又是撒娇又是痴缠,将崔氏哄的眉开眼笑。 我叹了口气,半垂下了眼睛。 罢了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第十六章 诡计较量 第二天一大早,我在白瓷的服侍下换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裙,稍微吃了些点心垫吧垫吧就去了崔氏的雎鸠院。 今日的的雎鸠院,真是缤纷多彩。 李月珠穿了一身大红色的长裙,她人长相随了崔氏,颇有几分艳色在身,穿了大红色也不显得轻佻,反而多了几分美艳。 李慕雅则穿了一身淡粉色,衬的她眉眼弯弯,可爱又娇俏。许是为了哄崔氏开心,她还将崔氏送她的粉水晶项链和簪子给用上了,配上那一身衣服,倒也是相得益彰。 相对于李慕雅和李月珠二人的华丽,我和李映雪走的就是素雅路线了。 我是月白色长裙,她是靛蓝色半身裙加青蓝色比甲,头上也没戴什么发饰,就一枚小银簪之类的,和李月珠姑侄两个站在一起,竟莫名有一种陪衬的感觉。 说是出去游玩,其实限制颇多,到底是大家小姐,不能如同平民女子一般肆无忌惮的在街上闲逛,只能去一些较为出名的地方或者酒楼之类。 在李慕雅的建议下,我们四个人坐了同一辆马车,婢女们则另外坐一辆。 一路走着,李慕雅会掀开帘子,观察旁边的店铺,遇到了没见过的东西,也会差遣了婢子去买回来。 这样走走停停了半个时辰,李慕雅精神头十足,李月珠却有些不耐烦了。 “慕雅,这些市井小民的东西有什么好玩的,你若是喜欢,我带你去冰心阁,她家的首饰都是最时兴的,你若是喜欢,我们多买几个,反正娘也给了我们足够的银钱。” “既然三姑姑想去冰心阁,那就去吧……”李慕雅有些委屈的扁了扁嘴。 我目光狐疑的在她们两个人脸上转了一圈,却没发现什么端倪,只能暂时作罢。 马车行驶的速度加快了起来,不过因这是人来人往的闹市,纵是快也快的有限,我坐在马车边缘,闭目养生。 本是平平稳稳的走着,哪知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惯性使然,我往前栽去。 我面前就是李月珠了,我本想着她也被摔的七荤八素,哪有功夫管我是不是扑在她身上,哪知她忽然对我诡异一笑,忽然猛地一脚踹在了我的腰上。 一个弱女子,一脚再厉害也疼不到哪里去。可是我原本就处在车厢外部,刚才一晃已经身体不稳了,如今被这一脚踹中,我身体一歪,就贴着帷裳摔到了车外面。 还好我命大,旁边就是个卖软垫的,我这一摔,结结实实的给摔在了厚厚的软垫上。 身体没受伤,心底却受了惊,我暗骂这李慕雅果然不是个好玩意,一出主意就这么狠毒。 若是没这厚厚的软垫,我纵是摔不死,起码也残废了一半。往后想走路都难。 发现我被摔了出来,车夫立马叫停了车子,马儿扬起蹄子嘶声长鸣,落下来时,那蹄子却稳稳当当的对着我的肚子踩了过来。 还真是一环扣一环,说是李月珠想出来的,我怎么都不信。 一定是李慕雅! 我看了一眼车夫,车夫正惊慌失措的看着我,那模样却不像装出来的。 来不及再想,身体的本能让我从软垫下翻滚下来,虽然落在地上吃了一嘴的灰,却逃过了那致命的一击。 隔着帘子我都能感觉到李月珠的惋惜之情。 还好这会马车已经平静下来了。见马儿没踩到我,车夫长舒一口气之后瘫倒在了地上。 我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突然间,帷裳被挑开,李月珠一脸急切的奔下来,对着我就是一番关切的询问,“六妹妹你没事吧,六妹妹你怎么样,六妹妹……” 如果不是她眼底闪烁的兴奋夹杂着遗憾的神色出卖了她,我都几乎要以为她是真的关心我了。 “小姐。”白瓷惊呼一声,也自后面那辆马车上奔了下来,扶着我,看我一身月白衣裳摔的灰扑扑的,眼泪霎时就要掉了下来。 “六姑姑。”帷裳再次被挑开,李慕雅捂着有些凌乱的头发,担忧的看着我,“六姑姑,你没事吧。” 我在心底冷笑一声。 瞧瞧,同样是演戏,人家李慕雅就自然多了,眼底神色跟面部表情做到了统一。再看李月珠,我不由得感叹,最好她俩别起争执,不然李月珠绝对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关系,在白瓷的帮助下登上了马车。 只是这一次,我坐在了靠里的位置。 “六姑姑这一身衣裳已经脏了,要不还是回府换了衣服吧。”李慕雅有些迟疑的道。 “换什么衣服啊,反正都出来了,给六妹妹买一身新的衣裳就是。”李月珠在一旁关切的搭话。 我在心底冷笑,分明是在成衣店安排好了什么,我若是乖乖的去了,那才是傻透气了呢。 当即我微笑着拒绝了,“不用了,三姐姐,我这衣服也不算多脏,稍微拍一下就干净了。” 说完,我伸出手,在这狭小的马车空间里,拼了命的拍打我灰扑扑的月牙长裙。 灰尘被抖动散在马车中,我愈发用力的拍,将整个车内都拍的乌烟瘴气的,吸一口气就能吸了一嘴的土,连我自己都不得不以袖掩鼻,尽量不呼吸。 最后,李月珠实在是受不了了,一把掀开了帷裳,把头伸出去,用力大口的呼吸。 我在心底冷笑,就许你们算计你,难道我就是一个活靶子,永远都不知道反击的吗。 眼前这些不过是道开胃菜,你们给我等着! 拍完之后,月牙长裙明显恢复了原色,虽然依旧稍有污浊,但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出来了。 李月珠也没再说什么去成衣店的话,方才她吸了一鼻一嘴的土,这会估计正砸吧着嘴,感觉哪哪都牙碜呢吧。 马车终于寂静的行驶了一会,大约半盏茶时间过后,停在了冰心阁门前。 下了车,我们四人分别被自己的贴身丫鬟扶着下了马车,进了大堂。 本来,以丞相府的名头,是可以进厢房里,让小二端来最精美的首饰挑选的,但李月珠执意要在大堂里挑选,李慕雅也赞成,我跟李映雪对视一眼,便就默认了。 谁知才逛了不大会,我竟发现,所有人都不见了,连我的婢女白瓷都不见了。 一行人下来十几个,竟只剩我一个人了。 又搞幺蛾子! 我冷冷一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们还拿了几样首饰,然后告诉冰心阁的人,我来付账。 我试着出冰心阁的门,果不其然的就被一名小二给拦住了。 “这位姑娘,刚才有个红衣服的姑娘说,您留下付钱,三个簪子,两个项链,一共八百两银子,您是现在付呢,还是我跟着您去取呢。”小二眉开眼笑的看着我道。 我心想,李月珠还真舍得拿,感情她觉得不用她付钱是吧。 “不好意思,我跟她们不是一伙的。”我冷冷的道。 小二一听就急了,“姑娘您可不能这样说,这一共八百两银子呢,要是出了问题,我脑袋揪了都不够赔给老板的啊。” 看着小二哥那么着急,我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小二哥,我跟你说实话吧,那红衣服的姑娘是个大骗子,我早就盯着她了,没想到这次还是让她逃脱了。你放心,我不会走掉的,让你没法跟老板交代。不过我们说好,若是她再出现,你可要及时的抓住这贼人啊。”我附在小二哥耳畔,轻声说道。 “啊……这……这该怎么办。”许是这小二哥心眼太实诚,竟信了我的鬼话,此刻伤心的呆着脸,摇摇欲坠。 我瞧着甚为可怜,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你叹什么气,骗人的是你,怜悯人的也是你。”耳边忽然传来一男子的声音,我一回头,便看到附在我耳畔低语的聂千翎。 我挑眉看向他,目中带着一丝得逞,“没办法,我那嫡姐如此苦心害我,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要是不让她尝一尝苦头,她害我成瘾了可怎么办。” 我话音才落,李月珠便从对面街道远远地走了过来,她一边走,还一边整理仪容,并时不时的回头问一问身边的婢子,生恐自己仪容不整使得似得。 才进了冰心阁,就羞答答的对着聂千翎行了一礼,“见过王爷。” 只是这礼才行了一半,就被旁边实心眼的小二哥一把抓住了胳膊。 聂千翎神色一顿,回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感情你不仅欺骗小二哥,连我也给骗了。” 我笑而不语。 方才我就看见聂千翎了,他一个年轻又多金的亲王,要么不现身,一旦现身就一定会引来那些爱慕他的少女们羞答答的蹭过来,李月珠当然也是其中一员。 用聂千翎将李月珠引诱出来,又故意告诉小二哥,李月珠是骗子,待到她出来的时候,那小二哥就会十分配合的抓住她,然后像现在这样,扯着嗓子喊。 “抓贼啦,抓贼啦。” 李月珠被这变化吓了一跳,她努力挣脱开小二哥的手,却怎么也甩不开。一时间狼狈不已。 且随着小二哥的叫唤,大堂中的许多人已经侧目了过来。 在这苍都贵族圈里,李月珠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毕竟是皇后娘娘亲妹妹,认识她的人不在少数。 可不,如今就有人认出来了她。 “哎,这不是李家三小姐吗,这是怎么了?” 第十七章 丢尽颜面 说这话的,是武安侯家的嫡长女,盛玥。 她也穿着一袭美丽的曲裾红裳,在婢女的搀扶下,慢慢的自厢房里走出来,一张高贵出尘的脸蛋上,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笑意。 若没有看花眼,她方才似乎瞟了聂千翎一眼。 我心底蓦然一笑,悄悄往后退了两步,拉开跟聂千翎的距离。 我是来看戏的,可不想成为苍都贵女们的眼中钉。 李月珠的袖子还在被实心眼的小二哥死死地拽着,她努力挣却挣不脱,反倒是将自己的衣裳给拽的七褶八皱的,连带着盘好的发髻也有些凌乱。 此时此刻的李月珠,早已不复出门前的美艳动人。 “春梅,秋菊。”李月珠也意识到自己此刻很丢脸,奈何她一个弱女子实在是掰不开一个男人的手,只能扯开嗓子,拼了命的叫身边的婢女。 可是却无一人响应她。 我眸带笑意的看了一眼对面还在茫然的四处找人的李慕雅和一并丫鬟等人,心底暗笑。大约就是弄巧成拙吧。 李月珠先看见了聂千翎,不想带李慕雅过来,因生恐被李慕雅捷足先登入了王爷的眼,竟迅速的躲开所有人,一个人溜回了冰心阁。 好巧不巧,就在我跟小二哥说完那话之后。 如今,冰心阁门口渐渐围绕起了人,将对面一并丫鬟的视线完全阻隔了开来。 现在的李月珠,可以说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也有应的,不过都是嘲笑她的。 比如这个同样穿了红裳的盛大小姐,就用一种高贵无尘的目光看着李月珠,冷然笑道,“李三小姐这是怎么了,大庭广众之下与一男人拉拉扯扯,莫不是偷偷来……” 她自持大家小姐,不肯将那污秽的词语讲出来,但那意思,却还是明明白白的表达了出来。 李月珠气的脸通红,她本就是那颇为倔强的女子,小二哥是怕她逃跑才死死地拽着她,若是个聪明一点的,先解释清楚,也免得自己如此狼狈。可是李月珠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她不仅没有出言解释,反而死命的跟小二哥扭打了起来。 “你放开我,你个贱民,放开我,本小姐是你能那脏手能碰的吗,信不信我让人杀了你。”李月珠发了疯似的踹小二哥的身体。 “哟,真是威风,你们家真是厉害,想杀人就杀人。”盛玥在一旁冷笑着添油加火。 我看了她一眼,暗道这也是个角色,李月珠今日好死不死的跟她撞了裳,也难怪她这般落井下石了。 许是还有其他原因,但我已不得而知。 “贱民!”李月珠拼了命的挣扎,终于把袖子从小二哥手里拽了出来,只是她付出的代价有些惨烈。 她原本精致的发髻早就凌乱成了一团,发簪耳饰也在挣扎中掉落,不知被谁偷偷捡走。原本宽大又飘逸的长袖,此刻褶褶巴巴的,窝成一团。长袖尾部已经断裂,红艳艳的一块布,正被小二哥茫然的抓在手里。 李月珠哭着一脚踹在小二哥的身上,大叫道,“你竟敢对我不敬,你知道我是谁吗,我亲姐姐是皇后,你给我等着,我要抄你的家,我要灭你的九族……” 我觉得她的脑子已经懵了,开始胡言乱语了。 可是,脑子已经懵了的人,会知道忽然扑倒聂千翎的胸前,呜呜咽咽哭哭啼啼的大喊,“王爷,王爷救命啊……”吗? 我悄悄往左一挪,恰看到聂千翎僵在那的半张笑脸。 他从小就特别爱干净,最讨厌的就是眼泪鼻涕这种东西了,如今李月珠趁他不备哭着扑上来,鼻涕眼泪八成都蹭他衣服上了。纵然他城府不浅,这会只怕也恨的想要掐死李月珠。 “王爷,王爷救救我……”李月珠抱着聂千翎的腰不肯撒手,聂千翎僵着脸没有说话,旁边的盛玥不高兴了。 “你这个人怎么乱抱人,才刚刚跟别人拉扯不清,现在又抱上了恭亲王,你们李府的姑娘是怎么了,如此自甘下……下作!”盛玥一甩手,愤怒的离去了。 恰是她这一出去,让冰心阁门外的人群分开,正在苦苦寻找主子的春梅一眼看到了这里,顿时疾步奔来。 “小姐,小姐在这里。” 聂千翎强忍着恶心,硬生生的将李月珠从他身上扒下来,又拉了个随侍在身前,以防李月珠再次黏上来。 “小姐,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春梅和秋菊一进来就看到了李月珠的惨状,两个人顿时放声大哭。 李月珠见到贴身的人儿来了,胆子顿时肥壮了起来,她被扶着站起身,指着还愣在原地的小二哥,怒道,“给我打死他,给我往死里打。” 春梅和秋菊面面相觑,这不是家丁做的事情吗?什么时候轮到两个贴身大丫鬟做了。 “快,给我打死他。”李月珠还在大声尖叫。 我站在原地,颇内疚的看了一眼小二哥,心底算计着,一定不能让小二哥遭了李月珠的毒手。是我把他给拉了进来,总不能让他无端丧命。 只是我这瞅久了,竟觉得这小二哥的眉眼轮廓,有些像一个人。 那个人在我的记忆里,呼之欲出,可我偏偏就想不起是谁了。 就在此时,冰心阁门前的人忽然遭到了驱散,大约是此地的大吵大闹惊动了衙门,竟随之来了许多衙役捕快。 “天子脚下,何人胆敢在此闹事!”为首的一个衙役上前一步,谨慎的看了一眼周围。 能来这冰心阁的自然是非富即贵,闹了事情他也不敢蛮横带走,万一真得罪了哪位官宦人士,那就真的惨了。 “你,你们可算是来了,这个人,他无缘无故抓着我不松开,还说什么要送我去见官,我呸,我才要送他去见官呢。我堂堂李氏三小姐,被他一个登徒子给欺负了,你们还不赶紧抓走他。”李月珠气愤的道。 原本衙役看她似是被欺负一般,对她抱有同情心。可她如此颐气指使的一喊叫,顿时让人对她的印象滑落三千尺。 李月珠似是恐人不信,指着一旁的聂千翎道,“王爷看见了,王爷也看到了的。” 那些衙役赶忙呼啦啦跪了一地,“见过恭亲王。” “起来吧。”聂千翎摇了摇扇,不动声色的避开了李月珠的手指方向,而后看向那衙役,笑道,“其实也没多少事儿,你们先走吧,都是小事儿,赶紧走吧。” 亲王都发话了,那些衙役面面相觑一瞬后,便快速的溜了出去,丝毫不管李月珠在他们后面的大喊大叫。 “王爷,王爷为什么让他们走。”李月珠回过头,眸中含泪的看向聂千翎,“难道珠儿被登徒子欺负,不能报官吗?那贼人还说要将珠儿给送去见官,到底为什么,珠儿要跟他说个清楚。” “李三小姐啊。”聂千翎揉了揉太阳穴,道,“是可以报官,只是你一个女孩子家,发生了这种事情,吃亏的要是你啊,大庭广众之下与人拉拉扯扯不仅损了你自己的名节,对……对整个李府的女子都是一种影响,连皇后娘娘的脸……也会丢光的。” 他这么一解释,李月珠顿时楞在了当场,没多大会,她似是想清楚一般,磕磕巴巴的道,“可是,可是已经被许多人看到了,还是会造成,造成影响的啊。” “门口的还好说,不过是给些银钱堵嘴。至于其他人,说没有影响是不可能的,我们只能将影响降在最低。你去找人散布一些消息,说是误会,尽量补救吧。”聂千翎叹了口气,微眯了双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在一旁,看着聂千翎叫侍卫们慢慢的驱散了门前的人,那边还在寻找的李慕雅似是才看清楚这边,赶忙快速的跑了过来。 “三姑姑,你没事吧。”她关切的望着李月珠,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眉头紧皱。 我在一旁看的好笑,她自己不想趟浑水,却偏还要装好人。 明明早就看到李月珠被一个男人给拽住,因怕把自己也给连累丢脸,她索性装作看不见,在那边继续寻找。等到闹剧一结束,她立马出场,各种安慰,真是将好人给做到了底。 “六姑姑,你也不知道帮一下三姑姑。”李慕雅抬起头,看到我完好无损的站在一旁,立马皱着眉头说道。 我勾起嘴角,“帮什么?难道慕雅看到刚才发生了什么?竟如此指责于我。” 李慕雅顿时哑然无声,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随后扶着李月珠进了一件厢房,去给她重新整理仪容。 冰心阁里的看客们看够了戏,此刻也都笑眯眯的离开了。 今天李月珠在这里跌的跟头,明日大约就会传遍苍都了吧。 我左右张望,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小二哥也了。 “在看什么?”聂千翎靠近我,一双眸子神色复杂的盯着我,“为什么要安排这一场戏,李月珠丢的不光是自己的脸,也丢你们李家的脸,你们这些未嫁女,甚至会被连累的说不上好亲事。” 我眼珠一转,他这是在试探我么。 心底想着,嘴角笑容就不自觉的拉大,我睁着一双无辜的眸子看向聂千翎,“王爷在说什么,我听不懂,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李月珠要不是妄想着把我留在冰心阁,让我出丑,那么今天的这一幕根本就不会发生。 “你……”聂千翎语气一沉,“你与那李三姑娘的私人恩怨,私下里解决就是,但以后不许闹的如此大了,丢了李家的脸……我想她会不开心的吧。她从来最看重家族了……” 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低到几不可闻。 第十八章 突来刺杀 我心底一“咯噔”,我想,我大约知道他嘴里的那个“她”是谁。 这个傻小子是好心,只可惜,他好心用错了地方。 我不仅要让李月珠丢脸,我更是要让李稷如丢脸,让崔氏丢脸,让所有曾经涉嫌杀害我皇儿的人,都痛不欲生。 思及此,我故意板起脸,冷漠道,“这是我的事,跟王爷无关。若是王爷执意保护李家,或许在这里结束羲和的性命,才是最快捷最方便的。” 我赌他不会这样做。 果不其然的,聂千翎见我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愤而甩袖,“那你以后别让我捉到。” 我望着他的背影,无奈摊手。 正巧这时一旁的厢房门打开,勉强恢复了整洁的李月珠正从里面款款走出,刚好对上甩袖离去的聂千翎。 这会,冰心阁已经恢复了平静,看热闹的也多数离去,整个店里颇为冷清。 那李月珠好似忘记方才的窘迫似得,一门心思的往聂千翎跟前钻,并盈盈的福了一福,道,“多写王爷施以援手,救助珠儿,若不是王爷,珠儿定会被那登徒子给欺负了去。” 我在一旁无语,聂千翎做什么了吗?明明是她扑过去抱着人家不撒手,回过头却说别人救了她。 这脸皮,八成是苍都第一了。 虽方才刚与我生了气,甩袖离去。见到美人,聂千翎却依旧能潇洒的一摇扇子,勾起嘴角笑道,“哪里哪里,李三姑娘没有大碍才是最重要的,这样日后千翎才能跟皇后娘娘交代嘛。” 皇后是他大嫂,按理说,他跟李月珠的确是拐了几个弯的亲戚。 许是被聂千翎给帅到了,李月珠一边羞怯的与聂千翎搭话,一边跟着他往门外移动。 我无奈的也跟在了后面,观天色,也该回府了。 待到了冰心阁门外,聂千翎作势要离去,李月珠正依依不舍的同他道别。 本是一片平静,岂料,剧变陡生。 原本站在李月珠身后的一个乞丐,忽然就拿着手里的拐杖冲着她打了过来。 竹制拐杖在半空中划过,我只觉得眼前一闪,就看到一片冰凉的利刃,自拐杖前头冲出。 我一惊,原来刀片藏在了拐杖前头。 若是这一刀戳在了李月珠身上,不死怕也是要了半条命。 我自然不会去费力搭救她,就在不久前她还将我一脚踹出马车,如今她被人刺杀,我不去推她一把,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可是我不去救,总有人去救。 比如聂千翎。 只见他飞起一脚,将那乞丐的拐杖给踢到了远处,又是一脚,将乞丐也给踢倒在地上。 原本被吓得尖叫的李月珠见状,身体一歪,顺势就躺到了聂千翎的怀里。 我暗暗往地上淬了一口,真是贼心不死,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勾引聂千翎。 聂千翎虽然无奈,但人都倒了过来,他风度翩翩的名声又在外,只能给揽了过来。 一时间,倒也算得上英雄救美。 可是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被踢飞的乞丐有些恼怒的站起身,吹了一声口哨,就见这街道上忽然钻出七八个黑衣人,一个个的挥着武器冲了过来。 有三四个冲着聂千翎和李月珠扑了过去,还有两个冲着李慕雅扑了过去,唯独没有人对着我冲过来。 饶是如此,我也是吓得不轻,赶忙往后撤退,找了个安全的拐角,保证自己处于安全的情况,又能看到李月珠他们的情况。 聂千翎功夫的确了得,可是他顾得了怀里这个,顾不了旁边的人。 那些丫鬟们还好,可旁边站着的那个是李家的嫡长孙女啊,皇后娘娘的亲侄女,也是拐着弯的亲戚,不救不行啊。 眼瞅着几个丫鬟都受了伤,聂千翎一着急,把李月珠打横一抱,往旁边的马车上一丢,丢进了车厢里。这才赶忙回头,一把扯过李慕雅的袖子,将她往怀里一带,堪堪躲过一把挥过来的刀剑。 还好这会聂千翎的侍卫们都反应了过来,挡住了那些黑衣人。 远处还在厮杀,我已经不想再看,因为我忽然想起来那个人像谁了。 那个突然消失的小二,特别像我在江南时,那个特别照顾我的根儿。 不是眉眼,是轮廓,和神态,特别像。 可是根儿在江南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心底拿捏不定,只能将这疑惑深深地埋进心底,在这小巷子里急匆匆的走着。 大约走到巷子中间段,我看到一个青色的身影自旁边的小胡同里走了出来。 “你来了。”看着眼前这个青衣女子,我眼底有些湿润,她终是信了我,愿意过来了。 “我想了许久,我应该为姑娘做些什么,六小姐既然知晓姑娘的一些事情,且有意探查下去,那小竹愿意助姑娘一臂之力。”竹儿对着我轻盈盈的拜了下去。 我走上前,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小竹的手很凉,很细,手掌和虎口有些茧子。我并未想太多,只以为她是干粗活才导致的。可就在竹儿执意半蹲了身体拜下去的时候,我看到了她手腕处的红绳。 我心底一顿,脑中浮现方才我躲在巷子口观察的时候,看到的那些黑衣人手腕上的红绳。 黑衣人和小竹,有什么关联。 那手掌上的茧子,真的是劳作得来的茧子吗。 此刻我才发现,我根本不了解小竹,观她此刻气度,怎么也不像是在青石巷那种穷地方长大的女孩。 她讲话时的有条有理,她行动间的大方举止,她面对人时的不卑不亢。 都来自于哪里? 强烈的好奇心,让我在与小竹约定好下次相见的时间之后,并没有先走,而是静静地看着小竹转身离去。 我有些踌躇,到底要不要追上去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若是平时,我可以容忍身边人有秘密,但是现在不行。 我需要复仇。 我要做的事情太过于惊骇人,我必须保证那个人是我信得过的。 所以,我抬脚,轻轻地跟在了小竹的身后。 这一次,小竹没有回青石巷那个破旧的小院里,而是进了一座不算小的宅院。 我心底的好奇心愈发浓烈,这份宅子根本不是小竹一个孤女能买得起的,她在为谁做事,那人是敌是友。他们和外面的那群黑衣人有什么关系。 我沉吟着,正欲推开小竹进去的那扇门,忽然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感漫上心头,似有一把刀,悬在我的脖颈处。 我一转头,就看到一张被烧的七七八八的脸。 再然后,我就晕倒了。 这已经是第二次被人绑着醒来了,同第一次被扔在乌漆嘛黑的仓库比,现在我的待遇要好了不少,起码是在一个颇为雅致的房间里,观其布置,许是个女子的闺房。 并且,还有人守着。 我动了动脑袋,只觉得脖颈处酸痛不已。 一直站在一旁的小竹见状,赶忙跑了过来,有些责备的看着我,“你为什么要跟踪我,我都答应要帮你了。” 我嘶哑着声音道,“我总归是要看清楚你是敌是友的,你跟那群黑衣人到底什么关系。” 小竹顿时沉默了。 “哼,我就知道她不信你,之前说的那些都是骗人的,说的天花乱坠,到底有什么目的,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时,房间里突然响起一道嘶哑的声音,我一扭头,就看到昏迷前看到的那张脸。 “月姐姐,我们要怎么处置她……”小竹有些艰难的问道。 那毁容妇人冷哼一声,“胆敢拿小姐做文章,就该死。不过我不会让她轻易的死掉,我得让她吐出来,到底为什么会知道你和你爷爷的事。” 小竹怜悯的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原本,只要你不跟踪我,没发现这里,其实还是能活下去的,我也会尽量帮你,你达成你的目的,我得到我想要的消息。可是你非要跟踪我……” 她惋惜的低下头,一边摇头,一边叹气,似是在为我的死感到不忍。 我感觉到十分的不可思议,“就算让我死,你们也要让我做个明白鬼好不好,那群刺杀李月珠的黑衣人,是你们的人吗?他们没有对我下手,是你们的吩咐吗?” 毁容妇人始终站在一旁,不言不语。 小竹看了她两眼,终是叹了口气,道,“是。” 前面一个也是,后面一个也是。 我的心顿时狂跳了起来,我觉得真相呼之欲出,我好像明白了什么,“你们为什么要杀李月珠,她同你们有什么仇恨吗?” “仇恨?有,大了去了,我不仅要杀李月珠,我还要杀崔氏,我更要杀宫里的那位皇后!”毁容妇人咬着牙道。 我的心脏重重的停顿了一瞬,我屏着呼吸,眼泪几乎要漫出眼眶,声音更是抖的不成样子,“那,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去杀她吗……” 许是我的问题太过尖锐,毁容妇人蓦的一回头,一双眼睛狠狠地盯着我,“……” 第十九章 相认明月 毁容妇人蓦地一回头,一双眼睛狠狠地盯着我,咬牙切齿道,“为什么,为了我那在火里被生生烧死的主子。” 原本蓄满了眼眶的泪水一刹那滚滚而落,我身体一瘫软,放声大哭了起来。 原谅我,竟没认出,那曾经最贴心的人儿。 这十二年的变化太大了…… 她曾经是那么温软善良的女子,连蚂蚁都舍不得碾死。 她曾经是那么清秀可爱,爱打扮爱漂亮,花开的季节,她总爱摘两朵漂亮的花,最好的一朵给我,另一朵自己戴。 可现在她……她的脸。 情绪来的太过激烈,我甚至控制不住哭声,眼泪一颗颗沿着脸颊滚落,将我身前的衣襟打的半湿。 许是哭声来的太突然,旁边的两个人都被震住了。 小竹大约以为我是为自己即将要死而哭,她十分好心的拿来手帕为我擦去眼泪,并安慰我,一定会给我一个痛快的死法。 …… 我睁着还有些朦胧的双眼,定定的看着毁容的妇人,嘴唇颤抖的闭闭合合,“明月,明月,是你吗……明月……” 我曾经最贴身的婢女,那个在我被大火包围时,还敢勇敢的扑上来为我灭火的女子呵。 原来,你还活着。 真好,你还活着。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毁容妇人狠狠地盯着我,一双眼睛一瞬不眨,“小竹,是你告诉她的吗?” “没有啊,月姐姐。”小竹茫然的看着我,“我一直都未曾叫你全名啊。” “明月……明月……”我渐渐地收了哭声,看着明月那凶狠的双眸,不由得有些头疼,想跟她说清楚,但小竹在这里,我也不好明说,只能含糊的道,“如果我们都是一朵花,那我是第一美的,你就是第二美的。” 桃花灿烂的日子里,我坐在丞相府后院的那颗大桃树下,吃着娘亲送来的糕点,她指着树上的桃树,便是如此说的。 明月爱美,爱臭美,但更爱我。 她总说我是最美的,那她就是第二美的。 我们是最美的主仆。 那时我总被她逗的两眼泪,并嘲笑她我娘亲身边的香椿姐姐比她美丽多啦,她就不开心的噘着嘴,说,人家说的只是淳香阁里啦。 后来进了宫,这些调皮的话儿就很少说了。但那段日子的美好,其实一直铭记在我们的内心,是我们两个秘而不宣的小秘密。 此刻,看到我说出了我们曾经的秘密,明月一双眼睛里是满满的不敢置信,她的身体有些抖,她试图迈着腿走到我跟前,却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 小竹迅速的跑过去扶着她,却被她挥手制止,“小竹,你先出去……” 她的声音同我一样颤抖。 小竹有些不敢置信,但还是百依百顺的走了出去,并顺手带上了门。 终于没有了别的人在场,我终于敢说出那自我醒来就一直深埋心底的秘密,“明月……我是阿淳啊……” 明月“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一脸惊疑不定,“不……我亲眼看着主子被烧死……你,你是谁……骗子!……不,除了主子,别人不可能知道那些话……你是谁……主子……你回来了吗……是你吗……” 她抬起头,含满了泪的眼睛既恐惧又期盼的看着我。 她害怕有人骗她,又希望是我回来了。 我哽咽着同她道,“明月,是我,我回来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睁开眼,就在这身体里了……你还记得吗,我们那些相依为命的时刻,我死之前,李稷如猖狂的来找我,告诉我,她杀死了我的皇儿……然后打翻了烛台,将我烧死……” 当时在场的只有三个人,别人再不可能知道那么多细节。 这一刻,明月终于肯相信了,她双膝急行,连滚带爬的跑到我跟前,抱着我的膝盖,便是放声大哭。 “主子,主子,你还活着,真好……明月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若不是想着不能让主子白死,明月当时就跟着主子去了……主子,能见到你真好,真好,明月真的想你……想了你十二年……”她一边哭,一边说,话说的含含糊糊断断续续的。 我听得无比心酸,我知道,她这十二年过得肯定不容易。 “对不起,明月,我回来晚了……”我歉疚的看着她,轻声道。 “不晚,不晚,回来就好。”她泪流满面的哽咽道。 明明已经是近三十的妇人,此刻却如同一个孩子般,紧紧地抱着我的腰不撒手。 我想伸出手来摸摸她的头,如同十几年前每次谈心时一般,可挣扎了几下,却发现我还被绑着。 我的挣扎惊动了明月,她抬起头,看到我挂着一脸泪,还流了几许鼻涕,十分狼狈的样子。 这个无良的丫头居然“噗哧”笑了出来。 我嗔了她一眼,她这才麻溜的站起来,给我解开了绑,又贴心的给我揉了揉手腕处,生恐给我留下了什么后遗症。 她的手有些粗糙,不再像十几年前那样柔软嫩白,但按摩的力度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不轻不重,舒服的紧。 我盯着她虎口的茧子有些出神,明月察觉了,瑟缩了一下,咬唇道,“这些年,一直在学武,主子莫要担心……” 我心中又是一阵心疼,还不是要为我报仇,她才会大龄学武。一般学武的多是稚儿,身体柔韧便于练习。她那时已经近二十岁了,骨头早就定型了,想要练成,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相较于那茧子,我更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当时火那么大,还有李稷如在旁边虎视眈眈,我完全想不到,是谁救了明月。 “我当时只觉得浑身剧痛,然后就昏迷了,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了竹老先生和小竹,他们在巷子头捡到了我,本是好心救我,后来发现我是主子你的婢女,便将我留了下来,照顾我,为我治伤。”明月抚着坑坑洼洼的脸,回忆着,轻声道。 我不知道是谁救了明月,也许是那个人…… 但也许又不是,我拿捏不准。 “那这些年,你一直在筹划复仇吗?”我看着她,轻声问道。 “嗯。”明月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复仇就是明月活着的唯一信念,我要杀了李稷如,一定要杀了她。” 她说起这些时,目光眯起,眼底迸出浓浓的恨意。 我叹了口气,“谁不恨呢,我醒来的第一眼,就是想着快些回来,我要杀了她,为我的孩儿报仇。” “主子你……是什么时候……醒来的?”明月有些好奇的看着我,明明她的脸上大部分都已经烧毁,我却依稀看出她当年的样子。 “我是在江南……”我将醒来之后的事情回忆了一段,复述给了她听。 明月的表情一会哭一会笑,待听到那江南李家夫妇欲换掉我时,恨的紧握双拳,仿佛下一秒就去杀掉她们。 “主子,那群人竟那么对你,还有那个李月珠,她算个什么东西,她娘不过是个妾抬上来的罢了,真正的簪缨世家从来不会妾抬主母,还有她亲姐姐那个皇后娘娘到底怎么来的,她们心里都门儿清。明主子你才是正经的嫡女,凭什么要被这群庶出的欺负。”明月咬着牙怒道。 我连忙安抚她,“莫要生气,我这身体说起来也是个庶女,庶归庶,还好李丞相特别疼这身体,我总归是能过的太平不少。” “主子莫怕,若是你真的瞧那李月珠不顺眼,我就派人去将她个杀掉。”明月认真的看向我,“总归我也没白瞎了主子对明月的教导,知道独木难成桥,这些年我收养了许多孤儿,又央求那教我武功的师傅一起教他们武功,也算是训练了一批人手。只可惜那李稷如一直不出皇宫,我纵是想杀她,也没有机会。” “明月你……”我有些震惊,却觉得又是该是如此,明月是聪明的,当她心底有执念的时候,她便会拼尽全力去做到。 联想到今日在冰心阁门前的黑衣人,我不禁看向明月,“莫非今日去刺杀李月珠的人就是你的……” 明月点了点头,有些无奈道,“其实我也不赞成今日出手,可是李家女眷出门的实在少,不带侍卫的更少,错过了这一次机会,下一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我有些恍然,难怪那些黑衣人没有对我下手。当时我还没有跟踪小竹,对明月他们来说,我可能会提供一些丞相后院的消息,所以他们才放过了我。 后来我一时好奇跟踪了小竹,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被绑着醒来的时候,我内心是有些懊悔的,懊悔自己不该如此莽撞,若是丢了性命,该如何复仇。 可这一次,我是真真切切的感谢自己当初的莽撞,若不是如此,我又如何能与明月相认。 “明月。”我紧紧地握住了明月的双手,“我会在丞相府后院收集消息,你们暂时不要动李府的人,尤其是那个恭亲王在的时候,若是有出手的机会,我会同你们讲,你们要好好的隐藏实力,不要损失人手……” “主子……”明月还是担心的望着我,她怕我一个人再在丞相府后院吃亏。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想要谋杀当朝皇后娘娘,怎么可能轻轻松松的办到。 为了复仇,有些时候,某些牺牲,是必要的。 同明月商量好了联系方式,我便要回李府了。 有聂千翎在,李月珠她们定然会脱险。 我看了看天色,还好明月下手不太重,我只昏迷了不过一盏茶时间,现在回冰心阁门前,许是还能赶上回府的马车。 明月依旧对我依依不舍,小竹在一旁茫然的摸着头,大约是不明白刚才要杀的人怎么现在就变得如此亲了。 我狠心让明月留步,便匆匆的离了这个宅子。 走出那条长长的小巷子的时候,我意外的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爬起来,我才发现,原来是李月珠出糗时就已消失不见的老五李映雪。 “五姐姐你……”我震惊的看着她。 第二十章 满口胡言 眼前的李映雪,脸蛋有些通红,眼神中还带着些许甜蜜,但神色又透着几分慌张,如此矛盾,看的我不禁皱起眉头。 从地上爬起来,我震惊的看着她,“五姐姐,你这是去哪儿了……” 李映雪见是我,舒了一口气,“没,没事。” 她被我撞的有些厉害,脚腕仿佛扭了,在地上站了好几次都没站起来。 我伸出手,将她扶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当初李卓回来前,她提醒了我一次。 这是除了父亲和二叔以外第一个对我发出善意的人,我心底甚是感激。 “五姐姐,你没事吧。”我有些担忧的看着她,感觉她仿佛随时都会摔倒。 “没事,没事,六妹妹怎么在这里?”李映雪有些慌张的低下头,左右拉扯了一番衣服,然后又抚了抚头发,像确定自己仪容是否整齐一般。 “五姐姐莫不是也被那些刺客追杀了?”我心中一动,张口问道。 “什么……刺客……”李映雪先是有些茫然,不过很快的转了过来,“啊……是啊,他们追了我好久,我使了十足的力气才勉强甩掉。” 她感激的看了我一眼。 那些刺客个个身强体壮,要追一个穿着繁复裙子的少女,怎么可能被她甩掉。 我不过是给了李映雪一个理由,让她能解释眼前的这一切。 “你还能走吗?”见她如此聪慧的理解了我的话,我不禁笑了起来。 若是后宅里能有这么一个帮手,其实倒也不错。 “有些肿了。”她皱了皱眉,有些为难的看着我,“要不然六妹妹你先过去,跟三姐姐他们说一声,我在这里等着。” “不。”我摇了摇头,“你觉得三姐姐会等我们吗,还是我扶着你过去吧,你勉强撑一下,我们去冰心阁门前看看,他们若是走了,我们就招个马车回去。” 李映雪又感激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在我的搀扶之下,一拐一瘸的往前走。 还好离冰心阁门口已没有多远,我们到的时候,意外的看见丞相府的那辆马车还在。 聂千翎有些疲累的站在那里,李慕雅站在他旁边,含羞带怯的同他说话,李月珠坐在马车边缘,满脸泪的在装柔弱。 我距离远,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却也能猜出个大概。 这些纯情的小姑娘,对英雄救美里的英雄可是仰慕的很,如今凭空乍现一个,还是原本身份就很诱人的亲王,李慕雅和李月珠要是不上心那就怪了。 不过,她们可是姑侄,难道要抢同一个男人吗? 那丞相府可就热闹了。 我摇摇头,将这些滑稽的念头屏蔽在外,专心致志的扶着李映雪往冰心阁门口走。 看到我们的时候,聂千翎等人均是吓了一跳。 “五姑姑,六姑姑,你们这是……”李慕雅迟疑的看着我和李映雪,目光流连在李映雪的脚腕上。 “刚才你们死哪里去了。”李月珠则是愤怒的从车上跳下来,指着我的鼻尖就质问道。 我余光看到聂千翎微有些不屑的眼神,不禁在心底一笑。 看来这个李月珠是别想当恭亲王妃了。 “对不起,三姐姐,刚才我和五姐姐被刺客追着摔倒了,当时我们一直在拼命地跑,好几次险些死在那黑衣人的刀下。好在听到一声哨声,我们才能平安。”我含着泪,委屈的道。 明月特意告诉我,他们约定撤退的方式是哨声。我当时没觉得重要,没想到现在就上了。 我被绑了许久,又和明月哭了很久,衣衫自是褶皱脏乱的不行,李映雪也是摔了一跤,身上有许多脏灰,看起来并不像是假话。 也正因为此,李月珠才放过了我们。 我左右看了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了有些狼狈的白瓷,不禁松了一口气。 李月珠和李慕雅有聂千翎护着,其他婢女可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我粗粗扫了一眼,死了好几个。 还好白瓷没事。 我将她以及李映雪的婢女唤来,扶着李映雪上了马车。之后我也一屁股坐了下来,不想再下去。 隔着帘子,我听到李月珠腻腻的声音,“多谢王爷舍命相救,待得明日,珠儿定登门道谢。” 相较于李月珠,李慕雅的声音就矜持多了,不过还是多了一股不易察觉的娇羞,“多写王爷。” 片刻后,李慕雅和李月珠陆续上了马车。 有马儿嘶鸣的声音响起,李月珠偷偷地掀了帘子一角,我用余光看到聂千翎绝情离去的背影。 我忍不住心底“噗嗤”一笑。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马车行驶的很稳当,我坐在里面,心想劫后余生的李月珠可终于不生幺蛾子了,总算能安静一会了。 不过事实证明我想多了,李月珠就是不生事儿皮痒痒的慌。 这不,马车才一勒停,李月珠就擦起眼泪来。待到下了马车,看到在门口焦急等待的崔氏,李月珠干脆就扑了上去,一顿嚎啕大哭。 我和李映雪面面相觑,李映雪是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而我则是无语的紧。 一路上都在含羞带怯的想恭亲王,这下了车了,闻到丞相府的味道了,才想起来哭,想起来自己的委屈。 早干嘛去了。 崔氏抱着李月珠,脸色很不好看,她环视了我们一圈,发现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狼狈,这才放平了眉头。 “怎么了,珠儿,这是被谁欺负了,告诉娘,别怕,就算有人撑腰咱也不怕她。”崔氏柔声安慰着李月珠。 李映雪悄悄瞥了我一眼,我半低着头,一声不吭。 “娘,娘,你知道吗,我被那个小二,给拉着,给欺负……她就在旁边看,根本不帮我……”李月珠抽噎着道,“我当时多害怕,她还是我妹妹呢,根本就不帮我,要我说她根本就是个小白眼狼,养不熟。” 崔氏扭过头,阴恻恻的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李月珠还在那里哭诉,“娘啊,女儿的名声算是完了,一个大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扯女儿,好多人都在那里,还有那个盛玥,还嘲笑我,要不是……要不是恭亲王出手相救……女儿……” 说到最后,李月珠害羞的咬着下唇,一副甜蜜的样子。 崔氏眼睛一亮,抓着李月珠的手道,“恭亲王出手救你了?” “嗯,不仅这回,还有后来有刺客,也是恭亲王将女儿给救了,要不然女儿怎么能毫发无伤的回来呢。”李月珠愈发害羞的低下头。 崔氏高兴地微笑了起来,我不知道她在笑些什么,在知道自己的女儿受到刺杀之后,不应该是震怒的追查是谁吗,怎么现在一个两个的都高兴了起来。 “可是女儿……女儿被那一个小二如此欺负,他还拽着我的袖子不肯撒开,我的衣服都烂了……”李月珠忽然又毫无征兆的放声大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扯着自己烂了一个角的袖子给崔氏看。 崔氏眉头一皱,凌厉的目光直接转了过来,在我和李映雪以及李慕雅身边环绕,“你们都去哪儿了?珠儿被欺负的时候,你们都在哪儿。” 因我站在中间,所以清清楚楚的用余光看到李慕雅的嘴角勾起一个非常浅显不易察觉的讥讽弧度。 她心底一定是在想,到底不是养在跟前的孙女,又隔了一层,终究是比不得亲生女儿。 我暗暗高兴,李慕雅不高兴了,好啊,你们内乱啊,斗啊。 你们越乱我越开心。 “回祖母,慕雅一转身,三姑姑就不见了,之后慕雅一直在到处寻找,可是都找不到三姑姑的人影。”李慕雅那讥讽的笑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过片刻功夫就已经变成了一脸难过夹杂着委屈。 “回母亲,映雪被人群冲散,迷路了会,映雪打小就不太认得这些路,母亲是知道的。”李映雪也低声道。 崔氏的目光自她俩身上环绕过后,最终定格在我身上。 那目光阴冷,似针一般扎在我的肌肤之上,让我觉得十分的不舒服。 我低下头,尽量忽视那种阴冷的感觉,“回母亲,羲和当时被吓呆了,再加上人挤人,被挤到了后面,好几次踮着脚尖往前看,都被人给推到了后面……” “你胡说。”李月珠尖锐的声音打断了我,“你胡说的,我明明看到你在旁边站着看热闹,你就是不帮我,你不救我……母亲,她骗人,她就是故意不救我的,她看不惯我,想要害我。母亲,你要为珠儿主持公道啊。” 我在一旁听的骇然,刚开始还是我不救她呢,后来就变成了想要害她,这李月珠的嘴皮子也厉害了啊。 “母亲,羲和冤枉啊,羲和没有,羲和当时真的是在拼命地往前挤,三姐姐,你当时被拉扯的时候可是又急又怒,怎么会如此仔细的看到羲和站在旁边无动于衷呢,你仔细想一想,羲和当时明明是很着急但挤不过去啊。”我哭着看向李月珠,皱着的眉头明明白白的表达了我的委屈之情。 “你胡说,你胡说,你就是在胡说。”李月珠的声音愈发的尖锐了起来。 “够了。”崔氏忽然斥道。 我和李月珠均是一愣。 第二十一章 执行家规 “嫡姐受辱,甚为庶妹却没有及时给予援手,我们李家家规,便是教导兄弟姐妹齐心合力对抗困难,李羲和,你违了家规。”崔氏转过头,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不疾不徐的道。 我一愣,赶忙辩驳道,“可是羲和当时真的无能为力,照母亲的话讲,嫡姐若受了伤,羲和没能赶过去救她,便是有罪?” “真是伶牙俐齿。我平日里怜你小小年纪失了亲娘,又在外面吃尽苦头,对你百般疼惜,但凡是你嫡姐有的东西,我从没差过你一厘一毫。可是你呢,现在你做的事情,让我很失望。我不能因着你从前的可怜就纵容你的过错,这对其他人不公平。”崔氏盯着我,定定的道。 倘若是只听她这一番话,定会以为我是倔强又不懂事的小庶女,仗着嫡母疼惜就肆无忌惮的犯错,不将家规放在眼里。 而今,过错太重,为了让我醒悟,嫡母不得不狠心惩罚我。 我站在丞相府大门前,左右看了一眼来往行人的目光,心底冷冷一笑。 这崔氏,既要惩罚我,又要维持自己的面子,不能让外人觉得她过于狠心绝情,所以才说出了这番冠冕堂皇的话,真真是好笑之极。 只可惜,我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当下我就拿出帕子,擦拭着眼角,凄凄苦苦的道,“都是女儿的错啊,女儿没能保护好三姐姐,让她给一个陌生男子给欺负了,女儿有错啊,女儿对不起三姐姐,没能维护好三姐姐的清白,就让羲和替三姐姐以死明志吧。” 我卯足劲就要往一旁的柱子上撞,被白瓷和匆忙赶来的云莎给架住了身体。 “你……”被我这么一说,崔氏的脸青了。 本身李明珠跟一个男人拉拉扯扯就已经很容易让人传风言风语了,我偏生还在这里替她以死明志,似乎是验证了李月珠真的和别的男人发生了什么,叫来往行人一听,那可不是坐实了这件事情。 崔氏瞪着我,眼底仿佛要喷出火。 我擦拭着泪,作势还要继续撞。 丞相府门前停留的人越来越多,崔氏终于忍不住了。 人言可畏,越是往外流太多东西,流言蜚语越是厉害,越是难以抹清楚。 “来人,将这逆女给我带进去,家法伺候。”崔氏不再跟我磨嘴皮子,她冷冷的盯了我一眼,对着身后吩咐道。 她终究是在这丞相府里经营了十几年,人手丰足,一声令下后,顿时来了三四个雄壮的老嬷嬷,一把推开云莎和白瓷,钳住了我的胳膊,一左一右的夹着我往祠堂方向走。 我有些恼怒的盯着她,方才还冠冕堂皇的为自己做面子,这会就忍不住撕破脸了吗。 白瓷小跑着跟过来,附在我耳边匆匆告诉我,父亲不在府。 我恍然大悟,难怪她如此猖獗。 几个老嬷嬷似乎是崔氏多年的心腹,对她听话的紧,一点也不像别人忌惮父亲对我的疼爱,夹着我的胳膊十分用力,险些将我的骨头都给捏碎。 她们的步伐太快太大,我跟不上,几乎是被拖着走的。 白瓷也不过勉强跟我说了一句话,就被落了下来,还被走在后面的一个老嬷嬷一把推到旁边的玫瑰花丛里。 我回过头,阴恻恻的看了一眼那个老嬷嬷,深深的记住了她的脸。 敢碰我的人,不要命了! 我被几个老嬷嬷拖到了老祖宗的牌位跟前,地上也没放什么蒲团棉垫,我就这么被按着,生硬的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崔氏紧随而来,就站在我身旁,冷声道,“不顾嫡姐,冷眼旁观嫡姐被人欺负,冷心冷肺,这是不是你犯的错。” “不是。”我昂着头,就是不肯承认。 我承认了,要挨罚,不承认,还是要挨罚。 既然如此,我又为什么要承认。 “好,好,既然你不承认,那就家法伺候吧。”崔氏冷笑连连,“执法嬷嬷,教训逆女的事情就教给你了,务必要让她知道,李家是有规矩的人。” “是。”我身后一个老嬷嬷硬邦邦的应道。 紧接着,我就用余光看到一个身体力强的老嬷嬷拿着一个手臂粗的藤条走了过来。 “李家第二百八十五条家训,见同族亲人受苦而故意不施以援手,施藤条二十,以示惩戒。” 老嬷嬷粗嘎的声音念完之后,借着阳光洒来的影子,我看到她高高的举起了藤条,一股冷风从背后吹来,我甚至听到了门外李映雪的惊呼声。 我心底暗恨,惩戒就惩戒,还故意大开祠堂门,让那么多人围观,崔氏无非就是想让众人看一看,纵然我有父亲疼爱也不管用,她终究才是这个后院的主母,顺者昌逆者亡! 纵然事后父亲及时赶来,却也早已被打,一切都无事于补了。 “给我打。”崔氏在旁边一声怒喝。 那藤条就高高的落了下来。 我闭上了眼睛。 门外惊呼声加重。 然而在这一刻,我清清楚楚的听到了一道冷冽的声音。 “等一下。” 那声音不轻不重,却含着一股难言的冷意,让听到的人不由自主的就听了他的话,不敢违背。 执着藤条的嬷嬷楞在那里,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回过头去,看向那个发出声的男子。 原来是他,我的心一顿,看着那因为背对阳光而周身仿佛镀了光一般大步走来的身影,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萦绕心头。 这已经是第二次被他救了吧。 两次都让他看到了我最狼狈的样子,真是尴尬。 “见过老爷,见过南亲王。”所有人都低头行礼,纵是倚老卖老的守祠嬷嬷,也不得不放下藤条,弯腰见礼。 “你们这是干什么。”父亲震惊的看着这一切,待看我被两个嬷嬷死死地压着跪在地上时,他顿时双目圆睁,怒气冲冲的冲过来,一脚将两个嬷嬷给踹翻在了地,然后弯腰将我扶了起来。 “崔氏,你这是做什么。”看我站定,父亲回过头,狠狠地盯着崔氏,“我说过多少次了,无要事不能开祠堂,你都当做耳旁风了么?” 崔氏有些惊慌,许是她也想不到,怎么父亲回来的这么快,让她功亏一篑。 “老爷……你看看珠儿啊,珠儿她被人给欺负成那样,她这个当妹妹的不帮忙就算了,还在旁边落井下石,后来珠儿遇刺,她又一个人跑了,将珠儿给丢在原地,惊慌失措的面对一众刺客。我当时问她知错了么,原也是想着只要她认错就原谅了她,可她死都不认错,她仗着老爷的疼宠无法无天了啊,老爷,你不能这么偏心啊。”崔氏凄凄切切的看着父亲,握着帕子的手因情绪激动,有些青筋暴起。 “有刺客?”父亲一怔忪。 “对,对。”看到父亲的注意力被转移,崔氏连忙急切的道,“就是那些刺客啊,在珠儿本就深吸疲惫的时候……”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没有人打断她,只是她自己说不下去了而已。 因为父亲根本就不关心她的后续,待看到她点了头,便赶忙急促的回头看向我,关切的问道,“羲和,有刺客?你受伤了没有,伤到哪里了?” 面对父亲如此的关爱,我有些受宠若惊,“羲和侥幸逃脱了,没有什么大碍。”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父亲松了一口气。 “啊……”旁边的崔氏忽然尖叫了一声,我扭过头的时候,她已经两眼一翻,晕厥了过去。 还好她身后的几个嬷嬷赶忙连滚带爬的接住了她,然后扶着她软软的身体找了椅子让她坐了下来。 我大约是明白崔氏此刻的心情的,明明是她的女儿遇刺了,受到了惊吓,父亲却不闻不问,反而关怀的问我是否受伤,并无视了她的话。 这一刻,不仅仅是父亲得漠不关心伤害了她,更多的是她当家主母的尊严被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她从前能够在后院里耀武扬威,无非是因为父亲尊她敬她宠爱她,下人们一窝蜂的对她阿谀逢迎。 可是现在,当着那么多人,父亲狠狠地折了她的面子,往后,崔氏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在后院如鱼得水了。 不过,这都是她该得的。 “母亲。”李月珠急匆匆的从人群中跑过来,担忧的晃着崔氏的胳膊,“母亲你醒一醒。” 我站在原地,漠然的看着这一切。 父亲没有搭理崔氏,反而是看向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聂南浔,抱拳道,“后宅家丑,让王爷看笑话了。” “无事。”聂南浔冷冷的道,“只是李大人的后宅,的确该整顿一番了。” 父亲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愧疚道,“内子不贤,以致家宅不宁,让无辜孩儿受屈了。” 聂南浔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周围气氛一时有些寂静。 父亲咳嗽了一声,正欲打破寂静,一旁的李月珠忽然暴起,指着我的鼻子道,“你个害人精,都是你,都是你的错,从你来到我们李家,发生了多少事情,我落水了,今天还被人刺杀,母亲也被你气成这样,都是你的错,你就是个害人精!” “你给我滚,你个害人精滚出去……”李月珠声嘶力竭的吼道。 第二十二章 夺权崔氏 我有些吃惊的看着李月珠狂躁的样子,下意识的往父亲的身后躲了躲。 “你躲什么啊,你给我出来,李羲和,你这个害人精,你给我出来,给我滚出李家,你滚……”李月珠满脸赤红的看着我,伸手就要越过父亲来捉我。 “够了。”父亲怒喝一声,挡住了她的胳膊,“李月珠,你今天做的事情,别以为我不知道!” 原本还大嚷大叫的李月珠顿时僵在了原地,泛着潮红的面色开始慢慢变得苍白。 “爹……我……我做什么了……”她心虚般的磕磕巴巴道。 “你今天在冰心阁里做的事情早就传遍了苍都,外人传言,李家三小姐跟陌生男子拉拉扯扯,还有人说你偷了冰心阁的东西。李月珠啊李月珠,如此这般的你,有什么资格去斥责你妹妹不去帮你,她若是帮了你,那就是助纣为虐!”父亲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李月珠,恼怒斥道。 我能感觉到,虽然父亲并没有特别疼爱李月珠,但因其始终是自己的子女,总归是存了两分宽容之心的。 可惜李月珠并不知情,总是以为父亲并不疼爱她,并对父亲疼爱的我恨如眼中钉。 旁边椅子上的崔氏悠悠转醒,听到父亲的这番话之后,又是两眼一翻,欲晕倒。 还好身后的丫鬟及时的掐住了她的人中,让她睁开了眼。 “我要去找皇后娘娘评理,我要请皇后娘娘为珠儿正名……这都是他们在泼污水,都是污蔑……”崔氏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气若游丝的道。 “皇后娘娘就能操纵得了万民悠悠之口了?你与其想着怎么堵住众人的嘴,不如好好教导你这个女儿,让她不要在外面惹事,不要给丞相府抹黑!”父亲愤怒的道。 “老……老爷……”崔氏喘着粗气,眼中含泪的看着父亲,凄切道,“自从那个庶女来了,老爷你就开始嫌弃珠儿了,珠儿到底有什么不好,而那个庶女又有什么好,她没来之前,咱们过的多好,为什么要把她带回来,为什么!” “住口,这里有羲和什么问题,李月珠被你教导的不成样子,我早就有所察觉,与羲和有何干系,我知道你看她不顺眼,我不指望你把她当亲闺女看,但你放过她不行吗?”父亲咬着牙看向崔氏,语气中竟仿若恳求一般。 “哈……放过她?哈哈哈,我放过她,谁放过我……”崔氏仰头大笑,眼泪簌簌而落。 蓦地,她猛然扭头看向父亲,目含厉色,“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么纵着这个丫头,不过是你对那个人心存内疚……还因为她出生时……” “住嘴!”父亲咆哮般的怒吼将崔氏的话语打断,“崔氏,你要知道,崔家的生意到底是好还是坏,全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原本还在笑的猖狂的崔氏,一瞬间如同掐了声带一般,笑声戛然而止。 我站在父亲身后,心脏一瞬间狂跳如雷击,方才那片刻,我仿佛触摸到了真相。 关于父亲为何对这具身体百般疼爱的理由。 只可惜,崔氏没说完整。 我有些惋惜的看着她。 “老爷,你好狠的心……”被父亲一威胁,崔氏没了方才的张狂,声音如刚出生的小猫一般,细弱蚊蝇的求饶,“老爷,你莫要生气,放过崔家吧……” 没了娘家的女人,什么都不是。 但偏偏崔氏的娘家,在父亲眼里,根本不够看。 我想这也是一种悲哀吧。 父亲看定定的看着崔氏眼底有恼怒,有埋怨,有痛恨,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绪。 良久后,父亲硬邦邦的道,“我看你也病了,这些日子你就好好在雎鸠院休息吧,后院的事情,暂时不用你插手了。” 这是要夺了崔氏的掌家权利啊。 之前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没有这一刻的冲击来的剧烈,我只看到崔氏双眼一番,竟是又晕了过去。 这一回,怎么掐人中都不管用了。 父亲一挥手,让崔氏的几个心腹将她送回了雎鸠院。 李月珠还在旁边苍白着脸失神,见崔氏被抬手,“嗷”的一声哭喊,便直接扑到了崔氏身上。 原本躺的好好地崔氏,险些被她给撞下去。 “娘,娘,你怎么了,你醒一醒啊,你醒一醒啊……” 她在那里大哭大叫,害的抬着崔氏的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父亲见状,又是一挥手,叫两个丫鬟将李月珠架着离去了。 在门外的小姐们也纷纷回了各自的院子,祠堂终于寂静了下来,我怯怯的看着父亲,低声道,“都是羲和的错,若当初羲和乖乖认错,就没有眼前的事情了。” 父亲叹了口气,安慰似得摸了摸我的头,有些疲惫的道,“与你无干,不要多想。今日你也受到了不少惊吓,还是早些去休息吧。” 说罢,回头看向聂南浔道,“王爷且随我去书房。” 聂南浔没再说话,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站在祠堂中央,定定的看着他的背影,心底不觉感慨。 当年他还小,身边的人照顾不周,将他养的面黄肌瘦的。 我好几次见到他被宫里的那些小太监欺负,心中不忍,于是出手救了他几次,又帮着教训了那些小太监一番。 后来时日长了,每每被邀去宫里玩耍,他便总爱悄悄地跟在我身后,不言不语,却甩不掉。 我那时只当他被欺负的紧了,脾气有些内敛。而今看来,这哪里是什么内敛,分明是冰山一般的性格。 联想到他如今两次阴差阳错救了我,心底不由得感慨,前生结下的善缘,今生是来回报了吗。 所有人都走了,方才还喧嚷的祠堂瞬间寂静了下来,我将被李月珠撞翻的木椅收拾整齐,又对着李氏祖先们拜了一拜,这才回了落月阁。 今日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惊喜交加,我也有些受不住了。 同白瓷说了一声,我便浅浅的睡了一会。 醒来的时候,听说父亲将管家的权力交给了周氏。 虽说还是在崔氏那一脉的手里,但差别却多了许多。 至少,崔氏心底是不甘心的。 我听说她这回是真的病了,请了郎中来把了脉,又抓了方子,现在整个雎鸠院都是一股药味。 李月珠一直大吵大闹,闹着要见崔氏,但父亲下了死命令,说她最近不许出归云院。 我听着白瓷的回禀,忍不住在心底冷笑。 以李月珠那愚钝的资质,怕是要浪费父亲一番苦心了。 父亲这么做是想拘着她一段日子,等这波风言风语过去了,再放她出头露面。 可惜,她未必领情。 这几日,李慕雅来找过我几次,她的确是个七巧玲珑心的女子,自从那日她亲眼在祠堂看到父亲愿意为了我而怒夺崔氏的掌家权之后,便欲与我交好。 也因为她亲娘掌家的缘故,她这个嫡长孙女的身份也是比从前高了一截,不明显,但底下人的态度的的确确变得更恭敬了。 周氏并没有难为我,我不知道她是忌惮父亲对我的疼爱,还是崔氏病了没机会指挥她。 反正,这些时日我的日子还算过得去。 我同明月联系了两次,她很担心我,生怕这种事情再出现一次,想要来我身边伺候。 我想了一下,同她说了一个计策,约定好了时日,我便将她和小竹带进府里。 前两天李月珠还暴躁的每天砸摔东西,这两日不知为何又安静了下来,不停地要胭脂水粉,又要周氏给她做新衣裳。 好歹是嫡亲的小姑子,周氏全都应允了。 李月珠自己是不会有那个觉悟的,定是崔氏同她说了些什么。 我当时还不太明白,直到几日后,宫里送来了赏花宴的帖子,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李月珠是想进宫找李稷如求救呢。 真是甚好甚妙,甚得我心。 我拼尽全力的扳倒崔氏母女,为的,不就是想见到李稷如吗。 我想要见一见,当年那个满心嫉恨的要将我打倒的女人,现在过的怎么样。 当她终于如愿以偿的取代了我,她过得快乐吗。 真的快乐吗。 她不会快乐,她只会痛苦。 我还会让她更痛苦。 我要让她拥有的,一点一点失去。 就像她曾经蚕食我拥有的一样。 宫里送来的帖子,按理说应该是崔氏带着女儿们以及周氏母女去的,奈何此时崔氏病了,不宜出门,所以便由周氏带着女儿家们,进宫赴宴。 进宫前,为了不使我们在贵人面前出错,周氏特意请了一个嬷嬷来教了一些礼数。 李慕雅学的极为认真,一举一动颇为标准,李月珠大约是觉得皇后是自己的亲姐姐,所以只是草草的学了,并不怎么用心。 这些宫规礼数我早就烂熟于心,可为了不暴露,我还是跟着学了一阵子,做的没有李慕雅标准,却比李月珠要强一些,总归是不打眼的。 我原是打算着,先进宫应付了这个花会,再去想方法把明月给带进丞相府。 可是听我说要进宫之后,明月死活不肯让我一个人进宫,她说怕我被认出来。 我有些失笑,摸着自己这张稚嫩蜡黄又布满了麻子的面孔,实在无法理解,明月为何有此担心。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 第二十三章 计买婢女 明日就是进宫赴宴的日子了,我找到父亲,撒娇说想要买一套首饰,配周氏给我做的鹅黄色襦裙。 父亲一口应了下来,并拨给了我五百两银子,让我买些喜欢的物什。 我拿着银子,带着白瓷,欢欢喜喜的就要出门,谁知道,竟然看到了李慕雅。 她穿着浅粉色的比甲,搭配略深一些的豆沙粉百褶裙,外面披了一件同色的白毛滚边绣了长枝桃花的粉色隔风袍,正站在马车前冲我笑的嫣然。 “好巧啊六姑姑,可是要出门?”她问道。 我心底暗道流年不利,我出去是想把明月给带回丞相府来的,若是有了一个精明的李慕雅在身旁,恐是有点碍事儿。 “没什么,慕雅若是要出门,就先行去吧。”我有些僵硬的微笑着道。 “六姑姑可莫要说如此客气的话,慕雅左右出去不过是给祖母买点麦记的点心,若是有幸和六姑姑同路,倒也不怕路途无聊了。”李慕雅欢欢喜喜的过来,挽住了我的胳膊道。 我百般无奈的同她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溜达着到了麦记,李慕雅为了表现自己对崔氏的孝敬之心,执意下车亲自排队去买。 麦记是苍都一家十分火的糕点铺子,人数不说排出长龙,却也有十数个在前面等着的,李慕雅的丫鬟怕她晒到了,要打着伞陪她,被她拒绝了。 我坐在马车里,看着李慕雅如此作态,心中不禁冷笑。 这女子从来不做些无用的事情,此番又不知道在算计些什么。 在马车里等到李慕雅买了糕点上车,旁边的婢女连忙给她扇风,驱赶她身上的热意。 “六姑姑久等了。”李慕雅顶着红扑扑的小脸对我一笑,然后举了举手中的糕点盒子,道,“不过总算是买到了祖母喜欢的糕点,再累也是值得。” 我觉得我是个有些睚眦必报的小气鬼,她今天非要同我一起出门,让我非常不爽。所以看着她热的有些气喘吁吁的样子,我眼珠一转,想出一个折腾她的法子。 你不是喜欢在太阳底下站着么,那不如多站会。 我心里想着,面上垂下睫毛,微笑着道,“慕雅真是有心的,相比母亲得知了定会十分欣慰。我在这车里坐的有些无聊,接下来的路程,我们不如走着逛逛吧。” 李慕雅拎着糕点盒子的手一顿,眼神有些不情愿,不过片刻又恢复了嬉笑,“好啊,六姑姑既然喜欢走,那我们就走走吧。” 她方才顶着太阳排队就排了有些时日,娇弱的身体早就有些不适了,再下去走走,定会更难受。 她的婢女不满地盯着我,我却全部将之无视,利落的下了马车,自顾自的走了两步。 那李慕雅强忍着不适,也跟了上来。 她倒是个能忍的,我轻轻一笑,坏心眼的加快了脚步。看着她有些气喘吁吁的跟上来,我心底舒畅了许多。 一行人走走停停,很快到了我和明月约好的地方,我左右环顾一番,却没有找到明月那张熟悉的脸,心底不由得一顿,难道明月他们被绊住了手脚? 正发呆的时候,忽然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少女直接扑到了我的腿前,呜咽着哭道,“求求这位小姐行行好吧,我和姐姐已经身无分文了,为了葬老父,借了几两银子。如今还不上那钱,债主要把我和姐姐卖去青楼,求小姐行行好,帮帮我……” 这脸不太熟悉,声音听着却颇为耳熟,我仔细一看,好嘛,这不是小竹吗,怎么搞成了这幅德行…… 一张娇俏的小脸蛋上左一道脏污右一道锅灰,只剩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能勉强认出是她,身上的衣裳更是又脏又烂,衣服下摆还挂着好几个大补丁。 …… 虽说让她们装穷是我出的主意,但这也太夸张了吧。 我旁边的李慕雅早就惊恐的连跳好几步,退的远远地了,我却因为小腿被抱住,只能僵着脸,立在原地。 “你,你有话好好说,你……你姐姐呢。”我左顾右盼的看了一圈,目光定格在小竹身后一个清秀的妇人那里。 妇人慢慢的抬起头,一张和曾经的明月有五分相似的脸,让我惊讶的立在了原地。 “这位小姐,我和妹妹什么都能干,我们愿意用活来偿还小姐的银钱,只求小姐发发善心,不要让我那可怜的小妹被卖到那种下作的地方。”妇人眼泪汪汪的看着我,毕竟都是宫里出来的,谁还没点演技。 我愣了一下,明月的脸这是恢复了? “小姐,可怜可怜我们吧……”看我没有回话,小竹愈发的抱紧了我的大腿,凄凄的哭了起来。 我回头,无奈的看了一眼李慕雅,却发现她根本没有任何救我的意思,反而越来越往后退,恨不得与满身脏污的小竹拉开百尺距离。 我心底好笑,面上却还是不得不装出惶恐的样子,“你们……你先松开……你先松开我……” 小竹不仅不松开,反而愈发用力地抱紧了我,她是学武的,力气颇大,差点把我的骨头都给勒断。 “你们,你们快放开我们小姐。”一旁的白瓷从呆愣中醒过来,立马蹦起来就要推开小竹。 我有些感动,虽然她们是父亲赐给我的丫鬟,同我并没有什么感情,却能做到这一步,比从前已是强了甚多。 “你松开,我就答应你,好吗。”我有些无奈的同小竹道。 小竹见状,快速的撒开了我的腿,眼巴巴的看着我,大声道,“这位小姐你是好人啊,你是好人,愿意买下小竹,小竹以后一定会为小姐做牛做马的。” 说完,竟“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 我一愣,明月也跟着磕了三个响头。 我心脏有些悸动,我眼角有些湿润,我知道,她们这三个响头不是做戏,她们是在告诉我,她们日后定会尽心尽力辅佐于我,绝无二心。 “你们起来,丞相府虽不算多富裕,但供你们两个人吃喝却是够了,我今日首饰也不买了,就买了你们二人回去,你们可要好好地给我落月阁当差。”我看着周围的行人,故意大声道。 旁边有早就安排好的人鼓起掌来,还有人在旁边大喊。 “丞相府的小姐真的是好心善啊。” “是啊,这姑娘虽然长得不好看,但心底真是善良。” 后面这句话是谁说的,让我逮到了一定不放过他! 我此刻点名了是丞相家的小姐做了善事,把人买回去当差,是得了众人的赞誉的,对丞相府的名声也是好事。 如此一来,父亲就不会因为觉得她们两个来路不明而不允许我买回去,或者将她们安排到不起眼的地方当差。 这也算是借用外力逼迫父亲无法对这件事进行插手吧。 将两个人带在身后,我叫白瓷取出五十两银子,递到了明月手中,道,“这些银钱给你,你速去将钱还给别人,回来之后我们就一并回丞相府。” 明月点头,拿着钱走了。 小竹则亦步亦趋的跟在我的身后,不再离开。 李慕雅有些嫌弃的跟我拉开距离,不再欢喜的挽着我的手,“六姑姑,你这样把人带回去,祖父会同意么。” “谁都有困难的时候,我不帮她们一把,可能就会失去两条人命,况且我落月阁内人手也不算足,父亲还想另拨给我呢,这下子不用了,就将她们填进去吧。”我慢条斯理的解释道。 李慕雅眼底还是有明显的质疑,“可这毕竟是来路不明的人啊……” 我打断她道,“你放心,我会让父亲去查一下的,若是真的来路不明,便送去庄子上。但如果她们都是些良家女子,我就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给送走了,岂不是冤屈了她们,连带着我也良心不安。” 被我暗暗地指责了两句之后,李慕雅不再说话。 我同她走了一小会之后,明月办完事回来了,我们便一同回了丞相府。 下了马车,李慕雅同我说了一声,便赶忙的拎着糕点,大约是去雎鸠院卖好去了吧。 我将小竹和明月带回落月阁,让人打了热水,给她们两个洗澡。 明月还好,小竹那一身可真是脏到了极点,连换了三盆热水都没洗干净。 待两个人都洗净之后,我看向明月,明月显然是明白我的好奇,只见她手指微动,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就落在她的掌心中。 “原来是人皮面具。”我恍然大悟,有些心疼的抚摸着她烧伤的面部,“明月你放心,但凡有一丝丝机会,我都会让你恢复原貌的。” “不重要了小姐,我也不是嫌弃它丑,这么多年都习惯了,这是我怕那李稷如根据我这烧伤的面容联想到了我,那小姐可能会有点危险。”明月伤感的笑了笑,“还是小姐的安危最重要,你不在了,我们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我忍不住站起,紧紧地抱住了她。 这些年,的确苦了她。 我若是没重新活过来,许是明月杀了李稷如就要自裁。 思及此,我就忍不住心疼她。 “我们都要好好的活着,即使杀了李稷如之后,我们不能让亲者痛仇者快,我们要好好的活着……”我把头靠在明月的肩膀,轻声呢喃。 落月阁内气氛一片温馨。 就在此刻,父亲忽然闯了进来,我只听到一声怒喝,“李羲和,我不允许……” 第二十四章 入宫赴宴 我急忙从明月的肩膀离开,一回头,就看到怒气冲冲的父亲。 “父亲……”我有些茫然的呐呐,不明白一直对我温言温语的他,怎么会发这么大火。 我第一反应就是崔氏挑拨了。 但是想想上次崔氏如此污蔑我,父亲都不肯相信,我又驳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李羲和,我不允许你擅自将人带进丞相府。”父亲没有给我细细思考的时间,一进来便是雷霆万钧的大声道。 我一怔,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个。 “可是父亲,外面的人都已经知道了,我们若是就这么把她们给驱走,李家的声誉怎么办。”我呐呐的问道。 千算万算,没算到父亲反应那么大,我有些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 “不行,不可以。”父亲剧烈的摇头,而后冲一旁的明月和小竹道,“你们都出去。” 明月和小竹对我和父亲福了一福后,赶紧出了房间。 人走出去了,我立马跪在地上,恳求的看向父亲,道,“父亲,她们都不容易,也都是些良家女子,不会做出什么坏事的,就求你允了吧。” “不,你快些起来。”父亲赶忙要将我扶起来,我却铁了心的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我想的是,父亲到底是丞相府真正当家做主的人,他若是不同意,谁都没有办法,我好容易将明月和小竹给弄进府帮我,怎么能让父亲将她们带走呢。 我以为我的跪下可以让父亲妥协,却没想到父亲手腕稍一用力,我竟活生生的从地上被抬了起来。 这……这还是一个文官能做到的吗? 我看向父亲的大手,他的手并不弱那些文官一样清秀白皙,他的手掌宽大温暖,掌心和虎口都有茧子,就像明月的手一样…… 可是他从来都只是一介文官啊…… 我心底的疑惑越来越重,曾经那么亲近的父亲,这一刻如同被重重迷雾挡住一般,让我看不真切。 “羲和……”父亲将我抬起来之后,叹了口气,口气不如之前那么强硬了。 我想,我那一跪,到底还是让他动容了。 “我知道你同情她们,可是你对她们并不清楚,若只是做个洒扫的也可以,可你那态度,明明是对她们颇为亲近,父亲不能让你再受一次罪,不能随便相信别人啊……”父亲低下头,有些喃喃的道,“不能,再随便相信别人,再吃一回亏啊……” 我心脏忽然突突的跳了起来,我不知道这一刻,父亲究竟是对李羲和说的话,还是对李佳淳说的话。 可是我不能让明月和小竹被送走,绝对不能! 思及此,我反手握住了父亲的大掌,坚定的看着他,道,“父亲,我相信她们两个,不信你也可以去查,她们的确是身家清白的女子,我看她们与我投缘,我才会收下她们当我的帮手。那个小竹还有几分医术和身手,正是可以帮助女儿……父亲,你放心,我不会那么再那么傻的了。” 最后一句话,我说的很轻很轻。 见我如此坚定不移,父亲终是叹了口气,颓然的松开了我的手,无奈道,“既然如此,便随你吧,只是你若记得的,若有什么不妙,随时来寻为父。” “谢谢……”我鼻头有些发酸,父亲对这具身体的疼爱太过于浓厚,厚到我竟有些承受不住。 父亲出去了,他的脚步有些迟缓,他的背影有些佝偻。 这一刻,我才忽然想起,原来父亲也已经五十多岁了呵。 …… 小竹被我安排成了二等丫鬟,明月则成了我这落月阁的管事嬷嬷。 为此白瓷和云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她们看我对小竹十分欢喜,以为我要将小竹安排成一等,顶了她们其中一个呢。 我笑了笑,赏了她们一些东西,算是安抚。 接来小竹她们后的第二天,就到了入宫赴宴的时候,明月作为管事嬷嬷,是没办法跟着去的,可是我就想看李稷如精彩的脸色,硬是叫她换了宫女的衣裳,与我一同进了宫。 昨儿父亲给我的五百两银子,还剩四百五十两,没买成首饰,我老实的将剩下的退给了父亲,却又被父亲塞了过来。 他说,给我了,便是给我了,让我日后拿着嚼用。 我便心安理得的收了下来,又取了一套黄水晶的头面,配我这一身鹅黄色的高腰襦裙相得益彰。 今儿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周氏穿着体面的带着丞相府的女儿家们都一起出了门。 连病了许久的李兰焉也出来了,我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气色颇好,一点都看不出来久病刚愈。 今日难得入宫,几乎每个人都极尽所能的装饰,李慕雅和李月珠更是装扮的华丽抢眼,恨不得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她们身上。 李兰焉装扮的不算多华贵,却也极尽可能地装点出了一副清秀的样子,和她平日里不打眼的模样极不相同。 我这才想起,所谓赏花宴,名目是赏花,其实就是给那些名门夫人相儿媳妇呢。 在这个时候,若是谁能被哪个王妃或者侯夫人相中了,日后便是妥妥的做世子妃。也难怪她们都极尽打扮了。 倒是李映雪还是一如既往的低调,让我不由得有些侧目。联想到那日她悄悄地溜走了许多时间,我不由得沉思了起来。 这回和往常不一样,并不是小姐们想坐一起就坐一起的,每个小姐都有一辆马车,里面坐着小姐和贴身丫鬟。 这丞相府大门一开,一溜好几个马车出来,倒也是颇为引人侧目。 一路上我都没有说话,心情比回嫡系那一天还要激动。 我就要见到上辈子的仇人了呢,一想到她取代了我的一切,害了我们母子的性命,甚至我娘亲的性命都有可能是她下的手,我的心就一直“砰砰砰”跳个不停。 我心底是极其复杂的,我既恨不得立马杀了她,为我孩儿,为我娘亲报仇,又想慢慢的弄死她,让她一点点失去现有的,让她一点点从顶点跌落至尘埃中。 明月看出我的纠结,她握住了我紧紧蜷缩成拳头的手,安慰我道,“主子别想那么多了,就算你想立马杀死她,也得慢慢安排啊,一国皇后,总不能随随便便就被杀了。” 对,当年要不是她也入了宫,做了妃嫔。而我又产后大出血伤了身子,她根本算计不到我。 哪有那么容易对一国皇后动手,她李稷如不也是把我关在凤翎宫整整三年,让世人慢慢忘记了我的存在,才敢下手的么。 “明月,我会让她死的,烧死,一定要烧死,像我当年那样……”我有些语无伦次的道。 明月将我揽进怀里,安慰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到了宫门口,马车停了,我的心情这才慢慢的平复了下来。 来赴宴的人数不少,丞相虽然位高权重,家眷可就没那些王妃世子妃来的更重了,所以还是得在宫门口排队,慢慢的等着检查了车,才给进皇宫的第一道门。 到了第二道门,所有的人都得下了车,步行进去。 我不是第一次走这条路,前生我走了无数次,脚下的青石板路,两边的红墙绿瓦,都是那么的熟悉。 那时的心情,和现在可不一样。 我跟在周氏身后,一直低着头,偶尔用余光打量路过的人,然后在脑中一直回想,是否曾认识这个人。 进宫赴宴,按理是得先去皇后娘娘的宫殿去叩见的,这时候婢女是无法跟进去的,不然人太多了,一个宫殿根本装不下。 我心底是疑惑的,毕竟凤翎宫已经被大火付之一炬,就算重建了以李稷如的性格也未必肯住在那里,所以她现在住在哪里呢? 出了青石板路,便有宫人在那里等待,看到一波贵妇人,便笑着迎上去,福了一福,然后引着众人前往皇后娘娘的宫殿去叩见。 一路走过去,停在了一座宫殿前。 我一抬头,看到上面三个大字“凤栖宫”。 我心底冷冷一笑,果不其然,她是不肯住在凤翎宫的,更不肯让宫殿叫凤翎宫。 同周氏等人一起进了凤翎宫,我还来不及打量一眼主位上坐着的人,就不得不随着一众人跪了下去。 “参见皇后娘娘。” 众多女声合在一起的声音响起,我一时间有些恍惚。 曾几何时,我也坐在高位上,这么接受众人的朝拜。 可是现在,我却不得不跪在这里,同仇人朝拜。 “平身。”一道有些威严的声音响起。 我的耳边忽然如同炸了一般,响起连绵的轰鸣声。 是她,是李稷如没错。 虽然声音威严了许多,也沧桑了一些,我却能清晰地辨出,就是李稷如的声音。 我听过她软软的叫我“大姐姐”的声音。 也听过她柔顺的叫我“皇后姐姐”的声音。 还听过她恶毒嫉恨的骂我“去死”的声音。 但唯独没听过她如此威严的讲话。 果然时光是最铸造人的,当了十几年的皇后,谁还记得,她当初不过是一介小小的庶女。 只能站在角落里,仰望她嫡姐的庶女。 第二十五章 挑拨折辱 “平身。”那声音威严的道。 “谢皇后娘娘。”众人齐呼,从地上慢慢的站起来。 “来人,赐坐。”那声音淡淡的道。 便有宫女搬着小杌子,放在凤椅下首两排,请人上座。 一般来说,只有长辈方可落座,所以即便是三十几岁的周氏,也只能站在一旁,束手低头,一副恭敬地模样。 李月珠却偏不如此,依着她从前在府里的态度,我便能猜测出来,她觉得皇后是她嫡亲的姐姐,想怎样就怎样,所以行完礼后她直接大大咧咧的跑到了李稷如身边,笑着喊道,“二姐姐。” 坐在凤椅下首的是一个老王妃,正在同李稷如讲话,冷不防一个小姑娘插了过来,顿时有些不悦的停了嘴。 “胡闹。”我只听到李稷如有些愠怒的呵斥了一声,“敬老王妃在这里,你也不同人见礼,就这般跑过来,你这礼数是如何学的!” 李月珠呆了呆,还好她虽鲁莽,却不是智障,在李稷如的暗示下赶忙同敬老王妃见了礼,这才勉强在面子上圆了过去。 再之后,敬老王妃识相的退下,先行去了御花园等待。 皇后娘娘同娘家人讲话,不识相的才会不走,反正来露个面,寒暄一阵便成了。 一时间,殿内人走了许多,只剩丞相府的女眷和几个李稷如的贴身丫鬟。 许是见没了外人,李稷如的语调温柔了下来,“你呀,就这么莽撞的跑过来,叫人看见了,怎么将你嫁得出去。” “姐姐。”李月珠有些害羞的跺了跺脚,撒娇般的用手帕捂住了脸。 她们姐妹倒是亲厚,我笑了笑,恍惚看到了多年前的我和李稷如。 那时她也总爱同我撒娇,柔柔的唤我“大姐姐”,活像一只纯良的小白兔。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她并不是一只纯良的小白兔,而是一个披着兔皮的大灰狼。 撕下伪装,就要吃人。 “大嫂也来了。”同李月珠说着亲厚的话,李稷如也没忘记旁人,她先是温和的同周氏打了招呼,随后目光落在了李慕雅身上。 “慕雅都长得如此大了,当真是漂亮的紧,我瞧着,小一辈的就属你最漂亮了。” 李慕雅害羞的垂下了头,露出白天鹅般的脖颈子。 我心底冷冷一笑,在苍都,李家小辈只有她一个孩子,可不是她最漂亮,连个比较的人都没有。 “谢姑姑的夸奖。”李慕雅害羞的道,“姑姑也很漂亮,和祖母一样漂亮呢。” “母亲她……”说到这,李稷如眉头挂上了一丝忧愁,“母亲她的病情如何,我遣人送去的药她可吃了?” 一旁的李月珠就要张嘴说话,却被李慕雅给抢了话头过去,“回姑姑的话,祖母身体正在逐渐康建,姑姑送的药祖母吃着甚好,昨儿都说想吃麦记的糕点呢,慕雅特意去为祖母排队买了一些,祖母吃了好几块呢,依慕雅看,祖母这是即将好了。” 我在一旁听得恍然大悟,难怪李慕雅昨日非得去买糕点,还自己亲自去亲自排队,原来是为了在李稷如面前讨好啊。 果不其然的,她说完这句话,李稷如开心的笑了,同她说话的语气愈发的亲厚了起来。 李慕雅长袖善舞,擅揣人心,知道李稷如想知道崔氏的事情,便将平日里照顾崔氏的一点一滴说出来,听得李稷如心情畅快了不少,一时间连李月珠都插不上话。 “姐姐。”李月珠不甘心的在一旁跺脚,“谁说娘很好了,娘一点也不好,她现在床上躺着,害的人却在一旁逍遥。” 她意有所指的看了我一眼。 李稷如神情一顿,片刻后又轻轻地笑了,点着李月珠的额头,笑道,“你这孩子,又是瞎说,母亲的事儿父亲已经派人给我说清楚了,是母亲误会了六妹妹,哪有什么谁害谁,都是一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这一个人遭了秧呐,倒霉的可是一片。” 她声音温温柔柔的,面上也不曾带着怒色,说的话乍一听起来像是开解,可仔细一琢磨,便令人不寒而栗。 我心底凝重了起来,李稷如到底是李稷如,当年便已十分能隐忍,如今又做了十几年皇后,手腕根本不是李月珠可以比拟的。 她这一番看似宽容实则敲打的话一出,若是别人,早就吓得老老实实的了。 可偏偏这个人是我。 我低下头,不言不语。 旁边李月珠还在不依不饶的跺脚,“可是娘确实病了,也确实跟她有关,姐姐……” 李稷如笑了笑,道,“都是姐妹,何必计较那么多,况且我瞧着六妹妹是个老实的,定然不会做那些伤人伤己的事。” 这已经是在警告我了。 李月珠还想继续努力说话,李稷如给了她一个眼神,而后岔开了话题,道,“今日本宫在流芳邬办赏花宴,圣上说若有空也会过来,到时你可要乖乖的,日后也好为你请一门好亲事。” 一提起亲事,李月珠顿时满脸害羞的低下了头,口中呐呐,不再谈论刚才的事情。 李稷如见状满意的笑着道,“你放心,我定会给你挑个好婆家,如今时辰已经不早了,你们先行过去流芳邬,我更个衣,你们先去。” 周氏见状,赶忙带着女眷们先行告退了。 走在去流芳邬的路上,李月珠还有些不忿,一直拉着李慕雅的袖子嘀嘀咕咕的。 我离得远,听不清楚,可是我身边有明月啊,她耳力极好,将她们之间的对话听在耳中,一字不落的转述给了我。 原来是待会准备联合一些世家贵女来捉弄于我。 要说这世上,人都爱扎堆。 嫡女喜欢跟嫡女一起玩,庶女也只能同庶女一起玩。 从前我虽与李稷如关系亲密,但我的闺中密友们却不爱同李稷如玩耍,大约是嫌她是庶女吧。 没想到十数年过去了,一切倒了过来。 现在轮到我成为被嫌弃的庶女了。 到了流芳邬,周氏同我们打了一声招呼,就去找她认识的贵妇人了,李慕雅想跟着她娘,却被李月珠给拉到了一旁。 那是一个小亭子,亭子里坐一些十四五岁的少女,我粗粗扫了一下,全都是从前的熟人……的女儿。 原本以李月珠的性格和脑子,是融不进去她们中间的,可她有个当皇后的姐姐,而这里又是皇后的主场,所以不管怎样,几位嫡女都得对李月珠客客气气的。 倒是李慕雅靠着自己的聪明睿智,颇得众人喜欢。 我和李映雪站在一旁,慢慢的欣赏着满院子的花朵,李兰焉虽然心有不甘,想进那边嫡女的圈子,可惜身份不够,屡次被人无视,最后也只能无奈的跟在李映雪身后。 “这流芳邬里好多牡丹啊。”李映雪盯着眼前的一株绿玉牡丹,怔怔的叹道。 其实从前流芳邬里最多的不是牡丹,而是桃树。 每到三月底,灼灼的桃花开满整个庭院,其颜色浓淡相宜,微风一吹,便如芳华流转,故得名,流芳邬。 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了,那满园的桃花,变成了满园的牡丹花。 我心里正有些怅然,忽听有人叫喊,我一抬头,就看到李月珠在旁边对我招手。 她神色有些兴奋,眉眼中带着遮不住的算计。 我心底失笑,却还是配合的走了过去。 李映雪还在原地痴痴地看着绿玉没有动弹,李兰焉却一转身,毅然决然的跟在了我的身后。 “三姐姐。”我几步来到了小亭子里,看向李月珠,“三姐姐如此高兴地召羲和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渴了,叫你过来给我们倒茶。”李月珠笑着,冲我摇了摇她掌心上空荡荡的茶杯,然后放在了我的跟前。 我神情一顿,目光自旁边几个姑娘脸上扫过,果不其然的看到了看好戏的神情。 这种法子根本不是李月珠能想出来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其他人提供的。 我这身体虽是庶女,却也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小姐,叫我给人倒茶,把我身份硬生生压到同奴婢一般的身份,这简直就是折辱! 我若是不倒茶,就是不敬嫡姐,我若是倒了茶,那就是硬生生的接住了这折辱,日后说不定还会成为她们的笑柄。 来不及思考太久,我拿起了茶壶,在众人戏谑的目光下,作势要给李月珠倒茶,然就在茶壶刚刚提到空中,我的手一个没抓稳,茶壶自我手中跌落,就这么摔在了地上。 上等的景德镇青花瓷茶壶在地面上碎成裂片,发出的动静惊动了周围的人,所有人都往这里看了过来。 “李羲和,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故意的!”