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为了我活下去吧》 乐园 严玄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乐园。 说是乐园,其实只是一个废弃的游乐场,器材都已破败不堪,掉了漆生了锈,整个视线,有些已经枯败,塑胶袋和饮料杯残破的瘫软其上,似在阳光蒸融下散发着某种腐败的气息,但他偏被这种事物勾住神魄,久久不能移目。 风啪啪拍打着,捲起头发似是要融化掉整张脸,肯定是蓬头垢面的糟老头样吧,但这种感觉挺好的。他这么想着,微微仰头。 像是一条崩坏的裂口,一次的翘课连接的是无数次破碎的翘课,在一次躯体化再次发作后,他仓惶凄恐的逃离了学校,回过神来,脚步已经落入了这座乐园中。 过程他想不太起来了,只是很想逃离,一如往常的想要逃离,教室的人口密度太高了,用着发抖的双手努力抄下黑板上蠕动的字跡,感觉自己身体里面可能装了个电击棒,时不时的电点哪里,要不电得脑袋发疼,要不抽搐着神经,抖到必须抓着桌缘,指尖掐到用力得惨白。 在学校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他癲狂,抓狂,物理上的用手抓着头发发狂,像风化的橡皮筋随时都会断裂,而当他终于发疯似的扯断了,有种「啊,真的结束了」的感觉,终于结束了彷彿毫无止境的折磨炼狱,短暂的从油锅中逃出的感觉。 天苍苍,野茫茫,放眼望去尽是白色的纸条,有乾净无暇的,但是更多已经密密麻麻的写满字跡,也有几张燃上了火,吐着嫣红的舌头企图将一切尽数吞噬,我瞇起眼想把上头的字跡看得更清楚,却发现上头长满了舌头,啁啾聒噪或是凄厉嘶吼,他们无法成为纸张,只能寄生于那些字蹟之上,一次次洗脑自己内化成自己的一部分,但终究只有舌头留了下来,也有一些满是孔洞的纸张,那不是他们自己的纤维,只是藉助抽取撕下别人的情感缠绕成自我,但实际上灵魂早就不復存在,只残存空壳。 他努力地瞪大双眼,找不着自己的纸张在哪儿,是否已被随风吹向大海? 双脚似是踩过了一地的落叶,劈劈啪啪的躁动着,他又向前走了一步,啪的踩断一截树枝。 「欸,那个,你好像抢了我的位子了。」 风越刮越大甚至有些札人,糊烂的思绪被搅得更碎,撒向漫天飞舞。 那些遥远的日子里模糊褪色,季节更迭着还是会继续下去。 好像一切就该是如此理所当然的,就相遇了。 初遇 他们的相遇是一个跃起的问号。 「你是谁?」严玄问。 「欸?——真有趣吶——」比严玄大一个头的少年有着一头奔放的白发,朝他扬起一抹张扬的笑意,用手指戳着他的鼻子:「总觉得,你好眼熟,你觉得呢?」 「应该吧......跟你差不多。」 阳光稀疏的筛子落下来,掩映着那人的半张脸,只有两片纤细垂落的睫毛像蝴蝶轻拍的翅瓣,剔透晶莹恍若随时都会融化,滴落下来。 「要去逛逛吗?」少年脆生生带着磁性的嗓音沾上湿意,热感抚上严玄的手掌,带着薄茧:「带你去个地方看看。」 他们走了很远,在荒废墟里囫圇踅逛着,风从不迂回,颠饕肆虐越发凛然,他们亢奋癲狂的喊着嚷着,猖狂妄为的笑着,渗着肩胛滑下的汗滴沸腾到起泡,大气粗喘,那些烦恼与蠢蠢未知的不安,被恣意呕吐在地面,黏在灌畦的腐草间,沾黏上瘫软的碎砾和垃圾渣,被笑声碾压成泥。 「啊。」 那是一棵树,大得有些不可思议,赫然炸开的是满满的奇异而美艳的一大团簇粉色花朵,挨着彼此摇曳生姿,一片晶莹剔透到耀目扎眼的花瓣擦过他的脸颊,就这么粉碎随风消逝 严玄愣愣地站在树下杵了许久,似是要生出根与之同化,成千上万的细长鎏金丝缕,塞进那从绿荫间射出下来的金针,优雅带着凛冽的朝胸口次下,太阳就这样纤细的寧静。他突然觉得这一切美的好不真实。 世间如此混沌模糊,但眼前的景象为何却是如此清晰呢? 阳光不愧为万物之母,对万物都是如此温暖,耳畔是风低低吟唱着他所无法理解的歌曲,卷住几片窜逃的花瓣挠过他的鬓角,痒意带着暖,他静静听着,伸手抚上了粗糙斑驳的树皮。 「感觉挑了一个不太好的时间。」那个模糊的身影似是仰头望向天空:「快要下雨了。」 「算了,就这样吧!」白发漾出笑声,朝他伸出手:「别担心,相信我。」 吐息、心跳声、汗水及热度顺着指尖传递到了背上,他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周围的空气也都随之而止,只来得及莞尔:「以常理来说,我很难去相信一个陌生人呢。」 「有什么关係?你很无趣欸。」白发在空中飘荡着,身影蹦跳着转了两圈 他们站在废弃的旋转木马,张开双臂让风恣意撞击鞭打,莹莹笑声点点洒落在衰草上,挠着蛰伏缓行的虫蚁的脑袋,随口几句插科打諢,异常的熟稔自在,好像很久很久他们就曾经相遇,也是这样的自由欢快,这样的默契无间,一顰一笑都深諳于心,飞扬跋扈的傲气在胸口放肆嚎叫。 「感觉,好自由啊。」严玄放肆地大喊着。 「你真的这样觉得?」那人大笑着的声音混满了铃鐺的哭声。 简直莫名其妙。 野狗在呜呜咽咽,风中有蝙蝠飞掠而过。 再也回不去的。 「我想我们大概都一样。」白发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剩下沉默无限延伸。 「不管怎样,今天很开心呢。」隔着影子,白发拿着树枝朝我晃了晃。 「嗯。」 「啊我好像忘了自我介绍了!」眼前的人伸出手指弯腰做出一个极为浮夸的动作,漾起一个灿烂优美的弧度:「我是徐悠凛,今年国二,请多指教。」 严玄訥訥的伸手:「......严玄,跟你一样大,请多指教。」 他这时才发现眼睛这人有着一对很漂亮的鎏金眼珠,滴溜着流转着灵动的色泽,像个深沉的潭,他颤巍巍探出眼神,然后溺死一片盈盈笑意里。 偶尔会有飞鸟掠过,空中的云层层叠叠在蠢蠢欲动,摩擦生电戳进神经里,然后那些树状的触手举着冉冉上升鑽入脑髓,他感觉自己成了原子,从现实游离到虚空,最终应是一场壮丽华靡的大雨来划下休止符,让失火的綾唇冷却,让歃血的壮志衰歇。 他从不信一见钟情这种傻气可爱的说辞,世上有将近十三亿人口,两颗契合的心脏如何擦撞出璀璨火花?这种荒诞不经的事情实在是概率太低了,许多人一辈子兜兜转转,只为寻一抹灵魂共振的脆响,但而今,他愣愣立在原地,胸腔的撞击震耳欲聋,感觉他正在时间细缝里头无数次死去然后被现实扯回復生。 那一天,他感觉自己遇见了自己的命运。 应该,没有做错吧。 神啊,请原谅我 回了家的严玄有些崩溃的躺在床上,一个人啪啪搧着巴掌边喃喃自语道:「你是疯了吗?还是发情啊?心动个屁?你不是还在生病?像你这样的人还想去祸害他人?而且还是男生?」 严玄喜欢男生,他从小就知道了。 「性倾向」就像一条连续性的光谱,左右两端各自是绝对的异性恋跟同性恋,有的人甚至是靠近这条光谱的中间,对同性与异性都保持开放的性趣;有些人则是不在这条光谱上,他们不管对同性还是异性都无法產生性趣,所以他很正常,绝对是这样的。 而今,他像是站在光谱一端的尽头摇摇欲坠,视线前方恍若有光熠熠生辉,他伸手想要去抓住,却又畏惧坠入无尽深渊,可那光却又是如此温暖而耀人,他只能不断的仰望追逐,然后在极度靠近时松手。 「只是,为什么是他啊。」严玄说着翻了个身,一般像在自我洗脑似的喃喃自语着:「根据荣格心理学,一见钟情是源自内我的投射,即把心里曾压抑过的特质投射在对方身上。所以,我是在徐悠凛身上看到了我所没有的一面吗?」 自由奔放、活泼开朗,对比他的阴沉抑鬱,深受课业拘束的枷锁,像是个监禁在学校这座集中营中的牢犯,身处在乐园中的徐悠凛,就宛如处于仙境的天使,拯救他于骯脏晦暗的泥泞中。 「可恶这不是重点啦!」严玄崩溃的揉着头发嚷嚷道:「到底要不要再去那个乐园啊,里面都已经有人了。」 去?亦是不去? 当绷紧的橡皮筋又在一次断裂,黏稠糊化在漫漶和水溶溶中时,粗喘着气的奔跑步伐又落入了荒乱杂芜的乐园里,严玄又在一次认清了事实。 「神啊,请原谅我。」 你,想死吗? 他们有一种说不出的默契,知道何时出现,何时离开,也没有特别做什么事情,就只是单纯的聊着天,唱着歌,或是单纯仰望着一望无际的晴空,太阳一巴掌拍烂渗溢染上了橘红宣告着结束。 他们是共犯,颠簸于同一条船上的摇晃不定,严玄这么想,所以,在紧急时刻產生出吊桥效应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吧。 偷偷地多关注一点徐悠凛,也是没什么的吧。 这算是喜欢吗?他不知道,只是不知从何生出的多一丝端详,少一分警戒,多一分欣悦与激动,少一分恐惧与踌躇,可能徐悠凛天生气质出眾,可能他天生脑袋有洞。 突然,徐悠凛开口划破了寂静:「你怎么又来了?」 严玄有些不悦的瞪向徐悠凛,听到他訥訥道:「你不是优等生吗?这样课业跟得上吗?」 严玄搁登僵住了一瞬,才淡淡扶着后颈道:「别叫我优等生了。」 早就不是了。 「欸?是吗?不过看起来你蛮会读书的啊。」徐悠凛一脸疑惑的望着严玄。 「外表不等于内在,现在也不等于从前。」严玄扭过头去,不太想要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们可能都想逃走。 逃到哪里? 只是,想逃往那并非此地的某处。 「吶,严玄,你有想过未来要成为怎么样的人吗?」徐悠凛把手搁在脑袋后,随口问道 严玄突然噎住了。 不知是气氛过于放松亦就只是个水到渠成,囁嚅中,话题蹦跳了出来:「曾经,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曾经许过一个挺白痴的愿望。」 严玄嚥下唾液,差点把又想龟缩回去的想法咬断:「我想当个医生,想用自己的能力帮助很多很多人。」几个音节在舌尖滚了一圈,化散在空中,似是轻轻捧起寥寥无几的信心:「很蠢吧?」 『严玄是个很温柔善良的孩子呢。』 『而且还很聪明,之后一定能够考上医学院,当个好医生吧。』 印象中,那个模糊的身影揉着他的脑袋说道,他觉得有点不舒服,歪了歪头,靛青的瞳眸晃漾着不解:『为什么是医生呢。』 『这是当然的啊,医生可以赚很多钱,身分地位也很高,而且严玄你的个性感觉就很适合当医生啊。』朦胧的嘴理所当然的说着。 『是这样吗?』那时候的他只是乖乖点了点头,觉得医生感觉是个很伟大的职业。 但自己也没这么聪明和善良,那要怎么办?他不敢开口问大人。 小时候也不会前顾后瞻太多,随心所欲的,只是觉得这么作对大家都比较好的,那个很晶莹剔透到耀目扎眼的心,一不小心它就会在指尖碎裂,随风消逝。 当时只是觉得,这件事如果没有任何人要做,也是不行的吧,就这么默默的扛下来了,背着跳过国小,爬过国中,滚到现今,心中始终回盪着那个声音,想要救人,想要人生具有意义,希望世上的所有人都可以不要这么辛苦。心头始终烙刻当时帮助别人的那种感觉,很开心,很舒服。 明明自己根本就没有这么强,没有这么聪明,没有这么善良单纯,这东西装在这副皮囊上,着实是种糟蹋,它应该待在个足够善良足够坚强的胸膛里,不会随便漏水停电闹鬼的安详地方,继续幽幽散发光芒,而不是他这种人所能肩负的。 「好蠢的说法。」徐悠凛露出个鄙夷的表情。 「你一定要这样不看场合说话吗。」严玄无语的朝他翻了一个白眼。 「我就只懂得说自己想说的。」徐悠凛随意的摊了摊手:「不过,我好像也没资格这么说。」 「我有告诉过你吗?我想成为一位钢琴家。」徐悠凛背起手,瞇起眼仰望着苍穹 「我没听说过。」严玄说。 「跟我去一个地方。」徐悠凛转过来朝他咧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拉着严玄,一路走到乐园的最深处——严玄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那儿摆放着一架钢琴,漆黑的外壳在阳光下闪耀着流线型的光芒,没有什么灰尘,感觉是有人定期的在维护保养。 「钢琴?在这种地方?」严玄靛青的瞳眸的微微睁大了些。 「嗯,我意外发现的,不知道是谁好像有在定期保养,那既然没人要用,那就是我的了!」