李月珠仿佛抓到我把柄一般高兴地站了起来,指着地上的碎片道,“这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东西,专门拿过来作赏花宴用的,你却将这物什给摔了,说,你是不是成心的。” 我有些无辜的看着李月珠,低声道,“三姐姐,羲和真的不是故意的。” “还说你不是故意的,你给我等着,我要告诉皇后娘娘,你故意毁坏东西。”李月珠瞪眼看着我道。 旁边有名门嫡女发出“噗嗤”的笑声。 “果然是个嚣张跋扈的厚脸皮,我们那么多人都看到了,还不承认。” 第二十六章 庶出嫡出 说这话的姑娘没做坐在桌子旁,她站在柱子前,身材纤细高挑,模样娇俏可人,是同李慕雅不分上下的甜美,眉眼间依稀有着故人的踪影。 我细细的回想了一下,这大约是兵部侍郎的嫡女,陈可欣了。 当年她出生时,她母亲还特意跑来我这里求赐名,我琢磨了一番,说了“可欣”二字,于是才有了她现在的名字。 掐一掐她的年轻,已有十六岁,应当是这一行人中年龄最长的。 “这位姐姐说的话,羲和不懂,羲和哪里嚣张跋扈了。”我半垂下头,不卑不亢的道。 “姐姐?你叫谁姐姐,这边才是你的嫡姐,我们这些人,可不是你的姐姐。”另一个圆脸的少女指着李月珠,有些不屑的道。 我微微扭头,用余光看向明月,她正指着流芳邬的大门冲我打手势,我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代表我看到了。 “我说月珠妹妹啊,你这庶妹可是狷狂的很,你看我同她讲话都没回应,可见你刚才说的对,她平日里私下里对着你,更不知张狂成什么样了。”陈可欣撇着嘴道。 “就是就是,这天底下的庶女都一个样,我们家那个庶女,仗着姨娘得宠,那叫一个狷狂。”另一个鼻尖上有一点痣的姑娘也紧跟着抱怨道。 我抬起头,眼眶已经湿润,“羲和真的不是故意的,虽然羲和只是一介小庶女,不敢同诸位姑娘高攀,只是也不能如此被污蔑啊……” 说着,我后退两步,冲着陈可欣背后的柱子就撞了过去。 陈可欣大惊失色,赶忙往后退了两步。 可是我的目标就是她,怎么可能让她躲开。 “啊……” 一声惊呼过后,我和陈可欣一起狼狈的摔倒在了地上。 旁边的李月珠等人坐不住了,赶忙站起来要拉陈可欣,我趁机将她们一个个拉倒,绊倒。 不过转眼的功夫,底下伺候的,以及旁边赏花的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亭子上站着的小姐们摔成了一团。 最后只剩李兰焉还站在一旁,特别打眼。她一愣过后,眼珠左右一转动,竟也倒了下去,刚好压住了圆脸姑娘的胳膊,让她试图起来的身体又跌在了地上。 小亭子里乱作一团,我隐约听到了李月珠的咒骂,她还想努力站起来,被我用力一扯胳膊,又趴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流芳邬门前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皇后娘娘驾到。” 我被压在最底下,看不清楚全部,只能隐约的看到穿着明黄色绣凤凰嵌猫眼宝石身影,正一步步的往这里走过来。 须臾过后,我听到李稷如吃惊的声音,“这是怎么了?” “二姐姐……”李月珠突然爆发出极大地哭声,委屈哽咽的不成样子,“二姐姐救我……” 我有些哭笑不得,被压在底下的是我好吧。 “快,赶紧拉开。”李稷如赶忙下令道。 底下看呆了的人们赶忙上了亭子,七手八脚的把自家主子给扶了起来。 我还算比较好的,毕竟底下还有个李可欣垫着,只有发簪歪了些,李可欣可就惨了,衣服不知被谁踩了好几脚,几个黑魆魆的鞋底印在上面,好不显眼。 “皇后娘娘……”李可欣一站起来,就有些尖锐的叫道,“这个庶女故意把我推到,我的簪子也摔了,我的衣裳……啊……” 刹那间,我能感觉到李稷如的呼吸一顿。 对,就是这个时候。 说时迟那时快,我快速的跪下,拿出手帕擦泪,哽咽着道,“求皇后娘娘给评评理啊,羲和真的不是故意的,羲和被冤枉的讲不出话来,只想以死明志,谁曾想不慎绊倒了这位姐姐,羲和真的不是故意的。虽然羲和只是一个小庶女,但庶女也是人呐。” 如果说这世上有一个人最了解李稷如,不是父亲,不是崔氏,而是我。 我太知道她对自己身为庶女的耿耿于怀了,平时就十分讨厌别人提起“庶出”这个字眼,更忌讳别人说“庶出”怎样怎样。 尽管她现在已经是一个嫡女了,可她还是做了二十几年的庶女,那是无可抹杀的过去。 “你还狡辩,我明明看到就是你故意推到我的,求皇后娘娘明察。”那陈可欣却也不是李月珠那等无脑之辈,见我跪下哭泣,也麻溜的跟着跪了下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约停顿了有十息功夫,我才听到李稷如明显冷淡了许多的声音。 “回皇后娘娘,是这样的,羲和本来在那边和五姐姐一起赏牡丹,三姐姐忽然把羲和给叫了进来,让羲和给她倒茶,羲和一个手滑没拿住茶壶,却被她们污蔑是庶女耍心眼,不想给嫡姐倒茶,故意毁坏。羲和无话可将,只能以死明志。羲和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庶女,却也不能被你们这样欺负。”我抢在陈可欣跟前将话铿锵的讲了出来。 “你胡说,那么多人倒了茶,却没有手滑,怎么偏偏到了你这里,偏偏就手滑了呢。”陈可欣扭过头跟我掰扯,没看到李稷如有些发白的脸色。 “够了。”李稷如怒斥一声,“你看看你们,一个个都是大家贵女,现在成何体统,这是本宫办的赏花宴,你们若是不想来,日后永远都不要来了!” 这话说的有些重了,被皇后娘娘的宴会摒弃在外,那基本是被整个苍都的贵族给排斥了,在场的哪个人都担不起如此重的惩罚,一时间个个都沉默了下来,如同吃了黄连的哑巴,有苦说不出。 “嫡女庶女都是人,嫡女是人,难道庶女就不是人了吗?月珠,你让庶妹给你倒茶,此行径太过分了,是不是要我给父亲传口信,让他找人好好教育你一番?”教训完了外人,李稷如立马扭头,训斥她跟前正在哭泣的李月珠。 李月珠一愣,眼泪掉的愈发畅快了起来,噼里啪啦的,“二姐姐,月珠是……是跟六妹妹开玩笑的。” 李稷如的忌讳,相信崔氏也是隐隐约约的同李月珠说过的,她之前太得意忘形给忘记了,这会却像是想起来似得,不仅乖乖的认了错,之后就站在李稷如身后,一言不发。 在场的有了年纪的人,大约明白李稷如的忌讳所在,年轻的人则摸不到头绪。 看陈可欣恨恨的看着我的眼神就知道,这是将我给恨上了。 “羲和起来吧,这件事情错不在你,你莫要放在心上。”淡淡的同我说了一句,李稷如就去旁边主持大局了。 毕竟这亭子仅仅是流芳邬的一个小角落,不至于影响了今天的花宴。 至于她发火的原因,仅仅是她自己的症结所在,不是为了我。 看着她那明黄色的背影消失在漫天牡丹花从中,我慢慢的自地上爬起来,看了一眼在一旁有些忐忑的几个名门嫡女,轻轻一笑,就下了小亭子。 再是名门嫡女又怎么样,李稷如说了一句话就怕成了这样,丝毫没有方才的张扬和得意。 这世界,终究权才是王道。 明月在旁边仔细的为我检查身体,生怕我方才摔到哪里,或被踩上了身体。 我摆了摆手,告诉明月我没事。 明月这才松了口气,“主子,以后你切莫要以身犯险了,明知道她们的计策还过去,让自己白白的吃了苦头。” “没用的,躲是躲不开的,只有迎上去,将这群人打怕了,她们才不会再来找我的麻烦。”我垂下睫,冷冷的道。 明月一愣,她自然是知道这道理的,只是这样实在太危险。 若是方才有人暴起打了我一顿,纵然后来李稷如能来主持公道,我也还是被打了。 又或者时间掐的不够好,我激怒了她们,李稷如却没有及时的到,那戏就唱不下去了。 又过了一会,方才李月珠喊我时就不见得李慕雅迈着小步走了过来,当发觉原本坐满了人的小亭子上一个人都没有了之后,她靠近我,有些茫然的问道,“六姑姑,人呢?三姑姑去哪儿了?” 我看着她,忽然有些钦佩她。 方才李月珠等人谋划要捉弄我时,她还在旁边献了两句言,待到真正要实施的时候,她却借口出恭出了去,等她回来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无论是惩罚,还是摔倒,她都完全的置身了事外。 做了一回完完整整的看客。 我不信她这是运气,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姑娘真的聪明,她乐意看别人捉弄我,却又察觉了我的厉害,怕烧了自己,索性隔岸观火。 真真是丞相府少有的聪明人。 只可惜,注定与我为敌。 看着她,我微微一笑,轻声道,“去了里面,和皇后娘娘一起。” “多谢六姑姑。”李慕雅低下头,避开我那洞若观火的双眸,“那慕雅就进去看花了,六姑姑看完了外面也进去赏一赏,听说比外面更美。” “真是个聪明人。”看着她的背影,明月竟也少有的夸赞了一句。 我笑着看了她一眼,“难道我不聪明么,明月。” 明月一笑,正欲张嘴说话,忽又听到一声尖利的太监声。 “圣上驾到……” 第二十七章 圣上娇妃 明月的脸色一肃,下意识的看了我一眼。 我半垂着头,面上不悲不喜,心底却无法那么平静。 一些属于前生的事情,在我脑中连环划过,如同看画一般,一页一页。 还记得,生皇儿前,他才登基没多久,要忙于处理新老帝王交替留下的许许多多的事情,甚少来后宫,自然也甚少见我。 我那时全身心都放在了肚子里的孩子上,没想过太多,毕竟登基前我们是那么的琴瑟和鸣,恩爱无双。 开始他还敷衍我一两句,让人给我捎句话,后来时间长了,竟是干脆的不闻不问了起来。 生产那天,我忍着肚子撕裂般的疼痛,无比的期盼他出现,可他到底还是没有来。 产婆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端,我听到有人在喊“大出血”,然后我的意识就陷入了昏迷。 醒来的时候,明月哭着告诉我,我产后血崩,险些撒手人寰。后虽然勉强留下了性命,却是连动的力气都没了。只能终日躺在床上由明月喂流食,吊着一口气。 月子里听说他升了好几个妃嫔的阶位,并对她们颇为宠爱,我心底开始恐慌,开始害怕。难道他不爱我了吗?他忘记了那桃林里的快乐了吗?他忘记曾对我许的诺言,只爱我一个人的了吗? 父亲进宫探望我,见我如此憔悴,他劝我我放权后宫事宜,先行养好身子再说。 我不肯放权,是怕有一天我真的被所有人渐渐遗忘,那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 父亲看出我的担忧,说,可以把庶妹封进宫,暂时帮我管理好后宫,待我身体康健,便让她把凤印还给我。 反正他也已经宠了别的女人,再多一个又如何,假如那人是与我贴心的庶妹,纵他心不属于我了,我到底还是能常常见到他。 我现在就忍不住想,那个时候爱的可真是卑微呵,即使他已经逐渐对我冷淡,我扔期待用自己的妥协换来,能与他经常一见,哪怕只是见见。 可惜的是,我错认了人,将贼子狼心的庶妹当成了好姐妹信赖,权利才放手不过几个月,就已被架空了所有,然后被关进了空荡荡的凤翎宫。 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那段时间有多绝望,唯有明月与我知晓。 若不是心里惦记着那个刚出生才见了一面的孩子,若不是心里妄想着还有疼爱我的父亲会察觉到不对来救我,我想我一定无法在仿若冷宫里的凤翎宫里撑了三年吧。 我被隔绝了,他在外面的一切我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又宠幸了谁,我不知道他又添了几个子女,我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是春风得意,还是疲惫不堪。 一直到我死,他都始终未曾出现过。 我曾认真地想过,在我前生那悲剧的一辈子里,假如李稷如是刽子手,那父亲扮演了什么角色,而他,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三个我一生最信赖的人,合起来,狠狠地捅了我一刀子。 给予了我,无法言喻的痛。 我正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突然感觉胳膊被狠狠地扯了一下,我一怔愣,就听到旁边齐刷刷的呼唤“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放眼望去,身边都是弯腰下跪的后背,只有我一个人傻乎乎的站在原地,十分的显眼。 而在我面前十尺距离,一个穿着明黄色衣袍的中年男子,正皱着眉头看我。 我心底一突,膝盖就要弯下去。 “大胆,见到圣上,竟不下跪,你是哪家的小姐,如此不懂规矩!”就在此时,皇帝身旁的一名青衣女子,忽然娇叱道。 被她这一呵斥,我又是一愣,目光挪过去,便不由得瞪大了双目,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 并不是如我一样丑,反而是很美,十分的美丽。 脸蛋圆润,肌肤白皙,鼻尖秀气,嘴唇薄厚恰到好处,涂了一层胭脂便如刚洗净的樱桃一般,娇嫩欲滴。 最最另我惊讶的是,她那一双眼睛,犹如小狐狸一般妩媚,眼珠漆黑漆黑的,轻轻一转动,便有难掩的妩媚气息,扑面而来。 我见过比她更美的人,也见过比她更妩媚的人。 我吃惊的是,这人的长相,竟和上辈子的我有五分相似。 尤其是眉眼形状,好似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若说区别,只能是我当初那是浑然天成的妩媚,而不是她现在这样,故作娇嗔,矫揉做作出的媚态。 见我呆呆的盯着她看,青衣女子愈发恼怒了起来,“你竟然盯着本宫看,来人啊,给我挖掉她的眼睛,让她再看本宫,本宫是你能看得人吗!” 她话音才落,便有两个宫人出来架住了我两边的胳膊,要把我拖走。 我有些不敢相信,皇帝还在,这青衣女子就敢这么直接的下令了? 我把目光挪到皇帝身上,只看到他默认的态度,还有一双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 “不……”我惊呼,“娘娘饶命啊,臣女只是被娘娘的美丽和陛下的英姿震慑,一时间忘乎所以了啊娘娘,饶了臣女的失态吧。” 这青衣女子和皇帝一起进来,只站在皇帝稍往后一点的位置,二人举止亲密,不用想便知道,这定然是他的宠妃。 “哦?本宫的美丽?”那青衣女子双眼一亮,“你们先放开,我要听她好好说道说道。” 两边宫人猛地撒手,我立马跪了下去,伏地道,“回娘娘的话,臣女离许远就看到了娘娘和陛下的身影,当时就在想,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美丽的女子,待得娘娘走近,臣女更是被娘娘的美丽所慑,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啊,臣女失态,全是因娘娘太美啊。求娘娘饶了臣女吧。” 任何女人都抵挡不了甜言蜜语,即使明知道我这是为了求饶说的,那青衣女子还是乐开了怀,“一张小嘴倒是能说,既如此,本宫就大度的饶了你,您说可以吗,陛下?” 她将脖颈靠在皇帝的肩膀上,撒娇般的问道。 “一切都听爱妃所言。”皇帝低下头,柔声道,“只是到底冒犯了你,朕瞧着不如掌嘴十下,以儆效尤,你说呢爱妃。” “臣妾听陛下的。”青衣女子愈发娇滴滴的道。 一时间,两个人竟温情脉脉的对视上了。 我在旁边听得心底波涛汹涌,我没想到,这青衣妃子饶过了我,皇帝却不肯饶了我,如今还在我跟前秀恩爱,当真是让我恨的咬牙。 旁边的两个宫人再次架起了我的胳膊,又来了一个宫人站到我跟前,抬起手就要打我。 就在这时,我听得旁边“噗通”一声,明月跪在了地上,直冲皇帝磕头,“求圣上饶命,奴婢的小姐年纪幼小,怕承不住十下,请圣上宽容,由明月代小姐受这十下,求圣上宽容啊。” 我心底有些泛酸,傻明月,被打十下又死不了,至于如此向他磕头吗。 “嗯?”许是明月的话触动了皇帝,他松开青衣女子的肩膀,上前了两步,停在了明月跟前,皱着眉头看向她,“你抬起头来。” 明月慢慢的直起了腰,一张和烧伤前有七分相像的脸蛋呈现在了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我前面有宫人挡着,看不清楚皇帝的脸色,我只能看到他忽然受到惊吓一般,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陛下。”青衣女子娇唤一声,赶忙上去扶住了皇帝的胳膊,并关心的问,“陛下您怎么了?” “明月……你叫明月?”皇帝并没有理会青衣女子,而是对着明月低声问道。 明月迟疑的点了点头,“回圣上的话,奴婢是叫明月。” 我在一旁有些担心,因为明月这张脸和从前太像,虽然她已经努力往年轻打扮,尽量让人揣度不到她真实的年龄,但毕竟还是从前那个人,不像我换了身体,她容易露出蛛丝马迹。 若是被人发现,她就是十几年前那个本该给前一任皇后殉葬的婢女该怎么办。 我知道明月是故意的,在看到那个同我有几分相似的宫妃后,我和她心底都浮现了一种猜测。 本可以放在心底以后琢磨,奈何出了这事儿,明月就大胆的利用了猜测,想以此来救我。 “明月……”皇帝站在原地,嘴里呢喃不断,“明月,你是哪家的婢女?” “奴婢是丞相府的婢女。”明月垂下头,低声道。 “丞相府……”皇帝似是再次被惊骇了,只是这次他被扶住了身体,没有再往后退。 青衣女子不解的看着皇帝,娇声问道,“陛下,您这是怎么了?臣妾好害怕啊。” 许是被青衣女子的声音拉回了神智,皇帝有些颓然的摆了摆手,道,“就这样吧,放开她们,冉妃与朕进去吧。” 说完,竟直接转身离去了。 宫里两个最重要的人都来了流芳邬,在大门外流连的人多数也跟了进去,最后只剩下我与明月还站在了原地,没有进去。 方才她磕头太用力,如今额头已经一片乌青,我十分心疼,拿出帕子为她轻轻擦拭。 “你干嘛要给他磕头,被打十下而已,其实也就肿一肿罢了。” “主子,你要小心一些,我猜那冉妃怕怕是早就知道你是丞相家的小姐了,方才为难你,冲的不是你,而是皇后。”明月在一旁皱着眉头道,“还有那个人,他找了一个同你长得相似的女人,到底有何居心!” 第二十八章 娇妃刁难 我的脸色有些难看,“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明月,你赶紧走吧,不要在丞相府了,离这里远远的……” 我很害怕,明月已经因为我毁了一张脸,若是再因为我而受到了什么伤害,我一定内疚至死。 “主子,不要说傻话。”明月拉住我的手,认真的道,“你被幽禁冷宫三年我都不曾离你而去,现在就更不会离开你了,主子,你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 “我……”我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明月是真的对我好,可是方才皇帝的态度太过于诡异,让我心底忐忑不安。 若说他还眷着我,为何对我当年被幽禁三年,活生生烧死无动于衷。 若说他不眷着我,那冉妃同我五分相似的面容又该作何解释。 我忽然觉得,我一点都不懂他们。 不懂父亲,也不懂他。 “走吧。”我低声道。 我同明月走进流芳邬内院的时候,发现周围气氛有些寂静,所有人都秉着呼吸站在角落里,不敢动弹。连素来胆大妄为的李月珠,都紧紧地锁在角落里,不敢动弹。 场地中央,站着三个人。 皇后,皇帝,冉妃。 此刻的冉妃不复在外院时的嚣张,整个人变得如同小猫咪一般乖巧的缩在皇帝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 李稷如似是要发作冉妃,却被皇帝挡住了。 “陛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宫妃见到本宫是要行礼,且不经叫起不得起身,本就是规定,难道下要为了庇护一介宫妃,破了这规矩不成。”李稷如指着皇帝身后的冉妃,冷声道。 皇帝冷着脸道,“哪有叫人行礼盏茶时间不给起身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皇后可莫要无理取闹。” “本宫无理取闹?”李稷如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皇帝,目光有些冷凝,“陛下,本宫是皇后,这后宫的女人皆是由本宫掌管,冉妃也是在本宫的掌管之下,可她这些时日都做了些什么,样样逾制,不听本宫召唤,一意孤行,夜宿皇上寝宫,陛下,你算一算,她到底做了多少逾制的事情!” 妃嫔不得夜宿皇帝寝宫,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为的是怕妃嫔有二心,趁着皇帝睡着的时候下毒手。所以大部分妃嫔临幸完之后,都要小轿再抬回寝宫的。 没想到,这个冉妃,竟能让皇帝破这个例。 我看向她那张媚态横生的脸,有些难以理解。 皇帝为什么会对她这么好,是因为她那张脸,还是因为其他。 “朕说了,规矩死的人是活的,这后宫虽是你掌管,却也是朕的天下,难道朕做不得主?”皇帝看着李稷如,横眉冷对,毫不相让。 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皇帝不给皇后留情面,是很难堪的事情,我清清楚楚的看到李稷如逐渐黯淡下来的眸子。 心底忽然有一种解气的感觉。 任你辛辛苦苦将这个男人抢过去又如何,到头来,还是得不到他的爱情。 “既然陛下愿意做主,那自然是最好的。”李稷如勉强露出一丝微笑,随后对皇帝福了一福道,“臣妾身体有些不适,先行去休息一番。” 旁边的李慕雅察觉了她有些踉跄的步子,立马伶俐的上前扶住了李稷如的手,并也对着皇帝福了一福。 姑侄两个转身要离开这流芳邬。 “皇后姐姐请留步。”蓦的,就在这时,原本站在一旁当背景的冉妃忽然站了出来。 我有些纳闷的皱眉,这女人自己逃过了一劫,不去庆幸,还在这里挑什么事。 下一刻,我就知道了,原来是报仇来了。 只见冉妃指着我道,“皇后姐姐,听说这个小姑娘是你家的庶妹,先前她冲撞了我和陛下,还一直盯着我不放,差点让陛下给拉出去处置了,还好我百般求情,才勉强留下了她一条命。” 李稷如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她瞥了我一眼,十分冷淡的道,“庶妹不懂事,承蒙冉妃求情,本宫在这里替庶妹谢谢冉妃妹妹了。” “哪里哪里,这小姑娘才不是不懂事呢,我瞧着啊,可是极为懂事。”冉妃双眼一转,竟笑嘻嘻的冲我走了过来。 我心里一“咯噔”,暗叫不妙,明月说的那番话要应验了。 从之前皇帝和李稷如的那场对话,我能猜测到,李稷如办的这场赏花宴并未邀请冉妃,皇帝却带着冉妃过来了,李稷如十分不开心,便在冉妃给她请安的时候故意装看不见,让这冉妃半蹲了许久。原是想难为一下冉妃,不曾想冉妃竟自己起来了,当下李稷如就要用这个借口发作冉妃,谁曾想让皇帝护住了,于是才有了我之前看的那一幕。 在李稷如和皇帝的对话中,李稷如败下阵来,黯淡离场。可冉妃不解气,竟还要用我再气李稷如一番。 “皇后姐姐,我为她求情的时候,可不知道她是姐姐家的庶妹,纯粹是因为啊,她夸我如同仙女一般的美丽,叫人看呆了,才失了态。我当时就想,怎么会有如此伶俐的可人儿呢,嘴巴如此讨人喜欢,真是狠不下心惩罚她。”冉妃拉着我的手,笑嘻嘻的道。 李稷如的面色已经完全冷了下来。 她和冉妃不对付,视她为眼中钉,可我却如此死命的夸了冉妃,还叫李稷如给知道了,可不是气的她脸都黑了。 被冉妃拉着手,我心内苦不堪言。 可冉妃还在不依不饶的晃着我,道,“你说,是不是啊,你刚才是不是那么夸我的呀,你这张小嘴真是太伶俐了,你告诉我,除了像仙女,还有什么夸人的话,你说给我听听呗,也叫大家都听听。” 场面一度十分难堪,我低着头,能感觉到李稷如的眼神越来越冷的,到最后,已然如冰刀一般。 感受着额头上渗出的汗意,我瞥了一眼一脸看好戏的冉妃,心底忽然有些恼怒。 我特别讨厌这种被人耍着玩的感觉,这个冉妃仗着皇帝的宠爱处处为难人,如今还想借着我为难李稷如,真真的是过分! 她为难李稷如我才懒得管,可敢利用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想到这,我弯腰对冉妃福了一福,然后指着这旁边的花道,“冉妃娘娘之美丽,犹如这海棠花,娇艳妩媚,别致动人。” “啊哈哈哈,这张小嘴真是招人稀罕……”冉妃开心的笑了起来,一双妩媚的眼睛弯成月牙,眼尾稍稍上翘,我竟依稀间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哼。”旁边传来一声压抑着怒气的冷哼,我用余光看到李稷如满脸寒色,心底不由得一笑。 “皇后娘娘呢,便是这牡丹花,雍容华贵,大气端庄,毕竟是花中皇后,其美不是短短两句可描述完全的。”我指着一旁的牡丹,从容不迫的对李稷如道。 听完了我这句话,李稷如的面色好看了许多。 牡丹,花中皇后,可不正应对了李稷如皇后的身份。 海棠固然娇艳,但却无法在地位上与牡丹花比肩。 我这是以花喻人,暗示冉妃始终只是一介小妃子,再厉害,也厉害不过皇后。 李稷如心情舒畅了,冉妃心情可就糟糕了,她拉着我的手时,手指有些用力,“我觉得不如之前,不若你把刚才夸我的话再说一遍好了。” 竟是不依不饶了起来。 我暗暗地皱起眉头,心底盘旋着自救的方法。 “够了。”蓦地,有人出声,制止了冉妃。 我抬起头,就看到皇帝皱着眉头看向冉妃,“你不是说来看花的吗,花儿都在这,还不过来看。” 我心底一愣,万万没想到,替我解围的原来是他。 “陛下。”冉妃虽嚣张,却不敢跟皇帝对着来,只因她的一切宠爱都来自于皇帝,只要皇帝对她心生不悦,那她将什么都不是。 松开我的手,冉妃噘着嘴乖乖的回到了皇帝身边,然后示威似得挽住了皇帝的胳膊,冲李稷如一笑。 赤裸裸的炫耀。 海棠不如牡丹又怎样,主要是皇帝喜欢的是海棠。 我低着头,清清楚楚的看着李稷如被李慕雅搀着的手有些发抖。 那边,皇帝正宠溺的看着冉妃,二人一问一答,似是在愉快的聊天。 这样看起来,皇帝同冉妃更像是一对夫妻,而不是同李稷如才是正经的夫妻。 一时间,我忽然有些庆幸,还好我已经死了,还好我已经从这深深地宫闱中脱身而出。 再也不会回来。 “慕雅,回宫。”李稷如咬着牙,深吸了一口气,被李慕雅搀扶着回了凤栖宫。 赏花宴还在继续,只是众人已无心再看,纷纷扯了借口,提前从宴会上离去。 周氏见状,也带了几个女儿家一起,准备离宫。 可是李慕雅没有在这里,她陪了李稷如去了凤栖宫,周氏便只能带着几个女儿家,再次去了凤栖宫。 去凤栖宫的路上,我被人给截住了。 来人是个宫女,说是冉妃有请我。 李稷如走了没多久,冉妃就陪皇帝离去了。 我当时想着,短时间内不会再同冉妃有交集了,可谁曾想,不过两盏茶时间,竟又要就见她了。 同周氏说了一声,我有些忐忑的跟着宫人去了冉妃的宫殿。 待进了殿内,我才发现,原来要见我的,不是冉妃。 第二十九章 崔氏病愈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我依旧有些心绪难平,明月握紧我的手,也说不出话。 我们主仆俩,一时竟是相对无言了起来。 良久,明月有些忐忑的道,“主子,你说他,他是不是后悔了……” 她嘴里的那个“他”是淳安帝。 “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我半垂下眼皮,冷声道,“总归李佳淳也死了,我现在是另一个人。” “我完全可以去过另一段人生,我现在回来,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我枉死的孩儿,和亲娘,以及我弟弟。” 我只是,放不下那些仇恨。 “可是他……”明月有些纠结的道,“可是他见了明月真的很动容,主子当时没看到,明月却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眼里有泪……” “你知道冉妃把我叫去干什么吗?”我忽然打断了明月的话。 “做,做什么?”明月有些怔怔的问我。 从那里回来之后,再到和周氏她们汇合,坐上回府的马车,我一直都没有说话,所以明月也不知晓,到底是谁把我叫去了。 “是他把我叫过去的,打着冉妃的旗号,他说,想把你要过去。” 明月呆住了,片刻后才结结巴巴的道,“要过去,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反正我怎么样都不会同意。所以,顶着龙颜不悦的危险,我拒绝了。 还好,他并没有执着,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出了冉心宫时候我才发现,整个宫里种满了秀色怡人的桃花,若不是这宫殿上写着“冉心宫”三个字,我都要以为这才是真正的流芳邬了。 走到冉心宫门口时,我莫名其妙的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站在窗前的皇帝。 窗棂遮住了他有些发福的肚腩,桃花枝的遮掩让他的容颜有些模糊,但正是恰恰如此,让我依稀仿佛看到了十数年前的他。 当年的他,也是年轻英俊潇洒,是无数怀春少女的梦中情郎之一。只可惜时光不饶人,不仅让人改了身形,也变了心灵。 永远,都回不去了。 下了马车,去崔氏那里报个道,就回了落月阁。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进了一趟宫,周氏对崔氏的态度忽然殷勤了起来,端茶送水这种事情,竟然亲自来,这让我很是诧异。 回到落月阁,我有些疲惫的换下了衣服,还好小竹贴心的给我准备了药浴,让我缓解身心。 泡澡的时候,明月告诉我,在丞相府的一个很偏远的小庄子里,找到一个曾伺候过我母亲的人,只可惜她有些神志不清,看样子,像是被人下了毒导致的。 我的心情一瞬间大起大落,到最后已然有些泄气。 好容易找到一个人,结果还是个神志不清的,难道我真的要去找外祖父外祖母,可我已不是李佳淳,我该用什么样的面目出现才不会被以为是骗子呢。 我有些头疼的捂着额头,脑中忽的闪过一道黑影,我不由得精神一振,“明月,你试着用你真正的身份去联系一下李斟,我想,他应该知道一些什么,不然不会这么多年……都如此抗拒父亲。” 明月皱起眉头,道,“小公子这些时日,总让明月觉得有些诡异,他行踪十分不定,偶尔悄无声息的出现,但更多的时候,好像不在这丞相府。” 我一愣,“不在丞相府,他能去哪儿?” “要不,我派个人跟踪一下他?”明月看向我,征询我的意见。 毕竟是我亲弟弟,我也很关心他的去向,所以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洗完澡,换上了柔软舒适的衣裳,我长长的舒了口气。 今日在宫里发生的事情颇多,我的心也是跟着忽上忽下的,当时不觉得,回来一放松,顿时觉得疲惫不堪。 同小竹说了一声,我便沉沉睡去,连晚膳都没有吃。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我起来洗漱完毕后,换了一身简单点的衣裳,吃了些厨房送来的软绵点心,就要去给崔氏请安了。 我一边走,一边听小竹跟我说,昨儿我歇下后,宫里来人了。是皇后娘娘担心崔氏的病情,特意遣了宫里的太医来给崔氏诊脉,并送来了一个嬷嬷,说是照顾崔氏的。 我听了不由得冷笑,说是来照顾崔氏,其实主要是来撑腰的,是让其他觊觎崔氏权柄的人瞧一瞧,崔氏身后站着皇后娘娘,让想动崔氏的人,心底掂量掂量。 难怪周氏回来就如此殷勤了,想必这明着在她手上的权柄,迟早被她暗暗地还给崔氏。 也难怪原本老实了几天的李月珠,不过自宫里走了一趟,就又变得趾高气昂了起来。 今日崔氏下了床,坐在了椅子上,看着精神头还颇好,并没有太多病容。在她身边站着一个约莫四十岁的宫装嬷嬷,头发黑中夹杂着一些白发,神情肃穆,嘴角下撇,一看便知是个严肃的人。 我低着头过去,我给崔氏见了礼,同李月珠等打了招呼,这才站到了一边。 今日雎鸠院里人格外的齐全,不仅大房的几个庶女来了,连二房的人也来了。 十几年不见,二婶婶王氏也变老了。 她原就有些脸长,如今年纪一大愈发的显长,显老。再加上她眼睛太过灵活,嘴唇又太薄,放在一个长脸上,整个人给人一股刻薄的感觉。 事实上,这位二婶婶也不是个善茬。 我才回丞相府时,她回了娘家,听说是做昨晚才将将回来,此时出现在这里,明着是看望病了的崔氏,实际上应是听说崔氏被夺了权,以过来看热闹的。 大房二房两兄弟之间关系尚可,但这两个妯娌之间可就不怎么样了。 这些,小竹早就打听给我了。 王氏瞧不起崔氏是个妾扶正的,总认为她这样明媒正娶的才是正经的原配,所以对崔氏总是有一股子看不上的劲儿。 崔氏瞧不起王氏自己留不住相公,却还将相公管的死紧,可最后这男人还是想尽办法偷吃,惹得王氏醋意大发。听说她这次回了那么久的娘家,就是因为二叔在外面养了个美妾,让她发现了。 这俩人不对付,王氏走的时候,崔氏还冷嘲热讽过她不贤惠,如今王氏一回来,就看到崔氏被夺了权,她就算是奔波的再累,也肯定是要过来嘲笑一阵的。 不过看王氏此刻的脸色,应当是吃了憋,所以一直坐在原地一言不发,瞅见我来了,也不过是翻了个眼皮,有些阴阳怪气的道,“哟,这就是大嫂新添的女儿了吧,长得可真不怎么样,要我说啊,这最漂亮的还是大小姐,之后李家的闺女,就没一个超过她的。” 反正她也没生闺女,不怕把自己人给连带进去。 崔氏脸色有些不好看,这不等同于说她亲生的两个闺女不如上一世的我吗?以我对崔氏的了解,她不可能不怼回去。 我冷眼旁观着,就看见崔氏涨红着脸,扶着手椅的双手一用力,张嘴就要与王氏反唇相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旁边的邢嬷嬷蓦地伸出手,按住了崔氏的胳膊,并附在崔氏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原本情绪还有些激动的崔氏瞬间平静了下来,且她僵直的身体也慢慢的放松坐回了椅子上。 她看了一眼王氏,似笑非笑的道,“说起这事儿,还得谢谢二叔,若不是他将这孩子给带过来,恐这孩子还会继续在江南吃苦。” “江南?”王氏一愣,面色有些不好看了起来。显然这事儿二叔没告诉她。 “唉,都说江南出美女,听说二叔这次回来的时候,可是拉了好几辆马车呢……”崔氏不紧不慢的摆弄着指甲上的丹蔻,似漫不经心的说道。 可就这一句话,摧毁了王氏所有的防御。 她再也没心情在这里坐着,急匆匆的找个理由就退下了。 见她走了,崔氏发出了吃吃的笑声,并回头看向身边的老嬷嬷,道,“还是邢嬷嬷说得对,这打蛇呐,就得打三寸,打别的地方不痛不痒的,总是没什么意思。” 她旁边的嬷嬷不卑不亢的冲崔氏福了一福,道,“夫人谬赞了。” 崔氏笑着笑着,眼神忽然放到了我的身上,我一抬头,正对上她那冷的有些渗人的双眸。 片刻后,崔氏若无其事的挪开双眸,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我要吃药去了,吃完药歇一会,你们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吧,不必在这里陪我耗时间。”崔氏打了个哈欠,将众人撵走了。 退出雎鸠院的时候,我清清楚楚的看到崔氏正在同那个邢嬷嬷商量些什么,直觉告诉我,肯定跟我有关。 “小姐。”明月靠在我身后,低声道,“刚刚查到小公子出门,仿佛是去见什么人去。” 我顿时精神一振,将崔氏的事情抛在了脑后,“我去跟父亲禀报一声,我们这就出门。” 换上一身男装,我同明月一起溜出了丞相府,一路看着明月手下的人留下的标记,找到了我的弟弟李斟。 待看到那个同他接头的人时,我顿时愣住了。 原来是他。 第三十章 鸿门之宴 站在李斟对面的那个人,竟是那个救了我两次的男人,聂南浔。 我和明月离得较远,所以不知道他们在讲些什么,只能隐约看出是李斟同聂南浔出了些争执,李斟情绪有些激动,聂南浔则是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 片刻后,李斟怒气冲冲的甩袖而走。我看了一眼聂南浔,他一直镇定的站在原地,未有丝毫动容。 “走吧,我们跟上李斟。”我低声对明月道。 这时,那聂南浔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竟扭头往我这里看来,我赶忙缩回脑袋,屏息了一阵,没察觉什么动静。 我摸不透聂南浔的底,也不敢再抬起头看看,索性弯着腰,带着明月迅速的离开了这里,去追负气离去的弟弟。 一路走着,穿过了两条热闹的巷子,途径一道比较冷清的巷子时,明月在我的指示下,提前把我安置好隐蔽的地方,然后纵身拦住了李斟。 “你是谁?”弟弟很警觉,看到一身男装的明月时,下意识的就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我心底有些难过,他到底是受了多少次暗箭冷枪,才形成了如此的条件反射呢。 “小公子,是我,自己人。”明月左右看了两眼,确定周围无人后,才出声道。 “谁跟你是自己人,你再不说你是谁,我就不客气了。”李斟还是摆着防御的姿态,并皱着眉头冷漠道。 明月叹息一声,犹豫了两下,还是撕下了脸上的那张人皮面具。 被烧毁有七成的脸暴露在眼皮子底下,让李斟吓了一跳,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道,“你,你到底是谁,你想做什么。” “小公子,你不认识明月了吗?”明月轻声问道。 “明月?”李斟睁大眼睛,片刻后猛地摇头,神色愈发戒备了起来,“你到底是谁,明月,我倒是认识一个明月,可她……她早就殉葬了!如今你来冒充明月,是何居心!” “小公子,我是明月啊,你看到我脸上这伤没有,这是大火烧的啊……当时,凤翎宫的大火整整燃了一天一夜,我为了替娘娘报仇,费尽心机从逃出来……”说到动情处,明月抚着脸上的伤疤,眼中渐渐溢出泪水。 那是她人生中最苦最难熬的日子,一个浑身烧伤的孤女,无依无靠,全凭着一腔仇恨,才在这尘世中挣扎着活了下来。 见李斟还是有些不太敢相信,明月干脆将他小时候的事情说了出来,“你五岁的时候,主子难得省亲,回一趟丞相府,送给了你两件宫里做的小披风,样式极为精美,你特别喜欢,却不肯穿,一直放在箱底压着,等下年再捞出来的时候,已经不能穿了。” 这是李斟一直羞于提及的事情,除了母亲和我以及贴身伺候的人知道,其他人都不知道。 “明……明月姐姐……真的是你。”李斟不敢置信的呆立在原地,“可是你不是……” 不是殉葬了么。 “小公子,你终于认得出我了。”见李斟终于相信了她,明月擦去眼角的泪,也不废话,直接切入了正题,“我是逃出来的,一直躲躲藏藏的活着,今日来找你,是想问你,你是不是知道夫人去世的真相?” “我……我娘……”李斟一怔,双目有些失神的看着明月,喃喃道,“我知道,我不仅知道,我还亲眼看到了……” “你看到了什么,你快告诉我。”明月有些紧张地问道。 “我,我亲眼看到,崔姨娘给娘喂了药,然后娘的嘴角就流出了血……”李斟低着头,有些痛苦的道。 我躲在一旁,咬着帕子,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可泪水还是一直簌簌下落,将我的衣襟打湿。 我那温柔善良的娘亲,原来你是这么被害死的吗。 崔氏,崔氏。 那一刻,我心底迸发了强烈的杀意,崔氏,我要你不得好死! “娘挣扎了很久,当时崔姨娘已经走了……娘悄悄嘱咐我,让我以后小心些,吃食都要用银针验一验再吃,不要随便相信别人的话,也不要跟别人说话,不如意就哭闹。”明明是七尺高的男儿,此刻却抱着头,哭成了一团,“我,我后来才知道,娘是让我装傻,她怕我被人害了……” 除掉李斟,李卓就是唯一的嫡子,这丞相府未来都是崔氏母子的了。 想到这,我把目光落在李斟身上,心底不由得有些存疑。 娘亲给的方法固然有效,可若是没人护着,弟弟一个几岁的小孩子能在崔氏眼皮子底下活下来? 是,父亲吗…… 我不敢确定,甚至不敢往这方面联想。 但凡他对弟弟有一丝怜惜,都不会任凭崔氏害了母亲,留下一个幼子孤苦无依。 可不是他,又能是谁呢…… “小公子,你莫要哭泣,夫人被害这个仇,我们早晚会报了的。”明月定定的看着李斟,安慰他道。 “不,不用你们插手。”本来还低头抽噎的男子忽然抬起头,目光坚定的看向明月,道,“你们不要插手,我娘的仇我自会来报。” “小公子你要做什么?”明月大惊失色,“你可不要乱来,崔氏毕竟是丞相夫人,身边也是有侍卫存在的,你不能轻举妄动啊。” 李斟摇了摇头,后退了两步,语气坚决的道,“明月姐姐,你好好的活着,替我姐姐活下去,崔氏这个仇,只能由我来报。珍重……” 说完,竟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 明月有心追上去,又担心身后的我,她跺着脚,在原地迟疑不定。 待他走远,我才带着满脸的泪珠从角落里爬了出来。 “主子,小公子他……”明月忧心忡忡的看着我,“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同南亲王有联系的,但明显南亲王并不支持他,他若是轻举妄动,不仅会惹南亲王不喜,也许还会把自己也赔进去。” “可是观他方才的举动,似是意已决,主子,要不然我再去劝劝他?”明月担心的看着我。 “可是,他已经听不进去话了。”我蹙着眉,看着弟弟离去的方向,努力地在想,他到底会用什么方法去杀崔氏。 “他听不进去我的,或许可以听得进去主子你的呢?”明月急急的说道。 “我?”我骤然一惊,回头看向她,“在他心底,我现在只是他一个庶妹而已,他怎么会听我的。” “哎呀,我的主子,你听我说嘛。” 明月将我拉过去,附在我的耳边,小声的将她的计划说了一遍。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明月,不知道她怎么会想出这种方法。 “我的主子,你就试一试吧,难道你就不担心小公子吗?”明月急急的说道。 我顿时缄默了,的确,我担心弟弟会冲动鲁莽,担心他没报仇成功,反而丢了性命。 不,我不能让弟弟出现任何闪失。 “好,那就尽快。”我看向明月,咬牙道。 再离谱我也认了,只要能救我弟弟。 同明月一起回了落月阁,明月就开始紧锣密鼓的操办要用的东西,只可惜遗憾的是,弟弟今晚并未回府。 父亲并不关心弟弟的去向,对整个相府来说,弟弟是隐形人一般的存在。 可是对于崔氏呢? 我不相信她会好心的放过弟弟,丞相府不算富可倾国,却也是有大把家业的,有了我弟弟,这家业就得一分为二,以崔氏贪婪的个性,她是绝对不会放弃那二分之一的。 所以,她一定还会找机会除掉弟弟的。 一想到这,我就忍不住揪心。 该怎么保护你,我的弟弟。 晚上,雎鸠院来人,说崔氏做东,请大房的人吃饭。 我一愣,不由得想起今天早晨,我在雎鸠院外,看到崔氏同邢嬷嬷商议的那一幕。 现在的崔氏可不是从前的崔氏了,今日对阵王氏那一幕就看得出来,那个邢嬷嬷是犹如军师一般的人物,有她在,崔氏如虎添翼。 难道,今晚是个鸿门宴? 不管是不是,都得去。 我简单的梳洗了一番,换上一身棉布的裙子,拿银簪挽了一个小丸子头发别在脑后,就这么素面朝天的去了雎鸠院。 到了里面我才发现,不仅几个庶女嫡女在,连甚少出面的姨娘们也都来了。 李映雪的姨娘,李兰焉的姨娘,以及没生育过得两个老姨娘,皆是恭谨的坐在一旁的小桌子上。 姨娘乃半奴半主,庶小姐虽然只是个庶出的,却也是正经的主子,姨娘不得和主子同桌吃饭,是需要另外支桌的。 见我来了,崔氏倒没说什么,李月珠先亲亲热热的跑了过来,挽着我的胳膊笑道,“六妹妹来了,我们就等你了呢,你这可算是迟到,来,先自罚三杯。” 她拿来三个小酒杯,又取了一壶桂花酿,竟亲手给我倒了三杯。 她如此架势,倒是让我吓了一跳。 说真的,李月珠不算一个会演戏的人。她从前对我都是不假辞色,横眉冷对。能对我温和一笑都没有过,更何逞如此亲热的挽了我的手。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酒,我可不敢喝。 我有些尴尬的看了一眼崔氏,低声央求道,“母亲,女儿不善饮酒……可否以茶代酒?” “桂花酿不过是有些酒味儿的甜水罢了,羲和你喝点也无妨的。”崔氏笑吟吟的道。 如此一来,我更是不敢喝了。 见我扭捏着不喝,李月珠的眉眼冷了下来,“六妹妹莫不是瞧不起三姐姐不成,竟连嫡姐亲自倒得酒都不喝,你可莫要讲什么不许喝,这桂花酿还是父亲送的我的呢,我今日拿出来与你分享,你却一点面子都不给?” 话说到这个地步,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了。 看着眼前那三个不知掺了什么料的桂花酿,我一狠心,举起了一杯。 谁知这时,李月珠却制止了我,“慢着。” 第三十一章 无缝计谋 我单手端着酒杯,不解的看向她。 李月珠笑着道,“看六妹妹如此害怕,既如此,我这当姐姐也不能逼着妹妹做不开心的事情,这样吧,这三杯我替你喝了。” 说完,十分随意的将三杯酒,仰头干了。 我有些咋舌,这是在做什么,先是逼着我喝,后来又替我喝,前前后后都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如此作态,让我有些看不懂了。 但我心知,这世界上绝不会有,没有目的的行为,我看不懂李月珠在做什么,但我知道,她一定不怀好意。 李月珠喝过那三杯酒后,随手挑了一个空杯子,然后拿起一旁的酒壶,又斟了一杯。 一杯过后,酒壶似乎空了,她放在耳边晃了晃,确定已经没了,便随手扔到了一边。 破碎的紫砂碎片散落在地面,很快被丫鬟给扫了下去。 “三妹妹,给。”她冲我一笑,然后将那酒杯放在了我的跟前,“好好吃饭啊。” 说完,便聘聘婷婷的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我坐在那空位之上,看着眼前小杯里的酒,心底却一直在琢磨李月珠方才的行为。 事出反常必有妖,李月珠反常肯定有鬼。 正深沉的思考着,崔氏已经坐在主位上开始讲话,她今晚气色不错,眉眼弯弯,依稀涂了脂粉,灯光下乍一看上去,比平时年轻了许多,“老爷同大少爷在书房讲话,他们男人也不愿意掺和咱们,所以就不等他们了,大家先行用膳吧。” 明显的,我看到了几名姨娘黯淡了下去的目光。 她们多数都是已经失了宠的,平日里甚少见父亲一面,如今来到这雎鸠院,大约心底也是期许着能见父亲一面吧。 饭菜早就是备好了的,前前后后等待的等待时间,早就让饭菜凉了个透。即使是在炎热的夏季,冰凉的菜总归也不好吃。 我心底惦记着方才李月珠的反常,也没心情吃东西,只是装装样子拿筷子沾了沾汤汁放在嘴边,实则根本没进肚。 饭过五味,李月珠忽然起身,端着一杯酒跑到崔氏跟前,笑吟吟的道,“恭喜娘亲的病终于好了,女儿敬娘一杯,娘你随意。” 说完,一仰头,脆利落的饮了个干净。 今天的她是怎么了? 我正呆愣着,那素来羞羞怯怯的李兰焉也上前一步,举着酒杯说道,“兰焉也恭喜母亲病愈。” 竟也一口饮了下去。 我的心底一“咯噔”,一个揣测在我的心底慢慢浮现。 “小竹。”我急忙唤来身后的小竹,“快些给我换一杯酒。” 我以袖遮挡,指着跟前,方才李月珠给我倒的那杯酒,嘱咐道。 小竹动作很快,她回来的时候,李映雪正将她手中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该我了。 总共也就这几个女儿家,前头几个姐妹都喝了,现在怎么也该轮到我了。 思及此,我站起身,端起跟前的那杯酒,也冲崔氏福了一福,道,“羲和也恭喜母亲病愈。” 看着我将那杯酒喝的干干净净的,崔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之色。 我愈发肯定了心底的揣测。 放下酒杯,坐回位置上,我垂下眉眼,开始认真的思量。 李月珠做的这一系列事情,看着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如果前后连贯一下,一个阴谋,就会渐渐浮出水面。 这绝对不是她能想到的,一定是那个邢嬷嬷。 我抬起头,左右打量了一番,却没看到那邢嬷嬷出现,心底不由得一顿。 此时席面已经接近尾声,大约是因为没看到父亲,姨娘们也都吃的草草率率的,没多大会,便都渐渐搁置了碗筷。 崔氏见状,干脆宣布散了席。 姨娘和庶女们纷纷告退离去,不过令人意外的是,李兰焉的生母朱姨娘被留了下来。 我同李映雪结伴走出雎鸠院,见左右人离得远,我便轻声问她,“母亲的身体才刚刚好,怎么三姐姐会生出敬酒的心思,要知这酒易伤身啊。” “我也不知道。”李映雪有些迟疑的道,“只是三姐姐和七妹妹都起来敬了,我姨娘又拼命给我使眼色,我再坐着也不合适。” 我观她神色不像说谎,这才松了口气。 李映雪同我也算是有一点点相交的情谊了,那李兰焉要害我我可以理解,倘若是李映雪也跟着做帮凶,那丞相府就真的成了狼窝虎口了。 又同李映雪闲聊了两句,我便回了落月阁。 还没来得及换下衣裳,小竹便一脸肃容的走了进来。 我遣退了左右,只留她和明月在跟前。 “那杯酒里有什么?”明月迫不及待的问道。 “是蒙汗药,让人昏迷不醒的药物。”小竹皱着眉头道。 “除了蒙汗药,还有吗?”我观她神色不虞,猜想可能并不仅仅是蒙汗药。 果然,小竹青着脸回答了我,“还有合欢散。” 合欢散! 明月顿时勃然大怒,若不是被小竹给拉着,她几乎要冲过去将李月珠母子给一刀杀了,“主子,这是要毁了你啊,合欢散加蒙汗药,再扔个男人过来,你这一辈子都完了啊,要被浸猪笼的啊。” 相较于明月的激动,我此刻却有点异常的镇定,“明月,你动静小点,可不要打草惊了蛇。” 明月颓然的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有些痛苦的抓着头发,道,“主子,你说你这是何苦,这后院里几乎所有的人都想要你死,你每天要抵挡无数的明枪暗箭,这又是何必呢,直接将她们杀了不行么。” “她们容易杀,可是李稷如呢?一国之母身边动辄数十侍卫,想要杀她,代价太难。”我站起身,冷冷的盯着前方的虚无,咬牙道,“再说了,一刀切了她们,实在是太便宜她们了,就冲她们这份恶毒的心肠,我也得让她们慢慢的死,一点点的,经历了绝望再死。” “况且,她们这么一番布置,的确称得上是个好计谋,如果我们不用一用,白瞎了岂不是太可惜。”我从小竹手里接过那一杯下了料的桂花酿,扬起嘴角,冷冷的微笑。 的确是个好计谋,李月珠先前所做的一切,逼我自罚三杯也好,她代我喝了也好,无非都是在向旁观者证明,这酒是没问题的。 至于最后一杯酒里的毒,据小竹的观察以及揣测,应当是李月珠先把毒藏在了指甲里,倒完第三杯酒的时候,指甲蹭过壶嘴,于是这先前几杯的酒没问题,后面一杯,却在倒出的时候,沾染了蒙汗药和合欢散。 想到她当是那无所谓的一扔,其实也是在毁灭证据吧。 有旁观的人作证,她也喝过那酒,酒是没有任何问题的。物证酒壶也早就成了碎片,被打扫了出去。 只待我出了事情,父亲责问的时候,她们所有人都可以安全无虞的脱身。 多好的计策,多么天衣无缝的计划。 连脱身的路都想好了,一切都如此完美无缺。 唯一露出破绽的,是李兰焉。 按顺序,李月珠之后该是李映雪,之后是我,到最后一个才是李兰焉,可是她却第二个站起来,并且一点疑惑没有,十分配合的就饮了酒,让我不得不联想一番。 毕竟是四个女儿,其他两个都敬了酒,表达了自己的孝心,剩下的不敬,总归是不好的。 我不得不佩服想出这个计策的人,连人的这种心态都都算了进去。 只可惜出了个破绽,这李兰焉太急于表现自己,李月珠才喝完,她就十分自然的站了起来,一点诧异都没有,这才让我起了疑心。 我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这杯加了蒙汗药和合欢散的酒,心底冷冷一笑。 李月珠看起来挺喜欢这桂花酿的啊,既如此,不如给她喝了算了。 此时天色已经黑透,明月出去打听了一番消息,回来告诉我,父亲今晚留在了雎鸠院。 当然要留在雎鸠院,崔氏将朱姨娘给留下,为的不就是用她年轻的身体将父亲给留下么。 要是留不下父亲,这戏唱给谁看呢。 至于为什么选的是朱姨娘,大约是因为朱姨娘曾是崔氏的贴身丫鬟吧。 崔氏成为正妻后先是抬了朱姨娘为通房,待到七小姐李兰焉出生后,便将她给抬成了姨娘。这朱姨娘对崔氏向来是恭敬有加,连带着李兰焉也是与崔氏母女颇为亲厚。 崔氏将朱姨娘留下,让她承宠,一来是捧她,让她知道,跟着自己是没错的。二来却是敲打,因为一般只有通房才会在主母院子里承宠,姨娘都有自己的院子的。崔氏这是想告诉朱姨娘,莫要忘了你的主子是谁。 那么今晚,主角应该也是朱姨娘了吧。 天色已黑,我脱了外裳,叫小竹吹了灯,便上床歇息了。 该交代的事情我都交给了明月,我相信她不会让我失望。 至于那些烦扰的事情到了该来的时候总会来的,我傻坐着等,累的是我,倒不如好好地睡一会。 我这一觉,睡的颇久,久到我以为这一夜就这么平静的过去了呢。 直到小竹拼了命的摇晃我,我睁开眼睛,看着外面漆黑的颜色,才发现,其实也就过去了半个时辰而已。 “主子,真的出事了,雎鸠院闹起来了,现在大家都起来了。” 第三十二章 全府搜查 我赶忙起身,穿了衣裳,随便拢了拢头发,就看到明月穿着一身黑衣自窗口跃了进来。 “怎么样。”我一边任由小竹给我套鞋子一边问道。 “搞定了主子,且等着看好戏吧。”明月微微一笑,动作利落的将外面的一套夜行衣给扒了下来,塞到了箱子里,又上了锁。 “还是把箱子让人带走吧,在这总觉得不安全。”我沉吟了一下,道。 明月点头,抱着箱子就出去了。 雎鸠院那边闹得动静很大,几乎整个相府都惊动了,我带着明月到的时候,离老远都能听到朱姨娘的哭声。 “老爷,老爷怎么办啊,那是您送给妾的东西啊,妾一直视若珍宝,怎么就丢了呢。”朱姨娘大声的哭着道。 我听到了父亲有些不耐烦的声音,“丢便丢了,再送你一个便是。” “可是,可是,妾在绮丽院时一直都好好的,到了这里就丢了……妾心里难受啊……”朱姨娘哭着喊着道。 我听得有趣,没想到崔氏为了避免父亲联想到她身上,竟让授意朱姨娘如此讲话。 明里暗里,是指崔氏拿了朱姨娘的东西。让这矛盾从崔氏与朱姨娘身上蔓延出来,谁也不会想到,她们做这些,只是为了在引出后来的事情时,让父亲不会联想到她们身上去。 下一刻,我就听到崔氏怒气冲冲的声音,“朱氏,我留你为老爷侍寝,本是成全了你,可你居然如此不识好人心,怀疑我拿了你的东西,真是可笑,本夫人什么没有,至于拿你一个通房提上来的小妾室的东西吗?我看你少东西是假,污蔑本夫人是真。” 这话说的有些狠了,也不知道朱姨娘会不会真的记心里去。 蓦的,朱姨娘哭的愈发大声了,我站在雎鸠院的大门后,从门缝里看到她抱着父亲的胳膊,抽噎着不肯撒开,“老爷,老爷,妾没有啊,妾不敢冤枉夫人啊,只是妾实在是没了东西,慌了神,才如此失态,求老爷夫人谅解。” 明明暗暗的灯光下,我看到父亲一脸的不耐烦。 “好,好,你觉得是本夫人拿了你的东西?朱氏,我这就带人去找,你给我看清楚了,我这雎鸠院里,到底有没有你的东西。”崔氏拢了拢身上的衣裳,强压着怒气说道。 我把自己的身形慢慢的靠近一旁角落里隐藏住,心底有些期待,好戏终于上场了。 朱姨娘还在哭哭啼啼,崔氏有些不耐烦的皱起眉头,看向父亲,“老爷,我看,不如就干脆搜一搜我雎鸠院吧,也省的朱姨娘怀疑我藏了她的宝贝东西。” 父亲面色一顿,随后点了点头,“毕竟夜深了,动作快点吧。” 崔氏面上不动声色,我却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得逞的喜悦。 “快,去搜,每个地方,仔细的找一找,千万别让朱姨娘以为,咱们院子藏了她的东西。”崔氏按耐着心底的兴奋,说道。 几个老嬷嬷并几个侍卫,一起进了雎鸠院上下探查了一番。 约莫盏茶时间过后,他们回禀,什么都没有。 崔氏扬唇一笑,面上颇有几分得色,“朱氏,现在搜也搜过了,你可安心了?我雎鸠院并没有你的东西,你可莫要往我身上泼脏水了。倒是其他地方,你仔细想一想,可别掉哪个角落了。” “不,老爷,绝对不可能,妾是戴着那玉佩进雎鸠院的,之后再也没出去过,不可能掉在其他地方的,老爷明察啊。”朱姨娘大哭着道。 “可是我雎鸠院已经找过了,确定没有了,难道你的玉佩还能长了脚,自己跑出去不成。”崔氏勃然大怒的道。 “那……许是被别人拿走了……”朱姨娘见崔氏发火了,有些瑟缩的往父亲身后退了两步。 “那好,那索性每个地方都搜一遍,也省的你总是以为本夫人动了你的东西。”崔氏咬牙切齿的道,“一次查个清楚,免得你以后再半夜哭哭啼啼的,让一整个府里的人都睡不好。” 我抬起头,看了一眼父亲,发现他蹙着眉,盯着朱姨娘,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爷,不如多叫几个人来,一起搜一搜,也好让朱姨娘放心,您看好么?”崔氏询问父亲的意见。 烛光不太明亮,我站在一旁,隐约看到父亲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然后他说,“好。” 我心底忍不住一笑,看来父亲发现了不对劲。 平日里朱姨娘对崔氏极度唯唯诺诺,可谓是让她上东她不敢上西,让她打狗她不敢撵鸡,这样一个人,怎么有胆子找当家主母的麻烦。 除非,是早就串通好了的。 二十几个侍卫被叫出来,和十几个大丫鬟老嬷嬷一起,两两一组互相监督着搜查所有院子的房间。 丞相府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住着人的院子林林总总也有近十个,想要搜过来,肯定要一会功夫。 崔氏在原地等了一会,就有些站不住了,我离得远,勉强能听见她在嘀咕,“月珠呢,月珠怎么还不来。” 这娘俩许是约好了到时候一起看好戏,只可惜,李月珠是出现不了在这里了。 思及此,我微微一笑,从大门后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隔得老远,崔氏一开始没看清楚是我,待我款款走近,我清晰的看到她的眼睛一点一点睁大,嘴一点一点长大,表情一点一点变得惊恐。 “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崔氏不敢置信的看着我。 “羲和为什么不能出现在这里,母亲?”我微微一笑,又往前走了两步。 这时,父亲也看见了我,他神情比方才柔和了许多,“羲和怎么过来了,这么晚了,还是赶紧回去睡觉吧。” 我对他福了一福,道,“听说母亲这里出了事情,羲和心中担忧父亲母亲,所以特意起来看一看。” “你担心我?”父亲眼睛一亮,明显高兴了许多。 我有些无措,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之前对他的态度太过于清冷,让父亲以为我其实感受不到他对我的关怀。所以在接收到我偶尔一丝丝的关心时,父亲会那么开心。 “父亲……”我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继续,索性转移了话题,“羲和见雎鸠院灯火通明,老远就听到朱姨娘的哭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什么事情,同你小孩子无关,好好歇息就行。”父亲柔声说道。 我蹙眉看了一眼已经有些坐立不安的崔氏,轻轻一笑,“那怎么行,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能让相府夜半灯火通明的事情,一定是大事,羲和又怎么能睡得着呢。” 父亲老怀欣慰的看着我,半晌,扭过头,训斥似得道,“瞧瞧羲和多么懂事,再看看月珠,到现在我都没看到她在哪儿,她去哪儿了!” “月珠……”崔氏的额头渗出了汗,许是做母亲的天性让她感觉到了不安,她左右望望,最终目光定格在了我的身上。 “你说,你是怎么过来的,为什么你能站着,为什么你能过来……”崔氏有些抓狂的看着我,“我的月珠怎么还没来,不行,我要去归云院看一看。” 她抬脚就要走,却被站在身后的邢嬷嬷给拉住了身形。 “夫人,冷静啊。”邢嬷嬷双目阴沉的盯了我一眼,而后弯腰俯在崔氏耳边不知念叨了些什么,我只看到崔氏的神情慢慢的冷静了下来,最后变成了平静。 “没事的,一定没事的……”她张嘴喃喃的念道。 “夫人放心,一定不会有人偷了姨娘的玉佩的,丞相府一定不会出现这种偷鸡摸狗之人的。”邢嬷嬷恭敬地大声道,似是故意解释给我们听得。 崔氏被拽回了魂,也跟着点了点头,但眼神还是有些涣散。 不得不说,母女连心,她的感应是对的。 如果她早点去救李月珠,说不定还有机会,可现在么……是彻底晚了。 我瞧着朱姨娘一直抱着父亲的胳膊一直有些碍眼,便上前一步,扶着父亲的另一只胳膊道,“夜色已深,父亲卧床再起,容易得病,还是赶紧进屋坐下来吧。” 我扶着父亲进了房间,坐在了主位上。 父亲极其欣慰的伸手摸我的头,道,“羲和真是贴心。” 我羞涩的一笑,用低头,再次躲过他的大手。 父亲似是叹了口气,慢慢的垂下了手,神情变得有些寂寥。 我有些不懂,我这身体不过是一个庶女罢了,且十数年都养在外面,要说感情,父亲同这具身体之间的感情,真是少的可怜。 可他偏偏就对我那么好那么好。 就像对曾经的李佳淳一样,极尽一个父亲所能,对心爱的女儿无比宠爱。 可偏偏这宠爱,我不敢要。 二十年前他这么宠我,却任我被李稷如幽禁三年不闻不问,活生生烧死于凤翎宫。 这样的宠爱,谁敢接受! 我垂下眼眸,假装没有看到父亲失望的神色。 好在此时有侍卫前来,打破了房间内的寂静,我才松了一口气。 “报告,有发现。”一个侍卫同一个丫鬟一同跪在地上禀报。 我抬眼,看了一眼邢嬷嬷,恰看到她也扭过头,阴沉的盯了我一眼。 第三十三章 掩盖一切 我冲她露出一笑,她回了我一个冷哼。 一决雌雄,就在此刻。 我和她目光同时落在那侍卫同丫鬟的身上。 侍卫还算神色镇定,丫鬟则腿软的趴在地上。 父亲收起柔和的神色,恢复原本威严的模样,冷声道,“说。” “回,回老爷。在……”丫鬟哆嗦着,话怎们都说不完整。 “你说。”父亲皱眉,把目光放在侍卫身上。 侍卫虽然看起来平静,但咽唾沫的动作暴露了他紧张地内心,“老爷,在,在归云院发现,发现三小姐,在同人……同人……”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来,只能咬着牙,毅然的低下了头。 但这些已经够了。 原本平静的崔氏骤然站了起来,面目狰狞的怒瞪了一眼邢嬷嬷,歇斯底里的吼道,“我就知道,我当时就感觉到,这个小贱人一没事,我的女儿就会出事,珠儿,珠儿,我的女儿。” 话未说完,便踉跄着往归云院跑过去。 父亲眉头一皱,也是紧跟其后的大步过去。 在场的其他人面面相觑了一番,也跟着过去了。 我走的不算慢,但还是落于崔氏后面两步,待到归云院时,还未进门,就听到崔氏撕心裂肺的哭声。 “珠儿啊……” 我一愣,父亲已经站在门前,反手阻止了后面人的进去。 “都不许进去,在这里等着,谁进去,打死!”父亲横眉冷声对后面跟着的侍卫道。 还好我已经进来了,我不知道父亲是不是故意放我进来的,我看了一眼父亲,他正皱着眉头,大步流星的往里走。 朱姨娘,周氏等人都被挡在了外面,只有我,父亲,和崔氏,进了归云院。 “珠儿啊……我的珠儿……”进了卧房,就看到崔氏抱着赤身裸体的李月珠,哭的撕心裂肺。 在李月珠身旁,正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男人,那男人上身穿着脏兮兮的衣衫,下身则完全暴露在空气中,脚上还汲着一双破烂不堪的草鞋,头上顶着不知多久没洗的油腻腻的头发,看见父亲进来,便快速膝行了过来,一边哭,一边磕头,“求贵人饶命啊,贵人饶命啊。” 父亲大怒,一脚踹过去,将这人给踹了个四仰八叉,一脑袋磕在墙上,没了声息。 我一愣,赶忙上前,拿手指探在他鼻下。 还好,只是晕过去了。 我看了一眼李月珠,她此刻还是昏迷不醒的,崔氏从进来就开始哭,也不曾给她穿上衣裳,任由她布满青紫的躯体暴露在空气中。 我上前两步,拿起衣裳,就要给李月珠盖住,谁知崔氏反手一巴掌,打在了我的手上。 我吃痛,手一松,衣服掉落在了地上。 “不要你假好心,你个贱人,本来应该是你的啊,是你啊,为什么是我的珠儿,是娘害了你啊……珠儿。”崔氏一边哭,一边愤怒的瞪着我,仿佛下一刻就要跳起来将我吃掉。 “够了。”父亲皱起眉头,“给月珠穿上衣服,不要再大哭大叫的了,难道你想告诉别人,这里发生了什么不成?” 崔氏一愣,哭声渐渐微弱了下去,“老爷……老爷什么意思?” “消息已经被我封锁,不会再有人乱说话,你要是不想月珠毁了,就站起来,给她穿上衣服,然后告诉外面的人,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父亲冷静的看向崔氏,“记住,什么都没有发生。” 虽然还是不免有人嚼舌根,但只要下手狠,这谣言顶多也在丞相府里传,不会被外人所知晓。 “可是老爷,她,她还在……”崔氏指着我,语气渐渐森冷,“要不然,就把她……” 话未说完,父亲愤怒的打断了她的话,“你到底折腾够没有,这件难道不是你自作自受吗?你非要把整个相府都毁了才开心吗?把你的女儿们,一个个都毁了你才开心吗?” “老爷,可是我们的珠儿她……”崔氏噙着泪,看向父亲,“她的一辈子都毁了啊,她将来怎么嫁人,她一辈子都完了啊!”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现在这件事情就此封锁,谁也许对外提及任何。至于珠儿,她一直都陷入昏迷,应该不会知晓这些事情,都不要告诉她了。”父亲冷冰冰的道。 当天晚上,归云院内的所有侍女全部换新,原来的那些人到底去哪儿了,没有人知道。 当时回话的丫鬟和侍卫,也已被悄悄处置。 我同父亲一起走出李月珠的卧房时,他看着我的背影,忽然轻声说了一句,“羲和,为父这么处置,你会不会不开心?” 我没有回头,只是怔怔的看着前方地面上被烛火倒影的影子。 我站的稍前,他站的稍后,乍一看,就好像亲昵的依偎在一起。 但我知道,我这一辈子,恐怕都无法与他亲昵的依偎在一起了。 “为什么会不开心呢,父亲也是为了羲和好,要是嫡姐名声出了什么问题,后续的这些庶妹们也会难说亲。”我用毫无起伏的语调回道。 父亲叹了口气,似是想解释些什么,但我没有听,我迈步向前,走向那被堵在外面的众人。 见我过来,她们表情都很热切,尤其是朱姨娘,紧张地拉着我的手便问,“六小姐,三小姐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我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她浑身一哆嗦,霎时便松开了拉着我的手。 我继续往前走,这次是李慕雅站出来拦住了我。 “六姑姑,三姑姑怎么了,有没有事啊。”李慕雅担忧的望着我。 我面色沉重的摇了摇头。 “啊……”李慕雅面色担忧加重,但我总觉得,她眼底荡漾着微不可查的喜悦。 我微微一笑,将这群喧嚣的女人留在了身后,大步的回了落月阁。 真好笑,这个丞相府后院,人和人之间,到底藏了几分情? 无论是朱姨娘也好,李慕雅也罢,她们的询问有几分真心可寻? 还好,都一切跟我没关系。 紧了紧小竹给我戴上的披风,我微微一笑,就回了落月阁。 夜幕笼罩苍穹,喧嚣过后的丞相府,静的像毫无人气的义庄,我靠在床头,听着耳边隐隐约约传来苍都打更人起伏的喊腔,心平静的像一汪水。明月倒了一杯白水递给我,我怔怔的接过去,捂在掌心,好似如此,便能温暖我几分。 “主子。”明月担忧的靠近我,“你若是想要那李月珠身败名裂,我这就叫人将消息传出去,总归老爷也是管不到我们的。” “不。”我轻轻地吐了口气,“他愿意护着,那就护着吧,总归也是她的女儿。” “可老爷明明知道,倘若不是主子聪敏,此刻生不如死的就是主子你啊。”明月义愤填膺的道。 我低下头,嘴角勾起一抹笑,“那个人处置好了吗?” 我说的是那个被父亲一脚踢晕的人。 本来他的命运也该同悄无声息消失的婢女们一样,但我叫明月将他掳走,并好好地照养了起来。 有些东西,现在用不到,不代表以后用不到。 倘若真让他死了,那才是什么都没了呢。 我搓着掌心里的那杯烫烫的白水,轻轻一笑,“明月,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不是摔在泥泞里,而是站在最高处,却还是摔进了泥泞处。” 一室寂静。 我喝掉那杯白水,脱了外裳,沉沉睡去。 第二日,丞相府一切一如既往,平静的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所有人对昨晚都闭口不言,仿佛一起失去了那时的记忆。 我对此毫不在意,父亲总归是一国丞相,若当真这点能力都没有,也坐不了这个位置。 那个邢嬷嬷被父亲送回了宫中,崔氏现在就是被拔了牙的老虎,若不是有个李稷如在她背后撑着,她连站都站不稳。 只是崔氏好像还有些不甘心,想也是,闺女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偏生还得咽下去,不能露出一点口风。 她们娘俩这次跟头摔狠了,虽然父亲遮住了消息,但只要李月珠一嫁人,那么一切还是都会暴露。 崔氏不会停手,不过她是继续找我报仇呢,还是想方设法为李月珠遮掩,我就不得而知了。 对现在的我来说,有个事情比这些都更重要。 那就是劝我的弟弟,李斟。 明月同我说的法子非常离奇,我原也是不肯,但实在是不放心弟弟,我不想他的手沾上血腥,更怕的是他把自己赔上去。 我的弟弟,就该高高兴兴,开开心心的活过一世。 而不是阴郁的,像个隐形人一样,所有人忽视他,无视他。 甚至外人只知丞相府大公子,不知二公子。 多么可悲的一生……我绝对不能让弟弟就这么一直下去。 就在方才,明月告诉我,弟弟回府了,且似没有要出去的迹象,我琢磨着及早不及晚,索性就今天去实施吧。 同明月小竹嘱咐了一声,她们高高兴兴的准备了要用的东西,只等天黑就准备去弟弟的院子。 一套我还是李佳淳时穿过的白色长衫,一张遮脸的纱巾,还有一个底下装了小轮子的木板子。 随着夜幕降临,我和明月换上了紧身的夜行衣,带着东西便欲悄悄的出落月阁。 就在这时,有人敲了门。 第三十四章 装神弄鬼 “小姐……”云莎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我和明月同时松了一口气,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让明月躲到了屏风后面,而我则钻进了被窝里,并放下了床幔。 “什么事?”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特别平静。 “无事,就是大厨房那边送来了一些宵夜,不知小姐要不要享用。”云莎有些犹豫的问道。 我蹙眉,看了一下天色。 已经酉时了,大厨房通常这个时候不会送点心来才对,怎么偏偏今儿送来了。 算了,还是先打发了吧。 “我就不吃了,已经歇下了,你们自己分食了吧。”我对云莎说道。 “哦,那,那云莎退下了。”云莎有些犹疑的离去了。 我同明月对视一眼,留小竹在这里假扮我,以防有人再来。 从后窗跳出去,避开巡逻的侍卫,我同明月直奔弟弟的院子。 这是一个很小很僻静的院子,位处丞相府的西北方位,再往后就是一条僻静的小巷子,府里奴仆的家眷通常住在那里。 我忍不住有些心酸,这就是丞相府的嫡公子住的地方吗,甚至比不上姨娘们的院子,不仅小且简陋,我一路走过去,就没看到什么花儿草儿,只有冰冷的石头,和落在地上无人清扫的落叶。 “他,他就一直住在这样的地方。”我哽咽着道,“他们,全都不管他的死活,这十几年,他是怎么过的。” 没有母亲的拂照,还要躲继母的明枪暗箭,能活下来只能感叹是命大。 “主子莫要想了,总归现在小公子好好地,你也回来了,日后多多拂照与他,叫他过上该过的日子,让那些人不敢再害他,不敢再轻视与他。”明月低声安慰我。 我点头,也懒得用什么帕子,直接以袖拭了泪,拿过明月手里的衣裳,套在了身上。 我这身体才只有十二岁,尚且瘦小,这衣服肥肥大大的,穿在身上,像唱戏似得。 明月绕着我走了一圈,竟抚掌笑道,“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大了些更好。” 说完,给我蒙上面纱,又将我的头发披散了下来。 “李斟毕竟是个青年男子,倘若我被他给拽下去了,让他知道了是我,恐难以收拾。”我有些紧张地道。 明月摆了摆手,将一根绳子塞到我手里,道,“主子莫怕,看到这板子了没,我在前面拉着,滑行速度极快,人是追不上的,再说,我们也不是要伤害他,就算被发现了,以小公子的心肠,必定也不会为难主子的。” 我有些忐忑的站上了滑不溜秋的板子,摆了好几番姿势才勉强不摔倒。 “主子,站好了。”明月在前面叫了一声,紧接着我就感觉脚下板子一动,我身体就往后仰去,眼瞅着就要后脑勺贴在地上,忽然想起手里还拉着一根绳子,赶忙用力一拽,勉勉强强的稳住了身形。 明月在前面走的飞快,我站在板子上,只觉得周围景物飞速后退,很快,就到了弟弟卧房外的窗子。 我一抬手,长长的衣袖被拉的飞舞起来,掠过窗子前,留下一道极长的影子。 “谁。”我听得一声叫喊,紧接着,就听到了窗户被彻底打开的声音。 明月对我打了一个手势,将我迅速的拽到了阴影处。 我踩着有些高度的板子,再用大部分披散的头发遮挡了腰身,乍一看上,倒和从前的我一般无异。 身后传来枯叶踩动的声音,弟弟冷漠的声音传来,“是谁在这里装神弄鬼?最好给我出来,否则别怪我下手无情。” 我捏了捏嗓子,低低的道,“斟儿,斟儿……” 这身体的声音同我从前音色有几分相似,如今再加上我的刻意模仿,足有七分相似,一时间,连我自己被吓到了。 “谁?谁……姐姐,是你吗?”我听到弟弟有些惊慌的声音,“姐姐……” 我脑中忽然浮现他六岁时的模样,那是我上辈子最后一次见到他,他白白嫩嫩的,十分乖巧的抱着我的腿,软软的唤我“姐姐”。 一如现在。 “姐姐……是你吗……”我听到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怔怔的,我也忍不住留下眼泪。 “斟儿……莫要复仇……”我压抑着哽咽,轻声同他道,“你要保护好自己,莫要去冲动复仇……” “姐姐……是你吗姐姐……”我听到他有些抓狂的声音,“这是你的声音,我记得的……我记得的……” “难为你还记得我……”我有些伤感的说道。 “姐姐,我记得你,虽然很多年过去了,一切都有些模糊,但我仍然记得……我有一个温柔可亲的姐姐……”弟弟喃喃的道,“姐姐,你在哪里,是你吗,你为什么不出来……” 到最后,声音已经变得极为落寞。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明月同我说过,当年弟弟还小,对我的音容笑貌肯定只记了个大概,样貌他还能通过图画去浏览,声音却是没人让他回忆的,我只要模仿个大概,就可以了。 但我没想到,弟弟竟对我留有记忆。 我有心想同他多说两句,可又怕他发现了我,毕竟只要循着声音,就肯定能找到我的。 “姐姐,你在哪儿,你出来啊……”弟弟还在旁边大声的叫喊,我躲在一旁,咬紧牙关。 我同明月说好了,我这边说两句话之后,她就会在别处发出动静,把弟弟吸引过去,然后再把我带走。 此时,弟弟已距离我这里越来越近,我屏住呼吸不敢再发出动静,只等着明月“声东击西”将他吸引过去。 “嘭”,东南方向传来踩碎枯枝的声音,我只看到身边有个黑影蓦的一闪,就直奔那东南方向扑了过去。 片刻后,明月出现在我身后,一手揽着我,一手拿着带轮子的小板子,蹑手蹑脚的离去了。 回到落月阁的时候,我几乎是瘫软在地的。 也许只需要片刻,弟弟就会找到我藏身的地方,明月那一下太及时了,再差一小会,我们此刻就不是在落月阁了。 听到我说,明月一脸诧异,道,“不是我啊主子,我还没来得及去,就听到了有动静,看到小公子的身影,我也吓了一跳,来不及琢磨就赶紧带着你走……” 话未说完,她也察觉了不对劲,登时愣在了原地。 我的身形一顿,不过片刻,就感觉后背渗出了汗。 明月的脑门上也有些汗,见我望向她,她无措的道,“不应该吧,许是夜猫呢。” 我握紧了拳头,心绪起起伏伏,“但……但愿吧。” 不是明月,那就是有别人。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凑巧,一想到我和明月的一举一动有可能在别人的监视下,我的心就难以平静。 “主子,你不要往坏处想,如果那人对我们有恶意,早就应该动手了才对。”明月劝慰我道。 “如今,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我垂下双眸,心底想的却是,会是父亲吗。 在丞相府里的事情,想要瞒过父亲,似乎很难。 所以除了他,我想不到还有谁。 他会从中察觉什么吗?我拿捏不定,但下定决心,只要他不问,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这一夜过得还算平稳,我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劝住弟弟,听明月同我说,他天一亮便消失了,不知去了哪里。 我有些愁眉不展,还好有明月时时的盯着他,虽不能知他所有动作,却也能循着蛛丝马迹猜出个大概。 穿上衣裳,梳了个简单的发髻,简单的吃了些糕点,照例得去雎鸠院请安。 前几日,因为身上的“伤”,李月珠一直足不出户,没想到今天竟然在雎鸠院看到了她,看起来气色颇好,正同李慕雅讲话。 我才到那里,她便同我打招呼,笑容甜软,容光焕发,“六妹妹来啦。” 我心底一顿,总觉得这李月珠变了。 到底变哪里了,我说不出来,但感觉上,总觉得她和之前不一样了。 “六姑姑。”李慕雅也笑眯眯的同我打了招呼。 我对她们一笑,而后给崔氏福了一福,算是请了安。 崔氏并未为难我,我观她气色也十分不错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有些嘀咕。 难道是找到了解决李月珠那问题的方法? 一时走神,没听到崔氏在说什么,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就看见李月珠娇羞的捂着脸在笑,而李慕雅虽然在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我看了一眼李映雪,她对我做出了口型,“上香。” 马上就要到中元节了,家家户户的确是有这个上香的行径,只是李月珠至于笑的如此羞怯嘛。 等等……羞怯? 我扭头看了李月珠一眼,心底浮现出一个有些令我吃惊却又觉得理所当然的想法。 李月珠马上就要及笄了,女子一般及笄后一两年是出嫁的黄金时期,过了这个时期,就容易被人称为“老姑娘”,崔氏要给李月珠找婆家也是理所应当的。 我也是活过一世的人,自然知道所谓上香,其实就是趁机彼此打探一下。只是一般来说,这种情况,都是在有了确定相中的人之后,才会在上香时碰一碰面。 难道崔氏心底已经有了意中的人? 我垂眸,一不留神瞟到李慕雅紧紧地掐着帕子的手,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 第三十五章 将军 能令李月珠喜笑颜开,让李慕雅咬牙切齿的男人,我只能联想起一个人。 前些日子在冰心阁门口,我就觉得李慕雅看聂千翎的眼神不对劲,估摸着她许是喜欢上了聂千翎。 如今这么一联想,莫不是崔氏想要把李月珠嫁给聂千翎? 我在心底为聂千翎默哀了片刻。 说起来,其实李月珠也不是配不上聂千翎。 她亲姐姐是皇后,父亲又是当朝右丞相,虽外祖家里不显,母亲又是妾提起来的,但前面两个条件就足以匹配上聂千翎,后面的,若是有心忽略,也不算什么大事。 兄弟两个娶了姐妹两个,若是当事人都乐意,也算是一桩佳话。 看来这次上香,崔氏应当会同聂千翎来个巧遇,安排一下李月珠同聂千翎的相处。 只是……我瞟了一眼笑的甜美可爱的李慕雅,总觉得她不会就这么放弃。 况且,李慕雅同李月珠年龄相差无几,严格来说可能李慕雅还要大上一些,崔氏同李月珠说亲,却不提李慕雅的,我不信她心底没有疙瘩。 一时间,我对中元节上香这件事,也有了些期待呢。 过了一小会儿,崔氏传了早膳。 平时大家都在自己的院子里吃饱再过来,但李月珠会同崔氏一起用早膳,崔氏许是不好意思在这上面厚此薄彼,所以总是喊我们一起洗手用膳。 正享用的时候,父亲忽然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老爷,一起用些早膳吧。”崔氏站起身,接过父亲手里的外袍,柔声问道。 父亲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我能感觉到他脸色有些不虞。 “出什么事情了吗,老爷?”崔氏接过丫鬟盛的粥,放在了父亲跟前。 父亲拿起汤匙,有些沉重的说了一句,“南边似乎又有些动乱。” 涉及到国家大事,大家都有些沉默,崔氏也没有再问些什么。 父亲喝完了汤,叹了口气,说了一句,“陛下又把南亲王给派过去了”,便出了雎鸠院。 我心底一滞,有心追出去问,却又不知道以什么身份去问,只能缄默的坐在原地,原本还算香喷喷的粥,顿时有些味同嚼蜡。 我心底有些不舒服,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仔细思考了一番,觉得因为聂南浔也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所以我关心他并没什么不对。 这么想了一会,我开始坐不住了。 用完了早膳,从雎鸠院离去之后,我绕路去了前院父亲的书房。 书房外,父亲的贴身随从正守在外面,还有两个侍卫,威严肃穆的分别站在书房门两边。 我不远不近的站着,纠结了很久,还是走了过去。 父亲的随从走过来问我,是不是来找老爷。 我点头说是,随从去禀报了父亲,很快回来将我带进了书房。 见我来了,父亲放下手中的笔,慈祥的看着我,“羲和怎么来了。” 我有些忐忑的低下头,低声道,“方才在雎鸠院,瞧见父亲愁眉不展,故羲和斗胆来询问一番,还望父亲莫怪。” “哈哈。”父亲爆发出了爽朗的笑容,我一怔,抬头看向他,就看到他眉眼弯弯的看着我,笑吟吟的道,“没想到羲和还关心国家大事。” 我一愣,赶忙申辩道,“其实羲和是关心父亲。” “极好极好。”父亲摸着下巴上的几缕胡须,笑了起来,“既然你想知道,我便同你说一说,我李正德的女儿,也该是通晓一些天下事的。” 说完,便同我讲了起来。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那个从小就沉默寡言的男孩子,长大之后,竟然去从军了。 而且有颇为不俗的能力,一路从小兵升到了将军,后来渐渐被淳安帝倚重,为他平了不少战乱。 “往年也有皇亲国戚当了将军的,但总有人不服气,认为能当上将军,靠的无非是身份。可当年的南亲王,确实结结实实的,隐瞒了姓名,从一个小兵升上去的,一直到最后打了胜仗回来,才爆出他真正的身份,当时,整个苍都都震惊了。”父亲抚摸着羊胡须,赞叹的道,“谁能想到,一个皇亲国戚,一个年轻的男子,能做到这种地步呢。” 中原五分,苍周不过是其中一个国家,虽是面积最大的,却不是最繁华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战争,国与国之间也是有许多摩擦,比如苍周的邻居,北燕,就一直虎视眈眈的觊觎着苍周大片的土地,并时不时的骚扰苍周边境。 这些年了,聂南浔大大小小替苍周平息了十数场战役,在苍周百姓的心底,是战神一般的存在。 这也就不难理解,我初初回苍都时,所有的百姓都自愿为他让出城门道路的事情了。 想到这孩子小时候的样子,我怎么都觉得有点不敢置信。他长大了,还变成了一个威武的将军,他放着荣华富贵不要,他去与人厮杀,在尸体中穿行,用鲜血换来苍周百姓们的平安。 我的心被震撼了…… 他的形象在我的心底,忽然被无限的放大,放大,放大。 自父亲的书房出来的时候,我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一路走着回落月阁,我都还在想象,已经成年的他,穿着一身铠甲,在人群中厮杀的模样。 会不会比救我的那一次更威风凛凛呢。 我忍不住微微一笑。 小竹在一旁有些好奇的看着我,“主子你这是怎么了,一会笑一会笑的,渗人。” 我白了她一眼,低头练我的毛笔字。 时间这么走着,很快到了中元节。 一大早,我就换上了一身棕色的长裙,极为显老的颜色,不用说也知道,是崔氏坏心眼分给我的。 明月在一旁安慰我,说我天生丽质,别人穿着显老,我穿着显气质。 我只能朝她无奈一笑,自我安慰道,“裙子不显眼也有不显眼的好处。” 比如今天,我就觉得不平静。 穿个好看的,坏了心疼。 索性穿个不怎么喜欢的裙子,破了脏了烂了,丢了便是,不至于心疼。 白瓷手巧的给我挽了一个堕马髻,又给我别上一款不贵重但十分精巧的发饰,配上我这棕色衣裙,好像也没那么老气了。 我对着铜镜打量了一番,微微一笑,便出了落月阁。 今天是中元节,巳时便要去苍都城外的灵隐寺上香,我到雎鸠院的时候,崔氏等人已经打扮完毕,我看了一眼李慕雅,她正站在李月珠旁边,笑的温柔纯善,正在同李月珠讲话。 看到我,她柔声跟我打招呼,“六姑姑来了。” “来了。”我冲她点了点头,便站到了李映雪的旁边。 今日李映雪也穿的极为素雅,面上却涂了些许脂粉,乍一看上比平时妍丽了许多。 我有些吃惊,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把自己打扮了一番。 要知道往常,李映雪为了不招崔氏的烦,通常都是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当背景板的。 我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她的眉眼,意外的发现她眼底有些许欢愉的神色,我心底一顿,暗自揣测,莫不是崔氏也给李映雪找了夫家不曾。 正胡思乱想着,崔氏也换好了衣裳,走了出来,周氏紧跟在她身后,模样谦卑的服侍着崔氏。 “既然大家已经到齐了,那就早些去吧。”崔氏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含笑道。 马车早就在丞相府门口等着了,一行人依次上了马车,缓缓往灵隐寺方向行驶。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我正坐在车厢里小憩,马车骤然停住了。 我睁开眼,还没来得及询问一声,就听见了刀剑碰撞的声音。 “怎么了这是?”小竹蹙眉,掀起车帘看向外面,正巧看到一把晃过来的长剑。 