徐悠凛的声音蹦跳着,像是一派胡言却听上去万分的有逻辑。 「这样不太好吧。」严玄踌躇道。 「别管了啦!」徐悠凛绽放灿烂的笑容,坐上了钢琴的座椅:「吶,既然是新朋友,那我来弹一首曲子来欢迎你吧。」 悠凛微笑,右手轻轻拂过每个黑键,眼帘下的神情显得无比眷恋,好似与久别的故友重逢般,无比慎重的敲下第一个音。 时常在电视上听到的旋律在翩翩起舞的指尖上流泻而出,一股淡淡的哀愁及忧鬱随优美细緻的音符撒落在这整个空间,彷彿那皎洁的月光,明亮温柔,却又神秘而孤独。 「debussy-《clairdelune》」严玄轻轻念着。 这首严玄他其实也有弹过,但那灵动的手指、如流水般自然的乐音,纤细却又满溢的情感、这不是现在的她所能表现出的,应该说,悠凛的钢琴水准,或许非常深厚,深厚到严玄分不清他跟真正的钢琴家有什么差别。 「《月光》是德布西《贝加马斯克组曲》的第三首喔。」曲子仍在继续,悠凛笑着向他介绍着。 咦?即兴变奏? 原本偏慢的旋律逐渐加快,一大串繁复的装饰音嵌合在流动的音符中洋洋洒洒的泻了出来,彷彿,刚才的是那寧静沉稳的明月,现在的则是留连于月色旁嘻戏玩闹的浮云。 这绝对超出一般学生的范围了......原来徐悠凛是个钢琴天才? 「好久没这样玩了啊!」徐悠凛的声音就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般。 「你感觉,真的很喜欢钢琴啊。」 「嗯!我很喜欢德布西的作品,那种飘忽的朦胧感、光听到就能想到他想要传达的想法,所谓的印象手法。」 「不过,比起这样死板的照着弹,我还是比较喜欢自己乱弹,像是这样!」 原本寧静内敛如一汪清泉的《月光》突然变得如台快掛了的火车,匡噹匡噹地匍匐爬动着,辗压下一条条坑坑疤疤的轨跡,磨磨蹭蹭的,一刀一刀刮在鼓膜声躁动着。 一连串激烈的快速音群蜂拥而下,严玄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手指原来可以这么灵巧,如同濒死的野兽的,只遵循着本能发狂的撕扯啃咬,密麻如雨点般洒溅的音符交织成一场粗暴而毫无秩序的暴行 突然,如同暴雨般的音符闷下来了,用了很多很多的踏板音,一坨音符全都黏稠糊在一起,感觉像被一团薄膜罩住了,一股淡淡的忧愁缠绕住脖子,咬住脚尖,淅淅窣窣的窜进心窝里,相同不和谐的和弦涌来,一次次的撞击着脑壳,如潮汐往往覆覆。 琴声乍停。 「这是,我照着对你的第一印象随便弹出来的,哇啊,真的很五味杂陈啊这个曲子。」徐悠凛抬起头来,望向瞠目结舌的严玄,一本正经地道: 「你,想死吗?」 莫名其妙 严玄有忧鬱症。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他也不会这个病就特别咄咄逼人或是趾高气昂,只是觉得很不舒服,淡淡的,细微的,隐匿在神经皮膜之下的,那些躁动,不知该何去何从,只是很想逃离,一如往常的想要逃离。 严玄害怕人类。 或许不能用害怕这个词汇,只是隐隐约约的,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像被隔了一层薄膜一般,伸出手却无法触及,他始终自己不属于这里,但是属于哪里,他又能去哪里,他不知道,始终都不知道。 季节仍旧继续更迭递嬗,转眼间,他已经挤不进任何人群缝隙里。 他想,他的确是在装。 假装活着,假装一切都泰然自若,假装成正常人的模样,过正常人的生活。 那些死去的清晰可见,那些活着的朦胧晦暗,时针喀得向右挪了一格,他从晕眩迷离的梦里醒来,看着黑板上糊动的手臂,只有「嫁接」、「桥」蠕动着鑽进耳缝,觉得那手臂是座桥,连结了虚幻与现实,坚实与裂。 身边的鐘錶继续流动,但他的时间好像凝固僵滞在曾经的某个瞬间,被不断翻涌而来的「当下」埋葬,尘封,然后腐朽。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也没什么可以流泪的,但好像就是一板一眼的照着旁人的所认为的那样继续活着,用吐纳去衔接下一个吐纳,让搏跳流淌至下一个搏跳,虽然这才是正常的,这样才是对的,胸腔还是浸润着某部分死去的错觉。 该去追寻什么,该去认同什么,该去相信什么,他不知道,他不知道。 一点点的违和感在机械化的吐纳间,卡在喉咙鼻子纤毛,梗进气管,尽头滑入囤积在肺脏的囊膜里缓缓在发霉,一点一滴啃噬嚙咬着本不该疼痛的肺叶,他感觉肋骨被不知名的杂陈綑绑,喘,窒息,在用力颤抖发出笑声的声带里 隐隐约约地,巨大齿轮似乎早就开始了转动,那些苟延残喘都将被彻底搅烂压扁,宛若现在,他呆若木鸡如同扎根入土,只能彆扭僵硬的挤出一个破碎的笑容:「为什么这么说?」 「不知道欸,大概是感觉?我看人一向很准的。」 严玄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訥訥道:「你希望我怎么样回答?」 「你知道我希望你怎么回答的。」悠凛如此自信狂妄的回了这个答案,严玄以一隻中指沉默给了答覆。 「我大概是不会死的,因为我不敢。」 不知道多少次浮现自己临死前的的模样。跳楼,割腕,安眠药,一氧化碳? 想死,但又不知为何而死,找不到什么意义,在这惶惶然而不可知的巨大威胁前,他也不想面对,总想毅然决然的一死了之。但偏偏他是个如此懦弱之人。因为弱,才选择了轻松的路,但也因为弱,没能一错到底,把独木桥走到黑。 「但是,其实敢自杀的人很勇敢啊。」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说,这世道容不下怠惰和消极,更别说这妥妥的负面思想,它是一枝过于幽深的笔,随手拾起,人们所建构出的逻辑和信念就将掩埋在无尽的黯黑中,他努力想把它写好,但光是连握住笔桿就已经抖个没完,其实真的要写也不是不行。 只是,一个烂字,有写没写,好像都是差不多的。 「我可能还是残存着一些可笑的自尊和傲气吧?」 看着突然沉默的悠凛,她问道:「怎么了?」 「没有,只是突然在想,如果哪天你不在了,这个世界会变得怎么样。」 「这话题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我只是好奇......你的『想死』,究竟是想要杀死什么呢?」 严玄深深的吸了口气,彷彿要把每个肺泡都浸润在氧气里,压缩掉胸腔里那鬱塞闷胀感,别过头去低喃:「只是,找不到我该为了什么而活着罢了。或者说,我觉得自己不配活着。」他尝试让语气维持平静,平静的像是根绷得死紧的线。 「真的好想,在世界上的某处默默的消失不见就好了。」严玄喃喃自语着望向窗外,一隻麻雀正扑腾凌空飞去:「会不会我不要出生对大家都是一件比较好的事情呢?」 他这次是真的笑了,一个扭曲的笑,扬起手,似是有些陶醉又迷离的声音喃喃道:「这个世界真的很好,可是我不配。凭什么我在这里自暴自弃,屡败屡战,屡战屡败?呵?说得比唱得还好听?明明我根本不算是多么不幸的人啊。」为什么,看着,又好像视若无物,他不知自己的眼里是否还有光亮,但她希望没有,自己配不上这种温暖美好的东西。 「这些想法,你的家人知道吗?」悠凛低声问。 「如果是你,你会想要他们知道吗?」严玄挑起眉反问道:「我不想告诉家人,因为免不了的又要被开导一番,我也不懂,但就是听不下去,为何他们的每句话在我耳里都像是贬抑和责备?」 他说着,一屁股坐上了旁边的躺椅发出吱嘎的声音,手背着脑袋仰起头:「这么想很不应该吧。其实道理我都懂,但就是做不到去改变它们,这种感觉其实异常可怕,像灵魂出窍,看着眼前的自己默默的死去,却完全无能为力。」 「我不想死掉,却不知为何活着。」 太多太多问题回盪在脑中化散开来,最后凝结成一条长长的水流,永无止境的向海的一方流去,可尽头在哪里呢?是否真的有能够流淌进海的一天?又或者海一词只是一个虚幻出的景色,搁浅然后乾涸,才是最终的宿命。这是否算是鑽牛角尖,他不清楚,他只知道努力的让自己不要去想这种事情,因为真理往往都是平行线,它们只会在脑中无限的向前疯狂延伸,他用尽全力的伸长思绪要揪住它们,却什么也追不上。 到头来,好像也只能屈服于这个世界塑造出的理论了。 努力的想要用各种方法证明活着似乎不是件好事,但总是一次次的被现实,被逻辑,被道德打脸,死不了那就活下去,时季流转递嬗,无数逝去的生命绘製出了印在课本上的演化树,然后用原子笔写进每个被课业勒住脖子的学生的脑子里,而活着的演化树的另一边,没有衍生出任何物种。 这算是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吗?经年累月汰换下来的,除了基因也含想法吗?儘管他心底还是不认同这种想法,生生死死,是能用二分法简单随口带过的定义吗? 「但,即使是这样,我还是想要为了家人朋友,为了那些需要我的人,为了我可能之后会需要拯救的人活下去,手抖算了吧,头晕头痛肠胃痛胸闷都不重要了,只要这么活下去就好了,作为一个零件,抓住零碎的,活着的意义,在碎石如刀的人生道路上继续匍匐扭动爬行着。什么都不重要了,死命读书挣扎,好个好成绩,找间好大学,成为个可以帮助很多人的职业,消弭自己,成为机械,活下去,为了其他人活下去。为此,哪怕会搞死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差了,反正早就是烂命一条,随他们想要珍藏亦是撒着玩儿好像也没有多少差别。」严玄淡淡地说着,伸出食指按下琴键,发出一个黏腻的「la」: 「吶,你觉得,只是个比较好的选择吗?」 或许只是自己气傲膨胀的自尊作祟,青年人特有的倔强傲气蛰伏于骨髓里蠢蠢欲动,他知道自己血管里流淌着狂放不羈的血,他想要自由,想要掌控一切,想要解脱,想要在那濒死般刺激的气氛里头奋力挣扎,如未成年浅酌一口馋涎的啤酒,所以他翘了课,离开了学校来到了这里,为了什么,他也不懂,觉得青春期真是个任性的词汇,一切的一切都能用「叛逆」一以敝之。 生而为人是一场闹剧,长大成人是一场默剧,更是场傀儡剧,还是会被观眾嘘声的烂尾剧情,他不知道要演到什么时候,日常琐事在口中嚼得悉碎,想吐进马桶,却仍旧需要一一拾起,塞进口中无数次的反芻,人生不能任性,现实苦涩地可笑,因为成为不了框架,只必须得要挤进去那些框架里,不然就会被压的稀烂。 「嗯,这我还真的不知道呢。」徐悠凛挠着脑袋,突然转过头来朝着严玄漾出一抹灿笑:「我喜欢你喔。」抢话题的直接,说的随意,就像今天天气真好那般自然。 「欸?」 「认真的喔。」徐悠凛漾出了一抹苦涩又温柔的微笑,用着异常认真的表情注视着眼前的严玄,仔仔细细观察着他脸部的每一点特徵、每一丝表情,紧张、慎重、虔诚无比。 「为什么?」严玄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周遭的空气也都随之而止,夏天湿润的风黏在鼻腔里搔痒着,他突然很想打喷嚏。 「不知道......感觉之后再说的话就来不及了,就脱口而出了。」徐璟然挠着白发,耳际染上一丝薄红,深沉的吐息、稳重的心跳声、汗水及热度都顺着那旖旎的氛围传递到了严玄背上。 不知为何的,严玄感到胸腔暖烘烘的酸涩,某些不知名,抑或是太久远而褪出记忆的情感被蒸发成了一片氤氳,在他心头潮湿如细雨绵绵,灵魂回环交盪共振着,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 「所以,你的答案是?」那双澄澈的眸子离他太遥远,奇异而美艷的像一片摇曳生姿的罌粟花,危险却魅惑。 当黑夜里又再次洒落了阳光垄罩着城市,他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无济于事。 只能就这么抓着,紧一点,再紧一点。好像这样时间会被握在他的手中搓揉成丝,然后可以无止境的拉长,一路延伸到那浩瀚的宇宙,永远的,不会要下来。 那隻不知所措的手在举起与放下间踟躕,徘徊不定像隻焦躁的蝇,他听到徐悠凛几不可闻的轻轻一叹,似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啐了一声:「可以碰你吗?」 严玄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股热意覆上揉碎在他的软发里头,滚烫的似欲融化渗进头皮里,顺着纤细的指尖滑倒的脸颊上,他不自觉地颤慄如有电流窜过,感觉万籟俱寂如死灰,心头却又剧烈搏跳鼓譟,燃起熊熊烈浪,漫过头颅淹没神经吞噬他的所有思绪。 他果然是个虚偽的骗子。顺着慾望摆佈的禽兽。 「好啊。」 当黑夜里又再次洒落了阳光垄罩着城市 我们中终于能以认同着那身姿态挥了挥手 当蓝天染上了橘红宣告着结束 唯有那渺小的声音得以被传递 这曾是梦寐以求的一天,比那时还要更坚定。 突然有种预感,终于在兜兜转转中已经得到了一路寻找的东西 我不知道 即使是经过了那一日的衝动莽撞,气急上头的曖昧,严玄和徐悠凛的相处模式也没有多大的改变,还是照样的做各自的事情,只是偶尔,严玄脖颈会缠绕上一条蒸腾着热气的胳膊,耳尖会磨蹭着低沉的歌声,音不太准,但听着很舒服,或是更常见的,徐悠凛会拉着严玄来到那架钢琴前,严玄唱歌,徐悠凛弹琴,然后失笑,然后触碰,然后聊天。 严玄望着徐悠凛的脸,轻轻呢喃:「你的伤......」 「噢这个啊,」徐悠凛随意撇撇嘴,任严玄嘟噥着擦拭,轻柔地有些神经质:「没有什么,不过是说了点别人不喜欢听的话了。」 「什么样的话?」 「嘛......就是有个同学来跟我问说他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前努力了,我就告诉他说,我尊重所有人的想法,但帮不了不愿意自己向前的人,如果决定放弃,那是自己的决定。」徐悠凛把手摊到脑袋后枕着:「然后,就被打了,说什么怎么可以对人家女孩子说这种话,说我太冷血了。」 「她只是想要你安慰她一下而已嘛!」 「那就不该找我啊!」徐悠凛气呼呼地拿手指顶着严玄脸上的ok绷:「而且你没资格说我!你脸上还不是有伤。」 「只是我不能接受别人欺负我的朋友,又没什么大不了。」 「有够蠢的。」 「被你说感觉特别不爽!」 「你真的好蠢啊!」 「你没资格说我!」 两人如同鸚鵡学舌那般嘰嘰喳喳重复着相同的句势,唾液胡乱飞舞着,交织成一片凌草模糊的嘈杂。 「噗......噗哈哈哈。」不知是谁先点燃了笑声,一片狼藉的烧得紊乱无章,他们捧着肚子蹲在墙角笑得岔气,断断续续碎在空中。 徐悠凛朝严玄丢去杯罐装咖啡:「喏,要喝吗?」 严玄故作不屑的瞥了眼,嘖嘖嘖的晃着食指:「那是什么?含糖咖啡?还有加牛奶!冒牌货!不正统!」 徐悠凛忿忿朝严玄瞪眼吐舌:「我就还没长大啊!你管我!」 心照不宣的喀喳声划破小学鸡的斗嘴。 「结果到头来你还是会喝嘛......」徐悠凛低低坏笑着。 「你说什么?」 「什么都没说!」徐悠凛撇撇嘴,灵机一动的弹指: 「不然,我们来交换喝好了!」 两人相视一眼,深吸一口气,仰头将液体嚥下。 「噁......」 「好苦......」徐悠凛皱起眉一脸纠结:「好噁心的感觉。」 「你这个好甜......原本的咖啡有这么甜的吗?」严玄一张脸皱成一团,吐着舌头 「嘿嘿,我在里面多放了五颗方糖~」 「不行不行!换回来!」 扎着马尾的国文老师曾在课堂中提到,当喝咖啡已经不再苦了,表示生活又苦过了当下。 或许也不是如此,严玄啜饮着那甜得发腻的咖啡,望向那一撮毛绒绒的银白发丝,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回头朝他漾出一抹斑斕。 因为现实太苦了,所以要努力地甜起来假装一切皆是如此。 「我告诉你喔,我家里太穷了,买不起钢琴,所以我总是跑到这里来弹钢琴,对我来说,这里就是我的乐园。」严玄听着徐悠凛轻轻哼着夜鹿的「如果人生二十七岁要死的话,那会是摇滚救了我。」朝他漾出一个看似轻盈又沉重的微笑:「只有在音乐前,我不想欺骗任何人,我想对自己诚实,这难免会伤到人吧,但是又没办法啊,毕竟我除了音乐已经一无所有了。」 「但这也不是你弄伤自己的理由吧,就装一下会死吗?」严玄嘖嘖啜饮着那所剩无几的黑咖啡,轻轻念着。 「喜欢你。」徐悠凛轻笑。 「什么?」严玄皱眉。 「很喜欢你。」徐悠凛嘟噥着。 「为什么?」严玄问。 「我也不懂,就是喜欢。」徐悠凛手一摊。 「你只是随便的没有理由的,这种不算是喜欢吧。」严玄的声音冷了下来。 「那不然什么才是喜欢?什么才是爱?」徐悠凛的嗓门突然大了起来,带着隐隐的怒气,定定地望着严玄,瞳孔里毫无波澜:「我很认真的,难道你不是认真的吗?」 严玄愣住了。 尷尬在空气中凝固窒息,无止境的蔓延爬上冰冷的四肢。 「我不知道。」 严玄这么说着就匆匆离开了乐园,松软的发在空中晃漾,恍惚就只剩下一个孤伶伶的咖啡罐,空了,被风吹倒了。 严玄抬起头,云很厚,重的摇摇晃晃,随时会摔落似的。 凌乱颤动的树,啪喳落下泪滴似的叶。 吶,究竟什么才是喜欢,什么才是爱呢? 他不知道。 他只能不知道。 一定会的 后来渐渐的,到了国三,课业变重了,严玄也是胆小怯懦,披掛着那轻薄脆弱的「准备考试」,就再也没去到那个乐园了,也没再见到徐悠凛了。 那段时光的癲狂,迷离梦幻,像是在做梦,很美好也很奇幻,驰骋飞扬于翻搅沸腾的情绪中,吐出的气息是五彩斑斕的,流漏的言语是柔软舒适的,乾净的被剥下了所有的尖刺,温顺乖巧的让出一个位置,让那些不安与偽装终于有了它们的栖身之地,能被环拥着蜷缩沉睡其中,不用醒来,也不会在深夜被满身的疮疤蹭的痛彻心扉。 最后的一句话,男孩说了什么他忘了,只记得他仓惶的逃离现场,却还是记住了徐悠凛身上浓浓的洗衣精味,黏腻缠绵游荡在他的鼻尖,搔着有点痒,从此就生了根发了芽,他赫然一瞥,已是一抽苞的花苗。 严玄晕乎乎的倒在床上,脑中浮现的是徐悠凛精緻的五官,玻璃一般映射着薄光的白发,鎏金宛若融化的蜂蜜的双眸,还有那灿烂刺眼的笑靨。 「他大概,早就把我忘记了吧?」严玄捂着头,喃喃自语道:「『喜欢我』,究竟是什么程度的喜欢呢?」 朋友的,家人的,爱人的? 吶,到底什么定义是「喜欢」,定义是「爱」呢? 或许说,严玄真的爱他吗?需要多少的奉献多少的忠诚多少的牺牲和妥协才能算是爱呢?懵懵懂懂的,他从不懂得爱,所以爱的懦弱,却又爱的深切,所以割裂时,才会有如此痛彻心扉的痛 而此刻的他在这里看着这一侧的生命,依循着那澄澈通透的倒影和写满重点的概要,人世慾望难免被概括成三种,食慾,睡慾,性慾,世间之情亦是,亲情,友情,爱情。 「严玄,我......喜欢你。」 「对不起,我现在还没有想谈恋爱的想法。」严玄低低地说,看着忸怩开苞的鲜花凋零在女孩澄澈的瞳眸里。 「没......没关係。」 「我想,你有一天一定会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人的。」严玄朝女孩微微一笑。 一定会的。 直到那远昔之日的样貌褪色而去,周而復始的季节,独留了各自的气味而去之时 好久不见 当那道脚步落进教室,他想着,都说男人是视觉生物,或许这么说不准,也该是嗅觉生物,这在理论上是百分百会被驳斥的谬论——神经细胞和上皮细胞不能混为一谈,但他还是觉得放在这里异常合适,当化学分子纷然涌至人脑,电子狂奔涌向嗅球,判断、处理,与海马回连结并储存记忆,不分男女,只要气味烙下印记,就会在神经烧出焦痕。 而不同的记忆也能引发各种情绪,不过有趣的是,所以大脑在接受气味因子时会优先啟动情绪而不是记忆,而在如潮水般涌来情绪里淹没的他,不过是接受了自然的法则,再正常不过了,没有风花水月的必要,更不需要矫情累赘的辞藻。 总之,他的大脑告诉他,就是那个人。 「这位,就是我们班新的转学生。」 「我叫徐悠凛,最喜欢弹钢琴,请各位多多指教!」少年朝气蓬勃的嗓音在教室里回盪着,引得低头读书的同儕们齐齐抬头。 「徐悠凛」三个字被黑板彆扭挤在黑板上,他朝着班上漾出灿烂的笑容,一如既往,如同流淌筛落一地黏腻的金黄阳光,他,严玄,闪避着那明晃晃的视线 徐悠凛拉开椅子丢下崭新的书包,一屁股坐到了他的旁边,原本有些松动的椅子发出吱嘎的声音,他惊呼发出「呜啊」一声,严玄微微翘起嘴角。 一瞬间就像是回到当初,那个灿烂如光的男孩,夸张的动作,通红的脸浇淋着薄汗,忸怩而真诚的几个乾瘪的单词:「请多多指教!」 而今,曾经的男孩现在坐在他旁边,望着满桌堆着的书不知从何下手,他叹了口气,默默伸手帮他整理了起来,就像曾经无数次的那样简单明瞭,不需经过嘴的组织,自然就会流淌出来,他们享有难以言喻却又过于紧密旖旎的心照不宣,他说着,他听着;他询问,他回答;他抬手,他回眸,附应彼此的笑;他指示,他蹲下;窗外雨下得很大,时间死在滂沱嘶吼中,汗水黏腻在肌肤表面和衣物廝磨,严玄想着等等物理老师又要开始嘮叨了。 「你为什么不看我?」徐悠凛瞟了他一眼,咕噥着。 「只是单纯不喜欢。」严玄扭动了一点身体,视线踟躕着,小心翼翼的抬起头,连结上徐悠凛澄澈的视线,柔软温暖带着微酸的痛,他想他永远习惯不了,但仍将每次扫录进脑袋里细细储存。 「好久不见了。」 「嗯。」 实验 徐悠凛好像从来没变,又好像变了很多。 他从来不再提起任何关于乐园的事情,包括那天怦然心动的告白,全像是严玄做的一场过于逼真的春梦。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徐悠凛说着,刷着手中的烧杯。 「我也没想到。」严玄淡淡地说。 「我一直以为,你会想要去文组的。」徐悠凛嘟嘟囔囔着:「你的个性不就是个文科脑吗?」 「我想,自己应该还是喜欢做实验的。」他回避着这个问题边把手中的水甩乾。 专注于某件事情的感觉很不错,不会有很多噪音,嘰嘰喳喳的骚扰耳膜,只要全身灌注的将精力注入眼前细细的火舌,啵啵冒泡的咖啡色液体,一头栽进计时,测温,观察,讨论里,他可以剥离自身的存在,此时此刻,安安静静做个虔诚的科学教徒,卸下感性和情感,将一切埋藏于白大掛之下,俯仰坐卧都为了更接近真理,这种感觉,很寧静,很舒服。 好像该是这样,好像又不该是如此。 他好像不曾属于过这里。 毕竟,也很快要离开了。 「最近,过得好吗?」徐悠凛问着。 「勉勉强强吧,就是常见的高中生活罢了。」严玄随意道:「还有在弹钢琴吗?」那句「为什么来这里」被硬生生吞了回去。 「嗯,有啊,之前跟家人吵了一架,然后就被强迫赶来这里了。」徐悠凛搅拌着手中的糖,无所谓的答道。 「只是我们班不能参加课外活动喔。」 「我知道,升学至上的学校嘛,」徐悠凛朝着严玄嘻嘻一笑:「只是这里有严玄啊!」 严玄有些难为情,红着脸别开了头:「别说这种话。」然后又埋头进实验里不做声了,徐悠凛见严玄一语不发,也没再来烦他,哼着小调继续手边的工作。 冷静,要笑,要开朗。 他们已经回不去了。不要再被这种过于粗暴的坦率摄去心魄,他该记得的,不该再抱有什么期待的。 一点点的违和感在机械化的吐纳间,卡在喉咙鼻子纤毛,梗进气管,尽头滑入囤积在肺脏的囊膜里缓缓在发霉,一点一滴啃噬嚙咬着本不该疼痛的肺叶,他感觉肋骨被不知名的杂陈綑绑,喘,窒息,在用力颤抖发出笑声的声带里。 「这次感觉温度150度成品效果比较好呢。」严玄盯着一排罗列出的成品,仔细分析后说道。 「嗯。」陈杰的回答还是一样简短。 「下次就用这个继续吧。」严玄压抑着隐隐头痛试图笑着说。 其他同学七嘴八舌的讨论嬉笑着,如同糖腻般瀰漫在整个实验室里。 他知道自己必须笑着,继续笑着,揪住仅存的理性来分析实验成果的外观,随口笑着啐了抱怨好甜,疏松的颗粒柔顺的倒下,渗进舌尖转瞬即逝,谁都不会发现,那其中的,淡淡淡淡的,微弱到似有若无的苦味。 「不过说实话的,我觉得挺难吃的。」徐悠凛吐着舌头说道。 「但这是实验,得有数据,再难吃再噁心也要吃下去。」严玄勾起嘴角,用指甲抠那些胶结固着的糖块,像烦躁的扯断纠缠的线圈。 「只是不喜欢就别吃了吧,对身体又不好。」徐悠凛一脸疑惑不解。 「你等等先别跟我说话了,我不太舒服。」严玄捂着脑袋跟徐悠凛说道。 