明月一愣,面色骤然雪白,她看向我,眼底含着几分歉意,“小姐,我忘了同你说了,今天小公子忽然不见了……” 一个裸更作者的自我忏悔 经常看书的小伙伴应该知道,一般上架都会选一个卡的灰常好的情节,这样可以获得一个不错的首订成绩。 然而作为一个只有粗纲没有细纲的裸奔货,昨天才内流满面的发现,想要找一个很大的转折,可能要稍微往后一些了。 谁让我自己作死,没写细纲呢,有时候卡文卡到挠头皮。 所以选择了今天上架。 我知道会有很多小伙伴看完公众章节之后不会再继续看下去。 但我仍然感谢你喜欢过我这本书,收藏过,阅读过。 上架前是每日两更,上架后保底三更,也会有四更,取决于我当天行文速度。 更新时间我选择定在8-10点左右,因为实在是彻彻底底的裸奔。 会一口气发完当天章节,避免小伙伴们等待。 其他的也不多说了,谢谢你们看这篇文。 第三十六章 途中惊魂 我一愣,心底忽然浮现出一个令人恐惧的想法,我指着车外的刀枪剑影,声音有些发抖,“外面的,不会就是我弟弟……吧?” 明月面色也不好看,“不好说,也许是崔氏的自导自演呢。” 话音才落,马车帷幕被拽了一下来,一把明晃晃的刀尖,直冲我的鼻尖。 我被惊了一跳,幸好小竹在旁边,将黑衣人一脚踹倒。 我揣测着,这黑衣人估计以为这车里都是女眷,想必早就被吓得无法动弹,根本还不了手,才没有戒备,结果冷不防被小竹踹飞。 因为没有了帷幕,我清楚的看到崔氏等人被几个护卫围在一起,正努力抵抗着外面的黑衣人。 我遥看左右,发现我身旁除了明月小竹之外,竟没有任何人护着我。 又是一个黑衣人扑上前来,明月拉着我,不着痕迹的躲过。 还好大部分都去围攻崔氏等人了,我跟明月跟前,不过有零星两三个黑衣人,虽然我不会任何功夫,但好在有明月小竹帮我,我们三个人总也是能躲开的。 就这么绕了一会,对面两个黑衣人对视了一眼,许是觉得没什么意思,忽然加快了速度,招招式式凌厉逼人,好几次险些削掉了我的头发。 明月不想露出武功,怕崔氏等人发现了,以此来攻击我们,可如此躲下去已经避不开了,眼瞅着一把长剑就要插进我的胸前,明月惊呼一声,闪身挡在了我的身前。 我害怕的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个时候,我只听到“叮”的一声,一把不知自哪里探出的长剑,将黑衣人的长剑给挑开,避免了那溅血的一击。 我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男子,持剑挡住了黑衣人的一剑。 那黑衣人仿佛有些怔愣,没有再下手。 我和明月对视一眼,有些不明所以。 就在这时,黑色长袍的男子说话了,“不要与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计较,杀了那个老女人。” “是。”黑衣人立马抱拳应是。 我和明月对视一眼,都在肯定自己内心的想法。 是他,李斟,我的弟弟。 没想到我想出如此方法都没能让他打消复仇,并且他还将日子选在了今天。 我一直定定的盯着那黑色袍子的男子,可他并没有再看我,而是纵身扑到了崔氏跟前,扬起长剑,加入了队伍。 “你们到底要什么,要钱给你们还不行吗?”崔氏被李慕雅扶着,惊恐的对着黑衣人喊道。 回答她的,是一个侍卫死去的声音。 温软的胸膛被锋利的长剑破开,鲜红的血液如雨点般在空中喷洒。 “啊……”女眷们纷纷尖叫了起来,我看向崔氏,她已经吓得脸都白了。 那一刻,我心底总有些快意的。 “给你们钱,给你们,全都给你们,好汉饶命啊。”崔氏哆哆嗦嗦的把首饰拔下来,扔到了黑衣人面前,试图收买那些人。 下一刻,我只看到长剑一挥,一个华丽的玉簪就这么被劈成几瓣,跌落在地。 “我,我告诉你们,我们可是丞相府的人,你们这些人胆敢对朝廷命官的家眷动手,你们不怕被抄九族吗。”周氏躲在崔氏后面,伸出头,大声地叫喊道,“可是只要你们现在收手,不伤害人命,我们都把钱给你们,还不计较你们,什么都不计较。” 我看了她一眼,心道她倒是比崔氏聪明了那么一点,知道晓以利弊,动之以情。 可是并没有人搭理她们,这群黑衣人仿佛铁了心要取她们的性命。 女眷们渐渐地绝望了。 眼见着丞相府的侍卫们渐渐不支,我看了一眼明月,内心复杂难言。 总觉得让崔氏这么死去,实在是太便宜她了。 李斟的身法算不得多么高明,但他有一堆黑衣人护着,也没受什么伤,我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我弟弟没事就好。 然而这心放下还不过片刻,明月忽然面色一变,急声道,“主子,有马蹄声。” 我的心骤然提了起来,马蹄声,那不就是代表有人来了吗。 有人来了,崔氏逃得一命也就罢了,可若是伤到了我弟弟,那可怎么办。 思及此,我赶忙上前两步,靠近了那群黑衣人。 就在这时,李月珠看见了我,她猛地睁大了眼睛,指着我叫道,“她,她是父亲最疼的女儿,你们别杀我们,去杀她啊,杀了她。” 我一怔,有些匪夷所思的看了李月珠一眼。 黑衣人大约也被弄懵了,看了一眼黑色袍子的男子,男子冷声道,“给我杀光她们!” 霎时,黑衣人们动作更快了。 我心底焦急,想告诉我弟弟,有人来了,可话还未说出口,一只锋利的箭矢,直奔我弟弟射来。 我心底一惊,几乎是闪身就要挡在弟弟跟前,还好弟弟也发现了箭矢,回身,一剑打掉了箭矢。 “哪里来的贼人。”一道清朗的男声伴随着马蹄声急速而来,我一回头,就看到聂千翎如天降神兵一般,帅气的抵达了战场。 “来人啊,快点去救丞相夫人。”聂千翎身后带了不少人,一声令下后纷纷加入战场,相府侍卫们顿时精神抖擞,也跟着对抗起来。 黑衣人渐渐落入下风,已有几个受了重伤。 我靠近黑色衣袍的男子,悄声道,“你把我挟持走,快点,退!” 他回头看我,一双桃花眼里闪过一丝迷茫和不解。 我往他身后一看,聂千翎也加入了战场,他的厉害我知晓,当下也不敢再啰嗦,直接“哎呀”一声,便倒向了黑色衣袍的男子。 男子一怔,赶忙伸出手接住我,然后冷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说想干什么,你没看到已经有人来了吗?再不退你们都得死在这里,快点,挟持我!”我几乎是低吼着说出这些话。 黑色衣袍男子终于反应了过来,一伸手,把长剑搁置在了我的脖颈上。 “小姐……”明月发出了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尖叫。 许多人都看向了这里,我也回头望去,一眼看见了李月珠激动的险些要流泪的表情。 那一刻我特别想踹死她。 “对,就是她,早说你们不要劫持我们了,劫持她就够了,她才是父亲最疼爱的女儿。”她指着我,有些失控的道。 “够了。”一旁的聂千翎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冷声打断了她的话。 “六姑姑……”同李月珠的喜形于色不同,李慕雅担忧的看着我,眼中有泪闪烁,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 “放开李六小姐。”聂千翎走到人群前,执着长剑,与黑色衣袍的男子摇摇对峙。 “你放我们走,我就放开她。”在我的暗示下,黑色衣袍的男子故意压了压嗓子,低沉的道。 “不,不能放走她们。”李月珠第一个大声反对,“方才这群人不仅劫财,还要杀了我们,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放走他们,不仅不能放走他们,我还要让我姐姐抄了她们九族。” “三姑姑,如果不放走她们,六姑姑是会有危险的。”李慕雅在旁边,“善解人意”的劝道。 如此看似温柔的规劝,实则挖了一个大大的坑,只等李月珠口不择言,被聂千翎愈发厌弃。 这个女子的心机让我有些侧目。 不过让我意外的是,这一次,李月珠仿佛机智了许多,竟这么说,“放走了她们,六妹妹更危险啊,一群陌生男人把六妹妹带走,就算是活下来了,她也毁了啊。” 言外之意是说,反正左右都是死,不如让我的死多一点意义。 我冷冷的盯着李月珠,道,“那这么说来,羲和还得感谢三姐姐,让羲和的死变成了有意义的一件事情。” “好了。”聂千翎打断了我的话,他抬起头,看向黑衣人的眸子里,有一种可怕的怒火,“我放你们走,但你们不许伤害她,否则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杀死你们。” 第三十七章 一个请求 黑色袍子的男子点了点头,道,“撤退。” 一声令下,没受伤的黑衣人扶着受伤的黑衣人,快速地离去。 黑色袍子的男子把长剑搭在我的脖子上,最后离去。 “该死。”马车群消失在视线里的最后一刻,我看到聂千翎恼怒的将长剑扔到了地上。 黑色袍子的男人不敢太早松开我,一直带着我行走了约有盏茶时间,倒了一片竹林里,才将我放开。 拿下长剑,他不敢看我的眼睛,低下头,声音低落的道,“谢谢你。” “不客气。”我看着他,不禁谓然一叹,“以后你莫要如此鲁莽了,小心下次搭上你自己的性命。” 他有些吃惊的看着我,“你,你知道我是谁?” 我有些无奈的一笑,“你觉得我会帮助一个我不知道是谁的人吗?难道我不担心会被杀吗?” 我一点都不担心弟弟知道了,我晓得他是谁之后,为了灭口杀掉我。 自己家的孩子,心肠还是十分了解的,弟弟是个很善良的人,若不是母亲的死逼急了他,许他也不会如此来杀崔氏。 “你……”许是见我如此坦白,黑色衣袍的男子有些吃惊。 片刻后,他将面上的蒙面巾打开,露出那张清秀的脸蛋。 “你是如何知道是我的。”他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 “因为你不杀我啊。”我冲他一笑,心底多多少少都是感动的。 按如今我的身份,不过是他一个庶妹罢了,他纵是杀了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但偏偏,他放过了我。 到底还是个善良的男子。 我看着他,克制着眼底浮动的泪珠,小声同他道,“你以后不要这么鲁莽,赶紧走吧,聂千翎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说不定他已经追过来,在某个地方埋伏你呢,走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 弟弟一惊,赶忙将蒙面巾挂上,而后谨慎的看了看周围,然后冲我点了点头,转身就要离去。 就在这时,有脚步声出现,我一回头,就看到聂千翎手执长剑,出现在竹林里。 他看到我,眼底闪过一丝惊喜,当他发现我脖子上已经没有长剑的时候,他竟直接提剑奔了过来。 泛着冷冽光芒的剑尖,直奔弟弟的后背。 我惊恐的睁大眼睛,“不……” 弟弟如今算是空门大开,聂千翎这一剑又太过于迅疾,眼瞅着我弟弟就要血溅当场。 我闭了闭眼睛,嘶声叫道,“阿翎,住手。” 我初初嫁到五皇子府的时候,才六七岁的聂千翎十分调皮,喜欢了什么东西,便总是拿着不放,能拿的拿,不能拿的也拿着,当时还是五皇子的淳安帝对这个弟弟也是宠爱的紧,整个府里,只要他喜欢,便任着他要。 我喜欢养小宠,平日里当做小孩一般疼爱,宝贝的紧。可偏偏聂千翎这小屁孩就喜欢玩我的小宠,趁我不注意便提着到处跑。 那个时候,经常出现一种场景便是,聂千翎在前面抱着小宠一边跑一边摆弄,我在后面提着裙子追,一边追,一边大喊,“阿翎,住手。” 每每一喊,他便回头冲我做一个鬼脸,然后继续跑。 但这一次,他像被雷击了一般,骤然停了下来,凌厉的剑尖,堪堪停在弟弟后背两三尺后。 弟弟得了喘息,迅速的离去。 聂千翎却已没了继续追的兴趣,他反手收起长剑,冷着眉目,骤然闪到我跟前,一张脸直直的贴着我的脸,只隔了不过半个手掌宽的距离,近得呼吸都能喷在对方的脸上。 “你刚才叫我什么……”他咬着牙,每一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我一呆,双目滴溜溜的转了一圈,装傻道,“我,我刚才喊什么了?我什么也没喊啊……” 天知道,我当时真的是吓坏了。 人一到了紧急情况下,总会下意识的嘛。 我抿抿嘴,看着他那张大脸,干干的咽了一口唾沫,道,“我真的什么也没叫。” 聂千翎没有说话,但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分明的写满了“不信”。 我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慢慢的挪动脚步,跟他拉开了一点距离,“那个,我刚才喊了啥,我真的不知道,我当时吓了一跳,所有的都来自于最本能的反应。” “本能的反应?”他喃喃的念了一遍,又往前了两步。 那张大脸,还是直直的对着我。 我有些纠结的皱起眉头,干笑道,“王爷不要距离臣女这么近啊,这样显脸大,有损王爷英俊的形象。” 岂料这一次,说外貌也不管用了,聂千翎还是直直的盯着我,但眼睛已经呈放空状态,他嘴巴一闭一合,似乎是在念叨着些什么。 我微微侧了耳朵,勉强听到他在讲什么,“从你那汤我就好奇”,“本能反应?你十二岁了……她也……”,“到底是不是……”,“难道真有这种奇事”。 我的心一咯噔,正要同他解释一番,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尖叫。 “你们,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我和聂千翎同时回头,就看到李月珠正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我们。 莫名的有种被抓奸的感觉啊…… 我悄悄地后退两步,拉开了与聂千翎的距离,然后扬起微笑,干笑道,“三姐姐来了,哪有在做什么,不过是羲和刚刚被王爷所救,正在感谢王爷而已。” 李月珠恨恨的瞪着我,然后大步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还怒道,“我刚才找了好久都找不到你们,要不是听到一声石子落地的声音,我都不知道你们藏在这里,好啊你李羲和,你才多大年纪,就学会勾引男人了,你还要不要脸。” 到最后,已经口不择言了。 我被她说的有些不耐,没听清楚她前面说的话,只反驳道,“难道羲和被王爷救了就是勾引男人了?照三姐姐所说,非得羲和死了,才如三姐姐的意是吗?” “你……”被我的话一噎,李月珠恼怒的看着我,恨不得下一刻就把一巴掌甩在我脸上。 这个时候,聂千翎终于回过了神,他神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对李月珠道,“李三小姐可莫要污蔑人,若真是救了人,便是被勾引,那本王不才,刚巧救过李三小姐你呢,莫不是李三小姐你也勾引本王。” 本是一番取笑的话,我十分不明白,李月珠是怎么听到羞着脸低下头的。 我看了聂千翎一眼,恰巧他也在看我,两个人眼底都是无法言喻的无奈。 “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吗?”我用嘴型问聂千翎。 看着这样的李月珠,我心底忽然来了一个灵感,只是这个灵感,需要聂千翎配合。 “什么事情。”聂千翎十分配合的用嘴型回答我。 我瞟了瞟正害羞的低着头,拽手中帕子的李月珠,用非常非常小,只有我和聂千翎能听到的声音道,“你喜不喜欢她啊……” 下一刻,我看到聂千翎对着天空翻了个白眼。 “那我还不如喜欢你。”他开玩笑的道,“虽然你脸丑了点,但至少心没那么丑。” 我!!!!!聂千翎,你才丑!你全家都丑! 我低下头,用嘴型骂了他一番,而后抬起头,诚恳的看向她,道,“你也看到她今天多么想让我死,我看她十分不顺眼,想个法子来整她,需要你配合,不知道恭亲王有没有兴趣?” “哦?”他挑了挑眉,“说说看。” 我将需要他勾引李月珠,让李月珠深深地爱上他,非他不嫁,而后再狠狠地甩掉李月珠的计划,简介又快速的告诉了他。 聂千翎一怔,没有说话。 我有些紧张,生怕他觉得我太狠,太坏。 片刻后,他冲我勾起嘴角,露出邪魅的一笑,“……” 第三十八章 寺庙责问 聂千翎对着我邪魅一笑,而后悄悄道,“你这想法妙极了,我喜欢。” 我心中顿然一喜,嘴角笑容拉开。 就在这时,他又加了一句,“可是……” 清朗的声线被慢悠悠的拉长,我看了一眼李月珠,她还在魔障似得害羞,然后嘟囔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可是什么?”我瞪了聂千翎一样,臭小子,还玩花样。 “可是我也不能白白的答应你,你总要付出点什么……”他见李月珠没抬起头,愈发大胆的靠近了我。 我瞪了他一样,小声道,“你到底想干嘛。” 聂千翎一脸委屈的看着我,“明明是你拜托我,怎么变成了我想干嘛。” 我,“……” “您有什么要求,请提出来。”我捏着嗓子,眨巴着眼睛,故作可爱的看着聂千翎。 聂千翎做了一个反胃的动作,“那你天天给我煲汤吃吧,好久没吃那汤了,想念的紧。” 我一愣,不假思索的拒绝了,“那不行,天天熬,我倒是能下厨,你能天天来丞相府吗?” 他沉默了一下,道,“那就七天一次吧,我会偷偷去,你记得煮给我喝。” “好。”我点头答应了他。 这个时候,李月珠终于察觉了周围的不对劲,她脸上的红晕慢慢消失,一双艳丽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我,仿佛我抢了她心爱的物什一样。 我一愣,才发现我与聂千翎的距离是有些近了,便赶忙的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了同他的距离。 李月珠的眼睛这才恢复了正常。 我叹了口气,看向聂千翎,而后对他福了一福,道,“多谢王爷搭救,羲和感激不尽,只是在这里逗留已久,羲和恐家人担心……” 快点走吧,再在这里呆着,我要被李月珠的眼光射成筛子了。 聂千翎似是看懂了我眼里的意思,忍俊不禁的一笑,而后率先走在了前面。 我与李月珠跟在后面,皆是默不出声的跟着。 没被剑指着,我这回走得快多了,不过半盏茶时间就回了马车群。 离得远的时候,看到一个粉裙少女站在那里张望,离得近了才瞧清楚,原来是李慕雅。 她倒是没大喇喇的追过去。 但是聂千翎出现的那一瞬间,我清清楚楚的看到她眼底漾出的惊喜。 “王爷……”她失口叫了一声,发现我在看她后,立马遮掩似得继续喊道,“王爷把六姑姑救回来了。” 此话一出,引来了许多人的瞩目。 有些人是关心,有些人则是阴冷,又或者,恨不得我死在那里却发现我没死之后的惋惜。 明月第一个跑过来,后面跟着着小竹。 虽然明月知道那人是我弟弟,不会伤害我,但还是担忧的将我全身检查了个遍,尤其重点检查我脖子,看到没有任何伤口之后,才松了一口气,然后放开了我。 紧接着就是李映雪,她也在大战中被吓到了,头发还有些凌乱,衣裳似是被整理过了,还算整洁,看到我没事,她露出了一个微笑,“没事就好。” 心底顿时有暖意涌动,知道有人关心着我,这种感觉真好。 我对李映雪露齿一笑,旁边传来一声冷哼,我一回头,就看到李月珠森冷的双眼,我的心底一咯噔。 这是真真的恨上了我啊。 要知道女人为了男人,做出多没理智的事情都是可能的。 我垂下眼皮,心底提起警惕。 在场人均是受了惊,有人就不想去上香了,可在苍都,中元节去上香,是必做的事情。尤其是在聂千翎表示可以护送她们去灵隐寺时,崔氏和李月珠更是坚定的要去上香的心。 整理了一下行囊,把不能用的马车丢弃,其他人挤一挤,聂千翎又贴心的分出几个人将死掉的侍卫护送回去,一时间气氛竟一片欢愉。 我看了一眼正羞怯的同聂千翎讲话的李月珠,忍不住想冷笑,这么快忘了方才的惊恐了吗? 我和李映雪同坐了一个马车,车内坐不下那么多人,小竹和李映雪的一个丫鬟一起坐在了外面的车辕上。 明月在给我整理外裳,李映雪的婢女晚翠也在给她整理头发,一路驶到灵隐寺,总算也整顿的让人看不出来,经历了如此惊魂的事件了。 下马车的时候,我就看到聂千翎正在同李月珠的温柔说话,我在心底有些嘀咕,只是让他给李月珠一些好脸色罢了,可没让他如此牺牲色相啊。 就在这时,聂千翎忽然抬头,看了一眼我,竟冲我眨了眨眼睛。 我一愣,他已低下头,继续同李月珠说话。 仿佛方才我看到的都是幻觉。 我无奈,侧过头,蓦的看到李慕雅紧紧握在一起的拳头,正在微微发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只看到她的脚尖。 真能忍,我在心底默默的叹了口气。 已经到了寺庙门前,该上台阶了,可李月珠就是不走,一直在同聂千翎讲话,偶尔娇羞的低下头,一副羞怯的模样。 崔氏乐见其成,也没有任何要打扰的意思。 好在这灵隐寺不只是为丞相府开放,很快有人上来,见到一堆人堵着山门,请人来疏通,李月珠才依依不舍的同聂千翎分开。 我走在最后,悄悄地瞪了一眼聂千翎,他无辜的摸了摸鼻子回应我。 再回过头的时候,就看到李慕雅在悄声同李月珠讲话,讲的什么我不知道,但李月珠可是悄悄的看了我几次。 我心底一顿,一股不妙的感觉在心底升起。 “明月,待会你小心点,我总觉得李慕雅和李月珠在谋划着什么。”我同明月小竹讲了一声,让她们提高警惕。 苍都乃苍周国都,自是贵人遍地,这灵隐寺倒也有心,建了两座相邻的寺庙,一座专门给达官贵人与其家眷开放,另一座则对普通百姓开放。 崔氏带着我们去的便是专对达官贵人开放的寺庙,来往者皆是富贵之人,一路走来,也遇到不少熟悉之人。 比如武安侯夫人,带着她的嫡长女,也就是那个爱穿红衣的盛玥。 比如大理寺卿夫人,还有她的嫡长女,陈可欣。 一路走来,这些贵妇们皆是互相招呼额,然后结伴相行。 崔氏虽然是个妾抬上来的,被那些原配正室们所瞧不起,但她是丞相夫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冲她这个头衔,也没有人会怠慢她。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着,到了大雄宝殿,依着身份地位,轮次上香。 正热热闹闹的时候,李月珠忽然看向我,大声的道,“六妹妹,你出来,三姐姐有事情问你。” 我一愣,虽然她的声音客客气气的,但那种不容置疑的神色,还是自眼底透了出来。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我半垂下头,不卑不亢的自人群中走出,对着李月珠福了一福,而后低声道,“不知三姐姐找羲和什么事,非要在佛祖面前如此大声喧哗,若是因此就扰了佛祖清净,羲和真是罪该万死。” 李月珠一愣,随即放低了一些声音,道,“你莫要转开话题,我之所以在佛祖面前说,便是让佛祖做个见证,来辨一辨事情的真相,省的又被你狡辩过去,将我们一众人等给欺骗了个尽。” 说完,李月珠愤怒的瞪着我,一副要将我给吃掉的模样。 我一怔,双目微微转动,也跟着低声道,“三姐姐为什么不私下里找羲和讲呢,有道是家事家事,自当时在家里解决的事,三姐姐在众人上香之时,同羲和说起家事,也是对周边夫人的不敬啊。” 我不知道李月珠到底是知道了什么,才胸有成竹的敢在众人面前指责我。 但我李羲和也不是面捏的团子,你想让我在众人面前出丑,我就先让你跌个跟头。 第三十九章 能言善辩 真是把我当成面团子做的人儿了! 前些阵子李月珠在冰心阁闹得事情才将将过去没多久,如今她既又执意要给自己的名声添上一笔污水,我也不介意帮她一把。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什么事情不能在家里解决,非要拿到众人跟前说? 不管李月珠说的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就这一点,足以让那些贵妇人将她从儿媳妇的名单上划下去。 谁家里没点龌蹉事情,要是儿媳妇就这么大喇喇的在众人面前讲了出来,真是面子里子都丢干净了。 我看着她,认真的劝诫道,“三姐姐,还是回府再说吧。” 我真心的是为她好,可换来的,却是狂风暴雨般的指责。 李月珠先怔了一下,她到底还是没脑子想那么多,只见到我三番两次的辩驳,顿时有些怒道,“你不必说这些花言巧语来迷惑众人的视线,你以为这样就能将你做的事情一笔勾销吗,我告诉你,不可能!” 说完,一转身,冲着厅内的众夫人,大声道,“打扰了诸位夫人,你们不知道,方才我们一行人来上香的时候,突然遇到了一堆黑衣人来,要将我们全部杀尽!” 人都是怕死的,贵妇人们更怕死,听她如此一说,纷纷睁大了眼睛。 李月珠得意一笑,继续道,“要不是府里的侍卫忠心的护着我们,相府一行数十人都去阴曹地府报道了。可是,你们知不知道,就在我们被黑衣人围着喊打喊杀的时候。她……我的六妹妹。” 她伸出一只手,指着我,道,“她却站在一旁,没有人杀她,她就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我们被屠杀。” 众人的目光顿时看了过来,依稀间,我听到有人在嘀咕一些话。 听不清楚,但我知道,肯定不是好话。 我站在原地,低下头,险些被气笑。 明明是她们丢下了我,不把我救过去,却说我站在旁边看热闹。 真真是搞笑之极。 那厢,李月珠还在激昂的讲着,“我当时十分担忧她,好几次想去救她,差点被黑衣人砍到,可她倒好,就远远地站在一边,冷眼旁观我们被伤害。” 她话音一落,我就听到有人在旁边嘀咕。 “看不出来这姑娘这么忘恩负义。” “丑人多作怪,长这个样子,心肠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真是好过分啊,这种妹妹,有还不如没有。” 我就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内心由愤怒逐渐的转化成了平静。 我倒要看看,李月珠要折腾什么幺蛾子。 “这就算了……”李月珠在一旁,凄凄的道,“那她顶多就是胆小一点,我也不会责怪与她,可你们猜不到后面出了什么事情。” “后来,眼见着我们就要丧命于此,恭亲王天降神兵,救了我们……”李月珠脸上浮现了一些红晕,“多亏了恭亲王,将那些黑衣人逼得步步后退,眼见着就要将所有人缉拿的时候,就在这时,她被黑衣人抓了。” “啊……”已经有胆小的姑娘惊呼出声。 “那黑衣人拿着她当挡箭牌,因恭亲王不忍她这弱女子遇害,也只能就这么眼睁睁的放弃追捕。”李月珠一脸惋惜的道,“要知道,那些贼人能打杀我们,自然也能打杀这路途上的其他人,没将他们抓了,那这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得多危险啊。” 我在一旁,听得险些就要捧腹笑出来了。 我怎么没发现,李月珠这么有当说书人的天赋,看来以后她就算落魄了,总还能找个维持生活的饭碗啊。 她这一番话,将那些怕死之人划入了己方阵营,但凡是怕自己遇刺的人,都会忍不住责备我。 这不,大理寺卿的嫡长女陈可欣就在旁边插言道,“当时就该抓的啊,要不以后谁家再遇到了危险,没恭亲王相救,可不就等死了,那么多人命……” 说完,还谴责的看着我。 我当时就忍俊不禁了,感情她的意思就是,以后别人再遇刺了,那都是我的错咯? 李月珠在一旁接着道,“就算就算如此,也就算了,我也会忍下去。可最令我不能忍的是……” 她往前大跨一步,伸出的食指几乎戳到了我的鼻尖,如此令人厌恶的姿势,让我十分不满的后退了一步。 “我方才细细的思考了一番,为什么黑衣人不杀她,为什么挟持了她之后,不把她杀掉,反而让她完好无损的回来了?这是为什么,大家有没有想一想!”李月珠字字铿锵的说道。 话音才落,整个大雄宝殿一片寂静。 片刻后,陈可欣有些颤抖的惊呼道,“难道,难道她跟那群黑衣人是串通好的?” “没错。”李月珠铿锵的点头道,“除了串通好的,我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黑衣人不杀她,为什么被挟持之后还能完好无损的回来,连衣裳都没脏乱,大家想一想,除了这个理由,还能怎么解释!” “天哪。”陈可欣在一旁惊呼。 我低垂着眉眼,站在原地,回想起李慕雅同李月珠交头接耳那会,心底慢慢回过味儿来。 应该是李慕雅告诉李月珠,并挑拨她来说的吧。 我用余光瞟了一眼李慕雅,正看到她微笑着,眼底闪过得逞的神采。 我在心底冷笑一声,看着正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人们,上前一步,稍稍提高了点声音,道,“三姐姐,你不分青红皂白,就这么污蔑羲和,羲和感到不平。” “不平,你有什么不平的,你勾结贼人妄图杀害自己家人,你这种人就是狼心狗肺,狼子野心。”陈可欣在旁边大吼大叫道。 在她身后,大理寺卿夫人拽了一把她的胳膊,制止了她继续说话。 “这位姑娘。”我对她福了一福,冷静的道,“姑娘只知道恭亲王来救了众人,却不知道,羲和被挟持走后,恭亲王不顾自身安危,只身跟随,将羲和救了下来。敢问诸位,恭亲王如此英勇的行为被悄无声息的掩藏了下来,你们只看到了羲和完好无损的回来了,然后进行各种恶意揣测,请问,你们将恭亲王看成了什么?难道他瞎?又或者他也同黑衣人有所勾结不成?” 我站在大殿中央,冷冷的说完,左右看了一番,发现许多人都悄悄地低下了头。 恭亲王聂千翎,当今陛下最疼爱的幼弟,谁敢说他的不是? “羲和没有死,便是同人有勾结,那紧跟着羲和的恭亲王为什么不杀掉羲和,还将羲和给救了回来?难道恭亲王是不辨是非吗?”我扭过头,紧紧地盯着李月珠,“难道在三姐姐心中,恭亲王就是这种人吗?” “你……你……”李月珠骇然后退,她双目紧紧地盯着我,张开嘴,欲反驳,却又无从下手。 我一步一步的跟着她,她后退一步,我就上前一步,“三姐姐如此指控羲和,到底是想做什么呢,是看羲和没有被杀掉,所以不开心吗?难道三姐姐就这么想要羲和死吗?羲和到底哪里不如三姐姐的意了,到底哪里碍三姐姐的眼了?” 我悲恸的看着李月珠,学着她之前悲悲切切的道,“若是羲和哪里让三姐姐不开心,三姐姐打羲和也好,骂羲和也好,可不要再污蔑羲和了,还把恭亲王给带上了,这要是惹怒了恭亲王,咱们可怎么办啊。” “不,不会的……”李月珠被我逼到角落里,退无可退的她骤然看向李慕雅,大声冲她喊道,“李慕雅,你倒是说句话啊!” 第四十章 偶遇姨母 众目睽睽之下,李慕雅一怔,随即茫然的看向李月珠,道,“三姑姑,你让慕雅说什么……” 这么快就把李慕雅给抓了出来,我忍不住在心底偷笑,现在的李慕雅,估计要恨死李月珠了吧。 “你告诉她们,是你亲眼看到一个黑衣人想杀她,却被另一个黑衣人给救下来的,不是我信口胡说,明明就是她勾结贼人,妄图杀害我们。”李月珠在一旁急急地说道。 我看向李慕雅,她半垂下了头,我看不清楚她的眼神,只听到她轻声的道,“三姑姑莫不是气蒙头了不成,慕雅当时吓得护住了祖母和母亲,哪有心神去观察别人呢。” “你……你刚才不是这样说的……”李月珠怔怔的看着李慕雅,忽然恼怒的道,“明明是你告诉我,李羲和同人勾结的事情的,现在你却说不知道,你骗谁呐。” 原本对准我的炮火,此刻已经挪到了李慕雅身上,我乐得后退两步,做一个看戏的人。 “三姑姑。”李慕雅忽然抬头,一张清秀的小脸上,皆是满满的不解和困惑,“方才慕雅是在说,六姑姑的运气真好,没有侍卫保护,一个人在外面,还能没事,真是老天保佑。慕雅真的没说什么,三姑姑莫不是你听错了不成?” 她的表情太真诚,她的语气太诚恳,即使知道实情的我,都忍不住去选择相信她,更何况周围的看客。 “你……你……”李月珠被气的胸膛连连起伏,她指着李慕雅的手,已经有些颤抖,“你胡说,你胡说。” “三姑姑,你莫要生气,这都是慕雅的错,当时没说清楚,让姑姑产生了误解,为此气愤也是正常的,在这里慕雅给三姑姑赔罪。”说完,又站起身,对着我款款的福了一福道,“都是慕雅没讲清楚,害六姑姑差点蒙受不白之冤,但三姑姑也是错听了的受害人,都是慕雅的错,慕雅给六姑姑赔罪,也替三姑姑给六姑姑赔罪,还望六姑姑不要生气。” 一番大气的话说下来,周围都是连连的赞叹,叹这姑娘聪颖机智,敢于承担,哪像是李月珠,鲁莽不堪,听错了就敢大喇喇的出来指责人家姑娘。 连我也不得不佩服她,竟然用如此方法脱身。 若她仅仅一味的说是李月珠听错了,大家许是不会如此相信她。但她一力承担起了所有错误,打了一手同情牌,让众人的心态均是转向了她。 最关键的是,谁也不想得罪聂千翎,李慕雅此话一出,大家就坡下驴,纷纷把李月珠的一番话当成了胡搅蛮缠。 闹剧落幕,人们开始继续上香,没有人关注在角落里气的说不出话的李月珠,反倒是与一直落落大方,敢于承担错误的李慕雅相谈甚欢。 我在原地看着,觉得也颇为有趣。 然而就在人群其乐融融的时刻,一道女子的冷哼声响起,“这世上就是冠冕堂皇的人多,一张嘴但凡巧了,死了也能说成活的。” 我一愣,抬头望去,一眼看到人群里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 女子约莫四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身浅色的衣裳,巧的是,也挽着一个堕马髻。 她面容长得十分柔和,一双眼睛却十分凌厉,我望过去的时候,她也望过来,竟逼得我后退了两步。 “哼,李家的人。”她往地上啐了一口,道,“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狗咬狗罢了。” 我一顿,心底霎时风起云涌。 那眼睛…… 那口气…… 那身高…… 那形态…… 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我的小姨母,甄明柔。 明月之前替我打听过,甄家的人在母亲死后便黯然的离开了苍都,只剩一个嫁了人的小姨母还留在这里。 我一直都想过去见她,但又不敢去见她。 万万没想到,竟在这里见到了她。 她还是同从前一样泼辣,一张嘴似刀子一样,锋利不饶人。 见我看向她,她瞪了我一眼,道,“看什么看,李家的人,不要看我。” 我有些哭笑不得,想来因为母亲的死,甄家的人均是恨毒了李家的人,而我这身体,正是李家的一名庶女。 也难怪小姨母如此瞪我。 我低下头,有心接近小姨母,但想一想,肯定是被骂一顿,所以脚步一顿,还是没有上前。 方才一直呆愣的崔氏,此时像是活泛过来一样,瞪了一眼小姨母,冷声道,“白夫人可莫要在佛祖跟前撒野。” “你才撒野,你全家都撒野。妾提上来的,没资格跟我这原本正室夫人说话。”小姨母瞪了一眼崔氏,高傲的离开了大雄宝殿,似十分不屑同她处在同一个地方。 崔氏被气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但小姨母已经离开了这里,她自持身份也不肯追上去讨回场子,只能气的在原地跺脚。 我躲在角落,差点没笑岔气,一扭头,不经意看到李月珠睁大了一双眸子,正死死地盯着李慕雅。 我忍住笑,后退了两步,一边出这大雄宝殿,一边暗附,她们俩终于要掐起来了。 虽然无法同小姨母相认,但我心底总归是想着她的,我不求能同她说话,我只想远远地看着她,哪怕只是多看几眼也好。 出了大雄宝殿,穿过门前的青石路,拐个弯,便是这灵隐寺幽静的竹林了。 我站在竹林里,明月在后面悄声同我说,“五小姐方才就不见了,似是往那边竹林里走去了。” 我点了点头,“她也是藏了秘密的人,不过既然不危害我们,我们就权当没看见。” 我和明月一路追过去,在竹林深幽处看到了正在同一名男子说话的小姨母。 我不欲过去,便走到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借着浓密的竹子遮挡身形,然后贪婪的看着小姨母。 小姨母是外公老来得女,比还是李佳淳的我大不了几岁,她和我一起长大,极其疼爱我,一张刀子嘴,也是在保护我时逐渐的练出来的。 她是个爱玩的人,时时刻刻都爱爽朗的大笑,但此刻,她却板着脸,满面怒容的在训斥对面的白衣男子。 “白轩,我让你照顾你弟弟,你就是这么照顾的?他这么鲁莽的行动,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听到小姨母怒气冲冲的道。 “回母亲,是白轩的错,没能看好弟弟,下次不会了。”白衣男子皱着眉头,低声道。 “还有下次,这是得亏斟儿命大没事,他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你让我怎么去见我我姐姐,怎么去见阿淳!”说到最后,小姨母声音有些哽咽。 白轩呐呐的看着小姨母,低声劝慰她道,“母亲莫要不开心了,姨母和淳姐姐定是不想看你流眼泪。” “我可怜的姐姐,在阿淳没了之后,只留下了这么一条血脉,白轩我告诉你,你一定要护好斟儿,他若是死了,为娘我也不活了。”小姨母哭着道。 “母亲放心,白轩一定会保护好弟弟,绝对不会让他再陷入险境。”白衣男子铿锵的抱拳道。 我没想到弟弟会同小姨母有联系,我原本担忧的心忽然就感觉松了下来,有姨母照顾弟弟,弟弟总归不会过那么苦。 隔着浓密的竹枝,我看到小姨母擦了擦泪,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你坐下吧,我商量一些事情。” 再之后,竟压低了声音,我怎么都听不到了。 好奇心驱使我想知道她们到底讲的什么,我不由自主的往前踏了一步。 “咔嚓”是枯枝被踩动发出的声音。 我猛的一愣,还没来得及转身逃跑,就听到了一声冷喝,“是谁,给我出来。” 第四十一章 两次偷听 在我稍远一些的明月一愣,拉着我的手就要走,可还没走两步,我的另外一只手,就被人拽了个结实。 我努力的挣脱,那人一动不动,我一回头,就看到方才站在小姨母对面的那个男子,我的表弟,白轩。 “放手吧,明月。”我无奈的苦笑着道。 明月皱眉,手掌竖成手刀,对着白轩的手就砍了过去,白轩松开我的手,和明月打了起来。 二人一招一式看的我有些眼花缭乱,这时小姨母也跟着走了进来,我怕他们两人误伤到小姨母,赶忙大声的叫道,“停,停,马上都停。” 明月看了我一眼,猛地一腿照着白轩踢了过去,白轩往后一侧,避开了这一腿,却也拉开了与明月之间的距离。 明月顺势一跃,回到了我的身边。 “是你。”小姨母走过来,看到是我,顿时柳眉倒竖,口气不善的道,“你这李家的人跟着我做什么,我可刚与你们主母发生了口角,若是不说清楚,你也别想走出这竹林了。” 明月一愣,赶忙护在我身前。 “这位夫人……不好意思,羲和不是故意出现在这里的。”我一愣,赶忙歉意的对着小姨母福了一福,而后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大殿里有些闷,所以出来走走,结果不曾想刚走到这里,就踩到了枯枝,当时还把我吓了一跳。” 那白轩瞥了我一眼,似不相信我的说辞。 小姨母就更不客气了,直接讽刺道,“不小心?你当人都和你一样傻呢,扯借口不扯个好点的,这可是竹林深处,就一个人踩出来的小路,若不是为了偷听,谁会跑这里来。你自己傻就算了,还把我当傻子,这简直不可饶恕!” 我哭笑不得,只能连连道歉,“对不起夫人,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我这就离去,不打扰您,真的抱歉。” “听完了就想走?不说清楚,你就留在这竹林里吧。”小姨母怒声道。 白轩见状,直接扑了过来,明月迎了上去,二人又打了起来。 小姨母盯了我一会,忽然有些奇怪道,“一个小庶女,能被嫡姐针对成那样都没人帮你,可见你在李府也不怎么地,竟然会这么厉害的侍婢。”说着,脸色一变,“你到底是谁,给我说清楚。” 我站在原地,真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只能无奈的对小姨母道,“我也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只是听到了二哥的名字,所以愣了一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无可奈何,只能拿出弟弟的名头来了。 “二哥?你说的是李斟不成?”小姨母眼神不善的看着我,“你知道我是斟儿的姨母,所以故意搬出他来当挡箭牌?我告诉你没门,老娘才不吃这套。” “我没有。”眼见着小姨母朝我逼近了一步,我赶忙后退一步,无奈的解释道,“就刚才,二哥突然穿着黑衣服出现杀崔氏,我看出来是他,所以才帮着他逃跑,才会有大殿里被针对那一幕。” “真的?”小姨母一愣,随后狐疑的看着我,但脚步却没有再上前。 这件事情,他们方才的话里说的模模糊糊的,不知道的人根本听不懂,我也不怕小姨母怀疑我,因为今天大殿里李月珠提出来的事情,虽然大部分被我说的迷惑了,但真正聪明的人都能看出来问题。 毕竟刚一开始,黑衣人也没有动我。 我点了点头,目光诚恳的看着小姨母,道,“是真的是假的,夫人去问一问二哥不就知道了,毕竟我一直在李府,跑也跑不掉。” “谅你也跑不哪儿去了,轩儿,回来。”小姨母冲我冷冽一笑,把白轩招了回来,母子二人就快速地离开了这里。 明月回到我身边,我仔细看了她一番,确定她没受伤,这才松了口气,道,“你下次莫要上去跟人打了,越是会功夫的人越容易受伤,比起现在,我更宁愿你什么都不会。” 明月无奈的一笑,同我一前一后的走着。 我不想回大雄宝殿,就这么往竹林深处走着,谁都没有说话。 大约走了半盏茶时间,走到了竹林尽头,就要出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我同明月对视一眼,两个人又赶忙的躲在了竹林里,再次用浓密的竹子遮盖身形。 真是,连着两次偷听了,我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很快,我就被那人说的话给吸引了。 是李月珠同李慕雅。 李月珠还记恨着方才大殿里的事情,正对着李慕雅发脾气,“你骗我,明明是你跟我说的,结果变成了我听错了,你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戏弄我呢。” “三姑姑。”李慕雅好脾气的笑了笑,道,“三姑姑,当时我也是想站你那边的,但是我不能站啊,为了三姑姑,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你继续下去。” “你还说不能,明明就是戏弄我,李慕雅,枉我平时对你那么好,竟没看清你是个白眼狼!”李月珠咬牙切齿的道。 “三姑姑你且听我说。”李慕雅柔声道,“你想想,六姑姑最后一句话问你的什么。” “问的什么……问我,惹怒了恭亲王怎么办……”李月珠喃喃道。 “是啊,三姑姑你可想过吗,你要是坚持六姑姑和那群贼人勾结的话,那王爷变成了什么?是非不分的人,还是也同贼子有勾结呢?”李慕雅循循善诱道,“我若是当时同意了你的话,你再想收回这些话都不能,你想想今天,王爷才同你相谈甚欢,若是被他知道了你在他背后暗自揣测他,你可想想,他会不会生气……” 我听到了李月珠倒吸了一口凉气的声音。 同明月对视了一眼,我无奈的摇头。 “她可能是真蠢。”明月用口型告诉我。 她,指的是李月珠。 我无奈的笑了,李月珠不聪明固然是一回事,但更多的是李慕雅这个女人太聪明了,她能让自己永远占据有利,便是最厉害之处。 她看到了我被弟弟救下那一幕,却一言不发,然后告诉李月珠,挑拨李月珠对付我,在看到李月珠对付不了我,把她揪出去的时候,她又站出来反水。 如果仅仅是这些,我并不会那么佩服她。 我佩服她的是,明明是她临时反水,不与李月珠站在同一阵线,到最后却能解释成为李月珠好。 李月珠相信是她傻,但是李慕雅能做到这一幕,心机委实也不简单。 