陈杰静静站在严玄旁边,听他訥訥解释着:「抱歉陈杰,我不太舒服,等等再来跟你讨论实验的内容好吗?」 「没关係的,你慢慢来就好了。」陈杰早就知道严玄会偶尔的头疼,所以只是微微勾起温柔的嘴角。 「你们关係真好。」徐悠凛在一旁嘟嘟囔囔。 「不要说这种气话。」严玄淡淡道,陈杰不禁莞尔,三人就这么慢慢踱着回到教室。 溺水是渐渐地,衣服湿了就不再乾了,越发沉重,然后肺脏开始变得黏腻咸腥,肺泡的气泡被液体挤掉,啵啵啵的浮了出来,然后就被黏住了,不再吸到气了,就像是梗在胸口的一根染血的羽毛,闷闷胀胀的,不会让人当场窒息,而是慢慢收紧,勒住喉头,挤压气管,像窒息的抽搐的鱼一般翻着白眼努力的张嘴吸气吐气,规律的打着拍子,一二三四,边试图着让吐纳变得缓慢而绵长,窒息,还是窒息 严玄无数次的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似是他的肺部在排斥着氧气的纠缠想自力更生,胸口又开始闷闷胀胀的,像用把钝斧在上头刮着肉,磨着骨,挤出血,努力地想把飘忽的注意力揪住塞回头盖骨里,总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一块肉做的蜡像,连提笔甚至抬头都僵硬彆扭,全身都在抖,停不下来,他继续大口地吸气。 继续沉默躁动着,尝试着让过热的脑袋把自我的存在蒸发,只剩一具抄写笔记的空壳,瞥了眼一旁的徐悠凛和更远那边的陈杰,都一脸正经的抄写着笔记。翻搅的情绪如海浪来了又去,反反覆覆冲刷着他的思绪。 唯独不想让他看到啊,严玄轻轻叹了口气,将那整段抄错的内容一一擦拭去。 自己的光 稍微睡了一阵,终于恢復了点力气,严玄骑着脚踏车出去买晚餐,细细的雨丝仍是不留情面的落在脸上蠕动着,他抬头瞥去,路上沸腾的车潮仍然继续烧焦的冒着泡,发出一种鬱塞的闷臭。 啊,又走错路了。 「严玄?」徐悠凛惊讶的抬头。 「徐悠凛?都这么晚了,你是来做什么?」 「买晚餐啊。」徐悠凛一脸理所当然,然后一拍掌:「啊!忘记告诉你了,那个笔记啊......」 「虾?」他表示不解。 「我的啦,我家有影印机,把它影印了一份,你最后一节感觉气色超差的,肯定没抄到吧。」徐悠凛朝严玄绽放一个格外灿烂的笑靨:「啊里面还有我的联络方式,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竟然都没有对方的联络方式也太夸张了吧。」 「哦......谢谢.......」严玄有些愣怔的訥訥道。 「严玄每次都这样呢!很懂得照顾别人但总是忘记要照顾自己啊!自己比较重要不要熬夜赶功课啦!那我走啦!」徐悠凛挥手骑着车走了,留下还是呆愣在原地的严玄:「他怎么,总是能在最适当的时机出现呢?」 一次是偶然,两次是巧合,三次是应该,多次是注定,无数次就是公理了。 难道,徐悠凛是在等他吗? 他一定是疯了。 严玄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热辣辣的触感自脸颊间蔓延开来,他想自己真的病的不轻,明明忧鬱症会降低性慾,脑子却止不住的綺思纷飞。 回到家,看着凌乱的书桌,越叠越高的衣服堆,严玄心中顿时涌现一种极为沉重的无力感。 源源不绝的,严玄知道它在那里,它一直都在那里,但是很多时候好像离他很远,但一旦涌上来了,怎么样都挡不住,只能默默的感受着自己沉进去,吸不到气,做不了事。 这时候才会如此明确的感受到情绪的威力,它是能量,极为强大的能量,连接着人的每个动作和想法,总感觉心脏被桿的轻薄无力,摊在胸膛里颓丧敷衍的乱蹦了几下,灵魂被抽乾,只剩下躯窍,什么事都做不了,发现原来再简单不过的日常作息在忧鬱面前都是如此不堪一击。 「唉......」严玄放下了袋子,无助的倒上了床,听到手机震动了起来,颤抖着手接下,是徐悠凛打来的电话。 「怎么了吗?」严玄挣扎着接起了电话,用着一副快掛的虚弱嗓音说道。 「呃也没有啦,只是突然想听严玄你的声音。」那端的声音还是一样直率纯粹。 「这种时候打电话给我很浪费吧,不打电话给你的女朋友吗?」严玄低低呢喃着 「我没有女朋友啦!嗯......不过是真的有个喜欢了很久的人。」徐悠凛在电话里笑道。 严玄愣了一下,僵硬的吐出问句:「你不打算告白吗?」 「呃啊......这是件有点麻烦的事情啦......总之我现在告白的话感觉会给他造成困扰......」徐悠凛的嗓音染上盈盈笑意:「不过,现在能够陪在他的身边,我就很开心了。」 「是这样吗?」 「嗯,一定是的。」 『喜欢你。』那人的嗓音剎那间窜入脑海,严玄一个激灵切断了电话。 徐悠凛没有再提起任何关于乐园的事情,更别提说什么喜欢他了。 「也是吧......像他这样的人,还是去喜欢其他人比较好吧......不要是像我这种人......」严玄仰头望向深沉的天空,化不开的浓涩苦重,没有一丝星点的容身之处,更别提月亮了。 他终于关了灯,让黑暗彻底渗入四周,胸口暖暖的像有簇小火苗悠悠燃烧着,细细嚙咬着肺叶。 夜还是很暗,他有自己的光。 只是,很快就不属于自己了。 他攛紧了棉被,深色的水渍缓缓晕开。 视若无睹 「他们两个的关係还真好,连分组、社团都在一起,像连体婴似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兄弟呢。」 「不是吧,哪有兄弟这么亲密的,更像是......」女孩嘻笑着,唇瓣一开一闔,像鱼吐出无声的泡沫,碎裂。 严玄轻笑了声,假装没有听见女孩们的交谈,大剌剌的就直接从她们身旁走了过去,那端,徐悠凛的鎏金瞳眸染着笑意迎了上去,毫不忸怩的揽过他的肩。 「严~玄!走吧!我们得赶快去团练室了,上次只迟到了一点就被指挥唸了半小时,我可不想再被嘮叨一次了。」 「嗯,还有你的钢琴练完了吗?」严玄背起装着乐谱器具的袋子,回头问道。 「啊!说到这个我才想起来!」徐悠凛一拍掌:「我今天又想到了新的曲子喔,等等休息时间再帮我听听看吧!」 「好。」严玄淡淡笑道,和徐悠凛一起离开了教室。 他想他是个自私利己的混蛋。 外人的窸窣耳语时常会飘散进耳窝里,他其实对此没有太大的反应,但,那些震盪还是会细细密密扎在耳膜上,流淌进心脏,只是,默默的激起一汪欣悦的漪涟,恍惚间脑袋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他果然还是很喜欢那个人的眼睛。 纯粹的金,大咧咧的流淌一地,和炙烤的艳阳争辉,他始终不习惯正面逼视赤露的太阳,那赫赫的光采令人盲目,辉煌的所在,光,就是从那上面泻来,为他,为世界带来满光谱的亮色。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被麻烦的一方,一切都是自发,甚至可说是鬼使神差的,好像理所当然似的,他们总是待在一起,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分组作报告,一起参加了学校的合唱团,那个人笑,他也跟着笑,那个人俏皮的徐风撩起纷飞的衣襬,最好的春日落在两个青年笑意融化般的眼底,于是哪怕独自煢煢瑀瑀于晦暗发霉的黑暗里,长路仍长满了光,叮噹清脆。 「好!休息十分鐘!」老师一声解散,整齐的人龙立刻松散剥落了,严玄吁了口气,拿着水壶一如往常的走到钢琴旁,徐悠凛已经兴致勃勃的坐在键盘前蓄势待发。 「这是什么?」严玄好奇地指着琴谱的标题。 「嘿嘿,给你猜猜看!」徐悠凛蹦跳着音调弹了几个基本音阶:「猜中了答应你一个愿望!」 严玄沉思了半晌,谨慎问:「是密码吗?」 「不能告诉你!」徐悠凛说着就舞动起了指尖,戏謔的半音阶和滑音製造了一种詼谐滑稽的氛围,旋即一连串清脆活泼的跳音纷涌皆至, 「呃......mediterranean……baldness?」严玄踌躇着不敢开口:「这是什么啊?」 「地中海秃头啊!」 严玄生无可恋的叹了口气:「医学上可没有这个用词,更准确的来说是应该是『雄性秃,malepatternhairloss』,还有嘲笑别人的外观真的非常不适合。」 「反正听得懂就好了嘛!严玄好无趣啊!」徐悠凛手一摊,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指挥听到了又会气的吹鬍子瞪眼睛的喔!」严玄清清淡淡道。 「这我可管不了!今天放学再陪我多练一段时间吧!」徐悠凛懊恼烦躁的抓着头发:「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指挥的秃头我就会灵感大发,很想弹点什么但又弹不出来......呃嗯啊啊啊好烦啊!」 「抱歉,我今天要练习作文,快要比赛了。」严玄说着背上书包准备离开。 「啊,我忘记了!」徐悠凛惊呼。 「没关係啦,只是我只能等到明天才能帮你了。」 严玄文笔很好,或许也不能算是很好,比他写得好的人比比皆是,总之就是他莫名其妙在校内作文比赛得了第一,被选为代表学校参加县赛的选手,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徐悠凛很激动,十隻爪子扒在他的膀上波浪鼓似的摇啊晃的,纷飞的唾液彷彿下瞬就会溅到他的鼻尖:『好厉害!好厉害啊严玄!你超强的欸!』 『没那么夸张的,只不过是运气好,写得比较顺罢了。』严玄訥訥答道。 “而且你比较厉害” 绚丽多彩的音符如同怒放的花朵猛地绽放铺展在眼前,轻快灵动的指尖如同彩蝶翩翩起舞,黏腻的金灿汁液滴淌在青年的眼里流转着自信昂扬的光,严玄真的好喜欢这样的徐悠凛,在钢琴前弹奏如同献祭的天使般,徐悠凛就是光芒的化身,他就是之下的信徒,虔诚而癲狂。 徐悠凛眨眨眼,一脸疑惑地指着自己脸:「怎么了,突然这样子看着我。」 「没,没什么。」 「厚~严玄有事瞒着我喔。」徐悠凛噘着嘴愤愤地说。 「没这回事。」严玄撇过眼去。 「好可惜啊,那我只能自己练了。」徐悠凛哀怨地踢着脚。 「那我等等再去找严玄好了!」 「我等等还要写考卷喔,你不回家没关係吗?」严玄轻轻问。 「没事啦!反正回去了我也无聊。」徐悠凛笑着伸出拳头:「那,练习加油!」 严玄也笑了,碰了碰拳:「嗯。」 作文比赛要训练,他往往赶不上最后一节的考试,而徐悠凛往往会留下来等他。也没做什么,就看他写考卷,目光清明柔和,如打翻泼洒的日光柔软流淌在脖颈,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心头被熨烫得平整踏实,满是融化的暖意,偶尔那暖意会轻轻被抽离,然后会是鼓膜轻叩着纸笔廝磨的声音,或空瓶坠地的脆响,他不太懂丢塑胶瓶有什么好玩的,但一瞥那人玩得挺认真的,他总是勾起一抹唇角,然后又埋头鑽入考卷的字里行间了。 「写完了吗?」徐悠凛凑到他课桌前轻轻问着。 他微微起唇,又噎了回去,觉得自己成了挣扎的鱼,唇瓣包裹着字句被黏上薄膜,只能吐出无声的泡沫。 “为什么看我?” “为什么等我?” 他问不出来。 只是,水到渠成似的,牵上了那炽热的掌心。 后悔 徐悠凛的手指非常优雅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的端整圆润,掌心很大,可以把严玄的整个手掌紧紧包裹住,拥抱,严玄总想起这个词汇,被一根根纤细的指尖围绕住,暖热的燥意会自掌心流淌至脚底再直衝脑门,战慄,每个细胞都在嘶吼尖叫着,像烟花点燃了引线,一路向上燃烧到胸口,在心脏随着飞溅的血花一同艷丽的绽放。 「吶,徐悠凛,你为什么要牵我的手啊?」严玄牵着徐悠凛的手,感觉全身都被点燃了,劈劈啪啪奔放着斑斕的火花,或者又像是电流,自发烫的指尖一个激灵窜至全身。他感觉五感得到的一切都开始崩解碎裂,又快速组回,由徐悠凛构成的世界,气味,声音,温度,都不再属于严玄本身,而是掌心里的这个存在。 荒谬,这种恍若少女漫画般的感觉,实在是太荒谬了。情爱遐想是不该允许出现在严玄这个存在身上的。 「嗯?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我们不是朋友吗?」徐悠凛把手又再握紧了一些,牵着严玄的手,孩子气随着脚步一摇一摆,哼着随意的小曲。 「一般的朋友不会这么做吧?」严玄感觉自己整张脸快要烧烫到近欲涨破,慌张的撇过脸,急切说道。 「是吗?」徐悠凛似是有些不赞同的哼了一声。 「不然,你觉得,朋友的定义是什么啊!」严玄终于是忍不下去甩开了徐悠凛的手,有些恶狠狠又带着点委屈的喊着。 「两个人,相处起来很开心?像跟严玄相处起来就很开心啊。」徐悠凛瞥了眼自己的手掌,然后理所当然的回答道。 「这样为什么要跟我牵手呢?」严玄问。 徐悠凛歪了歪头:「嗯......也是因为很开心?」 「就因为这个原因?」严玄挑眉。 「不然还有其他原因吗?」徐悠凛耸肩。 「但是,一般常理来说,不是跟女生牵手会比较开心吗?」严玄清冷的靛青眸子望进徐悠凛的鎏金,毫无波澜。 「呃......这我不知道啦,对我现在而言,相处起来最开心的就是严玄了,等我之后如果有女朋友再说吧。」徐悠凛一副处之泰然的感觉,只是嘻嘻一笑,看着突然又黯沉下去的严玄问:「怎么了吗?」 严玄深吸了口气,很艰难的吐出很轻很淡的问号:「跟我相处起来......真的会开心吗?」 「严玄你又来了!我说很开心就是很开心!」徐悠凛的笑容有种魔力,会让严玄忍不住相信他,相信自己其实并没有想像中的糟。 「那你怎么都不去找其他的朋友?」问句吐出的同时,严玄后悔了,太像是纠缠不休的女朋友了。 「嗯......你不觉得,我们班的小圈子非常明显吗?大家早就在暗地里分好组了,那如果我现在硬要去搅局也不好吧。」徐悠凛思考了一阵子,慢慢的回答道。 「所以......如果是其他人成为你的朋友,会不会比较好呢?」严玄淡淡一笑道。 「人家女生都是弯来绕去的想要别人证明她们是朋友,你怎么反而倒过来啊。」徐悠凛一脸难以理解,看严玄像是个从外星误闯地球的异生物。 「嗯,这是个好问题。」 「严玄的这句回答好敷衍。」 「因为你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欸......」徐悠凛把手掌放到后脑勺往天空望去,轻轻说道:「我不会的喔。」 「什么?」严玄眨眨眼。 「和其他人成为朋友,离开严玄。」 「为什么?」严玄轻声问。 「嗯......这要怎么说呢?就是......觉得非严玄不可,只有严玄会这样陪我呢。」徐悠凛的话语糅杂着隐隐笑意。 「那,如果有另一个人同样也能这样陪你,而且不像我还生病,会不会更好呢。」严玄的声音很轻很淡,几乎就要化散在空气中。 徐悠凛没有立即回答严玄,而是一把扯过他的肩膀,逼他望向自己的脸,鎏金的瞳眸硬生生完全嵌入严玄的视线中,正色问道:「你在害怕什么?」 「什么?」严玄被拽得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 「我说,你是在想要我向你证明什么?」徐悠凛一字一句乾净清脆的嗓音落在严玄鼓膜上,像一颗颗小小的石子落在了湖中,每每激起一汪汪振盪的涟漪。 「我.....没有。」严玄怯懦的咕噥着。 徐悠凛轻轻叹了一口气:「你相信命运吗?为善者,天报之以福;为非者,天报之以殃。」 在人类道德堕落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上天就会降下灾祸,以警示人类止步,不要继续下滑。在疫灾记载中,心存善念、道德高尚之人的安然无恙,丧失良心、德行败坏之人受到相应的惩罚。 「相信啊。」严玄回。 「为什么?我完全不能理解。」徐璟然抬头望向远方的苍穹:「你觉得啊,当神在颁布神祉时,他考虑的是什么?」 「每个人的命运?」严玄歪头。 「但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徐璟然这么说着,晃了晃手,轻薄的衣襬在空中飘盪着:「凭什么我们的命运要由别人决定?我始终想要找出那个正确的答案,但是我发现做不到。」 严玄说着:「但我反而觉得这样很轻松呢,不用自己思考,反正不管做什么,命运都会到来不是吗,这么就不用负责,全推给命运,岂不乐哉?」 理论终究还是理论,只能执挠的嵌在书页中才有其存在的价值,尝试着把它们从纤维中拆解撕下,用分液漏斗萃取出来,装进针筒灌进脑浆,试图让大脑转录转译出来,聚合成为现实人生,果然还是太异想天开了吧。 他的人生,早已被写好,只要朝着那个方向不断迈向死亡 在命运面前,谁都无能为力,只能被它如同螻蚁般凌虐摧残 他无数次在脑中嚼碎着自己死去的画面,像是呼吸进食一般自然 即使无数次在梦中死去,他还是会在甦醒之时,笑着復生 「我不相信。」徐悠凛说着,定定望进严玄的眼睛里:「我觉得啊,人在每个瞬间其实都在不断的选择,我们是自发性的,而不是被命运强迫的,那既然我在那个瞬间选择了你,那接下来我就要为我的选择负责,而且,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选择了你,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没有......后悔吗? 严玄听着,无动于衷的表情逐渐拉起了弧线:「你果然比我勇敢多了呢。」 「会这样说,难道严玄后悔了跟我当朋友吗?」徐悠凛开玩笑的说着。 严玄轻笑柔声说道:「没有喔,一次都没有。」 这是他的问题。将一切停在朋友阶段,那么一切烦忧都能迎刃而解,是他自作多情越过了那条界线,从此由定义构筑而成的世界开始崩塌,只剩下氾滥的情感淹没断垣残壁,徐悠凛说得对,他必须要替这荒诞不经的残局负责,吸吮掉那个节外分支的旖旎情愫,重新建构一个不喜欢徐悠凛的世界,这样才是对的。 「那走吧,再不走等等上课要迟到了。」徐悠凛说着拉起严玄的手,热意和酥麻感顺着纤细的指尖爬了上来。 两道嗒嗒的奔跑声回盪在空荡的走廊中。 「嗯。」严玄微笑应着。 喜欢 班上突然像是学测前窒息的鱼的最后挣扎,一对对情侣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 人群攒动着来来去去,空气膨胀着蠢蠢欲动骚燥着,稚嫩而略带着稜角的脸庞是未熟的果实,似腐烂般瀰漫着青涩酸味的气息,老调重弹掉烂了,却仍在人群更迭递嬗间不断播送,相同的剧情不断重演,告白,交往,分手,如同浪潮拍打岩层一遍遍,激起再壮阔雄伟的雪白浪涛最终仍会碎在沙滩上,再多的不捨眷恋融化舌尖,舔舐着甜蜜的痛也得将之一口嚥下。 搞不懂,严玄始终搞不懂,想爱情这种东西大概是种毒品,从来无法浅尝輒止,一试即沉沦,无法饜足。 「严玄!」徐悠凛蹦跳着扑到严玄身上,嘻笑扯过他手中的情书:「还真受欢迎呢。」 「我搞不懂啊,我只是难搞的阴沉男子而已。」严玄淡淡柔柔一抿嘴唇。 「哪有,严玄很温柔的好吗?」徐悠凛一把揽过严玄的肩膀,鎏金瞳眸晃漾着跃跃欲试:「你不是很受女生欢迎吗?没有打算交一个吗?我们快要高三了欸。」 「女朋友又不是超市的特价商品。」严玄冷静地吐槽着。 「真是高等人种能说出的话呢。」徐悠凛笑道。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高人一等。」顿了顿吞了口水,严玄很慢很慢的吐出:「而且,其实你也有喜欢的人啊。」 「欸?真的吗?是谁是谁?」徐悠凛听着一下子精神全上来了,扒着严玄的肩膀眼神放光。 「他说,他不想透漏自己的身份。」严玄淡淡说着。 「那——」 赫然插入的鐘声扯断了那根近欲迸裂的弦,适时的铺展了藉口在越发尷尬的话题间,严玄一把抢回了信纸跑回座位。 「那么,接下来,让我们翻开课本第一百三十页......」 什么是爱 「吶,到底什么才算爱呢?」 「我真的爱他吗?」 文章里面刚好提到男主角为了他喜欢的人正在自慰的阶段,那股衝动鼓譟的热度正随着裸露的文字渗入皮肤,一点一滴累积流淌至全身,严玄感觉自己全身都充斥着战慄的躁动,好像有什么要一股脑迸然勃发,炸得漫天斑斕,却又被另一股淡淡的厌恶压了下来,在喉头蛰伏酝酿着,奇异的黏腻感,他分不清楚自己是想呻吟还是要呕吐,突然两具胴体交叠纠缠的画面砸在视网膜上,反胃感也随之蔓延,他终于受不了,放下了书,望着窗外苍穹之下的流云,思绪随之流转沸腾 「徐悠凛,我对你的感情到底算是什么呢?」严玄低低呢喃着。 说是喜欢,太过复杂沉重,说是爱,却又太残破扭曲,或许,只是执着。 严玄常在思考爱是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能让他真的彻彻底底的去爱一次,想他是个缺爱的人,爱的懦弱,爱的犹豫,渴望着被爱,却又畏惧着被爱,因为他害怕现实割裂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或许其实自己并没有那个资格,或许眼前的一切只是他编织的幻境,但徐悠凛就这么直率的胡乱闯了进来心扉,兀自扎根盎然生长,从此荒草连绵一片,再也不见终点。 徐悠凛很乾净,从严玄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这么想了,怎么能有人这么乾净纯粹,怎么有人能够准确的踩进严玄的心房,想到这里,严玄不禁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其实应该你永远都很不会知道吧,你救了我很多次呢。」 生而为人,严玄很抱歉,但很幸运的是,他遇到了徐悠凛,就像光一般照亮了他的生命,一次次在他最孤独无助的时候拯救他,一次次的在他苍白无力的人生中增添了怦然璀璨的色彩,好像只要看着他,严玄就能再自信一点,再勇敢一点,有更多的能量去面对接下来的人生。 他们好像在学校很亲昵,而且谈论起来感觉心意相通,但是放了学他们就很少在联络了,一方面严玄自己不敢,另一方面他觉得自己不配,距离感是美化一切幻想最好的良药,他其实,只是需要一个朦胧的背影,它足够完美足够厚实,足够令他相信,只要看着徐悠凛,他就能再坚持下去,就能再有勇气一点去面对这个令人惴惴不安的世界。 严玄其实很害怕,会不会这一切都只是他在脑中虚构出的幻想,怕他错把了感激当成了悸动,怕眼里的徐悠凛只是自己的影子,说不定,真正的徐悠凛其实不是他所想的这样的人。 身为正值血气方刚的青春期,严玄倒觉得自己更像是垂垂老矣,对徐悠凛没有性相关的慾望,只是觉得,他没有资格去褻瀆一个这么乾净的人,自己不能真正的爱一个人,也不配。 或许,只是执着,他希望徐悠凛能一直在他身边。 为了活在世上,他还是必须这样扭曲的喜欢着徐悠凛。 严玄站起身,喝水,吞药,睡觉。 发作 一早起床,严玄知道自己又发作了。 这其实已经是常态了,像埋藏在心脏的一颗定时炸弹似的,必须提心吊胆的避免它随时的爆炸,可惜严玄是个蹩脚的拆弹人,往往在拆解之前就已经炸得血肉横飞。 一如往常的汹涌负面情绪涌入,淹没身躯和大脑,不想活着,好恐怖,好痛苦,好想伤害自己,好想死,强烈的无力绝望与惶恐不安像要掏空他的灵魂,现在的严玄什么也不是,只是一坨噁心的烂肉,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觉得自己好像得做点什么让自己冷静下来,于是衝下了楼,疯狂得喝起茶和咖啡,直接咖啡因过量,整个身体都在抖,头重脚轻的,脑子嗡嗡响,然后心悸加上全身发冷,吸不到气,不断的大口大口深呼吸,意识好像飘得离他很远,只能愣在原地。 严玄感觉全身都很不舒服,失神望着他的一整排药丸,突然有个衝动好想把所有的药吞下去。 「嗯嗯啊啊啊不可以啊!」严玄狠狠的拽着头发声嘶力竭的低声嚷着。 他终究还是忍住了吞药的衝动,改去撞墙,不安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觉得自己有够噁心,很想尖叫,但那时家人都还在睡觉,做了好几次心理建设之后终于骑了脚踏车出来了 他就是这么一边骑着脚踏车一边狂哭狂笑,慢慢的手比较不抖了,心情也比较冷静下来了,把意识集中在呼吸吐纳上也比较不会注意自己的身体,严玄感觉自己的灵魂飘出了躯窍,只是机械化的踩踏着踏板,完全没有在管红绿灯,只是想要一直骑下去,骑下去,不要停下来。 