我想起她看聂千翎的眼神,那种炙热的必得神色,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李月珠早晚得败在她手下。 时间问题而已。 她们接下来的对话我已不想听,但我也不能就这么过去,不然一定会被她们发现我在偷听。 我想了一下,决定回小姨母方才坐着的地方,去休息一会。 结果才刚到地方,就看到了行色匆匆的李映雪,正从方才我偷听的地方走过来。 看到我之后,李映雪拉出来一个不自然的笑容,过来同我打招呼,“六妹妹在这里呢。” “是啊五姐姐。”我冲她露出一笑,“大殿内烟火气息太重,我有些吃不消,就出来了,没想到遇到了五姐。” 我垂下眸子,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五姐姐去了哪里,方才看到三姐姐和慕雅了吗。” “啊……”李映雪有些慌乱的看着我,结结巴巴的道,“没,没去哪儿啊……” 我眉头一皱,总觉得李映雪如此慌乱,与我有关。 第四十二章 帕子丢失 “五姐姐,你怎么了?”我皱眉问道。 “没,没事。”李映雪冲我笑了笑,脸色有些不好看。 我见她执意不说,也就没有再问下去,“这后院有专门给女眷设置休息的房间,我看五姐姐你脸色不太好,不如若去休息休息。” “哎,好,好。”李映雪有些迟疑的离去了,临走前,她看了我一眼,有些急促的说道,“六妹妹你要小心。” 说完,便匆匆的离开了。 我一怔,看向明月,也见到她满脸的郑重。 “莫不是我们走了之后,李慕雅与李月珠又商量了什么,让她给听到了?”我思附道。 “那她直说就好,为什么遮遮掩掩的,想提醒你,又不敢说出来的样子。”明月质疑道。 我摇了摇头,将她方才慌乱的样子想了一遍,我猜测道,“我想,她可能是心虚吧,不敢说出来,许是跟她自己做了什么有关。” 她到底做了什么,她自己清楚,我并不想参与。 回过身,提醒了明月要注意一下李月珠的动静,便与她一起回了大雄宝殿。 崔氏已上过香,正盘坐在蒲团上,认真的听大师讲道。 我蹑手蹑脚的走进去,在李慕雅身后坐定,也跟着听了一会。 没多大会,便到了午时,贵妇人们纷纷回了安排给自己的禅房,享用素斋。 正吃饭的时候,明月忽然走进来,靠近我耳边,说道,“小姐,你的行李被动过了。” 行李是放在寺庙暂借给我用的厢房里,由小竹看守着的,怎么会被动了。 不过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我对明月摇了摇头,便继续吃饭。 李月珠发现了我这边的异动,瞥了一眼,道,“六妹妹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 “没什么事啊,三姐姐。”我对她露齿一笑,低下头继续斯文的吃饭。 崔氏喝了一口粥,抬起眼皮,冷冷的道,“申时启程回府,待会你们可别玩忘了时间。” 不知是在警告我,还是提醒李月珠。 吃完发了斋饭,崔氏在禅房里喝茶,等待大师来讲经,我借口三急,出了禅房,将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小竹在守着厢房的时候,内急去了趟厕所,期间请了一个婢女代她看了一会,但是她回来的时候,那个婢女已经不在了,她当是感觉到奇怪,便左右检查了一番,发现少了一块帕子,便急忙的告诉了明月。 “对不起,主子,都怪我。”小竹内疚的同我道歉。 我冲她笑了笑,安抚道,“人都有三急,不怪你。” “主子,那人不知道拿你的帕子去做什么,我得快些找回来,不然若是……”明月打了个寒噤,这年头,于女人最重要的便是名声,若是真与人传出了有染什么的,我这辈子也算毁了。 “带我去看看。”我沉吟了一番道。 苍都贵女们为了体现自己与众不同的品位,的确会在帕子上绣些别致的东西代表自己的身份,可我素来不爱那些,并没有在帕子上绣什么,乍一拿出来,不过是一条普通的帕子罢了,很难去第一时间联系到我身上去。 所以李月珠选择这条帕子下手,让我感到十分的诧异。 等到了行李跟前,我仔仔细细的探查了一番之后,又拉过来明月嘱咐了一番,这才带着小竹回了禅房。 今日来上香的人极多,比崔氏大的贵夫人也不少,所以想要轮到崔氏,还是需要一会子的,她许是喝茶喝的有些无聊,便带着李月珠等人,出了禅房,去旁边的小亭子里歇一歇。 那小亭子里已经坐了许多个贵妇,有武安侯夫人,还有大理寺卿夫人,以及左丞夫人,加之各家的女儿,小亭子里一片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见到崔氏来了,武安侯夫人自持身份没有起身,大理寺卿夫人还有左丞夫人起身,同崔氏打了招呼,并邀她坐了下来。 既是在寺庙,肯定是要讲一些佛法有关的事情,纵然各家夫人也不过是通个皮毛,彼此糊弄也能讲出乐趣。 夫人们在聊天,贵女们自然也不闲着,纷纷三五成群的站一起,聊着一些不知名的话题。 在苍都,嫡庶永远都是那么分明的界限,陈可欣拉着李月珠在那里不知讲些什么,李兰焉几次怯生生的跟过去,都被陈可欣不着痕迹的给挤了下来。我左右看了看,依稀仿佛又看到了入宫赴宴那天的场景。 这些贵女们,身为嫡女的优越感未免也太足了。 我撇着嘴低下头,没有同谁讲话。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一阵蜂拥的呼声,将众人吓了一跳,紧接着不远处跑出许多僧人,拿着长棍,吆喝着,似乎在驱赶什么。 崔氏见状,有些好奇的谴了一名丫鬟过去询问,没多大会,丫鬟跑了回来,气喘吁吁的道,“回夫人,是寺庙外面的乞丐,在哄抢东西。” 灵隐寺为彰显佛祖仁慈,总是会时不时的布施救济无饭可吃的人们,所以寺庙外通常会围着一群乞丐,这已经是见怪不怪的事情了。但这乞丐如此拼了命的哄抢一个东西,倒是十分少见的事情。 武安侯夫人也跟着好奇的问道,“可看到是什么东西,被如此哄抢?” “回,回夫人……”丫鬟脸蛋红红的道,“是一条帕子。” 众人的面色一变,这帕子可不是寻常东西,若是哪家姑娘的帕子被这一群乞丐给摸过来摸过去,名声可就别想要了。 “可看清楚了是谁的帕子?”大理寺卿夫人问道。 “距离的远,看不清楚。”丫鬟道,“后来大师们将乞丐给驱赶一空,那帕子便也剩在了原地,各位夫人要是想看,婢子这就去取来。” “取来,就不用了吧……”武安侯夫人有些迟疑的道,“不知是谁的,那便丢了吧。” “那怎么行。”崔氏在一旁严肃的道,“这帕子到底怎么落到外面的,尚且是一个值得斟酌的问题,若是有人故意丢到外面的,被有心人追查起来,可不是坏了那姑娘的清名。如今也就我们几个老姐妹在,知道了也无妨,说不定还能帮忙遮掩一二。” 我在心底冷笑,说什么遮掩一二,真是好听,不过就是为了把我扯出来而已。 不过我也不怕,反正我也没在帕子上留过任何标志性东西。 崔氏说完,见没有人反对,便遣了方才那个丫鬟去拿帕子。 没多大会,丫鬟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托盘上放着的,赫然便是被抓的乌漆嘛黑的手帕。 有爱洁的姑娘便忍不住以帕子掩着口鼻,悄悄地扭过头,干呕了两声。 我心底也不舒服,虽说这帕子没用过,但毕竟曾属于过我,被摸成这个样子,还真是让人恶心。 “你们看看,可认得这帕子是谁的。”崔氏问道。 姑娘们慢慢的凑近,左右观察了几番,都没有认得出来。 轮到我时,我也是仔细的看了一番,然后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我身旁的李兰焉忽然吃惊的看向我,道,“这帕子没绣花……好像六姐姐也不喜欢往帕子上绣花的吧。” 一时间,我又成为了焦点。 李月珠听到了李兰焉的话,似有些不敢置信的上前了一步,嘴里喃喃道,“不会吧,六妹妹可不是那样的人。” 话这么说着,人却趁我不备,快速自我袖口扯下我的帕子,而后展开一看,愣愣的道,“还真是如此。” 她摊开的掌心上,赫然放着一块什么都没有绣的洁白帕子。 第四十三章 障眼毒计 我皱起眉头,看向她,道,“三姐姐和七妹妹这话羲和就不爱听了,这没绣花的帕子比比皆是,怎么这块就是羲和的呢,要是这么说,整个苍都没绣花的帕子多了去了,都是羲和的吗?” 李月珠将她自己的帕子抽出来,大声道,“可是咱们在场的众人,帕子都是绣了花的,要说没绣花的,的确只有你一个人啊。” 陈可欣等人纷纷配合的将帕子亮了出来,每个人果然都在帕子角落绣上了自己喜爱的花儿。 崔氏把目光罗在我身上,声音有些冷,“羲和啊,这帕子是你的吗,你可得说清楚啊,毕竟事关丞相府的名誉。” 我低下头,胆怯的道,“回,回母亲,真的不是羲和的,羲和的帕子都在包袱里好好地放着呢,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话音才落,旁边的李月珠就眼睛一亮,“既然你说在你的包袱里,那不如去看看,也好还你清白啊,六妹妹。” 到底还是有了长进,我用余光看了一眼李月珠,从前的她只会把一切都流露于表面,现在懂得冠冕堂皇,把自己的目的掩饰一番了,总算是没那么蠢笨了。 “是啊,六姐姐,既然如此,不如若去看一看你的包袱,这样也好帮你洗脱嫌疑啊。”李兰焉在旁边搭腔道。 我轻轻一笑,还会找帮手了。 许是见我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崔氏在旁边义正言辞的道,“羲和你别怕,有这么多夫人为你作证明,只要你是清白的,就一定不会有任何脏水泼在你身上。” 我抬起头,眼泪婆娑的看了一圈,最终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那好吧,母亲,诸位夫人,请跟羲和来。” 说完,我在前面带路,走到了寺庙分给我暂时歇息的厢房。推开门,我请崔氏和武安侯夫人进来,还有一些人也跟着走了进来,但因为房间不大,所以还有一部分站在门外,扬首观望。 “这就是羲和的包袱,请母亲和夫人检查。”我指着放在蒲团上的一个青色小包袱,低声道。 崔氏轻微颔首,一个丫鬟自她身后走出,极为利落的打开了我的包袱。 一件换洗的外裳,一枚镂空的金簪。 除了这些,别无他物。 “还说不是你的帕子,你的包袱里都没有帕子。”李月珠上前一步,皱眉看着我道,“六妹妹,倘若是帕子不小心掉了,你同我们说了就是,何必非要撒谎,害的大家这么远走了一趟。” 我张开嘴,有心辩解一番,却又不知说些什么,一时间,有些支支吾吾的。 崔氏见状,十分严厉的上前一步,斥道,“羲和,你这姑娘,年纪也不小了,怎么现在愈发喜欢撒谎了,从前就喜欢不安分往大街上跑,半夜不知道回府,现在居然学会了撒谎……”  她有些心痛的看着我,似乎被我气的讲不出来话了,场面一时有些寂静,众人看我的眼神已经有些不对了。 我想,只要现在立马回到苍都,我的名声马上臭大街,还会连带着丞相府被人不齿。 若是父亲因此厌了我,那就更是皆大欢喜的事了。 李月珠在一旁看着我,眼底似乎在为我叹息。 寂静依旧在持续,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忍不住想要进来,这一进来房间里的人就多了,人一多就变得有些拥挤,原本还站在我旁边的李兰焉渐渐地被挤到了边缘,许是脚有些滑,她一个趔趄,险些摔在了地上。 多亏扶住了旁边的小桌子,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那小桌子被晃动了一下,有东西从桌布下掉了下来,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这是什么?”陈可欣好奇的上前一步,将东西给捡了起来。 我用余光看向李月珠,自她眼底看到了压抑的激动,我忍不住冷冷一笑。 重头戏终于要出来了。 之前的什么偷帕子,什么来检查包袱,都只是障眼法罢了,眼前的这张纸,才是李月珠苦思冥想的,毁了我的武器。 “看着像是一封信。”李月珠靠近陈可欣,将信封打开,抽出里面的白纸,一边拿还一边念叨,“六妹妹这里怎么会有信封,莫不是写给谁的信?” 姑娘们与心悦之人来往,多数也就是写个信,赠个帕子。这种方式一直存在,但都是暗暗的进行,真要是被拿出来说道,定会被一些顽固保守之人不齿。 许是联想到了之前突然出现的帕子,许多人看我的眼神,都隐隐的带了不屑。还有人干脆窃窃私语了起来,我听不仔细,但也知道,肯定是在骂我“放浪”之类的。 我委屈的低下了头。 旁边,李月珠满怀欣喜的打开了那封信,陈可欣在旁边大声念道,“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都寂,但余钟磬音。” 她声音方才落下,一直在一旁作壁上观的武安侯嫡女盛玥,忽然大叫了一声,“好。” 一语引得众人侧目。 “好诗,好诗啊。”盛玥常年孤傲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许久没见到有人做出如此好的诗句了,这位姑娘,这首诗是你写的吗?” 她看向我,我轻轻地颔了颔首。 她抚掌笑了起来,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就听到李月珠有些失措的声音,“不,错了,怎么可能会是这个。” “一定是搞错了。”她将手中的纸扔掉,又在那桌子上反复找了一圈,最后连桌布都掀掉了,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怎么会这样……”我听到她低低的呢喃,忍不住微微一笑。 我回房间查探的时候,就觉得,不可能只是被拿走一个帕子那么简单。 若只是李月珠一个人,我可能不会如此想,但有一个李慕雅在,我不得不深思熟虑了一番,将所有的可能设想了一遍后,又在房间里仔细探查了一遍,果不其然的看到了桌布下藏着的一首情诗。 情诗是写给一名不学无术的二世祖的,落款是我的名字。 我心底有些恼怒,这二世祖我也是知道的,一直不学无术,妻妾成群,人又肥胖不堪,仗着宫里有个当妃子的姐姐,便经常胡作非为,爱抢民女,是整个苍都人都不屑于提及的纨绔子弟。 李月珠竟然想逼着我嫁给他? 以我的身份,嫁过去便是个妾。且我现在这张脸姿色不出众,说不定直接会被那个二世祖给打死。 真是狠毒的心。 我交代给了明月,让她把情诗换成我曾闲来无事写过的一首诗,又按照原样藏了回去。 想道李月珠看到诗被人换了之后的表情,我就忍不住想笑。 “不……绝对不可能。”李月珠还在念叨,蓦的,她被李慕雅给推了一下,她似清醒了过来,急忙看向我,质问道,“那我问你,你的帕子呢,你还没说清楚,你的帕子去哪儿了。” 我观她表情,觉得她应该还是存了一丝希望的。 我轻轻一笑,还未回头,门外便传来小竹的声音,“让一让,让一让。” 她从人群中奋力的挤了过来,看到我之后,眼前一亮,“小姐,小姐,帕子晾晒干净了。” 她手中挥舞的,赫然也是一条洁白的,毫无绣花的手帕。 和我手中的这一条,材质一模一样。 “不……不……”李月珠喃喃的道,“你,你哪来的手帕?” 我失笑,“三姐姐这话说得,手帕本来就是我的,什么叫哪来的手帕。” “不,不可能,你的手帕应该是这个才对,怎么会在丫鬟的手里。”李月珠指着托盘里那个脏兮兮的帕子怒道。 第四十四章 门外维护 “小竹,你说。”我侧头看向小竹。 小竹赶忙道,“回小姐,是小竹的错,给小姐整理包袱,不小心把帕子掉在了地上,明月姐姐赶忙拿去给小姐洗了,然后在外面守着,方才小竹过去看了一眼,发现干了,就给小姐拿了过来。” 我看了一眼李月珠,慢慢的低下了头,委屈的道,“三姐姐,羲和都说了,苍都没有绣花的帕子多了去了,若真的没绣花便是羲和的,那羲和真的……也无话可说。” “你……”李月珠被我噎的无话可说,她愤愤的想要冲上来质问我,却被李慕雅一把拉住了手腕。 “哎呀,我就说嘛,我们丞相府的姑娘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呢,证明了羲和的清白,总不枉我们跑这一趟。”崔氏赶忙站起来,假惺惺的笑着道。 武安侯夫人同她女儿一样,生了副耿直的性子,见状一扭头,也不搭理崔氏。倒是大理寺卿夫人和左丞夫人笑了笑,避免了崔氏的尴尬。 “眼瞅着时间过得那么快,已经到了申时,看来也只能下次来听大师讲佛经了。”场面略有些冷,左丞夫人见状,赶忙找个托词离去了。 其他人也纷纷找了借口离去,临走前,那原本高傲的盛玥忽然回过头,跟我说了一句,“我很喜欢那诗”便离去了。 人都走光了,崔氏也懒得装了,就这么冷冷的瞥了我一眼,道,“既然已经到了申时,那咱们也回府吧,收拾一下东西,可莫要把东西留在了外面。” 说完,便带着其他人离去了。 等所有人都走干净之后,明月指着那托盘上脏兮兮的手帕,问我,“主子,这个怎么办?” “烧了吧。”我淡淡的看向她,“这次把上回送你的帕子给用了,下次我再送你个好的。” 明月回了我一个暖心的微笑,将我的包袱收拾了,又把那脏兮兮的帕子给烧成了灰烬,然后去了崔氏所在的禅房,等人齐了,就拜别了主持,主持叫了两个小沙弥,将我们送到了寺庙门口。 在门口,遇到了正在上马车的盛玥,她罕见的给了我一个微笑,对我的态度,仿佛因为一首诗而忽然好了起来,倒让我受宠若惊了起来。 我冲她打招呼,“盛姐姐好。” “羲和妹妹好。”她温和的同我点头,没有一丝架子。 李月珠的心情一直非常不好,见状没好气的插嘴道,“你们倒是关系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家人呢。” 我目光一沉,还来不及说什么,就看到盛玥猛地看向李月珠,并反唇相讥道,“跟你一家人?谁跟你一家人?心心念念的想要污蔑庶妹的嫡姐,你想跟我一家人,我也不敢啊,万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你害了怎么办。” “你胡说些什么。”李月珠有些恼怒的道。 我在旁边听得也是一愣一愣的,盛大小姐看起来一直都是孤傲出尘的,没想到她讥讽起人来,和我小姨母颇为相似啊。 “我哪里胡说了,我说的是实话,就是看有人肯不肯相信。”盛玥冷笑了一声,指着李月珠道,“你这种人,我早就看不惯了,本以为你知错了能安静会,没想到还是如此嚣张。巳时你在大雄宝殿里污蔑庶妹,申时又要陷害她,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吗,看不出来你做的事情吗?不过想一想你的人品,我也就不意外这些事情了,毕竟前些日子在冰心阁你还偷了人家东西不付钱呢。” 她话说的又急又快,像玉珠落地一般清脆,一番话说出来,周围人都呆了。 李月珠又羞又恼,冰心阁发生的那件事,是她心中一生的痛,此刻被盛玥毫不留情的挑了出来,要不是被崔氏拉着,她几乎要扑上去对盛玥动手了。 “哟,怎么了这是。”就在这时,聂千翎挥着折扇潇洒的走了出来,见李月珠一脸悲愤欲绝的样子,上前两步,关心的问道,“三小姐这是怎么了,谁把你给气成了这样子。” “王爷……”见到聂千翎,李月珠就想找到怀抱似得,眼泪霎时就流了下来,“王爷,这位盛大小姐欺负人啊。” “谁欺负你了。”盛玥眉头一皱,“我欺负你?你也太高看你自己了,我从来不欺负垃圾。” “你……”李月珠气的手臂都在发抖。 “好了好了。”聂千翎赶忙上前安抚她,“三小姐莫要生气,这样,盛大小姐,给本王一个面子,双方化干戈为玉帛,毕竟是在佛祖门前,咱们还是要以和为贵是不是。” 盛玥看了聂千翎一眼,我敏锐的发现了她眼底竟有失望流转,我心中一动,她已坐进了马车,并嘱咐马车迅速离去了。 “王爷,她先欺负珠儿的啊,她欺负人!”见聂千翎为自己出头,李月珠一边欣喜,一边却又娇羞的不依不饶。 “好了好了,我们不生气,大度一点,不跟她计较。”聂千翎微微弯腰,低声在李月珠耳畔道,“我知道珠儿最大度了,你不会跟这些人一般见识的,对不对。” 男子轻柔的呼吸打在耳畔,我在旁边清晰的看到李月珠连耳根子都红了,她低着头,从嗓子眼溢出一个字,“嗯。” 聂千翎大笑着直起腰,而后趁众人不备,拿扇子遮住了班长半张脸,冲我眨了眨眼。 我低下头,没有搭理他。 聂千翎又同崔氏互相见了礼,并又哄了李月珠两句,我偷偷瞄了一眼李慕雅,正看到她双眼僵直的望着聂千翎,我在心底冷笑一声。 自从她回来之后,李月珠做的许多事情里都逃不了她的影子。 待我收拾了李月珠之后,有些账,也要跟她算一算! 等了有一会子的马车来了,李月珠含羞带怯的同聂千翎道别,崔氏面上始终带着欣慰的笑容,十分乐见其成的模样。 因来时马车损坏了几辆,回时不得不挤一挤坐。 崔氏母女坐了一辆,周氏母女坐了一辆,几个庶女坐了一辆。 我对李兰焉实在是喜欢不上来,对李映雪也有种微妙的感觉,不想说话,索性掀了马车小帘往外看,正巧看到聂千翎一张俊脸,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崔氏与李月珠坐着的那辆马车。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在看他,一双眼睛循着看了过来,确定是我后,冲我一笑。 方才他眼底的漠然和冰冷,仿佛都是我看错了一般。 我轻轻的松了一口气,暗笑自己自作多情。 聂千翎只是因为想喝汤,又或者觉得有趣,才答应了我捉弄李月珠的请求。不可能是为我报仇什么的,才会同我一起整李月珠。 放下车帘,回过头,就看到李映雪关切的望了过来。 我轻轻地低下了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马车一路行驶,整个车里没有人说话,一直到了丞相府,马车停了下来,李兰焉第一个下了马车,李映雪才抓住时机,拉着我的手,轻轻地到道了一句,“六妹妹,对不起,我只是听的隐约,但并不知道具体,我没想到她们转了那么多弯要害你,我以为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帕子,以你的聪明,一定会解决的。” 我轻轻地自她手里抽出手指,而后轻笑着道,“五姐姐说笑了”,便下了马车。 李映雪还想再说什么,但我已经下了马车,她见状也只能闭上嘴,紧跟着也下了马车。 崔氏心情十分舒畅的样子,在最前面走着,过了二道门,我们就要回各自院子的时候,我忽然听到了父亲有些急促的呼唤。 “羲和,羲和。” 第四十五章 生辰昏迷 我回过头,就看到父亲大步走到我身边,笑着同我道,“羲和,后日便是你的生辰了,你可想好怎么过,要给你办个宴会吗?” 我一怔,顿时心潮起伏不定。 我这个身体对生辰并没有太多印象,我怕露出破绽,也从未提及这方面的事情,谁曾想,后天便是我的生辰了。 是我的生辰,不仅仅是李羲和的生辰。 还是李佳淳的生辰。 只是,为什么会是同一天? 是巧合吗…… 我抬起头,有些茫然的看向父亲,他对我微微一笑。 “羲和,你是想邀些朋友一起过,还是想安静的在家过,毕竟是你的生辰,我来征求你的意见。”父亲柔声问道。 我的心还在狂跳,我努力压低了声音,避免让人听出我的激动,“就在家简简单单的过吧,不要铺张浪费了。” “那好,纵然在家过,也不能太磕碜,这样,我去满江楼定几桌席面,好好为你庆祝生辰,再给你做几身衣裳,待会有匠人过来给你量衣裳,你记得选喜欢的颜色。”父亲说完,便高兴地走了,甚至忘了同不远处的崔氏打个招呼。 崔氏的脸已经完全铁青了,她愤愤的看着我,眼底是满满的嫉恨,和怨毒之色。 我垂着头,已经来没兴趣欣赏她难看的面色,我现在所想的是,为什么这么巧,两个人生辰都是同一天,为什么! 我的思绪飘到了许多年以前,父亲也会亲切的问还是李佳淳的我,想要怎样过生辰,在我说想在家聚一聚就行后,也会去满江楼定几桌酒席,点的全都是我爱吃的菜。也会给我做几身新衣裳,让我选喜欢的料子和颜色。 和现在,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便是,人不是那个人。 我鼻尖一酸,眼中便溢出泪水,我有些弄不明白了,父亲到底疼的是李羲和,还是李佳淳。 又或者,他只是把李羲和,当初李佳淳的替代品? 那我应该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 思绪在脑中翻搅,我的心脏忽然涌出一股撕裂般的疼痛,痛的我站不稳身体,只能弯下腰,才能在痛楚中得以喘息。 “小姐。”明月和小竹惊呼着,一左一右的扶住我的身体,避免我摔倒。 我心脏痛的额头都渗出了冷汗,我弯腰捂着胸口,只觉得天旋地转,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 隐约的,我仿佛还听到了李月珠的冷哼,“她又在装什么装,父亲匆匆而来,只与她一个人说话,难道我们不是父亲的女儿吗?现在父亲都走了,她在装什么可怜,莫不是要告状不成……” 后面的话语,我没有再听到。 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过后,便陷入了无边的暗黑之中。 极度黑暗的空间里,我又变成了李佳淳,我穿着粗布衣裳,拖着被灼伤的躯体,在黑暗中狼狈的穿行。 “父亲,母亲……”我跌跌撞撞的跑着,一不留神摔倒在地之后,又强撑着爬起来。 我总觉得有人在后面赶我,让我不得不快速地往前跑,可随着身体的扯动,被烧伤的肌肤发出阵阵的痛楚。 好痛,好痛。 “父亲……父亲……好痛啊……”我大声地哭着,想寻找一个可以保护的怀抱,“父亲……长安……长安……母亲……谁救救我,救救我……好痛啊,好疼啊,带我走……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让我不再受如此痛楚。 救我……救我…… 蓦的,我的手掌被谁握住,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轻声安慰我,“不要怕,不要怕。” 他说,别怕,我会救你的。 他说,别怕,你还有我。 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我觉得他的手掌十分温暖,冰冷的黑暗中,那就是我唯一的支撑力量。我贪恋的抓住他的手,不想松开。 慢慢的,我觉得眼前的黑暗被破除,有光亮自前方漏出。我跌跌撞撞的爬过去,努力的逃脱了黑暗。 但就在离开黑暗的那一瞬间,我失去了那股温暖。 以及,那种心安的感觉。 睁开眼睛的时候,父亲正趴在我的床头小憩。 我不知道我昏迷了多久,但我发现,父亲竟比我之前见他时,鬓角银发又多了许多。 是……因为我的昏倒吗。 我的呼吸有些加重,惊动了父亲,他蓦的睁开眼睛,看到我醒了,连忙叫了明月过来。 我看了明月一眼,明月会心的同我道,“小姐,您已经昏睡了两天整了,再不醒来,您连生辰都得睡过去。” 我吃惊的看着她,又看了一眼父亲。 明月叹气道,“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喊着‘父亲’‘父亲’,老爷听了心疼极了,说什么也不肯去休息,一直在这里守着你。” 我看到了父亲眼底的红血丝,有些担忧的嘶哑着声音道,“父亲,羲和醒了,你快些去休息吧,身体第一。” 父亲看着我,笑了笑,道,“你醒来就行,大夫马上就来,给你检查了身体我再去休息。” “父亲,您都两天没有休息了,还是赶紧去睡觉吧。”我有些着急的道。 毕竟父亲已经五十多岁了,如此这般熬着,身体会垮了的。 可父亲还是坚持要大夫给我检查了再去休息,我无奈,只能嘱咐明月快些把大夫带来。 好在没多久,大夫就来了,父亲将大夫给召进来,亲眼看着他给我把了脉,又仔细的询问了一番,确定我没什么大毛病,顿时深深地拧起了眉头。 “没毛病,怎么会忽然昏倒呢?”父亲喃喃道。 “大人,我观小姐有些体虚盗汗,在下寻思,许是小姐有心事,若是能开解一番最好,若是不能,那就多出去走走,莫要一个人憋着。”大夫言尽于此,开了一个温和的补方后,便带着药箱离去了。 父亲还在原地思索,我已经有些着急了,几次要爬起来,碍于刚醒来身体还弱,最终都以摔在床上告终。 “父亲,您快些去休息吧,这都两天两夜了。”我大声地叫道。 父亲终于回神,冲我慈祥的笑道,“羲和你好生修养着,为父休息一会,便回来。” 我点头,目送着父亲摇摇晃晃的离去,鼻头忍不住一酸。 你这到底算什么,算什么啊。 “主子。”见父亲走了,明月赶忙过来,拉着我的手,担忧的道,“主子你没事吧,之前你睡着的时候,拼命的在叫‘救命’,还一直在喊夫人和老爷,十分无助的样子,当时老爷在旁边看着都哭了……” 我心底一惊,忽然记起,我似乎还叫了一个人的名字,不会……也被听到了吧。 想到这,我有些忐忑的问明月,“除了这些,我是不是还叫……什么?” “还叫了……”明月有些不确定的道,“好像,还叫了‘长安’这个名字……不过太模糊,不好确定。” 我心一顿,后背顿时渗出一片冷汗。 “主子,你怎么了?”明月有些疑惑的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看向她道,“你也没休息好吧,我如今醒了,没什么事了,你赶紧去休息吧。” 我知道,这两天衣不解带,不眠不休的照顾我的,又岂止我父亲一个人。 “主子。”明月有些无奈一笑,“其实我是休息了的,我跟小竹交替来,如今她刚好醒了,我去同她替换一下。” 刚说完,小竹便来了,明月在我的催促下,也去休息了。 我又在床上躺了一会,觉得体力慢慢的恢复了,便叫小竹扶着我起来,穿了衣裳,又梳妆打扮了一番。 今天是我的生辰,我必须要好好的过。 正描着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 并且,还拿着一个匣子。 我有些吃惊的看着他。 第四十六章 替身女儿 “弟……二哥,你来了。”我看着李斟,有些不敢置信,他竟然会主动来我这。 要知道,他对父亲的其他子女,简直厌烦到骨子里。 见我如此诧异,弟弟有些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鼻尖,然后转过头,有些别扭的将手中的匣子递了过来。 我接过,打开,发现里面是一枚粉水晶的玉簪。 这粉水晶质地晶莹,个头圆润,做工精细,一看便知道价值不菲。 “那个,谢谢你救了我。听说今天是你的生辰,这是送你的礼物。”他有些别别扭扭的道。 我忍不住笑了,“那么,多谢二哥了。” 这大约算是意外之喜吧,弟弟竟然送了我生辰礼物,我有些心疼他花的钱,但更多的,却是愉悦。 “不客气。”弟弟说完这句话之后,转身就要离去,我一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膊。 有一些话,我早就想说,但无法说,如今弟弟竟主动送我生辰礼物,我觉得,我们之前的感情虽然不至于亲厚,但总归不是再看我就厌烦。 所以有些话,我必须得说。 “二哥,我觉得,既然你送了羲和礼物,那么有些事情,羲和得劝你。”我看着他有些怔愣的眉眼,一字一字的认真道,“我知道你在为一些事情伤痛,难过。但颓废拯救不了任何,你需要振作起来,不能让对你心怀期望的人失望,她们也许一直在看着你,在你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地关注着你的一切。若是她们看到你如此颓废,她们心底会如何想。” “你……”谢天谢地,弟弟并没有发怒,而是双眼茫然的失神了许久。 他目光自我脸上掠过,随后空洞的看向空气中,良久之后,才急匆匆的说了句“谢谢”,便逃离了落月阁。 我看着他仓皇的背影,心底又是心疼,又是难过。 一番简短的话语,不知道能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但我希望他能振作起来。 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小竹给我梳好了妆容,不放心,亲自给我把了脉,确定没事了之后,连那大夫开的方子都不让我吃。 用小竹的话来说,就是“是药三分毒”,能不吃,最好不吃。 我的生日宴并没有摆在崔氏的雎鸠院,而是摆在了听荷小筑,这是一处靠着池塘的院子,结构简单,足够宽大,最重要的是荷塘里栽满了荷花,盛夏的季节,粉白相间的花朵挨着碧绿的荷叶,美不胜收。 如今已过了中元节,所幸荷花并未凋零,虽不如盛夏季节那般茂盛,但绽放的荷花同饱满的莲蓬立在一起,也一样惹人喜爱。 我到听荷小筑的时候,父亲已经在那里等我了,露天的草地上支起来诺大的桌子,相府里所有的主子,都站在了那里。 不管心里开不开心,如不如意,在父亲面前,她们统统喜笑颜开,并送上了礼物。 我也懒得逐一查收,直接让白瓷接过来,送回了落月阁。 刚刚休息了一阵的父亲精神头好了许多,见我来,他微笑着叫我坐到他身边。 我走过去,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菜。 满江楼的水晶猪肘,四喜丸子,口水鸡,荷叶粉蒸肉,炖酥肉,香辣鲫鱼…… 每一样菜,都是我喜欢吃的。 或者说,是李佳淳喜欢吃的更为贴切。 我努力的控制着面部情绪,心底却翻江倒海,滋味难明。 我想,这一刻我终于懂了,为什么父亲对我那么好。 是因为李羲和同李佳淳是同一天的生辰,李佳淳死去十二年,李羲和如今十二岁。 也许,在父亲的眼里,李羲和就是李佳淳的新生吧。 我歪过头,看向父亲,他正半眯着眼睛,慈祥的看着我,目光一如从前看李佳淳。 我鼻尖忍不住泛酸,你这到底算什么啊。 你若是很爱很爱李佳淳,为什么不在她被活生生禁锢三年的时候去救她。 你若不爱李佳淳,又为什么寻了一个女儿当做她的替身。 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困惑,我不解,我迷茫。 我忽然涌起一种冲动,想砸了眼前的一切,然后告诉自己,全部都是虚幻的,假的。 可是我不能…… 我眼中忽然浮现起李稷如得意的笑容,还有我那整整三年见面不超过十次便被杀害的皇儿。 以及我那七窍流血而死的亲娘。 此仇不报,天理不容! 我指尖深深地掐入掌心,身体的痛楚让我头脑变得清醒,压着吧,李羲和,压着吧,等到有一天全部爆发出来,让这些人知道,怒火的滋味。 一顿生辰宴,诸多人吃的皆是心底不是滋味,期间崔氏一直盯着我,目光偶有闪烁,我并未搭理她,自顾自的吃吃喝喝。 有喜欢的饭菜,为什么不吃。 吃饱喝足,接了父亲专门送给我的生辰礼物,我便以身体尚且不舒服为由,回了落月阁。 今天是我的生辰,我并不想时时刻刻的跟这群虚伪的人在一起,我想一个人独自呆一会,并祭奠一下我的母亲。 我早就叫明月给我准备了好些元宝,回到落月阁之后,换上一身不起眼的衣服,我甩开了所有人,抱着元宝出了落月阁,并在相府里找了僻静的角落,同母亲烧了过去。 然后告诉她,女儿还活着,并且活的很好。 看着锃黄的元宝慢慢的变成灰烬,我忽然有些困倦,也懒得起身,就这么往后一靠,沉沉的睡了过去。 期间恍惚有人给我盖东西,但等我醒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任何。 我用手试了一下变黑的香灰,连温度都不在了,看来睡了有些时候了。 我捡起旁边的枯叶,将香灰盖住,避免被人发现。 正起身准备走的时候,一阵争执声,在不远处响起。 似是崔氏同李月珠的声音。 我心底有些好奇,忍不住猫着腰上前两步,躲在灌木下偷听。 “现在不要对她动手了,你没看到你父亲多么宠着她吗,你在家里动手不会得任何好,没用的。”崔氏似有些恼怒的道。 “可是,娘你看,我还有两个月就要及笄了,父亲却没有任何表示,今天却给她过生辰。她前天晕倒怎么不死掉呢,父亲还守着她两天,我就不明白了,不过就是一个庶出的贱种而已,为什么父亲要对她那么好,却不对我这个嫡女好。”李月珠跺着脚道。 崔氏的呼吸仿佛一瞬间就加重了,良久,她才冷哼一声,道,“你说的没错,就是一个庶出的贱种,不管他怎么对她好,到底还是个庶出的贱种。” 她低低的冷笑了了两声,很森冷的声音,听的我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庶出的,就得听嫡母的。”她语气生硬的道,“现在,你不要动她了,你现在目的就一个,嫁给恭亲王,你姐姐在宫里,出了事总是鞭长莫及。但只要你成了亲王妃,想收拾她,简直轻而易举。” “娘!”李月珠还有些不甘心,见崔氏转身离去,有些恼怒的一跺脚,低声道,“你不让我在家动她,那我就在外面动她,我就不信了,她声名尽毁,爹还能替她遮掩住。” 说完,追上了崔氏离去的步伐。 人已经走了,我自灌木丛下直起腰,冷眼看着这母女两个离去的方向,心底忍不住冷笑。 想嫁给聂千翎? 做梦吧。 我一定会,亲手捏碎你的梦,让你痛不欲生。 让你,生不如死。 最后看了一眼被枯枝盖住的香灰,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 回到落月阁的时候,正看到云莎站在门口张望,我看着她,目光忍不住微微眯起。 说起来,自明月与小竹来了之后,我便对她们两个极为倚重,一时间免不了冷淡白瓷与云莎,虽然一等丫鬟仍然是她们的,但受不受倚重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也不知,她们心底有没有生起过不满。 第四十七章 调情 见我来了,云莎赶忙上前一步,给我见了礼,并小心翼翼的道,“小姐方才去哪里了。”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眯眼道,“怎么?有什么事?” “没事,没事。”云莎摇了摇头,冲我腼腆一笑。 说起来,她和白瓷性格还是十分不同的。 白瓷机灵,反应力强,嘴巴锋利。 云莎沉着,做事稳重,性格颇为腼腆。 从前我总是比较经常带白瓷出门,看中的就是她这份机灵。 也不知,云莎是否心底藏有怨言。 这么想着,我又想起前几日我同明月换了夜行衣之后,她敲门进来送糕点的事情,不由得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还是敦厚的站在原地,低着头,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一直恭敬地站着,我没离开之前,一动都没有动。 我突然有些叹息,总觉得,好像错过了一个宝贝。 只可惜。 …… 日子不咸不淡的过着,唯一比较让我惊喜的,是弟弟的确振作了起来。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那番话起了作用,这些时日他开始经常出现在父亲面前,有时候是要一些书,有些时候是询问一些问题,听说还同父亲要了几个铺子去管理。 我很欣慰,弟弟愿意站起来,再加上南亲王扶持他,只要他有心,未来成就必然不会太低。 不知是不是因为南亲王跟聂千翎关系好的缘故,这些时日弟弟也同聂千翎的关系好了起来,时常同他一起出去,偶尔聂千翎也会来相府里,引得李月珠春心暗动,好几次不顾脸面直接跑到弟弟的书房,借以送茶或者糕点等理由停留,惹得弟弟十分不高兴,但她仍然乐此不疲。 相较于李月珠如此明着接近,李慕雅就低调许多,我有一次路过花园,就看到她那在那看花,有风刮起,她一扬手,掌中的帕子被风带走,那么巧就落到了正同弟弟讲话的聂千翎身上。 带着少女熏香的帕子直接糊在脸上,我以为聂千翎怎么也得风流的同李慕雅讲一两句,谁曾想他直接甩手就把帕子给扔了,并且脚步不停的同弟弟嘀咕道,“这谁家擦脚布,怎么乱扔。” 隔着不远的距离,我清清楚楚看到李慕雅眼中漾出的泪。 我忍住想要狂笑的冲动,悄悄地自花园溜走,结果才走两步,就被聂千翎给抓住了。 我本是为了与他避嫌,才让他偷偷来喝汤,不许把这事儿抬到明面上。 结果他仗着同我弟弟私交甚笃,屡次让我把汤送到弟弟的小书房,美名其曰,跟着弟弟蹭好吃的。 我想拒绝,但他委屈的同我说,他来的次数极少,一个月也就五六次。再说还有弟弟在,就算别人知道了,也挺多以为我们兄妹情深,不会联想到别的地方去。 对此,我只能给他翻个脸那么大的白眼。 因为距离不远,我这边同聂千翎说着话,能感觉到李慕雅自花园边投过来的目光,很冷很冷的目光,带着我看不懂的意味。 好在有一个人的出现救了我。 我以前总是不喜欢她,对她避之不及,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欢喜她的到来。 “千翎哥哥。”李月珠拎着裙摆,踮着脚尖,正从远处开心的跑过来。 我有些古怪的看了一眼聂千翎,心道,没想到这两人进度还挺快,之前才叫王爷呢,这会叫上千翎哥哥了。 聂千翎似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然后冲我露齿一笑。 “千翎哥哥,你又来找二哥啊。”李月珠俏皮的看着聂千翎,一脸盖不住的春心荡漾。 “是啊,珠儿。”聂千翎扭过头,对她柔柔一笑,清朗的面庞上,瞬间被温柔充斥。 我忽然觉得,是我为难这孩子了。 明明那么讨厌李月珠,却不得不对她扬起温柔的笑意,而且还要那么亲切的称呼彼此。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这孩子为了我的那个请求付出了那么多,多给他点汤喝也是值得的。 我在心底碎碎念着,抬起头,就看到李月珠娇羞的把丫鬟手中的花递给聂千翎,并害羞的道,“这是人家亲手摘的花儿,送给你,千翎哥哥。” 我清清楚楚的看到聂千翎的胸口部分收缩了一下,他似勉强的咽了一口唾沫,然后满脸堆笑的接过了李月珠的花儿,并轻轻地嗅了嗅,道,“这花儿真美,就像珠儿一样美。” “讨厌,我二哥和六妹还在呢。”李月珠娇羞的捂住了脸。 死后重生,我以为我这颗心脏足够坚强了,没想到现在,竟然也被恶心的狂抽抽。 我看了一眼弟弟,他已经不耐的扭过了头,估计想的应该是,眼不见为净吧…… 我又看了一眼李慕雅,她仍然没走,远远地站着,眯起眼睛看着这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然有一种想看好戏的冲动,于是我转过身,对花园边的李慕雅摆手道,“慕雅,你在那里做什么,过来给王爷见个礼啊。” 一直沉浸在幸福里的李月珠这才发现李慕雅也在,她开心的冲她摆了摆手。 李慕雅似是迟疑了一下,而后慢慢的沿着小径走了过来,同几人见过礼之后,便将目光放在了李月珠身上,并未有偷瞄聂千翎的行径。 如果不是我事先知道了她早就对聂千翎芳心暗许,我想,就现在,我一定猜不出来她喜欢谁。 “三姑姑,今日这花儿真是漂亮,摘几朵放在梅瓶里,一整个房间都会弥漫幽香呢。”李慕雅紧紧地盯着李月珠手里的花儿,轻声赞叹道。 李月珠被夸的十分开心,直接将手里的几株花塞到了李慕雅手里,道,“既然慕雅喜欢,就送给你了。” 李慕雅笑了笑,同她道谢,“多谢三姑姑。” “不必客气。”李月珠说着说着,目光又挪回了聂千翎身上。 聂千翎丝毫不避讳的同她温情一笑,两个人竟这么脉脉传情了起来。 我低下头,清楚地看到李慕雅紧紧握起的拳头。 我想,她心底一定是在不甘的怒吼,为什么聂千翎挥喜欢李月珠呢,明明她那么蠢,而自己比她漂亮,比她聪明,怎么聂千翎就不给她一丝机会呢。 从前聂千翎对谁都是不冷不热的,她尚且能忍住。 现在,聂千翎表明了对李月珠侧目,我就不信,她还能忍住。 果不其然的,片刻之后,她歉意的同李月珠道,“三姑姑,方才祖母找我似乎有些事情,我得先过去了。” 说完,对众人福了一福,便匆匆离去。 这个时候,弟弟也忍不住了,在旁边插言道,“李斟有事先回院子了,王爷若是忙完了,再去找李斟便是。” 说完,也匆匆的离去了。 李月珠似是很开心灯泡的离去,愈发与聂千翎缠绵交谈了起来。 