突然,一阵大吼朝严玄背后传来:「严玄!」,他回头望去,却听到一声尖锐的煞车声划破天际,一台汽车刚从他的身边险些擦过,严玄吓得一个拐弯,整个人从脚踏车上摔了下来,一时还头晕眼花分不清东南西北,视线里是一整片的白光夹杂着拔尖的滋滋声。 「喂,喂,你搞什么啊!你差点就被车撞到了欸!」那端的声音染上淡淡的怒意,说着就俐落地将瘫倒在地板上的严玄搀扶起来。 「嗯?徐......悠凛?」严玄僵硬的转动着眼珠,尝试着让仍在微微颤抖的脸转向正确的方向:「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早上喜欢起来跑步啊,然后就看到你像魔怔了一样疯狂的闯红灯,你在想什么啊!这样会死的欸!」徐悠凛气呼呼的涨红了整张脸,怒气冲冲的揪住严玄的衣领。 「我.....我不记得了......」严玄只能结结巴巴的应着,努力在斑驳破碎的意识中搜索过去的踪跡。 看着徐悠凛愣了半晌,严玄有些不安的想用指尖抓破手臂,被徐悠凛一把抓住了。 「你都没有印象了吗?」徐悠凛叹了口气,稍微放轻了语气。 「......嗯。」严玄訥訥道:「我常常这样了,所以只会在早上出来骑脚踏车,汽机车很少,今天算是个意外。」 其实他死了也没关係的。 「嗯......你又在想什么了?就直接说出来嘛!又没有什么关係。」徐悠凛嘟着嘴愤愤不平的说着。 严玄踌躇了一阵,唇瓣开开闔闔,半天没吐出点声响,最后,终于在那张屈服的嘴里吐出细碎的字句:「你......我......好像还没跟你提过吧。我有忧鬱症这件事情。」 「没说过,我有点吓到了。」徐悠凛镇定地说着。 「你会,觉得我很噁心吗?」严玄有些不安的淡声问。 「你是指生病这件事情吗?」徐悠凛问。 「呃......嗯,对。」严玄不确定的应着。 其实不只是生病,严玄不会把责任全部推给生病,只是打从心底油然而生的,觉得自己很噁心。 生了忧鬱症的自己很噁心。 喜欢上徐悠凛的自己很噁心。 活在世界上的自己很噁心。 「这个是当然不会的啊,忧鬱症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就跟感冒骨折一样,需要时间慢慢的復原,需要花时间慢慢的去搞懂它,虽然我现在对它还不太懂就是了,毕竟严玄是那种就算生病了也不会表现在其他人面前的类型吧。」徐悠凛说着,一脸狐疑的凑近严玄的脸:「但我总觉得你话中有话。」 「......什么意思?」严玄紧张不安的向后退了一步,回避着徐悠凛直勾勾的眼神,被徐悠凛一把抓住了手腕。 「我想说的只是,严玄就算不生病也一点都不噁心,我只知道你是个很温柔很善良的人,我很喜欢跟你相处起来的氛围,不会因为你生病了就有所改变,因为严玄就是严玄啊!这是我的想法!」徐悠凛中气十足的大喊着,鎏金的瞳眸里闪烁着熠熠坚定的光辉。 「嗯......谢谢。」严玄只是露出了一个清浅又疏离的微笑,甩开了徐悠凛的手。 那只是因为徐悠凛不知道。 不知道这件事情的黑暗面,那些晦暗骯脏的真相。 忧鬱症发病起来多容易伤害到周围的人,多容易拖累身边的人,而那些阴魂不散的负面情绪又是多么容易如同细菌感染一般鲸吞蚕食触及的人,忧鬱症的堕落是一种腐蚀性的气体,只要接触旋即溃烂生蛆,严玄不敢也没有这个资格让他去污染这个世界了。 那只是因为徐悠凛不知道。 不知道严玄以一种卑鄙无耻的方式喜欢上了他,这是不对的,应该被禁止封印的,像严玄这种人就不该喜欢上任何人。 “忧鬱症的人是不能谈恋爱的” “跟忧鬱症相处的人注定会不幸” 那些文字,那些开闔的嘴都是这样说的,虽然也有少数光鲜亮丽的成功,但更多的是腐败的挫败默默在向隅发臭。 “连自己都爱不了的人,怎么有办法去爱?” “没有人有这个义务去承接你的情绪” 徐悠凛盯着严玄的靛青眸子好一阵子,宛若要扎根于视网膜上,忽然灵光乍现似的抓起严玄的手:「走吧!」 「去哪里?」严玄挣扎着想要抽手,却被徐悠凛握得更紧。 「带你去一个地方!」徐悠凛的脚步飞快,颠簸的扯着严玄向前跑去。 「徐悠凛!喂!」严玄气喘吁吁的愤怒嚷着。 「等去了你就会知道了!」徐悠凛只是咧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等到视线里出现了熟悉的钢琴,杂芜的游乐园设施,严玄终于确定了这里是那曾经的乐园,那个破败而迷离的癲狂世界。 「好久没来这里了!」徐悠凛伸了个懒腰,心满意足的溢出一丝喟叹。 「怎么会突然想来这里?」严玄张大了嘴一脸不可置信。 「怎么?感觉你很意外的样子。」徐悠凛嘿嘿一笑。 「嗯,只是我以为早就忘记这件事情了。」 「怎么可能忘了了?我还记得当时在这里向你告......」徐悠凛话还没吐完就被严玄一把摀住嘴巴,只能呜呜咽咽的发出破碎的哼声。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了。」严玄清冷的嗓音在空旷的乐园回盪着。 就像在学校那样就好了,让一切在这里相处的种种都在回忆里埋葬腐朽。 「吶,给你。」徐悠凛没有接下严玄的话,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两瓶汽水,拋给了一罐给严玄。 不约而同的开瓶「噗哧」声响起,前仆后继涌上的气泡挤满了喉咙,着急的想要爬上舌头发出话语。 「严玄,你觉得,我喜欢你吗?」徐悠凛赫然开口,一句话吓得严玄呛得直咳嗽,终于喘过口气转头大喊着:「你问这什么鬼问题?」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吧?」徐悠凛放下了瓶子,鎏金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严玄的眼睛瞧。 「我......我不是......」严玄撇过眼去。 严玄其实不是不相信人,他只是不相信他自己。 不相信,像他这种人值得被爱。 见严玄眼神闪躲,徐悠凛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其实说起来我也和你一样,很难相信一个人。我想,既然示弱是信任的基础,那我只能带你来这里了。」 到这个曾经开口说出“喜欢”的地方......吗...... 「抱歉啊,曾经在这里吼过你。既然你跟我分享了你的一个秘密,那我也跟你说一个吧!」徐悠凛说着转向乐园的设施,声音里是满满的笑意:「我妈啊,在那时候过世了。」 「欸?」严玄手一抖,没喝完的汽水掉到地上,喷溅了出来。 「在乐园遇见你的第一天,我从葬礼现场逃了出来,来到了这里。」徐悠凛的声音显得随意轻松,就像浊酒清茶在间话家常那般。 「我很抱歉。」严玄呆呆的盯着地上那一滩深色的水渍,最后只能僵硬的吐出这四个字。 「抱歉?」徐悠凛的声音冷了下去,一把揪住严玄的领子,字字句句越发狠重:「你要抱歉什么?抱歉我妈走了?抱歉听到这样的惨事?」 「我......」 「我始终搞不懂啊,我觉得『抱歉』这个词汇应该是要用在犯错的时候,我每次听到这句话都很想问,到底是谁错了?是我?是严玄你?还是我妈死了错了?」徐悠凛加大了音量,每个音节显得鏗鏘凛冽。 严玄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站着,听着徐悠凛悲愤颤抖的嗓音。 「既然都没有错,那为什么要说抱歉?为什么要难过?不觉得这样对死者很不尊敬吗?感觉就是自我感觉良好只为了减轻自己的罪恶感所做出来的行为罢了。」徐悠凛右手抓着左手的袖子恶狠狠的说道,然后恍惚的朝天空望去: 「我没有哭,我哭不出来,我也觉得自己不该哭,亲戚说我根本就不爱她。可是我那种真的没感觉,感觉身体像是飘在空中,灵魂和躯窍抽离了,我就这么呆呆的站在灵堂旁,看着我妈变成一盆骨灰。」 「那个乐园,原本是我妈的企划,要做成一个游乐园的,所以我小时候常常跑去那里玩,后来被否决了也就荒废了,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可是你那时候出现了,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踏实多了,脚步能够确实的踩踏在地面了,我不懂为什么,想抓住你,所以说了喜欢。我后来想了想,我对你当时的应该真的不是喜欢,我只是像一个溺水的人想要抓一根漂来的浮木罢了。」 「抱歉啊,未经你的允许,随随便便的就喜欢你。」徐悠凛笑了,非常璀璨绚烂的笑容:「这样你会感觉踏实一些吗?」 果然是这样啊。 严玄想,他或许更该说这句话。 抱歉啊,未经你的允许,擅自就对你有这种莫名的执着。 这绝对不是喜欢。 「但是,我可以确定的那些很肤浅的事实是,我是真的喜欢音乐。」徐悠凛说着转了一圈张开双臂,眼角弯弯:「你不觉得很厉害吗?音乐这种语言,在我最痛苦的时候,音乐无数次拯救了我,但好笑的是,我当时对乐理什么都不懂,但就是可以随着音乐又哭又笑,我觉得音乐是种更深层的语言,是创作者和听眾一同创作的一场化学变化,这样想就很帅气吧?好像我有一天能靠着音乐改变这个世界一样。」 徐悠凛走到了钢琴面前,纤瘦的身影倒影在漆黑的琴面上,增添了一丝寂寥:「只是过去,我一直都是独自创作,自顾自说着也不一定他人理解的语言,直到遇到了你。我也是真的喜欢严玄的声音,嗯也不只是声音,严玄整个人我都很喜欢,呃好像又不能说是喜欢,算是一种......习惯?感觉好像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无所不能,没有什么做不到的,我喜欢这种感觉,严玄对我而言真的很重要,我的世界很小,除了音乐和严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啊啊我到底在说什么啊,整个逻辑都颠三倒四的。」徐悠凛懊恼得揉着头发,坑坑疤疤的朝着严玄开口:「总,总之我的意思就是,严玄和音乐都很重要,这是不是喜欢我不知道,你可以不相信我这个人,但至少,我希望你能相信我的音乐。」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音乐。」严玄摀着后颈淡淡说着:「也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我只是不相信我自己。」 严玄说着,向前走了一步,阳光被树叶筛落在他睫毛梢,闪得他微微瞇起了靛瞳:「你迟早会离开这里去到更远的地方,会见到更多七彩斑斕的人物,我只会是你的过继站,人类就是一种这样的生物啊,到头来我们都只会剩下自己一个人,什么都不会留下。」 徐悠凛不以为然的插着腰说着:「那又怎么样?至少在此刻当下我就是这样的我啊!现在的我就是很需要音乐和严玄,是不是喜欢我真的搞不清楚啦!那就当成是喜欢吧!嗯,就是这样。」 「吶,徐悠凛。」严玄望进徐悠凛清澈明亮的鎏金瞳眸中:「喜欢一个人,喜欢的到底是跟这个人的相处,这个人的外表,和他塑造出来的氛围,自己个人投射在这个人身上的形象,还是真的喜欢这个人本身?」 「你是在问我这个问题吗?」徐悠凛眨眨眼,指了指自己。 「......嗯......」严玄踌躇着点了点头,心中想着,这个是个薛丁格的问题,介于问徐悠凛和问他自己的叠加态。 徐悠凛真的喜欢他吗? 他真的喜欢徐悠凛吗? 他不知道。 「时间不早了,下午还有练习吧,我们得赶快走了。」严玄不想再继续下去了,说着掐熄了话题,往乐园外走去。 「喔!」 电影 之后,徐悠凛就常常在严玄状态不好的时候带他出去走走,有时一起坐火车、骑车,或只是单纯在学校附近散散步,徐悠凛总是叨唸着:「严玄就该多去外面晒晒太阳!」