此时聂千翎的脸上虽然还维持着笑容,但笑意已不达眼底,也就李月珠深陷情海看不出来,我作为外人,可是看的清清楚楚。 这男人眼里,根本半分都没有她。 “王爷,三姐姐,既然如此,羲和也先行告退了。”我不欲做这唯一的灯泡,转身也告退了。 离得远了,我还能听到李月珠的娇笑声,我心想,能让她在毁灭之前,被一个亲王如此讨好,其实也算值了吧。 许是崔氏母女真的不打算在相府动我了,这些日子我过的十分安心,除了需要偶尔做汤送到弟弟的小书房外,竟过的十分空闲。 连明月都比我要忙,她除了要管理我这院子里的事情,还要管着这些年她置下来的许多铺子,每天忙得团团转。 直到这天,相府收到了一张请帖。 而落月阁,迎来了一个人。 第四十八章 合谋(一) 这张请帖是长公主家的女儿及笄,邀请相府女眷去参加及笄礼的。 至于这人嘛,是一个让我非常非常意外,但又在意料之中的人。 意外的是她会来找我,意料之中的是,她早晚会如此做。 到了参加及笄礼的那天,明月给我找了一身湖蓝色的长裙,柔软又有质感的丝绸内衬,手感略硬却暗藏了银丝的纱罩,前胸是微微膨起的荷叶边,刚好弥补了我过于瘦削的身材。 头上簪的是生辰那日父亲送我的一整套蓝水晶头面,因我担心太过华丽被人看不爽针对,所以只用了簪子,耳坠和项链都没有戴,手腕上也只戴了一只纯银的细圈圈小手镯,是明月自她的铺子里给我拿的。 说起铺子,我总是忍不住想,我前生嫁入皇宫的时候,父亲也曾为我置办了十里红妆,嫁妆铺子一大堆。后来李稷如入宫为妃,代替我掌管凤印,那嫁妆铺子,我却并没有给她,而是悄悄地藏了起来。 可李稷如就是李稷如,没有地契也能将那些铺子给牢牢地控在了手里。 只是话虽如此,若某一日我拿出那些地契来了,不知那些掌柜的们,到底听谁的呢。 想到这,我忍不住笑出声。 正在给我绾发的白瓷好奇的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小竹拿来了糕点,让我趁热吃几块,免得到不了午饭前就饿肚子。 我吃了几口,又喝了半碗粥,刚好白瓷也为簪好了最后一个发饰。 我起身,淡淡的看向白瓷,“今日你留在府里,云莎和小竹同我一起去。” “小姐。”明月猛地抬起头,担忧的看着我,“要不我也去吧。” 我冲她摇了摇头。 明月名义上是我的管家嬷嬷,从前几次带她出去已经很打眼了,如今不过是赴个宴,就要带上管家嬷嬷,容易被人议论是非。 见我铁了心,明月叹了口气,将小竹拉出去,好一番嘱咐之后,才放我们离开落月阁。 一路走去雎鸠院,遇到了同样打扮淡雅的李映雪,她今天气色很好,眼底有星星点点的雀跃。 到了雎鸠院,我看到李月珠眼底也有同样的雀跃。 也对,长公主是聂千翎的姐姐,外甥女及笄,当舅舅的怎么也得到场,也难怪李月珠如此开心了。 倒是李兰焉,不知怎么了,她有些蔫头巴脑的站在李月珠身后,许是上次在灵隐寺去偷我帕子,结果失败了,害得李月珠计谋失策的的缘故。想来她这段时间被冷落的不轻吧。 我猜李兰焉估计也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明明被她偷走的帕子,为什么又回来了。 低下头,我拿帕子假装按唇,挡住了嘴边的笑意。 今日要赴宴,崔氏早就用了膳,此刻见人齐了,便站起身,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女儿家去了长公主府。 我同李映雪李兰焉坐在一辆车上,许是因着上次的事情,李映雪一直都不好意思同我讲话,偶用恳切的眼光看我,我便默默地移走目光,不与她对视。 在知道了李月珠的阴谋后,是否告诉我,是她的权利。 但,我是否与她交好,同她说话,也是我的权利。 我没有义务要求她必须告诉我别人的阴谋,但她也没义务让我一定同她讲话,再做回之前感情还不错的姐妹。 下了马车,我就看到崔氏在同一个胖矮的妇人讲话,一边说,一边还指了指我们这边。 那矮胖妇人看了过来,盯了我一眼,似乎蹙眉摇了摇头,不太满意的样子。 我的心骤然就提了起来,这架势,我瞧着怎么那么像买卖猪肉呢。 崔氏一边赔笑,一边同矮胖妇人一起走进了长公主府。 这长公主府从前我也是来过的,长公主同淳安帝是一母同胞,淳安帝登基后,对她十分照顾,并赏了她一个非常大的公主府。 这公主府是前朝最受宠爱的一个公主修建的,里面有一个园子,种了大片大片的桃树,几乎可媲美流芳邬,是我春天最爱来的地方之一。 也因此,我与长公主关系极好,未入宫之前常常来找她玩耍,后来做了皇后,去哪儿都得带着数十宫婢太监,阵仗大的吓人,也就甚少再来了。 没想到再次踏入这公主府,已是十二年之后。 而且,是以一个小庶女的身份。 见有客来,长公主府的丫鬟上前,主动将贵客们引至大厅,又上了茶盏,当然只有崔氏的,我们这些女儿家,得站着崔氏身后。 这期间,崔氏一直在同那矮胖妇人讲话,偶尔离得近了,我能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话,“我们老爷可疼她了……”,“长得不好看才好呐,这样大少爷就永远跟你一个心了”,“姑娘人敦厚老实,主要是听话……” 我在心中一筹划,顿时就冷笑着敛了眉眼,原来是想把我嫁给这矮胖妇人的儿子,只是我从前没怎么见过这矮胖妇人,竟一时间不知道这妇人的身份。 正琢磨着,长公主过来了。 十二年已过,她也不是当初那个娇俏的姑娘了,虽然面容保养的还算得宜,但终究是上了年纪。 在时光的侵蚀下,最可怕的不是面容变老,不是脸上长了皱纹,而是眼底的沧桑,那是岁月的馈赠,谁也无法抹杀。 而我,缺了这十二年的时光…… 这些年,她从容了很多,也逐渐有了贵妇人的气质,再不是那个同我在桃林里畅快喝酒的姑娘了。 我低下头,同众人一起拜见公主,还没抬起头,就听着她在那款款的笑道,“多谢诸位来参加小女的及笄礼,因着吉时的缘故,小女还要再过一会出来,大家在这里稍等片刻,缺什么只管叫了旁边的婢子去拿,莫要客气啊。” 一番话说的从容大气,我眯着眼睛望向她,心底想着却是当初她初为人妇,待人接物都不太熟悉,往往会红着脸躲在我身后的样子。 虽说我比她要小一些,但我从小帮着母亲接待客人,早就练的无比从容。 以至于后来,每每公主府来了客人,只要我在,她就会将我推出来,然后梗着脖子道,“都说兄嫂如母,五嫂,你可得帮帮我。” 想到这,我低下头,忍不住笑了。 谁能想到,此刻端庄大气的长公主,曾经会害怕见生人,害怕接人待客呢。 只怕,谁都想不到吧。 说完了一番话,长公主似是去查看宴席了,崔氏又同那矮胖妇人嘀咕了起来,我听得有些心烦,就在这时,李慕雅拉起我的手,同我道,“六姑姑,这里有些气闷,我觉得有些不舒服,我们一起出去走吧,三姑姑,五姑姑,七姑姑。” 李兰焉摇头拒绝了,李月珠故作深沉的想了一会才点了头,李映雪却是毫不犹豫的就点了头。 我心底觉得有趣,这李月珠是知道了我心底已经对她起了堤防之意,但凡她说的我都不会相信,索性撺掇了李慕雅主动叫我,怕我不信,叫到她时,还故意矜持的想了一会才同意。 思及此,我不禁看了崔氏一眼,她还在同矮胖人商量着些什么,没看到这一堆女儿已经少了一大半了。 想起那天偷听来的她们母女之间的争执,我想,崔氏应该不知道李月珠这次的行动。 那真是太好了。 长公主府很大,众人都不熟悉,索性一边漫无目的的一边走,一边欣赏着大长公主府里的景色。 许是因为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来往的丫鬟很多,皆是步履匆匆。 因此每每走拐弯处的时候,我打起十分的谨慎,可饶是如此,还是遇到了一个端着茶盘的丫鬟,迎面对着我就撞了过来。 第四十九章 合谋(二) 我站的位置不算多中间,就算对面忽然来人,闪躲不及冲撞过来,也绝对不会直直的对着我冲过来。 几乎刹那间,我就判断眼前这个人有问题。 我对小竹使了个眼色,小竹会心的点头,而后不着痕迹的伸出脚,在我身前不远处绊倒了那个丫鬟,并用脚尖蹬了一脚丫鬟的膝盖,控制了她倒下来的方向。 恰是我与李月珠中间。 “啊……”李月珠惊呼一声,连忙就往旁边闪躲,想避开这丫鬟。 我迅疾的伸出手,死死地拉住了她的胳膊,让她无法往旁边跑。之后那丫鬟端盘上的一壶茶,就结结实实的倒在了我和李月珠的身上。 “该死!”看到衣裙被茶水浸透,染了一块褐色水迹,李月珠脸色难看的和锅底一样,她冲着那个扑倒的丫鬟,指着鼻尖就是破口大骂,“你怎么搞得你,长不长眼睛啊,我这个裙子多少银子你知道吗,就这么给我泼脏了你赔得起吗?” “对不起小姐,对不起。”摔倒的丫鬟连忙快速的爬起来,跪在地上就是连连的磕头。 “对不起有用吗?对不起我这衣服能恢复干净吗,你看看,我这是新做好得裙子,才头一次穿就给我泼成了这样,你是不是成心的啊。”李月珠有些抓狂的大叫道。 许是她声音太大,竟吸引了一墙之隔的男宾们,没多大会,以聂千翎为首的几个男宾走了出来。 看到李月珠,他有些吃惊的道,“李三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没有外人时,他叫她珠儿。 有外人在,他叫她李三小姐。 可李月珠没听出来,她看到聂千翎的一刹那,便十分心虚的低下了头。 我看了一眼聂千翎,对他行礼道,“见过恭亲王。” 其他人也纷纷跟着行礼。 聂千翎目光自我的湖蓝色裙摆上绕了一圈之后,又看向李月珠的裙摆,有些了然的道,“原来是不小心撞到了丫鬟啊,我当多大点事儿,吵吵那么大声儿,你们都是带了衣裳的,去换一身就是。若是没有,我去让敏儿拿她的衣服借给你们。” 敏儿是今天及笄的主角,也是聂千翎的外甥女。 他果然听到了方才的声音,我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李月珠,正看到她涨得通红的脸蛋,还有心虚的双眼。 任谁在心爱的男人跟前暴露了泼妇的一面,都会不好意思的吧。 李月珠现在恨不得眼前的一切立马消失,尤其是那个还在不断磕着头认错的丫鬟。 “对不起小姐,对不起小姐,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走那么快,请小姐饶命啊,请小姐饶命啊。”丫鬟一边哭,一边拼命的磕头。许是磕了太久,额头已经破皮出了血。 我有些不忍,正想叫她起来,李月珠已经在旁边忙不迭的道,“没事没事,你赶紧起来吧,没多大点事儿,我叫春桃再给我拿替换衣裳就好了。” 那丫鬟这才停止了磕头,感激的看着李月珠道,“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许是为了在聂千翎跟前展现自己的仁慈,她甚至还上前两步,亲手将丫鬟给扶了起来。 “李三小姐不仅人生的美丽动人,连心肠都如此善良。”聂千翎赞叹的看着李月珠。 李月珠娇羞的低下了头,嘴里喃喃道,“千翎哥哥过奖了。” 聂千翎扬唇,嘴角露出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你们快些去换衣裳吧,敏儿马上要行及笄礼了,你们可要动作快点。” 出门赴宴,这种情况都是考虑进去的,所以外裳通常多准备一件。 在寺庙的时候,因为来往人较为杂,所以寺庙给留了房间,放置这些东西。 但来长公主府这里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都有车夫在外面等着,算得上训练有素,不会有闲杂人等,所以东西都放在了马车上面。 李月珠派了贴身丫鬟春桃去取衣裳,我本想派云莎去,可云莎自告奋勇的说她会绾发,小竹不会绾发,还是让小竹去取衣服比较合适。 我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派了小竹去取衣服。 长公主也听说了我们这边的事情,派了一个丫鬟带我们两个人去暂辟出来给客人休息的厢房去换衣服。 同李慕雅她们讲了一声,我和李月珠一前一后的去了后排厢房。 才刚到地方,李月珠就迅速的抢了一个房间,她瞪了我一眼,便迅速的进了房间,还将门给关的怕噼啪响。 我无所谓的笑了笑,进了另外一个房间。 刚进了房间,云莎便急匆匆的要为我脱外裳,被我轻轻地给避过了。 云莎有些惊愕的看着我,“小姐,这水渍放越久浸透的越深,若是不赶紧换下来,浸湿了里面的亵衣,可就麻烦了。” 说完,又上前一步,贴心的要为我解开腰带。 我抬起手,打掉了她的手,并后退一步,冷冷的看着她,“云莎,她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你愿意背叛我。” “小姐……”云莎不解的看着我,“小姐在说什么,云莎听不懂。” “听不懂?”我挑了挑眉,将今日早晨去雎鸠院后,明月亲自去她床下翻出来,悄悄交给小竹,又由小竹转交给我的金簪扔到了她的跟前,轻轻笑着道,“云莎啊,我可不曾记得我赏过你这金簪。” 纯金的簪子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云莎的面色霎时变得苍白,几乎是发出响声的瞬间,她膝盖一软,就跪在了我的跟前。 “小姐……”她白着一张脸,怔怔的看着我,“对不起小姐……云莎,对不起小姐……” “我用李月珠的一句话来回你‘对不起有用吗’?”我冷冷的看着云莎,“如果我任由你为我脱了衣裳,那么待会可能发生什么事情,你能不知道?云莎,你太令我失望了。” “我……”云莎原本就不是个口齿伶俐的人,此刻更是笨拙的几乎说不出来,她见被我戳破了真相,已经没了继续下去的可能性,竟绝望了起来,“云莎自知背叛的人没有什么好下场,云莎不求小姐饶了云莎这条命,只希望小姐不要罪及家人。” 说完,“砰砰砰”的给我磕了三个头,竟站起来想要一头碰死。 还好及时拿了衣服回来的小竹拦住了她。 “你莫要在我跟前寻死,到时候我还要费一番口舌解释清楚。云莎,到这个时候你还想算计我,哪怕搭上你的命也没关系。我自认跟你们虽不算掏心掏肺,却也从未难为过你们,怎地你舍了这条命都算计我?”我冷冷的盯着云莎,发现她瞳孔涣散的盯着我,下巴正在微动。 我一惊,刹那间想到了“咬舌自尽”这四个字,我赶忙看向小竹。 小竹会意,伸手将云莎的下巴卸了下来。 下巴掉了,云莎控制不住嘴巴,鲜红的血液顺着张开的嘴,流了出来。 我粗粗扫了一眼,发现她舌头已经被咬的血肉模糊了,若不是小竹动手的及时,怕是此刻已经死了。 “让恭亲王将人带走,审讯出来为什么被收买。”我对着空气喊了一声,霎时便跳出两个黑衣侍卫,将软成一团的云莎扛起带走。 这两个人,本是聂千翎怕我真的中了招,用来保护我的人。 我本意是让他们一个把云莎带走,另一个留下来帮我,谁曾想竟然都走了。 “这两个人也太傻了吧,不过抗一个弱女子,竟然两个人一起走了,走一个留一个会怎样。”我有些恼怒的看着空荡荡的空气,心底是满满的无奈。 就在此时,又一个黑衣人从空中闪了出来,单膝跪在我跟前,低声道,“请小姐吩咐。” 第五十章 合谋(三) 我心底舒了一口气,还好没走光,有一个留了下来,于是赶忙指挥道,“你现在去隔壁,把那几个人都给打晕,只留穿鹅黄色长裙的,其他随便找个角落扔了。” 那黑衣人点头,闪身离去的速度比方才那两个人还要迅疾。 小竹已经拿来了衣服,在她的服侍之下,我迅速的换了外裳,然后将湖蓝色的长裙卷成团塞进小包袱里,便同小竹一起,迅速的离开了这里。 小竹去把包袱放回去,我一个人在稍远处游荡,走着走着,就遇到了正疾步而来的聂千翎。 我赶忙端正身体,同他认认真真的福了一福。 说起来,今天的事情,多亏了他,要不是他,我纵是能完成这桩阴谋,也完不成如此漂亮。 因此我十分感激的同他道谢,“今日真是多谢恭亲王了,若不是恭亲王出手相助,只怕躺在房间里的就是羲和了。” 聂千翎冲我一笑,一甩手中的折扇,故作潇洒的道,“既你如此感谢我,倒不如以身相许罢。” 我白了他一眼,暗啐这小屁孩竟敢调戏我。 见我如此,聂千翎作收起了扇子,有些失落的道,“我如此出人出力,还亲自上阵帮你把顾永亮给叫出来,你就这么对我,哎,方才还想带你亲自去看一看戏呢,既然你如此态,那我就……” 等等,什么,要带我亲自看戏? 我的眼睛骤然一亮,几乎是瞬间,我一步踏到他跟前,单手拎起他的领子,瞪眼道,“臭小子,能看戏你还不赶紧带我去。” 一时间太过忘我,竟然把在肚子里对他的称呼给喊了出来。 喊出口的那瞬间,我冷汗就出来了,生怕他一怒之下甩手走人。 还好聂千翎除了失神片刻之后,并没有与我计较,他直接单手拽着我的衣袖,带着我一路大步走到了那排厢房的后面。 厢房后面是一片稀疏的小树林,因为已经挨着公主府的外墙了,所以很少有人来这里,顶多止步于厢房前。 聂千翎带着我靠近李月珠进的那间房的后窗户,用指尖沾了沾唾沫,轻轻地扣出四个洞,然后嘱咐我把眼睛放上去。 没想到我在外面游荡一会的功夫,顾永亮已经过来了。他正是聂千翎背后那个卖力点头的矮胖子,也是之前李月珠想陷害我的情诗上写的人。那个仗着有个姐姐在宫里做妃子,横行霸道,无恶不作的二世祖。 李月珠屡次三番想借他之手毁了我,今天,我也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 让她李月珠,自尝一番恶果。 此时矮胖子正色眯眯的看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李月珠,一会摸摸她的脸,一会又摸摸她的胸。 我看了一眼聂千翎,靠近他耳边,轻声道,“今天是你外甥女的及笄礼,你如此帮我,就不怕破坏了你外甥女的及笄礼?” 聂千翎耳朵微动,似打了个战栗。 他回过头,有些古怪的看了我一眼,道,“我哪里会破坏我外甥女的及笄礼,你放心,不会出太大的事情的。点到即止,你要的,不也只是她声名俱损吗?” 我一心聚精会神的看着房间里面的动静,没有注意他的眼神,“那自然是极好的,若真的是因为我的谋算,破坏了长公主嫡女的及笄礼,我也会内心不安的。” 聂千翎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道,“你拜托我在李月珠大喊大叫时,把顾永亮给弄出来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些呢。” 我有些微微汗颜,赶忙冲他道了谢。的确是我拜托他把顾永亮弄出来,接下来的戏才唱的如此顺利。 说起来,除了谢聂千翎,我还得感谢李慕雅,得亏了她,我才能提前部署好一切,而不是一个人奋战。 长公主府递来帖子那天,她一个人悄悄地来了落月阁,说不忍心看我被李月珠一直算计,故来告诉我李月珠的谋算,让我小心一点。 我忍不住一笑,她若是真的不忍心,那早干嘛去了,我可不是被李月珠算计了一次两次的。 并且,那些谋算里,说没有她李慕雅的身影,我也不信。 可既然人家主动来投诚,我也不能孤傲的把人赶出去,于是我同她仔细的商议了一番。 李慕雅将李月珠的计划,全盘都告诉了我。 原来,同顾永亮联系上的不是李月珠,而是李月珠的舅舅,崔家的人。李月珠让崔家的人骗顾永亮,说我长的不错,身材更是好。让顾永亮在我换衣服的时候闯进来,他看了我的身子,就得负责。 崔家的人忽悠顾永亮我身份不高,不过是个庶女,不是嫡女,就算出了事,丞相也不会为一个庶女同他过不去。 顾永亮强抢的民女虽多,大家小姐却是从没有过的,虽然我只是一个庶女,但到底是丞相的庶女,虽说在相府可能不受重视,但比平常人家的嫡女却还要划算,因此当时他就同意了。 李月珠还拜托了李慕雅站出来将我叫出来透气,又安排一个鲁莽的丫鬟将茶水泼到我的身上,只等我去换衣服,让顾永亮进来看遍我衣衫不整的样子。 一切水到渠成,算得上比较完美的计划了。 可遗憾的是,出了李慕雅这个叛徒。 在我得知了李月珠全盘计划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好了对应的计策。 我深知这张脸长得并不出众,甚至有那么一丢丢的丑,同李月珠美艳的脸蛋有天差万别。而这,就是我破开这个计谋的优势所在。 我故意让李月珠的裙子也被泼湿,以她的脾性一定会大吵大闹起来的。就算她不主动大吵大闹也没关系,我也可以来扮演这个角色。 我和聂千翎早就约定好,只要有大吵大闹的声音出来,他就带着顾永亮出来。 到时,只要聂千翎稍微提点一下顾永亮,告诉他,那个是丞相家的另一个女儿,却并不说嫡女庶女,迷惑了顾永亮的视线,让顾永亮将目标成功转成李月珠。 一个漂亮的庶女,一个丑陋的庶女。 在地位都一模一样的情况下,是男人都知道选哪个。 最关键的是,顾永亮不仅是个男人,还是个爱色如命的男人。 果不其然的,他盯上了李月珠。 之后,为了防止这是李慕雅的计中计,我还特意同聂千翎要了人手保护我,他很爽快的给了我两个人,哦不,是三个。 也正是他给我的人手,把云莎给处理了,又把李月珠给打晕,把她身边的人弄走,才会让事情进行的如此顺利。 不感谢他,我心底都过意不去。 正认真的琢磨煲多少汤给聂千翎,屋子里的李月珠似有了些动静,我赶忙伸头看了过去,就看到顾永亮将她的外裳扒了个干净,亵衣也被扒的歪歪斜斜,露出她精巧的锁骨和细嫩的肌肤。 时候应该差不多了,再闹下去事情就大了,我看了一眼聂千翎,正想出去通知李慕雅,却被聂千翎一把给按住了胳膊。 “别动,他们来了。”他对我用口型道。 我一愣,就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紧接着便是李慕雅笑吟吟的说话声,“祖母,姑姑们说不定是太累小憩了会呢,这是在长公主府啊,怎么会出事情呢。” “那么长时间了,六姑娘还不回来,我担忧的紧,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情,我该怎么同老爷交代。”崔氏一本正经的训斥道。 我赶忙睁大眼睛望去,看到的,却依然是紧闭的房门,和正在舔李月珠脸蛋的顾永亮。 我一愣,赶忙求助的看向聂千翎。 聂千翎回眸,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瞅了我一眼。 我心底一顿,这才想起,她们要来捉的,是我啊。 第五十一章 变故 所以现在她们推开的,应该是隔壁的房间。 看到空无一人的屋子,崔氏有些怔愣,李慕雅在她旁边低声道,“姑姑没在房间,不一定就是出事了,也有可能是她出去溜达了,公主府那么大,许是姑姑迷路了呢。”。 “怎么可能……”崔氏皱着眉头喃喃的道,“不应该啊,慕容姑娘马上就要行及笄礼了,她们再不懂事,也不该私自出去逛啊。总是见不到人影,我心底发慌,真是让长公主见笑了。” 我一愣,没想到她们连长公主都请来了,看来真的是想铁了心让我好看啊。 “没关系,我会派人去寻找贵府小姐的,只是现在吉时要到了,我得去忙了,还望李夫人见谅。”大长公主客气的笑了笑道,就欲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一直跟在最后的李兰焉忽然指着隔壁房门前道,“这绣着鹅黄迎春花的手帕不是嫡姐的吗,她今天穿的鹅黄色裙子,特意找了绣了这个花的帕子配对呢。” 我一愣,和聂千翎对视了一眼,眉头顿时深深地皱了起来。 之前的所有计划都同我和李慕雅商量的一样,唯独这里,她没有按照我们商量好的继续下去。 那帕子是我故意放的,也是为了吸引人到隔壁房间,只待有人看到了,顺理成章的进了房间,看到李月珠同顾永亮的那一幕,故事才算是完满结束。 可我没想到,李慕雅借李兰焉的嘴,故意咬重了“嫡姐”这个词汇,这不是告诉顾永亮,里面躺着的那个是嫡女吗。 我赶忙透过抠破的窗纸往里看,不期然看到顾永亮一张呆滞的胖脸。 我心重重的一顿。 据聂千翎对这个人的形容,此人虽色胆包天,却也是有些脑子的。他知道那些人可以动,哪些人不可以动,哪些人动了付出小代价就可以摆平,哪些人碰了就死无全尸。 这是他这么混不溜秋却还能在苍都混下去的原因。 他,永远不碰别人的底线。 如果崔家没骗顾永亮,我是不受宠的小庶女,我相信他也不会主动来动我。 而我借着聂千翎的嘴,特意模糊他的视线,让他以为李月珠是个庶女,也是他敢动李月珠的原因。 万万没想到,这原来是个嫡女。 我想屋内的顾永亮此刻心底是五雷轰顶的吧。 门外响起崔氏有些惊诧的声音,“珠儿的手帕怎么会在这里?来人,推开,推开这房门。” 房门被顾永亮从里面给锁上了,推是推不开的,崔氏急了,竟派了人往上撞。 “砰砰砰”几下,木栓摇摇欲坠了起来,我看了一眼满脸呆滞的顾永亮,惊讶的发现此刻他竟身轻如燕的从踏上翻了下来,迅疾的打开了后窗,直接一个翻滚,从后窗跳了出来。 我被吓了一跳,生恐他发现了我,还好这两个窗子相距较远,中间有树木遮挡,再加上顾永亮也是心急若焚,跳了窗子就翻墙,直接出了长公主府,丝毫没管身后的情况。 “这里不能呆了。”聂千翎突然单手揽住我的腰,直接带着我跃到了屋顶上方,又轻手轻脚的揭了一个瓦片,才示意我继续观察下去。 此时,门终于被撞开,巨大的声响以及突然涌进的光线刺激了李月珠,我看到她懒懒的伸了个懒腰,发出了浅浅的呻吟。 屋内的一切落在了崔氏的眼底,我再次看到她慢慢放大的眼睛,慢慢长大的嘴,惊恐的表情,不敢置信的眼神。 “珠儿……”她看着床上那个亵衣被脱掉一半,浑圆的胸部以及胸部上的伤痕全部暴露在众人眼中,却浑然不觉,依旧睡的香甜的女子,从胸腔内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珠儿……” 李慕雅似乎也被吓到了,她后退一步,被周氏揽在了怀里,捂住了双眼。 只有趴在屋檐上的我,清楚地看到了她微微勾起的嘴角。 “贵府的小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长公主皱起眉头,看了一眼李月珠微肿的嘴角,因角度选的巧妙,我看到了她眼底流转而过的不屑神色。 但凡是出了阁的妇人,都能看出来李月珠胸上的伤口是怎么来的,虽然不知道李三小姐是怎么躺在这里的,但她与人偷情,已是不争的事实。 “我的珠儿……你怎么了,到底是谁欺负你,你告诉娘,你告诉娘啊。”崔氏拼命地摇晃李月珠,将她从睡梦中生生的拽醒了过来。 “娘……”李月珠慢慢的睁开眼睛,有些茫然的看着周围,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了娘,你哭什么,发生什么事情了?难道是李羲和那个小贱人被发现了?还是她自杀了?” 说到最后,她骤然兴奋了起来。 大长公主有些厌恶的侧过头,跟在她后面的贵妇人们,也悄悄地以袖掩住了口鼻,似在极力忍着笑意。 原本是为了确凿我“罪证”的人,此刻成了她偷情的见证者。 “我的儿啊,你,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崔氏忍着泪,将那被撕成小布条的外裳放到了李月珠的跟前,“你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到底怎么了,你是被谁欺负了啊,你告诉娘啊。” 李月珠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凉意,她低下头,刚好看到自己暴露在空气的胸部,顿时吓得尖叫了起来。 崔氏在一旁也跟着哭,娘俩一时没了主意,还是李慕雅主动上前,给李月珠拢好了衣裳,免得她再度走光。 只可惜她的一番好意被李月珠一把给拍开了,“你走开,你走开,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不是李羲和,为什么啊。” 我趴在屋檐上,清清楚楚的看到李慕雅眼底浮现一丝不悦,心底不由得想起,之前李月珠在归云院里,崔氏抱着赤身裸体的她哭,我好心好意想给她盖上,结果反被崔氏打了一巴掌的事儿。 这娘俩果真就没一个好人。 我撇撇嘴,对李月珠的最后一丝同情也飞到了九霄云外,她这个人,这些都是纯属自找的。 许是屋子里的哭声太响亮,长公主有些不耐的道,“李夫人,李三小姐,你们在我公主府里出了这种事情,是否要给我一个交代?不过吉时就要到了,我希望你们在这里好好地冷静一下,不要打扰我女儿的及笄礼,待我忙完了再来看你们。” 说完,带着一众贵妇人,款款的离去了。 屋子里一时间只剩下了周氏母女,崔氏,李月珠,以及李兰焉。 至于李映雪,似乎又不见了。 外人走了,崔氏方才矜持的脸皮全都撕了下来,她一边心疼的看着李月珠,一边恼怒的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李羲和怎么跑了,为什么是我的女儿,月珠,你还记得是谁欺负了你吗?你想一想,是不是……恭亲王?” 这个时候,她心底也只能存了希翼,期待那个在她女儿身体上留下印记的是恭亲王,然后以此为借口逼着恭亲王娶了自家的女儿。 我听到这里,似笑非笑的回头看了聂千翎一眼,正看到他如黑炭一般的面色。 “本王是那样的人吗?”他恼怒的对我做了一个口型。 我忍住笑意,低下头,继续观看。 “女儿,女儿也不记得了。”李月珠怔怔的坐在原地,任由贴身丫鬟给她穿上外裳,整理乱掉的头发,“这事儿不会被传出去吧,娘,若是传出去怎么办。”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然癫狂了起来,睁着一双大眼睛,死死地看着崔氏,声音尖利的道,“啊……千翎哥哥知道了要怎么办,他会不会就不喜欢我,会不会就不娶我了……不……不……不行啊……” 我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身体微一颤抖,眼瞅着就要从屋檐上滚落下去。 第五十二章 彼此摊牌 还好聂千翎及时伸手,为我稳固了身形,避免了我摔下去屋檐的尴尬。 我定了定神,看着屋子里发疯一般的李月珠,心底不免一声叹息。 这回已经不是家里的那次了,那次是父亲一力下压,才没有对李月珠的名声造成什么损伤。但这次可是在长公主府,有那么多见证人,想逃都逃不了。 最关键的是,李月珠如此一番,算是扰了长公主嫡女的及笄礼。虽然控制得当,没波及太大范围,但终究还是有影响。 女子及笄,一生只有一次。 不管李月珠是有意无意,在长公主心中,已经将她划为“讨厌”这一类型的了。 叹息过后,我看着在床上癫狂的李月珠,知道她算是完了。 我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便让聂千翎带着我悄悄地下了屋顶,我与在一旁望风的小竹汇合后,去参加长公主嫡女的及笄礼。 吉时已到,慕容敏儿穿着大红色的长裙,款款的自房间里走出,她头上戴着无比珍贵的红石榴水晶头面,水晶透净无瑕,纯度极高,颗粒又大,以我眼力判断,光这一套头面,至少要五千两银子。 那红色的裙子初初看不显眼,只是一般的红裙罢了,等她在阳光下走动时,才发现裙摆上竟然镶嵌了整整两排红水晶,纯度虽然不如她头上的高,但胜在量多。 随着身姿摆动,这红水晶便也前后摇晃,阳光扑撒其上,极其耀眼。 长公主作为主人,上前与众人寒暄了一番,便正是宣布及笄礼开始。 正宾是武安侯夫人,赞者是二公主,皆是人上人,都有不俗的身份。 我粗粗扫了一眼,在慕容敏儿的右手下方,有几名少女正渴望的望着她。 如此这般场景,倒像极了我当年及笄的场景,也是如此一般热闹。而我的庶妹,也是如此这般渴望的望着我。 我有些恍神,思绪慢慢的飘了很远很远。 倘若我没有一个这般心机深重的庶妹,我仍然还是那个父疼母宠的嫡女,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我会过着怎样的日子呢。 至少不会是一个被嫡母和嫡姐欺负到角落里的小庶女吧。 我走了神,没注意到淳安帝也赏了东西过来,所有人都跪下去磕头,只有我一个人傻乎乎的站在原地,还是旁边的一个姑娘拉了拉我的手,我才把遨游九天的魂魄给收了回来。 正在传圣谕的小太监不满的看了我一眼,我赶忙跪下身,听他扯着公鸭嗓子念那一串长长的赏赐。 念完之后,众人齐声喊了,“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才起了身。 及笄礼十分冗长,需要来来回回折腾许久,我在原地站了一会便悄悄地溜了出去。 长公主府虽然大,却难不倒我,因为我实在是太熟悉这里了。 许是因为现在正在行及笄礼的缘故,许多奴仆都跑过去凑热闹了,我走了许久也没见丫鬟路过,便生了去那桃林看一看的想法。 虽然桃花已经落尽,如今只剩满枝的绿叶,但对我来说,这仍然是一片值得回忆的地方。 因为不想遇到长公主府的奴仆,节外生枝的挡住我,所以我偷偷的抄了近路。 结果在穿过一道茂密的竹林时,看到了一个消失许久的人。 李映雪,那个自我和李月珠去换衣服后就不见了的五姐,此刻的她,如小女人一般柔婉的倚在一个男人胸前,正在同他喃喃细语。 我心中一惊,赶忙放轻了脚步,十分慢的挪动着步伐,生恐惊动了他们。 我本无意偷听,可因怕惊动他们,可以控制了脚步速度,无可避免的听到了他们之间的情话。 “项哥,我下年就要及笄了,你什么时候来娶我。”李映雪柔声问道。 “雪妹,再给我一点时间……”男人低声哄她。 “我给你时间,可是嫡母不给啊,你知不知道,她已经在给六妹妹说亲了,六妹妹比我还要小两岁。项哥,我能等你,可是万一嫡母把我说给了别人呢。”李映雪有些激动的说道。 “我……我……”男人有些呐呐的道,“我也很难啊……” “项哥,我不同你吵,但我只告诉你,在我及笄之前,你不去相府提亲,待我及笄后,嫡母要把我嫁给谁,我是没有任何置喙的余地的。”李映雪突然又放柔了声音,轻声呢喃道。 “对不起,雪妹,我一定会尽早去提亲的,但是我好怕……”男人似是无奈的抱紧了怀中的女人,眼底有难过也有不舍。 我见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不怕被他们听到动静了,便赶忙的加快速度,出了竹林,抵达了我要去的桃林园。 万万没想到,李映雪竟同人有了私情。 联想起之间好几次见到她突然消失,又匆匆回来的样子,怕是趁机与那男人相会去了。 这也就能想通,为什么她上次明明撞破了李月珠的阴谋,却不敢告诉我的缘故。 是怕我知道了她同人有私情吧。 我忍不住轻轻一笑,她喜欢谁是她的事情,与我又有何干,我吃饱了撑的才会去揭发她呢。 将方才的事情放在了脑后,我愉快的去桃林了转了一圈,虽然已无花朵绽放,但蓬勃的绿叶也是另一种美丽。 只是到底没桃花耐看,我转了一圈之后觉得无聊,可原路又不能顺回去,便只能绕路,走方才换衣服的那个厢房那里。 方才行及笄礼的时候,崔氏和周氏母女并没有出现,我便知晓李月珠情况一定不好,但我没想到,竟然糟到了如此的地步。 离那厢房还远,我便听到一阵阵的哭嚎声,凄厉无比,偶尔夹杂着模模糊糊的喊叫,仔细一辨别,依稀是,“千翎哥哥,别不要我……” 我一愣,顿时庆幸,还好这地方比较偏僻,不至于影响及笄礼,不然长公主不得恨死李家的人。 李月珠如此疯癫也算是我一手造成的,我并不想再去欣赏,所以路过厢房的时候,想快速的低头走过,结果被一个人自身后给叫住。 我回过头,发现是李慕雅,不禁扬眉一笑。 我还想找她呢,没想到她倒主动找我了。 她还是穿着一身最爱的粉色,可爱中不失动人,优雅中带着几分调皮,模样比李月珠少了几分美艳,却多了几分端庄大气,比之李映雪又看上去高贵了很多,可以说,目前为止,她是李府里最出色的那个姑娘。 也是心机最深的一个姑娘。 “你没有按照我们商定的走。”见她过来,我不等她开口,便先发制人,将自己的不满给说了出来。 李慕雅微微一怔,随即有些黯然的垂下头,道,“她毕竟是我父亲的亲生妹妹,我的亲姑姑,还是给她留一条生路吧。” 李月珠没了名声是一回事,但她到底还是丞相的嫡女,崔氏可以找一个身份很低的人把她给嫁过去,不说过的多好,但肯定是胜过嫁给妻妾成群的顾永亮的。 这大约就是她说的生路吧。 我不禁莞尔,“若说留生路,那你最初就不该背叛她。” 李慕雅一怔,似乎没想到我说的如此直白呛人,她沉默了一下,“我也只是,只是……” “只是不想她嫁给聂千翎。”见她始终踌躇着不肯说出来,我索性替她讲了出来。 瞬间,我看到她震惊的双眼,不过在片刻后,又慢慢的化成了了然。 “我就知道你看出来了……”李慕雅倒吸了一口气,道,“没错,我是喜欢恭亲王,并且我还想嫁给他。” 第五十三章 允你为妾 一直压抑在心底的话突然说了出来,其实她心底也是畅快的吧,看她轻松的表情就知道了。 苦苦的守着一个秘密,是很难过的一件事情。 见我望向她,李慕雅幽幽的同我一笑,“在慕雅看来,六姑姑也算一个难得的聪明人了,不然这么多次三姑姑如此栽赃陷害六姑姑,六姑姑却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同我讲话。” “诚如你所猜,我是喜欢恭亲王,我喜欢他很久了,自冰心阁他舍命救了我之后,我就觉得每次见到他心脏都会狂跳不止。初时我还不太懂,后来我才渐渐明白,那是一种名为喜欢的东西。”许是开了一个头,已经知道了一点,不介意被知道更多,李慕雅突然无所顾忌的倾诉了起来,“时日久了,我就想同他在一起。我觉得我也没什么配不上他的,无论是身份,外貌,还是其他。可我就不明白,他怎么就喜欢上了三姑姑,明明她哪里都不如我……” 我忍不住喷笑了起来,突然想收回觉得她很聪明这话。 李慕雅不明所以的望着我,“六姑姑,你不必嘲笑我,其实你也喜欢恭亲王不是吗?” 我顿时就愣住了,“你哪里看出我喜欢他的?” 我做了什么让她误以为我喜欢聂千翎,请说出来,我改! 李慕雅了然抿着嘴,扬起一个淡淡的微笑,“他有亲王的身份,还有英俊的外貌,整个苍都没有几个姑娘不喜欢他。当然,我知道这样说夸张了,但我更知道,六姑姑你绝对是喜欢恭亲王的,你不要以为他每次来的时候,你往二叔叔那里送汤的行为我不知道。” 见我一脸震惊的看着她,李慕雅以为我被吓到了,赶忙安慰我道,“不过六姑姑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我都清楚,以庶女的身份,是无法嫁给恭亲王为妻的。若是三姐姐嫁过去做恭亲王妃,必然是容不六姑姑你的,但慕雅愿意容忍,这也是慕雅为什么找六姑姑合作的原因。” 等会,我有些懵的看着李慕雅。 我知道她是因为看到聂千翎与李月珠之间的亲密,而欲将李月珠铲除,以便自己嫁给聂千翎。但我没想到,她怎地还想容我,这让我有点转不过来。 “你的意思是……”我有些迟疑的看着她。 “慕雅的意思是,慕雅知道六姑姑倾慕恭亲王。若是三姑姑嫁给恭亲王,恐是容不了六姑姑你的,但慕雅可以。”李慕雅盯着我,一字一句的道,“待我嫁给恭亲王,我许六姑姑你做恭亲王的妾室。” 我…… 突然失了声,不知该怎么讲话。 首先,聂千翎并不喜欢李月珠,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做戏而已。 但我没想到李慕雅没有看出来,许是在爱情里双眼真的会被蒙蔽的吧。 不过最令我觉得可笑的是,她竟然许给我,让我做聂千翎的妾。 先不说我愿不愿意,就说姑侄两个嫁同一个人,也会沦为苍都的笑话啊。 我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李慕雅,“不要把你的想法加注在我的身上,你喜欢谁是你的事情,不一定你喜欢的别人也喜欢。再者,我李羲和也绝对不会做妾。这次的合作,是你违了约定,但我不想追究你什么。至于你说要做恭亲王妃的事情,六姑姑现在这里祝福你,至于你能不能嫁过去,就看你自己的努力了。” 一口气将所有话说完,我没有再给李慕雅说话的机会,转身便离去。 经过了这么大会子,及笄礼已经行完,我回到大厅的时候,正看到长公主招呼着贵宾们前去用餐。 今日设宴的地方是桃林旁边的小院子,男女宾客被一道矮墙隔开,站起来能看见彼此,坐下就没了踪影。 倒也算得上一个极妙的地方。 我到地方的时候,周氏和李慕雅也已经到了,崔氏没来,许是在平息李月珠的情绪,派周氏母女出来,估计是来撑面子的。 毕竟李家也是来了人的,全都不出来,难免会有轻视主人之嫌。 见到我,李慕雅眼底有复杂之色闪过,只是我没有同她说话的欲望,索性低下头,假装没有看到她。 李映雪也来了,她神色看起来十分镇定,只有两颊微微的鸵红略有些异常,其他看起来如平常无差。 那一刻,我也挺佩服这个女子的。 见到我,她笑着同我打了招呼,然后坐在了我的身边。 我冲她礼貌一笑,却没有讲话。 菜是早就上好了的,样式很精致但却已经凉透,我夹了几筷箸之后,便不再动筷,专心的捡了两块还算软和的糕点垫肚子。 女子们通常在这宴席上吃不了什么,因为要注意形象,不能吃的难看,远一些的也不好够,所以这种宴会也不过微微动几下筷箸罢了。 一些贵妇人们倒是吃的颇为频繁,偶尔也扬起酒杯,大大方方的喝上两杯,不过更多的时候,她们都在交头接耳的聊些什么。 当我看到她们侧目往我和周氏的方向看时,我便有些明了,这是在说李月珠吧。 我抬起头看向李慕雅,她显然也察觉了这些窃窃私语,面上有些难堪。 我不知道她到底后悔了没有,有些事情一旦做了,是收不回来的。 比如名声。 不单单是李月珠的,而是整个李家姑娘的。 老祖宗有言,“一笔写不出了两个李字”,李月珠声名受损的同时,作为李家姑娘,其他人不免也会被指指点点,连累许多。 我侧目,看向一旁有些走神的李映雪,不知对她的婚事是不是也会造成一些影响…… 饭过五味,我借口出恭,起身走到了偏远的地方散散步,正走着走着,感觉到身后有人,一回头,看到了聂千翎。 “好巧啊。”我同他笑着道。 “哪里是巧,是我看到你出来,也跟着出来的好吗?”聂千翎嗔怪的看着我道。 我看着他,忍不住想起方才李慕雅同我的对话,于是开玩笑般的跟聂千翎讲了起来,“你的魅力真大,这姑侄两个为了你,也是拼尽全力了,一个发了狂,一个下了狠手。” 聂千翎眯眼看着我,而后潇洒的甩开折扇,并遮住了半张脸,戏谑的问我道,“那你呢,你是不是也爱我爱的死去活来,不可自拔。” 我冲他翻了个白眼,“你想得美。” 想当年,我可是看到过他光这屁股满地跑的样子。再后来更是跟着我一点一点长大,对我来说,聂千翎更像我的弟弟和儿子多一点。 喜欢他?我不会有这种感觉的。 许是我那白眼翻的太真诚,聂千翎收起折扇,叹了一口气,有些失落的看着地面,“原来,全部都是我自作多情……” 我有些无奈,大哥,你演什么演,我又不是李月珠,赶紧收起你的戏。 为了不让聂千翎继续演下去,我赶忙转移话题,询问道,“送到那里的那个婢女怎么样了?还活着吗?派人治伤了吗?” “已经吐口了,伤我也派人给她治了,你要带走吗?”聂千翎将折扇别到腰间,神色恢复了正常,这样看着舒服多了。 “那倒不是,人还是在你那养好伤我再要回来吧。不过话说回来,我得感谢一下你的三个暗卫,及时的带走了云莎,还帮我清理了李月珠身边的人,不然由我亲自动手,可能要慢很多。”我开玩笑的同聂千翎说道。 听我说完后,聂千翎一怔,面色顿时难看了起来,“哪来的三个暗卫,我明明只给了你两个……” 第五十四章 月珠疯了 我一愣,有些迟疑的道,“不会吧,确实是三个啊。前两个扛走了云莎,后面一个帮我出手解决了李月珠和她的贴身丫鬟。” 聂千翎此刻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我真的只派了两个,如今他们都在守着那个婢女,我根本就没派出第三个暗卫。” 此语一出,我愣在当场。 那,这第三个暗卫,是谁…… 我赶忙左右观看,试图寻找那个人还是否在我身边,结果脑袋都晃晕了,还是找不到那个人。 聂千翎制止了我,“暗卫之所以叫暗卫,就是藏起来让人发现不了的侍卫,凭你是发现不了的。” 我有些忧心忡忡,“到底是谁,在我身边放了一个暗卫……” “你莫要害怕,要不我给你两个暗卫,保护你?”聂千翎安慰我道。 我又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已经有了一个暗卫时时刻刻监视着我了,再来两个,开玩笑,我还有自己的私人空间吗,所以我忙不迭的拒绝了。 虽然不确定那是谁的人,但我知道,他是没有恶意的,不必多此一举再让聂千翎派一个了。 我心底揣度着,许是我爹的人。 他对这具身体有多看重,我是知晓的,恨不得疼进骨子里,摘星星送月亮的,派个暗卫来保护女儿,似乎是很正常的事。 只是,为什么不跟我说呢,我有些不太明白。 怀揣着疑惑,同聂千翎又闲聊了两句,我便回了席间。 才坐下没多会,矮墙那边忽然响起了喧哗的声音,紧接着,有一个黑乎乎的脑袋尖,还有一个高瘦的男子头颅,一前一后的挪移着。 因离矮墙不算远,所以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你喝不喝,我让你喝你到底喝不喝。”黑乎乎的脑袋上前一步,高举着手中的酒壶,大声的喊道。 “大哥,真的不能再喝了,你喝醉了。”高瘦男子低声哄劝道。 “让你喝你就喝,你都说我是你大哥了,让你喝杯酒怎么了。”黑乎乎的脑袋尖继续大声地叫道。 “好,我喝……”高瘦男子沉默了一下,咬牙接过那酒壶,仰头就灌了起来。 我用余光瞥向身旁的李映雪,正看到她一脸揪心的表情,我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 倒没想到,她的那情郎,原来是顾永亮的庶弟。 难怪他如此为难,支吾着不肯吐口去提亲,原来是有这么一个哥哥挡着。 我心底不由得对他们升起些许同情,在我看来,这一对鸳鸯想要成双成对,太难,太难。 矮墙那头的高瘦男子将一整壶酒喝的干干净净的,总算是让顾永亮舒坦了,他放过了高瘦男子,转过身去同别人饮酒作乐。 那高瘦男子强撑着离了数尺远,弯腰便是一阵呕吐声。 宴桌一圈的女子纷纷以袖掩了口鼻,眼底露出嫌弃的神色。 我瞧了一眼李映雪,她正心疼的眼泪汪汪,两只手搅着帕子,许是怕被人看出来,连望都不敢望那个方向,只低着头,借饮酒的动作悄悄拭泪。 我放下手中的芙蓉糕,只觉得原本香甜可口的软儒,一刹那味如嚼蜡。 所幸宴席也到了尾声,大长公主在桃园那边安排了戏台子,邀请诸位去听戏,我借口担心嫡姐,告辞去了后厢房。 另意外的是,长公主也跟着过来了。 一路上,她对我不假辞色,虽眉宇中没有厌恶流露出来,但我知道,她是不喜欢李家的人的。 没有横眉冷对,只是她做公主的教养而已。 一路脚步匆匆到了后厢房,李月珠似乎已经安静了下来,整个厢房静悄悄的。 我和大公主一前一后的进了那个房间,才看到,原来不是李月珠不大吼大叫了,而是她被绑了起来,嘴巴里更是塞了好几个帕子。 见我进来,她疯狂的挣扎起来,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恶狠狠地瞪着我,嘴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面部狰狞,神态可怖,简直骇人。 长公主有些不耐的低下头,用手帕遮掩脸上的情绪。 片刻过后,她抬起头,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道,“李夫人,不知道这件事情你们了解的怎么样了,贵府小姐到底是因为什么在我长公主府衣衫不整的?” 崔氏一怔,不过并未慌乱,似是这段时间她已经想清楚该如何办了。 果不其然的,见长公主询问,她先是不慌不紧的站起来,对着长公主深深地作了一个揖,而后以帕掩面,悲切的道,“真是对不起长公主,在慕容大小姐及笄当日发生这样的事情,险些扰了慕容大小姐的及笄礼,对此我深感抱歉。” 大公主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崔氏继续道,“说起来这事,小女也是受害者,我给她穿衣服时发现她脖颈后有青紫痕迹,可见是被人强行打晕,否则不会我们打开门她才醒过来。我的女儿,才十五岁,还差几个月才及笄,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这一辈子算是毁了……恳求长公主可怜可怜我们母女,帮帮我们寻到那恶人,严惩不贷啊。” 说到最后,崔氏已声泪俱下,直接跪在了长公主的跟前。 长公主一愣,赶忙避开了她这一跪,然后有些恼怒的道,“你的意思是,你们不仅没错,错还在长公主府了?” “不不不。”崔氏一愣,赶忙辩驳道,“长公主息怒,我只是心疼我的女儿……就像长公主心疼慕容大小姐是一样的,天下当娘的都是一种心啊,都希望女儿好好地,如今我的珠儿出了这种事情,我这当娘的,恨不得杀了自己啊……” 不得不说,这崔氏还是有脑子的,知道拿人伦亲情来当做借口,毕竟长公主也是当娘的人了,只要说起天下娘亲对女儿的疼爱之心,长公主一定感同身受。 果不其然的,她如此哭诉了一番,长公主的面色渐渐好了起来。 不过我知道,她是十分讨厌李家人的,所以她可以看在那份母亲疼爱女儿的心上面不追究他们,但想让她主动帮她们,那是不可能的。 果不其然的,就在崔氏涕泪具下的想要长公主帮忙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一口拒绝了。 “李夫人还是起来吧,您到底是皇后娘娘的亲母,我这一个长公主而已,怕是当不起您的跪。皇后娘娘可比我一个长公主要厉害的多,不如李夫人去求一求皇后娘娘吧。”长公主对着崔氏冷冷一笑,竟甩手走人了。 崔氏当时就愣住了,可她也不敢拦长公主,只能哭哭啼啼的站了起来。 其实我是知道崔氏的想法的,这件事情毕竟是在长公主府发生的,要查起来,还是长公主动手比较方便。皇后虽然权利大,但都是在深宫,于外面益处有限。 更何况长公主是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淳安帝对这个姐姐素来极好,皇后也不敢在长公主府里肆无忌惮的搜查。 看着崔氏绝望的眼神,那一刻我是扬眉吐气的。 叫你能叫你嘚瑟,叫你天天想着害人,现在亲闺女疯了,你开心了吧。 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许是我的眼神刺激到了崔氏,她猛地一回头,凶狠的看向我,比方才李月珠的眼神还要可怕的多。 我一愣,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才结结巴巴的道,“母亲,母亲怎么了?” 崔氏仿佛被我这句话打通了任督二脉,凶狠的表情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眼前一亮。 她仔仔细细的盯着我,上下将我打量了一番,最后冲着我,勾起一抹令我毛骨悚然的微笑。 第五十五章 崔氏丧病 那笑容令感到恐惧,我忍不住再后退了两步,一直退到后背贴着门板,才不安的看着她,“母亲,您怎么了?” “没什么。”崔氏冲我一笑,又回头望了一眼疯疯癫癫的李月珠,柔声道,“别怕,珠儿,别怕,一切都跟你没关系。” 没关系?我眉头一皱,这崔氏是想做什么? 我有心再试探两句,结果崔氏已经回去专心的哄李月珠了,并没有搭理于我。 过了一会,周氏拿着一根香走了过来,崔氏将香点燃,放在了李月珠床头,并将其他人赶出了房间,自己也站到了外面。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方才那个香,应该是安眠香。 用于人失眠多梦,夜晚就寝时点上一根,可一夜好眠。 过了一会,崔氏慢慢的打开门,捂着口鼻走了进去。 周氏紧跟其后,将还在燃烧的安眠香给灭掉,再看向床上,李月珠已经沉沉的睡去,没了动静。 崔氏松了一口气,上前轻手轻脚的将李月珠身上的绳子给拆开,又把她嘴里的手帕团给拽了下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周氏拿着香走了出去,再回来的时候,身后跟了一个粗壮的嬷嬷。 “劳烦嬷嬷帮忙把我家六小姐给抬到马车上去。”崔氏回过头,对着老嬷嬷客气的道。 只是她话里的意思,令在场大部分都呆愣住了。 周氏看了一眼崔氏,又看了一眼我,嘴唇抖了抖,最后还是没说出话。 老嬷嬷是长公主府的人,并不懂谁是谁,只弯腰将李月珠给抱了起来,一路送到了相府的马车前。 这一路,崔氏一直都在呢喃,“我的女儿,你受苦了,嬷嬷您慢点,六姑娘睡着了,若是醒了她会咬人……” 我一路跟着,眼睛从睁得溜圆,到现在慢慢的恢复了正常。 难怪崔氏方才对我笑的如此森冷,原来是打算让众人误以为,这个被侮辱了的是六小姐,而不是三小姐。 真是有意思,难道崔氏以为凭一己之力就可以扭转整个苍都的舆论了? 走到长公主府二道门的时候,李映雪匆匆的跑了过来,不动声色的插入一行人中,仿佛自己从未离开一样。 我看了她一眼,她眼角还有微光闪烁,眼睛也有点微肿,不过不留意看是看不出来的。 见我回头,李映雪对我腼腆一笑,便低下了头。 一路就这么回到了相府,下车的时候,父亲似是已经提前得知了消息,正皱着眉头,站在相府门前等待。 马车停了下来,崔氏并未扶着李月珠出来,而是让贴身婢女去寻一个粗壮的嬷嬷前来,而后自己先行下了马车。 我垂下眼皮,也和李映雪一前一后的下了马车,站在崔氏身后,一言不发。 父亲皱着眉头,上前看了一眼马车里的李月珠,又看了一眼崔氏,道,“珠儿怎么样了。” 崔氏一愣,许是没有想到父亲竟会主动关心,片刻后,她以帕掩面,抽泣了起来,“老爷,珠儿,珠儿她……” 竟是说不下去,直接哭的伏在了父亲的肩膀之上。 我不屑的抬起头,正巧对上父亲严厉的双眼,让我心底一咯噔。 “夫人莫哭了,我先将珠儿给抱回去。”父亲拍了拍崔氏的肩膀,待她抬起头,便上前一步,站在马车外,将里面昏睡的李月珠给抱了出来。 “老爷……您小心身子。”崔氏又是感动,又是担忧的跟在父亲身后,脚步匆匆的走向归云院。 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天气,但站在一堆人群中,我却觉得莫名的森冷。 我的身体忍不住有些战栗,我的双手忍不住有些发抖。 李映雪奇怪的看了我一眼,低声问道,“六妹妹你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尽量用还算平稳的声音回答她,“我没事,五姐,我先回院子了。” 言罢,也没管李映雪惊诧的神情,拔脚就回了落月阁。 小竹在我身后,也紧张的跟着我一路走得飞快。 到了落月阁,明月正端着一蛊粥欲进房间,看见我来了,露出惊喜的笑容,“我就寻思着你这会该回来了。你在席上怕是吃不好,这粥炖的绵软细烂,又特别香,我还加了你喜欢的榛仁,赶紧来喝。”  我冲她勉强一笑,想张嘴回她,却发现没了说话的力气,只好摆摆手,低头冲进了房间里。 隔着门窗,我听到明月诧异的声音,“小竹,主子这是怎么了?” 小竹顿时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的,将在长公主府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说到最后,我只听得“啪嚓”一声,接着就是明月怒气冲冲的声音,“这个小贱人竟然敢这么欺负主子,那个崔氏是不是疯了,她以为她是天王老子吗?她说是谁就是谁了,我明月倒要瞧瞧,她是不是能操控得了苍都百姓的口舌!” 再接着就是小竹劝她的声音,“明月姐姐,你再生气,也别跟粥过不去啊,这是给主子吃的,摔了可让主子吃啥哟。再说了,又不光他们有嘴,我们也有嘴的啊。” …… 空气寂静了片刻,我听见明月有些尴尬的声音,“那个,粥还有,我再去给主子盛一些。” 说完,匆匆离去。 小竹叫了个洒扫丫鬟过来,将地面打扫一下,自己则进了房间,看到我睁着眼睛看向她,不禁柔柔一笑。 “主子,你可莫要生气,明月姐姐就是这样的脾气性格,平日里她也是稳重的,只是每次遇到主子的事情,总是会容易失控。”小竹许是怕我责怪明月摔了粥,柔柔的同我解释。 我忍不住哂然一笑,跟了我几十年的丫鬟,我能不知道明月她的脾气。 明明在外面也是个稳重又足智多谋的大丫鬟,但面对我的事情时,她往往勃然大怒容易失控。 就比如我在凤翎宫被烧那一次,这傻丫头竟然用身体扑了过来,想给我灭火。 结果可想而知,衣裳本就易燃,她这一过来,不仅扑不灭我身上的火,还把她自己给燃着了起来,以至于她现在的脸蛋上,坑坑洼洼的,都是烧伤疤。 还好她总是当时容易失控,稍平静片刻便能恢复冷静,不至于被人利用。 倒是小竹……我不禁侧目,仔细的打量了她一番。 她是跟着明月长大的,这个我是知晓的。 我当初把她们给要过来,说的也是怕明月一个人没人照顾,不如索性她们姐妹俩一起过来,也好互相照顾则个。 对于真正的原因,小竹并不知晓。 在某种情况下来说,小竹对明月是更亲的,所以才会生怕我责怪明月,进来同我求情。 我一时不由得感慨了起来,这丫头倒也是个有情有义的。 思及此,我冲她微微一笑,“你看我什么时候惩罚你们,莫说你们,便是云莎白瓷,我也不曾责怪惩罚过,在我这落月阁,只要犯的不是原则性错误,就不会受到惩罚。” 小竹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我的眼神愈发亲切了起来。 我冲她一笑,翻了个身子,面朝墙壁,想睡一觉。 才将将闭上眼睛,就听到明月的声音,“小姐,喝了粥再睡,小竹说你在宴席上根本没吃什么东西,不喝点粥怎么行,快点起来喝粥了。” 我此刻正犯困,忍不住拽了被子一角,捂住耳朵,试图隔绝任何聒噪的声音。 “小姐。”明月半蹲在我身旁,举着粥看向我,大有我不喝便不离去的架势。 我有些无奈的坐起身,“好吧好吧,喝,喝。” 才接过粥喝了两口,房门蓦的被踹开,一个令我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我房门前。 第五十六章 父女争吵 那巨大的声音惊动了明月,她条件反射的回过身,做出戒备的姿态,结果定睛一瞧,才看到门前站着的是这座相府的男主人,不禁愣在了原地。 “老,老爷……”她有些结结巴巴的同小竹一起对父亲福了一福。 “你们都出去。”父亲看都不看她们,直接冷声道。 明月下意识的看向我,我冲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明月接过我手中的白瓷碗,担忧的看了一眼冷漠的父亲,又看了一眼同样神情冷漠的我,咬唇退出了房间。 房间门才堪堪被关闭,父亲便大步上前,站在我床沿,怒不可遏的道,“李羲和,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许你再动你的姐妹们,再怎么说你们也是一个父亲的,身上至少流着一半同样的血液。你伤了她的名誉,难道也不会牵连到你自己身上吗?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对她有损的事情,对你同样有损!” 我低下头,并不想看他暴怒的面孔,冷声回道,“于我,仅仅是有损而已。于她,却是一辈子都完了。父亲你说,哪个更划算呢?” “你……”父亲暴怒,因着光线的缘故,纵是低着头,我也能清清楚楚的看到他抬起的胳膊。 一刹那,心底冷如冰。 虽然从一开始说着排斥父亲,不想与他亲近,可他到底是我亲爹,对我的疼爱又是真心真意的,不掺一点水分。久而久之,我虽然理智抗拒着,在情感方面,却是的的确确的将他当成父亲的。 一个疼我爱我宠我的父亲。 可直到现在,他不问青红皂白就说是我针对李月珠,让我的心底一片冰寒。 犹如深冬时苍都河里的那层冰,厚达三尺,久久不化。 “你怎么可以如此冷漠,你知不知道,珠儿的一辈子都被你毁了,她会嫁不出去,甚至会被送到庙宇里。现在她已经出现了疯癫的迹象,若是你真的将你嫡姐给害的疯了,你心里不会有愧吗!”父亲扬了扬手臂,又慢慢的放了下去,他皱眉望着我,眼底似一片失望之情。 “如果我不还手,那么此刻被毁了的就是我,会嫁不出去,会被送到庙宇里,甚至疯癫的,是我啊,父亲。”我咬着牙,将脸埋到阴影里,尽量眨动着眼睛,想尽量把眼底的湿润眨干。 “可是……可是你已经躲开了啊,你那么聪慧,早就知道珠儿怎么做的了,你完全可以避开,你为什么要反过来算计她,让她狼狈不堪,声名狼藉!”父亲失望的长吸了一口气,继而低声道,“我就知道,你始终不如她善良。” 我忽然想笑。 事实上,我也真的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我低着头,用帕子遮着脸,疯狂的笑了。 “你,你笑什么?”父亲有些惊愕的看着我。 我继续低头狂笑,甚至笑的眼泪都飙了出来。 不如她? 不如谁呢? 不如李佳淳? 可是我亲爱的父亲啊,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眼前这个坏到不行的女儿,就是你曾经天真无暇纯真可爱的大女儿李佳淳啊。 灵魂还是那个人,换的,仅仅是一个躯壳罢了。 天真?李佳淳之所以天真,是因为她活的太无忧无虑,像捧在掌心里的小公主,有人为她挡去一切风雨,所以她天真可爱,所以她善良单纯。 然后她被那些不天真不可爱不善良不单纯的人给活生生的烧死。 然后,她变成了不天真不可爱不单纯不善良的李羲和。 谁能一辈子维持善良呢? 除非是护着小公主的手掌永远不打开吧,只要手掌一打开,小公主接受来自尘尘世的伤害,善良的她迟早被人害死。 再然后,善良的人不再善良。 因为被深深地伤害,因为心底埋着仇恨,因为明白善良是多么愚蠢的事情。 所以无论曾经多么善良的人,都会变得狠心,绝情。 我不还手,我只凭着自己的聪颖去躲开别人的伤害,像圣母一样去原谅伤害我的人,那么迟早我还会死。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 想不被偷? 那就亲手杀死那个贼。 我知道父亲一直把李羲和当做李佳淳疼爱,但我没想到,他一直想宠的,只是一个天真善良单纯可爱的女儿。 并不是李佳淳,又或者李羲和。 为什么呢? 难道他那个所谓善良单纯的女儿死的还不够惨吗? 我抬起头,透过朦胧的视线,看着父亲逐渐苍老的容颜,忍不住轻轻一笑,低声道,“父亲,你知道,这些时日,我躲开三姐姐多少明枪暗箭吗?而我不过还手一次,她就倒了霉,父亲就责怪于我。看来羲和就不该躲开,任三姐姐将羲和毁了,或许这样,父亲就满足了吧。” “不,不是这样。”父亲怔怔的望着我,“可是羲和,这一次真的太严重了,整个苍都都将会知道这件事情,珠儿的名誉尽毁,你的其他姐妹们说亲也会受到印象,甚至皇后娘娘,也会跟着在宫里抬不起头。” “是因为三姐姐是嫡女吗?”我收起眼泪,乖巧的看着父亲,“因为羲和是庶女,所以就算死了,被毁了,声名尽毁,也不会对家里其他姐妹,以及皇后娘娘造成影响对吗?所以父亲才会责备羲和,而从来不关心羲和到底被伤害了多少次?” “我……”父亲再次哑口无言,他深深地看着我,目光里有我看不懂的伤痛,“羲和,收手吧,父亲会保护你的,但你不要再如此伤害你的姐妹们了。” 我低下头,神色逐渐冷漠,再抬起头的时候,却依旧扬起了一个笑容,只是这笑容未曾抵达眼底,“父亲,你放心,只要其他人不主动招惹羲和,羲和永远都会乖乖的呢。” 若是其他人主动招了羲和。 那么,就休怪我无情! 父亲叹着气离去,我将脸深深地埋在被褥里,不想睁眼,不想呼吸。 我的头脑逐渐混沌…… 不知过了有多久,我的头被人硬生生的掰开,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部,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我睁开眼,就看到明月担忧的面孔。 “主子,你怎么了,是不是老爷对你说了什么?你告诉明月,就算他是丞相,也不能这么欺负我们家主子。”明月咬着牙道。 我看着她担忧的面孔,听着她着急的话语,原本飘忽的心仿佛找到了栖息的地方。 原来,还是有个人真心实意的爱着我的。 我将头抵在明月的肩膀上,忍不住就放声大哭了起来。 模模糊糊的,我听到明月松了一口气,说道,“哭出来就好,能哭出来就好……” 大哭一场之后,困意上涌,我忍不住沉沉睡去。 半睡半醒间,我感觉到明月把我的外裳给脱了去,又给我掖了掖被角,这才轻手轻脚的离去。 我这一觉,谁的颇久。 并且,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父亲十分疼我,每每下朝回府,第一件事就是要来看我,然后把在外买的我爱吃的糕点递给我,慈祥的看着我一口一口吃完。 偶尔出门公务,我会舍不得拽着父亲的衣袍,眼泪汪汪的不许他走。 父亲便会回过头,将小小的我抱起来,轻轻地吻了吻我的额头,并许诺,回来的时候一定会带我最爱吃的芙蓉糕。 我这才破涕为笑。 醒来的时候,双眼还是有些迷茫,思绪也没翻滚过来,我慢慢的自床铺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感觉到外面已经大亮,正准备叫人。 门忽然被推开,白瓷踉踉跄跄的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惊慌的道,“小姐,出事了,出事了……” 第五十七章 名声尽毁 我怔怔的看着她,脑子一时间没转回来。 白瓷拉着我的手,哭哭啼啼的道,“小姐,现在整个苍都都在传,说相府六小姐在长公主府与人私会,还被长公主等人捉了个现行,现在满苍都的百姓都在骂小姐是个贱人荡妇呢。” 我惊愕的看着她,“这,这么快?” 我知道崔氏会这样做,但没想到,她还真有这份能力,让这个谣言,一瞬间传遍整个苍都。 真想知道,此刻的父亲,该是怎样一种脸色。 会不会很精彩呢。 “小姐,可怎么办啊,现在出了落月阁,别人看婢子们的眼神都不对劲,但凡有窃窃私语的,离近了便能听到她们在议论小姐。”白瓷哭着道,“小姐快想想办法,总不能任着别人这么讲你,明明被抱回来的,是三小姐啊……” 我感觉到身体有些发冷,忙叫白瓷拿了外裳给我穿上,又套上绣花鞋,这才觉得脑子灵活了许多。 我想起昨天晚上同父亲的争吵,父亲失望的眼神,以及我的嚎啕大哭。 我三两步跑到铜镜前,果不其然的在里面看到了一个双眼肿胀的女子,一看便知是哭了许久的。 我瞬间大惊失色,赶忙谴了白瓷去打水,“快点打凉水过来,看见小竹的话,让她也赶紧过来。” 白瓷见状,不敢耽搁,立马就去打水了。 没多大会,和小竹一起进了房间。 我让白瓷拿了条帕子打湿,稍微拧干一点水分,便敷在了眼睛上。 小竹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我,“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小姐的眼睛肿的厉害,估计是想用凉水消肿吧。”白瓷在一旁解释道。 小竹了然的点了点头,“那倒是,昨天晚上哭了很久。” 哭声是压不住的,这在落月阁不算什么秘密。 白瓷有些担忧的道,“小姐如此着急的想敷眼睛,是怕别人误以为你因为流言而哭,正好坐实了流言吗?” 不愧是我看好的机灵丫头,这会就已经想出来了原因。 我揭开脸上的帕子,复又扔到了水盆里,而后赞赏的看了她一眼。 小竹这才吃了一惊,“小姐你都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指了指白瓷,没有说话。 小竹闭了嘴,不过却恶狠狠地瞪了白瓷一眼,看样子是在责怪白瓷瞎说话。 白瓷吓了一跳,纠结良久之后,小声的道,“事情已经那么大了,还是让小姐知道的好,我们瞒着小姐,固然能瞒住一时。可小姐总要见到别人的,到时候被别人提起来,小姐不知道,乍一受惊,冲击才更大呢。” 小竹有些沉默,不过看她样子也知道,她是认同了白瓷的说法。 我揭开脸上的帕子,扔到了水里,而后看向小竹,道,“有没有给眼睛快速消肿的方法?” 我可不希望顶着这双眼睛出落月阁,真的让众人以为我是心虚害怕才哭成这样的呢。 小竹点了点头,“有一味凉茶可解眼睛肿胀,小姐你先敷着凉水,我去去就来。” 说完,快速的出了房门,看样子是去抓药了。 白瓷在一旁麻利的给我拧好了帕子,又敷在了我的眼睛上,“小姐,待会你出去,看到他们在一起窃窃私语,可不要凑上前去,他们说的都不是什么好话。” 我忍不住一笑,“肯定是在议论我,放心吧,身正不怕影子歪,想用区区流言蜚语就绊倒我,那真是太小瞧我李羲和了。” 白瓷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我就知道小姐有主意,真好,落月阁也算有了重心了,不怕她们在后面瞎议论了。” 同她说了一会子话,我原本还有些压抑的心情瞬间轻松了许多,带着凉意的帕子覆盖在眼睛上,我轻轻地睁开眼,却依旧能朦胧的看到床幔。 “小姐……”就在这时,白瓷忽然有些支支吾吾的道,“有一件事情,白瓷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说。”我一愣,颇有兴趣的同她道。 白瓷沉默了一下,道,“小姐,白瓷知道有些事情不该问的,但毕竟这些时日,日夜相处,也是有几分感情的。所以白瓷想斗胆问一问小姐,云莎怎么不见了……” 同我一起出门赴宴的有两个人,回来却只有小竹一个人。 只怕不止白瓷,除了明月和小竹,整个落月阁的人都在疑惑吧。 但凡是无故消失的人,总是因为得罪了主子,否则主子不可能一句话不讲。 这种情况,这些奴仆们都是知道的,所以他们只是在私下里好奇,并没有人主动过来问,昔日一等大丫鬟云莎去了哪里。 而我之所以不说,就是想看一看,到底谁敢来问! 没想到,来问的是白瓷。 她们两个虽然是一起被父亲给我的,但因之前不在一个地方,所以共处时间也没多长,就伺候我的这几个月。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但更多的人为了自保,选择了无情。 唯有和云莎相处不过几个月的白瓷,主动上前来问,并是以如此坦诚的方式询问。 我在心底对她赞了一声,面上却严肃认真道,“云莎她家里父母突发疾病,半路她对我请假,说要回去看望父母,我想着,每个人都有父母亲人,突发急症的情况下,能否救得来还是个问题,我实在没有理由阻拦她回去看一眼父母。” 白瓷一愣,眼底似有不信的神色,但她并不傻。 作为主子,愿意同奴婢解释一句那是情分,不愿意解释也是正常。不论这话是真是假,我起码同白瓷说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她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看着她颇有失落的低下头,我不禁玩味一笑。 倘若是有一天,我亲自带她去看一看云莎,不知她会怎么样。 正戏谑的想着当时可能会发生的场景,房间门被推开,小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走了过来。 离得近了,便有一股淡淡的菊花香气传来。 小竹先将汤药放在一旁,稍微晾凉到可以入口的地步,这才端到我跟前。 我怕苦,所以接过汤药之后,也来不及细看,便仰头一饮而尽。 咽了最后一口,我砸吧了一下嘴,觉得不仅不苦,反而有种淡淡的香甜。 “挺好喝的。”我评价道。 “给你放了冰糖。”小竹微微一笑,将碗接走,又伸出手,在我的眼睛周围按摩了一番。 再照铜镜的时候,眼睛已经肿的不明显了,再敷上一层薄薄的粉,离远看,气色还是可以的。 我神清气爽的出了房门,在落月阁里随便溜达了两步,偶尔遇到两个奴仆,看我的眼神便有些闪躲。 我不禁轻轻一笑,看来,我现在真的是声名尽毁了啊。 我回过头,想找明月商议一下,这才发现,明月一直都没有出现过。 我把小竹叫了过来,“明月去哪儿了?” 小竹一愣,“明月姐姐出去有一会子了,就在我们知道满苍都都在骂小姐的时候,明月姐姐就出去了。” 我一愣,顺便便知晓,明月这怕是给我出气去了吧。 心中有一股暖流划过,正想张嘴说话,落月阁的大门被打开,有丫鬟恭敬地喊道,“明嬷嬷回来了。” 我一回头,就看到铁青着一张脸的明月走了过来。 见到我,明月的面色才算好了许多,但脸依旧是青着的。 “明月,怎么了?”我轻声问道。 “主子,你不知道,现在整个苍都都说相府的六小姐是个贱人,故意破坏长公主嫡女的及笄礼,在赴宴的时候偷汉子,无耻下流不要脸。”明月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道,“你知道这些话是谁传出去的吗?” 我轻轻一笑,“除了一个六字跟我有关,其他跟我有关系吗,整个骂的都是李月珠而已,毕竟当事人可是她,虽然苍都百姓不知道排序,但那些贵妇人可是见过那张脸的。” 明月依旧青着脸道,“可现在所有人骂的都是六小姐,主子,这个黑锅我们可不能背。我方才出去,就是找那传播流言的人算账去的。” 说起散播出去的人,我不禁一愣,“难道不是崔氏传出去的吗?” 明月咬牙切齿的道,“除了她,还有……” 第五十八章 道歉 “除了她,还有崔家的人,还有你想不到的,刘家的人,以及周家的人。”明月咬牙切齿的道。 我十分惊愕,“崔家我可以理解,刘家和周家怎么也掺和了进来?” “周家是周氏的娘家,想必是巴结崔氏才出了手,至于那刘家我仔细的调查了一番,发现她们也有个女儿在宫里做妃子,目前依附于皇后李稷如。”明月恼怒的道,“不晓得是李稷如出手,还是刘家的人自作主张,为了迎合皇后娘娘而做。”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应该是崔家的人找过去了,为了讨皇后的欢心所以才如此做的。” “他们怎么做我不管,他们伤害到了小姐,我就不能忍。”明月神情冷漠的道,“我已经遣人去砸了他们的一部分铺子,并同样散播流言说是三小姐,不是六小姐了。” “没用了。”我摇了摇头,“倘若是一开始就如此针对,尚且能势均力敌,但他们动作太快了,一夜之间就把这留言散满整个苍都。” “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小姐的声誉被人毁了不成。”明月有些着急的道,看得出来,她也有些无措了。 我低下头,认真的思索了一阵。 其实我挺不在乎名声这个东西的,再说了,流言流言,流动的语言。散播个一阵子,往后就甚少有人提了。 而今我才不过将将十三岁,还需两年才及笄,到时候这些流言会被人淡忘的。 可我看明月为我如此焦心,再一想崔氏得逞后那张得意洋洋的嘴脸,就忍不住想要杀一杀她们的锐气。 我思附了一阵,抬起头,附在明月耳边轻声道,“总会有人提出质疑的,这样,你安排人去说一下,相府的六小姐不过十二岁的年纪,而那与人私会的女子已经十四五岁了,身材饱满匀称,云云。从年龄方面下手,务必要干扰人们的视线。” “还有……你去找……” 一番吩咐完毕,明月点头,迅速转身去安排这些事情了。 小竹在一旁担忧的看着我,“小姐,这样真的可以扭转乾坤吗?” 我哑然失笑,“靠这些想要扭转乾坤当然不可能,但你须得知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有些东西看似不起眼,但和别的东西配合在一起的时候,才是真正致命的时刻。” 门外有丫鬟抱着早膳进来,我轻轻一笑,回到房间内,吃饱喝足先。 用完早膳,我带着小竹出了落月阁,白瓷留着看守房间。 正往归云院走的时候,竟看到了父亲。 他一直徘徊在花园附近的小路上,一脸犹豫踌躇,偶尔下定决心往这里迈过来两步,又赶忙把脚缩了回去,退回了原位。 如此来来回回数次,他不仅没有成功的前行,反而后退了不少。 我站在原地,颇有些无语凝噎。 这时,父亲一抬头,看到了我,表情由踌躇化成了惊喜,片刻后又化成了黯然。 我淡淡的上前,对他福了一福,叫了声“父亲”,便欲离开。 擦肩而过的一瞬,我被父亲握住了手臂。 我抬起头,有些疑惑的看着父亲。 父亲抿嘴了片刻,下定决心的同我道,“羲和,有件事情,为父想要跟你说。” “父亲若是有事说,不妨先放开羲和的手臂。”我半垂着头,不卑不亢的道。 父亲身体一僵,片刻后,愣愣的松开双手,并后退了一步,呆呆的看着我。 那样的表情,很是心痛的样子。 我有些无奈的垂下头,今天早晨知道了苍都流言之后,我就猜测到父亲要来找我,但我没想到,他竟会如此纠结。 竟似,有些不敢来找我。 我心底有些痛快,毕竟他昨天那样冤枉我。 我心底又有些心疼,毕竟除了那件事,之前他对我那么好那么好。 即使他是为了弥补李佳淳,才如此对待李羲和。 可对我来说,李佳淳是我,李羲和仍然是我。 父亲疼得,也是我。 “羲和……”父亲怔愣了许久,终是艰难的同我道,“今天的事情,你也听到了罢。” “听到了。”我平静的道。 “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父亲看着我,犹疑的问道。 “没什么想说的。”我半垂下睫毛,遮挡住眼中的情绪,“该传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苍都,无论我怎么想,事情永远不会因为我想而改变原本该走的轨道和路线。至于我,不过是大家茶前饭后的一个谈资笑料罢了。” 因为低着头,我清晰的看到父亲的双手在颤抖,良久之后,我听到他饱含愧疚的声音,“是父亲对不起羲和,你放心,我定会尽快遏制这些流言,不让它们伤害到你。” 听他这样说,我突然忍不住一笑,“父亲不应该开心吗,至少,李月珠没有什么损伤了,这污名我承担了,父亲不应该为你的珠儿开心吗?” “你……”父亲蓦地后退两步,指着我,声音颤抖道,“你,你瞎说什么……我不愿看月珠受伤,难道就愿意看你受伤了吗,你们都是我的女儿,我只希望你们能好好地,活下去。” “这点请父亲放心,女儿是真的要认真活下去的,区区流言蜚语罢了,对羲和造不成什么困扰,倒是三姐姐,那疯癫的病,得好好治治了。”我冲父亲微微一笑,指着不远处的归云院里传来的嘶吼声同他道。 父亲颓然的低下头,任凭我走出老远也没有丝毫动静,我想,原本看起来其乐融融的父女关系,到底还是破裂了。 破裂了也挺好的,至少我就一边恨着他上辈子对我的不闻不问,一边享受着他给予的温暖和关爱,内心纠结到几乎炸裂。 现在,我不用纠结了,也挺好的。 只是眼睛为什么控制不住的湿润了呢,我抬起头,看向道路两边小乔木微微摆动的枝丫,心想,大约是风吹来的沙,迷了我眼吧。 三步并作两步的走着,我仓皇的逃离了父亲的视线,一直走到归云院门前,我才清了清嗓子,平息了一下情绪,款款的走向了归云院。 “不好意思,六小姐,三小姐现在身体不舒服,不适合见人。”我刚想进去,站在门两旁的两个粗壮嬷嬷便伸出胳膊,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一怔,有些无措的看着她们,“我就是想来看看三姐姐,我没有别的意思……” “不好意思,这是老爷夫人的决定,我们也无权改变。”老嬷嬷依旧声音不改的冷漠道。 在我身后的小竹有些气急,站出来就要想同老嬷嬷理论,被我轻轻地拦住了。 “两位嬷嬷说的有道理,只是方才,让我来找三姐姐的就是父亲啊。”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先前示弱了一下,谁曾想她们不吃,那我也只能强硬一些了。 我指了指我过来的那条小路,道,“我方才就从那里过来的,父亲特意找我,让我来看看三姐姐,这是父命,羲和不得不遵。难道两位嬷嬷想要违抗老爷的命令吗?” 我抬起头,冷冷的盯着两位嬷嬷,昂首挺胸,尽量释放着从前当皇后的威压。 片刻后,两个嬷嬷对视了一眼,“噗通”跪在了地上,额头冒汗的道,“都是奴婢的错,请三小姐勿怪。” “那还不赶紧打开院子门。”小竹在一旁气冲冲的道。 那两个嬷嬷忙不迭的站起来,一左一右,将原本紧闭的归云院大门给打开。 “啊……啊……” 原本隔着远,那嘶吼声听得还不算真切,如今距离的近了,方知有多刺耳。 “小姐。”小竹在一旁担忧的望着我,“小姐,这声音实在是太大了,要不小竹拿棉花给你堵一堵耳朵吧。” 我摇了摇头,制止了她的举动,而后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大步的走了进去。 第五十九章 刺激月珠 归云院门口有两个嬷嬷守着,内门也有两个丫鬟守着,见我来了,她们两个人对视一眼,惊疑不定的同我见了礼。 “我要见三姐姐。”我冷冷的道。 李月珠身边的大丫鬟春桃上前一步,不卑不亢的道,“三小姐情绪有些不稳定,恐是会伤到六小姐,六小姐还是莫要见的好。” 我轻蔑的看了她一眼,“父亲让我来替他看一眼三姐姐,你们却拦着我,怎么?你们想做什么。” 春桃同旁边的另一个丫鬟对视了一眼,有些迟疑的道,“可是,老爷才刚刚来过啊……” “就是父亲才来过,不放心三姐姐的情况,让我再来看看,疏导一下三姐姐。”我盯着她们,神情冷漠的道。 可这两个毕竟是李月珠的贴身丫鬟,同外面两个粗使嬷嬷不一样,她们很了解李月珠,自然也知道李月珠与我不合,所以根本不相信我的说辞。 春桃低下头,有些为难的看着我,“可是夫人说过了,除了老爷和夫人,其他人不准进入归云院,六小姐已经进了归云院,若是给夫人知道了……” 她竟是想用崔氏来压我?我冲她冷冷一笑,“非要我去喊父亲吗?” 春桃一愣,难为的说不出话来。 她不敢放我进去,怕被崔氏知道了惩罚她。又不敢不放我进去,怕我说的是真的,父亲饶不了她。 见状,我放柔了声音,安慰她道,“你放心,我只是进去看看三姐姐情况怎么样了,尽一个做妹妹的心,我不会对三姐姐怎么样的,你们若是不信,可以跟在我身后一起过去,我当着你们的面看看三姐姐就走。” 春桃见我让了步,也一咬牙,点了点头。 崔氏之所以千防万防别人来,不就是怕在李月珠跟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可我允许春桃跟在我跟前,就代表了我不会讲什么出格的话语,即使讲了,春桃也能及时阻止我,这才是她愿意放我进去的根本。 正屋的门被打开,绕过一个屏风,掀了一串珠帘,我跟在春桃身后进了内件。 我来的时候已经想过李月珠是个怎么样的状态,应该挺惨的,却没想到惨成这样。 头发乱蓬蓬的,衣裳拽的乱七八糟,痴痴呆呆的坐在床上,一双眼睛动也不动的盯着前方,嘴里偶尔发出凄厉的哀嚎声。 珠帘被撩动的声音很大,可还是没能将她从自己的世界里拉出来,她就像没看见我和春桃的进入一样,就这么呆呆的看着前方的空气,偶尔露出痴痴地笑容,亦或者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吼。 明明白白的疯了。 但我却始终不相信。 我不相信这件事情会将李月珠打到,或许她真的有些混沌,但意识还是清醒的,她只是把自己困在一个虚幻的世界里走不出来,她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疯了。 她应该是怕被聂千翎知道她不洁之后不愿意娶她了,一直心心念念的爱情突然间破碎了再也捧不起来了,她的心下意识的躲藏到了最深处,她不想面对这个世界。 仅此而已。 怕是崔氏也没告诉她,此刻名声被毁的是我不是她,不然早就好了。 我当然也不会好心的告诉她。 看着她痴痴呆呆的面庞,我弯腰,慢慢慢慢的靠近她,仔细的盯着她的瞳孔,在春桃紧张的注视下,悄声道,“三姐姐,我是羲和啊,我来看你了。”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没有一丝动弹。 “六小姐,您说过不说话的。”春桃在一旁想要制止我。 我对小竹使了一个眼色,小竹迅速的上前,一个手刀砍在她的脖颈上,她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那双眼珠依旧没有丝毫的波澜。 我继续凑近,呼吸几乎打在李月珠的脸上,“三姐姐,听说,恭亲王要娶亲了……” 眼珠稍微转动了些许。 “你知道吗,他要娶一个不爱的女人了,因为他爱的女人突然不见了,消失了,他怎么都找不到……”我继续笑吟吟的道。 眼珠转动的幅度加大,且我还看到了瞳孔的收缩。 我直起身体,满意的看着李月珠,回头对小竹笑了笑,道,“把她弄醒,我们走。” 小竹在春桃脖子上点了两下,春桃便慢悠悠的睁开了双眼,待她清醒过来,我和小竹早就转身离去,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和晃动不止的珠帘。 出了归云院,小竹在旁边问我,“主子,你不怕三小姐如果突然发疯,夫人找你的麻烦吗?” 我失笑,“谁见我进去过了?不能诬赖我嘛。” 小竹无语的看着我,“外面两个粗使嬷嬷,还有春桃和秋菊都看见的了啊。” 我笑吟吟的看着她,道,“要是被崔氏知道了是她们放我进去,然后导致李月珠发疯的,你说她们会不会也有责任呢?” 反之,如果都一口咬死没放任何人进去,三小姐李月珠也不是第一次发疯了,再发疯也跟她们没关系。 聪明人都知道怎么做的。 小竹恍然大悟的看着我,眼底有钦佩之色闪烁,“还是主子算得准,可是主子,你就不怕春桃真的忠心耿耿的把小姐给个供出来吗?” 我并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反而问她,“你能描述出李月珠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小竹托着下巴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自私,脾气不好,有点火爆,而且挺爱动手的,听说归云院不少人都挨过她的耳光……” 说到这里,她顿时哑然了。 是了,虽然现在春桃和秋菊对李月珠服侍的还算周到,那是惧于崔氏和父亲,不得不尽心伺候李月珠罢了。 但从内里讲,谁愿意真心的对一个经常打骂自己的主子好呢。 所以,我一点都不怕她们把我供出来,春桃她们可不是傻子。 我微笑着和小竹一路回了落月阁,因心情大好,所以脚步极为轻快。 回到屋里没多久,明月也急匆匆的回来了,见到我,她大喘了一口气,急忙的禀报道,“主子,流言散播的很快,虽然效果不是特别好,但还是跟原本的流言冲撞了起来。至少现在不是一边倒的在骂主子您了。” 我赞赏的看了她一眼,“你大早上便匆匆忙忙的出了门,怕是没吃早餐吧,我叫小竹去拿了两份小笼包子,你多少吃一点。” 明月高兴地点了点头,见小竹还没来,又兴致勃勃的同我说起外面的事,“小姐你知道吗,除了咱们的人,没想到还有别人也在帮我们,我粗粗算了一下,大约有三四拨人吧,我猜不到他们是谁的人,不过好在都是帮小姐的,要不然我们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跟原本的流言冲撞起来。” 正常情况下,人被先入为主,肯定相信刚开始知道的是对的,那么后面再放出来的消息,就很难抵得过前面的消息。 若不是有三四拨人一起散播新的流言,想跟崔家散播的流言想对抗,难! 不过我想不通的是,到底是哪三四拨人? 父亲一拨是我唯一知晓的,其他的,完全不知道是谁。 正思考着,小竹端着两笼小笼包走了进来,为了保住那股子热乎度,连蒸笼都给端来了。 我揭开蒸笼,鲜虾味儿的热气扑面而来,晶莹剔透的小包子一笼码了八个,我已经是吃饱了的,所以直接推给了明月。 明月也没有拘束,我同她之间早已不是普通主仆可比拟的,当下坐在我跟前就吃了起来。 等明月用完了早膳,我同她聊了一会,便去歇午觉了,结果才刚刚睡下,就听到不远处响起了尖利的哭叫声,“三小姐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