一边拉着只想窝在家里,一脸哀怨的严玄往外走去,而今天,杀到家中的徐悠凛正好看到严玄正在整理自己的背包。 「喔!好难得严玄竟然想要自己出去啊!」徐悠凛惊讶的大喊着天上要下红雨了,被严玄瞪了一眼淡淡说着:「我只是没这么喜欢到处乱跑而已。」 「你要去哪里?去做什么?」徐悠凛连珠炮的问着。 「看电影!今天是首映,我一直很喜欢这部作品。」严玄兴奋地说着,鬼使神差的,啟唇:「你......对这个会有兴趣吗?」 「这是部什么的电影?」徐悠凛好奇问。 严玄踌躇了一下,吞吞吐吐的回答:「它是改编自小说的文学电影。」 「喔......那这本小说是在讲什么啊?」徐悠凛兴致勃勃。 「呃......」严玄尷尬的吞了口唾液,感觉双颊緋红燥热:「是在说......同性恋爱的故事......」 徐悠凛的声音突然陷入了沉寂,严玄紧张不安的望着他,连忙辩解道:「没关係的,我想你大概也不喜欢吧。」 徐悠凛突然望向严玄:「严玄,喜欢这种类型的吗?」 「什么?」严玄吓得一个激灵。 「我指,同性......」 严玄稍微冷静了一点,坑坑疤疤的用着过快的语速尝试着将自己的想法传达清楚:「呃,作品的话当然是喜欢啊,作者的笔触很精緻,对情感的描写也很细腻,把两个成年人的挣扎和救赎......」 「可以。」徐悠凛点头。 「蛤?」严玄怔住。 「我说......好像也可以。」徐悠凛用手指点了点严玄的肩膀,一脸坚定正经:「如果严玄喜欢的话。」 “这是什么回答啊” 「但是两个男生去看bl很奇怪吧。」严玄着急的嚷着。 「又有什么关係?我也想更了解严玄一点啊。」徐悠凛眨着他澄澈的鎏金眸子天真烂漫地说着。 「等等,但是你又没有看过......」严玄还尝试着想要挽留。 「不管这么多了啦,那那,我们就走吧。」徐悠凛大喊着。 「嗯。」严玄摁了摁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不知道这究竟是躯体化发作、昨天睡得太少、莫名其妙擅作主张的徐悠凛,还是从来一次也没有拒绝的他自己。 上了公车,严玄只觉得整个头盖骨近乎炸裂,意识被纷涌而至的烦躁砸得稀烂,支离破碎中,他感觉自己摇摇晃晃如颠簸于猛浪之上,不断跌落,反覆摔在一个柔软的船上,茫茫然不知要航向何方,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正倚在徐悠凛的肩上。 「啊我不小心靠在你身上了!」严玄惊醒的瞬间大喊出来。 「没关係啦,如果你需要我的肩膀可以借你靠。」那双鎏金眼睛朝严玄弯了弯,感觉也染上了淡淡倦意,严玄不太懂自己突然在尷尬什么,连忙打哈哈道:「那等等你如果睡着了也靠我肩膀啊。」 「好喔!」徐悠凛挪动了一下姿势,一团暖意和银白的发丝就这么泼洒在严玄的颈部,一丝一缕都清晰可见,闪着薄光。 严玄突然感觉嘴巴特别的乾涩,心跳得飞快,吞了口口水,用力闭上双眼,犹豫了一下还是一鼓作气靠上徐悠凛的肩膀。 严玄想他在僭越,但他停不下来,好奇妙的感受,感觉一切被按下暂停键,灵魂被剥离飘离了空中,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五感只有剩下触觉仍在运作,温暖安心的气息传来,终于,严玄深深睡了过去,这是最近难得的好眠,直到公车到达,徐悠凛笑着戳了戳他的脸颊,用气音说着:「严玄,严玄,我们到了,要下车了。」他才惊醒过来。 电影院来的人比想像中的少,也许是受眾较小的原因,整个电影院里除了播放声异常的安静,严玄左右张望了一下几乎都是女生,又看了看隔壁期待的徐悠凛,紧急尷尬的搓了搓手。 电影仍在播放,突然,徐悠凛凑过头来:「吶,严玄。」 「怎么了?」严玄故作镇静,却止不住尾音的颤抖。 「其实我一直想问啊......」徐悠凛的气音夹杂着湿暖的气息喷在严玄发烫的耳尖:「那个喜欢我的女生是怎么说的?」 「他说——」严玄才刚要开口又僵住了,辗转思考了半晌才慢慢淡淡地道:「他说,你长得很好看,虽然有时候很孩子气,总给人一种玩世不恭的印象吧,但是对人却又很温柔,也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虽然作业欠了但最后一定会乖乖写完,答应别人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他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人,跟你相处,他觉得很开心。」 「这个女生还真了解我呢。」徐悠凛轻笑道。 「可能他私底下有在偷偷观察你吧。」严玄故作不以为然的说道。 「那那,还有吗?」 严玄吞了口唾液:「他从来没有看过有人能够这样的弹钢琴,每一次,每一次,都会被那漂亮宛如清泉的乐音吸引,无法自拔。」 「欸?只是我好像除了严玄你没有给其他人弹过钢琴呢?」徐悠凛疑惑地问。 「可能他无意间听到了吧。」严玄继续挥舞着轻薄脆弱的谎话,希望着话题的闭合。 「喔,是这样啊。」徐悠凛朝严玄漾出一个格外柔软温暖的笑容:「那我想,那个人一个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严玄怔住了,过了一会儿才结结巴巴的问道:「为,为什么这样说?」 「不知道欸,直觉?」严玄望着徐悠凛的玩笑脸,突然觉得那双鎏金眼眸有些落寞的神色。 「你这么说,很像是在给那个人发好人卡呢。」严玄清淡却有些试探性地问着。 徐悠凛却是感觉对这个话题已经厌倦了,直接跳到了下一个话题:「嗯......严玄啊,其实我今天一直在思考一件事情。」徐悠凛望着严玄一脸正色地问着:「喜欢跟爱,到底有什么差别呢?」 严玄沉吟片刻后缓缓开口:「呃......感觉喜欢是比较轻盈,而爱要考虑更多东西更沉重一点吧。」 「嗯......是这样吗?」徐悠凛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我也不知道欸,这部片子里所呈现出来的,或许就是真正的爱吧。」严玄望向徐悠凛的眼睛:「你为什么一直要追寻一个定义呢?」 「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徐悠凛眼神澄澈而滚烫炙热:「嗯,也不能说是喜欢,比喜欢又更沉重的多......我找不到一个方法去定义这种感觉。」 「是......是之前的那个人吗?」严玄很轻很淡的问着。 「嗯,同一个人喔。」徐悠凛的嗓音沙哑带着笑意。 严玄略微调整了姿势,用两隻手臂撑住了座椅望向大屏幕,看着两个主角激动落泪拥抱宛若彩蝶化蛹,脑中浮漾出两个朦胧的笑靨,如此相称如此契合无间:「我想,能被你喜欢的人,一定是个很幸运的人吧。」 「是这样吗?」徐悠凛嘴角逸漏清脆的笑声:「我倒觉得我才是那个比较幸运的人呢。」 「是吗?」严玄乾巴巴的笑了笑。 「因为,我其实比那个人想像的还要再自私的多啊,爱的也沉重扭曲多了。」徐悠凛倒是回答了一个严玄意料之外的说法。 从相识至今,徐悠凛都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好听点说是瀟洒不羈,难听点就是漫不经心,总是掛着灿烂而明亮的笑容,却总是给人一种热切而疏离的隔阂,好像很少事情能在他的心中掀起波澜,严玄曾以为,这是因为徐悠凛的世界太小了,小到只装得下跃动的音符流淌成徐悠凛这一生仅存的热血与激动,他是为音乐而生的夸父,终将穷尽一生追逐音乐直至生命之泉乾涸。 而今,这样的徐悠凛的世界,涌入了全新的泉水,足够甘甜鲜美到能够滋养他那颗野心勃勃的心脏为此而搏跳,这本该是美事一桩,严玄却不知作何感想,想自己是个欲求不满的狱卒,如此自私的渴求着就这么将徐悠凛眷养在他能触及的那个狭隘的世界,却忘了徐悠凛其实也有鲜活斑斕的意志,会爱得深切,恨彻入骨,因为徐悠凛是个活生生的人类,正常的,还没有坏掉的。 「其实,我反而觉得这样很好呢。」严玄深吸一口气,尝试着驱赶胸腔中那股细细嚙咬沉重与酸涩,艰难破碎的笑出声来:「真正的爱情不就是这样的吗?」 真好啊,能够有这么浓墨重彩的情感,去爱,去恨,去感受这个世界。 但他光是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已经气力耗尽了。 「但你不会觉得,同性爱的感觉有种特别禁忌的感觉吗?好像被什么封印的潘朵拉宝盒似的,谁都不敢随随便便的去触碰它。」徐悠凛看着电影演到两个男主角因为家庭反对的关係被迫分离的桥段,有感而发的说着:「我觉得,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的,四处充斥着各式各样的标籤,只是有些他人避之不及,有些趋之若鶩,同性恋也是如此的吧。」 「但是......」严玄起了个头,就没再继续说下去了。 这个社会能够接纳的人还是少之又少,嘴上说得好听,因为对象不是他们自己。 思绪翻涌回到了过去,母亲的凄厉嘶吼,父亲的黯然离去,在脑中烂成黄黄白白的糊渣,他想自己的脑子还没熟透,很脏,该擦乾净。 曾经的严玄死在了国小的某个嫣红的晚霞里。 他的世界被割裂成两块,家庭的那块全部格式化成一片苍白,那一大段被剜去的空白仅在神经烙印下寥寥血跡斑斑的焦痕:离婚、同性恋、那绝对不能是我。 严玄努力地去回想那些零碎的瞬间,但抓到的始终只有残破的几个画面,要想復盘那些心情,却发现构筑出的只是一片茫然。 他有个圆满而残破的家庭,觉得那很像蛋壳,敲碎了流出腥黄糊浊的脓渣,从此内涵不復存在,只剩一个脆弱带裂缝的虚存象徵 张爱玲说,青春一袭袍子,爬满了虱子,但对他而言,青春更像是一把刀,划破那些细緻脆弱的梦,那些染着热的血管,扎在脑门震颤着,会渐渐一点一滴的把那个纯粹的童年割开,撕扯剥离如同昆虫褪壳。 刀起刀落,划破在他年幼稚拙天真的想着,他们家是如此幸福而圆满,简单而纯粹的幸福只要稍微舔舐,就能有渗浸肌肤融入血管的暖意,恍若会直到永远...... 视网膜上爬满了嫣红的血丝,他觉得视线开始模糊,两具朦胧的胴体交叠,曖昧旖旎的娇喘和呢喃,挥之不去的腥羶味,拉成黏腻的长丝黏住他的所有粉碎崩坏的思绪,唯一只记得他小心翼翼轻轻关上了门,衝到厕所乾呕到整个胃都要吐出似的 『我很抱歉辜负了你,但是我喜欢的还是男生。』 然后,依稀縹緲的记忆中,父亲和母亲大吵了一架,匆匆离去这个家,销声匿跡,他知道他们私底下还有在联络,知道母亲崩溃了很久,整日愁云惨雾自怨自艾,时常发疯尖叫痛哭流涕,他不怪父母,他们也只是第一次成为了父母,第一次发现了真相,所以他承接下来家中照顾者的角色,学着拉起自己僵硬的嘴角修整得圆润滑顺,好去承接母亲的脆弱碎片,好去保护尚乾净无瑕的妹妹。 他有变得足够温柔足够强大吗?他也不知道,他觉得没有,因为封印于层层叠叠心扉的深处最骯脏不堪的那块,他想,自己是恨着他们,并且默默立下誓言,绝对不要成为他们一样的大人。 严玄叹了一口气,只可惜,到头来,他还是活成了自己最不想成为的样子了吗? 「但,先不论是不是同性恋,你看这部电影的主角,他们的爱感觉也是那种很残缺的爱呢......为什么要这么痛苦这么执着的去爱一个人呢......」徐悠凛的声音很轻很淡,细微縹緲到严玄分不出来这是徐悠凛在问严玄还是徐悠凛自身的囁问:「对啊,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这么执着的......这是喜欢这是爱吗......就只是,想要你活下去而已......」 「我想,爱情本身,就是一种执着吧......」光影倒影在严玄靛青的瞳孔中明明灭灭,像那气若游丝的呢喃。 像他自己一样。 只是想要陪在徐悠凛身边活着而已。 这样算是什么奢求吗?他有这样的资格吗? 他不知道。 他还是只能不知道。 死亡 一天放学后,严玄和徐悠凛躡手躡脚跑到了学校顶楼,看着底下人流万头攒动,将涌入各个家中、补习班里。 严玄先是有些担心的问徐悠凛:「你怎么最近这么常请假?」 徐悠凛只是摆了摆手,笑着打哈哈:「喔喔,家里有些事情要处理。」 「需要我帮忙吗?」严玄问道。 「严玄先把自己顾好吧!不是接下来又要段考了吗?」徐悠凛插着腰大声嚷嚷。 「好像也是。」严玄叹了口气:「虽然我现在已经不相信我的脑子了,越来越记不起来东西了。」 「就跟严玄说过了没关係啦!活着比较重要!」徐悠凛大力拍了拍严玄的肩膀。 「是这样吗?」严玄犹豫问着。 「嗯!我说可以就是可以!」 看着徐悠凛故作生气想要逗严玄开心的脸,严玄不禁轻轻笑了起来:「谢谢。」 徐悠凛望着天空,突然开口:「吶,严玄,你觉得,死亡是件怎么样的事情呢?」 「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严玄有些莫名其妙的问着。 「呃......就是,莫名其妙的在思考这件事情。」徐悠凛搔着脸颊尷尬说着。 严玄同样抬起头望向漫天彩霞,思考了半晌回答:「嗯......我想,对我而言,算是种解脱吧。」 「但是如果那个人对这个世界还有牵掛呢?」徐悠凛继续问着。 「这就是现在的我啊。」严玄笑着望进徐悠凛的鎏金眸子里,与霞暉相互辉映,轻轻说着:「好想离开,但对这个世界还有一丝眷恋,所以只能继续在这里苟延残喘着。」 「是什么眷恋呢?」徐悠凛兴致勃勃。 「嗯......这个是秘密。」严玄故作神秘。 「啊?严玄好小气!」徐悠凛嘟囔抱怨着,脸色却突然黯沉下来:「但要是非走不可呢?」 「那,如果是我,至少会希望把想做的该做的事情做完吧,列个清单把死前要做的事情记下来,然后尽量去完成吧,毕竟谁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呢。」 「嗯......」徐悠凛沉吟。 「怎么了吗?」严玄问。 「没有,只是感觉,严玄你对死亡好熟悉的感觉啊。」徐悠凛说。 「或许只是因为,我思考死亡的时间比正常人更多吧?就像你每天思考音乐的时间就会比一般人多吧。」严玄淡淡一笑说着:「或许,也有种方法就是,不是都说音乐是人类的另外一种语言,你尝试着把你对音乐的理解唱出来吧,像我就是透过写作的方式,这样,那些文字和音符会告诉你一切的答案的。」 略显沉重的话题就在碎嘴的插科打諢中如同一阵风被吹散了,很快的严玄就忘了当时徐悠凛当时黯然失落的一瞬间,又很快的几天过后徐悠凛回到了那样神采奕奕的样子。 「严玄!我写了一首曲子,你听听看好吗?」徐悠凛手中拿着曲谱蓄势待发。 「我听就好了吗?」严玄问。 「嗯,这首我想要唱给严玄听。」徐悠凛笑着答。 「好难得你会自己唱啊。」严玄有点担心的问着:「你的嗓子没问题吗?」 「你好吵啊,静静地听就好了。」徐悠凛骂骂咧咧着,清了清喉咙,少年清朗带着淡淡嘶哑的嗓音飘散进来。 若我突然死亡,请不要悲伤,就当我没有归途去流浪 一个人去往,一个人癲狂 地狱深渊或是无尽天堂 让我永存你的脑中永不消亡 希望你抹去痛苦剩下希望 我会恣意昂扬的在苍穹飞翔 「音都不准。」严玄明快冰冷地下了评论。 徐悠凛满脸不可置信:「不是应该要感动的吗?怎么第一句反而是吐槽啊。」 「嗯......」严玄踌躇了半晌还是彆扭的囁嚅道:「谢谢。」 「哎呀,其实,这首也不全然是写给严玄的啦。」突然收到这么直白的感想,徐悠凛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的确是,因为你写给我的都会有一堆乱七八糟的密码呢,这次倒是乖乖的写上了标题了。」严玄研究着边唸出了标题:「《若我突然死亡》......吗?你怎么会突然想要了解死亡呢?」 徐悠凛反倒不知为何的沉默了。 「徐悠凛?」严玄眨眨眼,拍了拍徐悠凛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神从空恫恍然惊醒似的大喊:「因为我想更了解严玄!」 「了解......我?」严玄满脸写满了受宠若惊的疑惑。 「喔喔,对,对......」徐悠凛一脸做贼心虚的辩解着:「因为严玄不是都很喜欢生啊死啊这相关的问题吗?」 「嗯,这倒是真的,心理学或是哲学相关的我都很喜欢。」 「所以就是这样!」徐悠凛猛一拍掌。 「就是这样?」严玄微微歪头问。 「嗯!反正歌还不错吧?走了走了要上课了!」徐悠凛说着就硬梆梆的推着严玄往教室走。 「但其实我觉得那首歌给我唱比较适合。」严玄边被推着边还在继续评论着。 「为什么?」 「你唱的话听眾的耳朵会先死亡。」 「喂,这一点都不好笑。」 女朋友 「吶,严玄,我交女朋友了。」徐悠凛的尾音放的很轻,说得有些玩世不恭又随意自在,像是谈论今天真好似的。 「欸?」严玄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迎上徐悠凛兴奋到有些气急败坏的说着:「难得有人是跟我告白而不是跟你欸。」 严玄感觉自己的脑子还是很乱还没办法釐清:「所以,你就这样跟她交往了吗?」 「对啊。」徐悠凛说得理所当然。 「你喜欢她吗?」严玄继续在问号里挣扎。 「呃,这我没有考虑过欸。」徐悠凛挠着自己银发悠悠说着:「『喜欢』这件事情,应该是不用这么复杂的吧。」 严玄冷下声问道:「那你爱的那个人呢。」 「他吗......」徐悠凛垂下的眼帘突然柔情似水,又带着淡淡的哀愁:「我只要他好好的活着就好了。」 莫名其妙,真的是莫名其妙,跟徐悠凛当初向严玄告白那般一样完全无法捉摸,徐悠凛就是如同风如同云一般奔放谜样的人,严玄不禁怀疑究竟是不是自己的观察力太差还是真的太迟钝,才会不断的被这个奇妙诡异的人推着向前,一次次玩弄于股掌。 “这到底是在演哪齣?他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吗?喜欢不会自己去告白吗?” 严玄脑中乱得一塌糊涂,无数的问号浮出脑海,他觉得对徐悠凛挺失望,好像该装作生气骂他负心汉,话语到了嘴角却不敢落下,最后只是绷着嗓音问道:「那,又是为了什么告诉我的呢?」 「嗯......也是直觉?」徐悠凛敷衍的打着哈哈,被严玄一秒冷着脸揭穿:「你又在敷衍我了。」 徐悠凛尷尬地嘿嘿一笑:「人家说了想跟我交往,我想了想也没损失,就交往了。」 「真是个渣男呢。」 「哈哈这我还真的没办法反驳呢。」 严玄微微敛下眉,正色向徐悠凛问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课业?女朋友?你喜欢的那个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徐悠凛突然岔开了话题:「吶,你觉得,人活着代表的意义是什么?」 严玄好不容易舒展开的眉头又紧蹙了起来:「你是在问你我还是问你自己?」 「嗯......先严玄吧!」徐悠凛翘起一根手指,像在猜谜游戏似的。 严玄皱着眉思考了一阵后叹了一口气:「我回答不出来,儘管我每天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为什么活着,活着又要做什么,什么才是对的,什么才是错的。」 「对啊!」徐悠凛大叫一声「宾果」拍了拍掌:「为什么所有事情都要给它安上意义呢?石头在那里放了千年万年以上,即使没有人认同甚至发现它,它也还是石头,不是吗?」 「但是,如果失去了意义,我就不知所措了。」严玄说着,看着自己手掌的皱摺,一丝一条铺展开来。 「这么想,不会很累吗?」徐悠凛问道。 「但,我不得不这么想,要不然,我没办法在这个世界活下去。」严玄淡淡说着。 是从什么时后开始的呢?从何时开始崩坏的呢? 「其实,会想找寻活着的意义,换句话说,其实就是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不是吗?」徐悠凛问道。 「也是啊。」严玄轻轻柔柔笑了。 「但是这样要怎么办?」徐悠凛问。 严玄手一摊:「还能怎么办?活过一天算一天吧。」 徐悠凛突然笑了:「那,如果你想不到为了什么活着,就为了我而活着吧。」 「蛤?」严玄不解的眨眨眼。 「每次你想不开难过想要离开这个世界时,就想想,你还有我这样一个超级好朋友,这可是其他人都没有的特权喔,还不错吧。」徐悠凛揽上严玄的肩。 为了你,而活着吗? 严玄故作镇定地笑闹道:「只是要是你比我早离开了呢?」 「不要诅咒我啦!」徐悠凛哈哈笑着拍着胸脯保证:「以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我绝对会活的比你还要久的!要来比赛吗?看谁活的比较久?」 严玄翻了个白眼:「好无聊的比赛......要是我们同一天死了怎么办?」 「这样更好吧,能够跟严玄同一天离开,我会很开心的。」徐悠凛笑得更灿烂了。 「你的女朋友会难过喔。」 「对欸。」 莫名其妙的对话就在被莫名其妙的结尾中结束了。 回家的严玄趴在书桌上,胡乱的在笔记本上画着圈圈,脑中翻来颠去都是早上跟徐悠凛的对话,突然,一段回忆赫然窜入脑海—— 『感觉你真的很喜欢这些角色。』 曾经,他们谈到写作时,徐悠凛这么跟严玄说。 『为什么?』严玄轻声问道。 『因为,你在谈到这些时,眼神里会有光,一闪一闪的,是和最近完全不一样的严玄。』徐悠凛的声音染上了淡淡的笑意,点了点头:『这样比较好。』 严玄愣怔了半晌,然后定定地望进徐悠凛的眼睛里,低声呢喃道:『像我们这种人,必须要靠疯狂的喜欢上点什么才能活的下去。』 『你说什么?』徐悠凛眼神迷茫。 『我说,你有没有喜欢的书籍我可以推荐给你......』 为了积攒足够活下去的能量,他喜欢了很多很多东西,他不敢将这些归之于爱,但一点一滴都构筑出了现在仍然存在于世上的严玄的轮廓。 喜欢这个世界上的花花草草、动物昆虫、蓝天大海。 喜欢书籍中形形色色的角色。 喜欢对他很好的人们。 喜欢...... 明明这样就好了,明明活在虚无縹緲的幻想世界中一切都很安全的。 现实中的爱真的太累,嘴巴从来只是装饰品,用来发怒时划伤彼此,人类是如此矛盾,太多复杂难解的证明题推导无能,还是爱花草树木来的简单许多,在书海中浮游着,再圆形的人物摆到现实终究会扁平的洩气,还是细细养在幻想的世界世界里吧,这里足够空旷,足够装下他驰骋的幻想,包容他异常的行为和念头,足够安全让他感觉自己还有一丝馀力苟活于世。 但为什么,他偏偏走了出去呢? 乾瘪的骨架被注入了清泉形塑了血肉,孱弱的心脏开始搏跳,徐悠凛重新雕琢了严玄的灵魂点缀了色彩,从此他的世界开始立体鲜明,但也从此他成了贪婪的蛆虫,必须要寄生于宿主的馈赠,而他却一次次的无法饜足,这是不对的,严玄好痛恨这样的自己,竟然用这么不洁骯脏的思想在褻瀆徐悠凛,但他停不下来,真的停不下来,儘管知道了徐悠凛喜欢的不是他,儘管徐悠凛交了女朋友,洪水仍然氾滥成溃,一发不可收拾。 严玄说得飞快脑子很乱,尝试着用自言自语来梳理自己的思绪,只是把头埋在手掌中,指尖深深陷入额头皮肤中,喃喃的胡言乱语着:「对不起,我对你的喜欢很不纯粹,很扭曲很不堪,只是为了活下去的执念,让我喜欢上了你,必须得喜欢你,不然我不知道该怎么活着。 我想你对我而言很重要,你让我觉得这个世界还有活下去的理由,我不觉得这是正确的喜欢,应该说我这个人本身从来都不是正确的。 喜欢可以分成很多种,不一定要是爱人间的喜欢,我不过是......自作多情。对你的喜欢更多应该是一种执念,像是强迫忧鬱焦虑,是一种病——自作主张的得了一种没有你会活不下去的病。」 严玄一边狠狠地摑着自己的脸颊一边崩溃的大声嚷着:「我可以喜欢你吗?我又有那个资格可以喜欢你吗?我不能喜欢你吧?但我又找不到怎么不喜欢你啊!」 “你这个心口不一的贱人” 严玄的靛蓝瞳眸闪过一丝凛冽癲狂的光芒,拿着自己的红色原子笔就狠狠的戳在手臂上,一边歇斯底里的尖叫着:「我可以死吗?我有那个资格死吗?我又有那个资格可以活着吗?我不能死吧?但我又找不到为什么活着啊!」 不能弄出伤痕会很麻烦,所以严玄挑了一支笔尖较圆润的原子笔,这样不会留下伤痕但是会痛,他疯狂的维持着这样病态的行为了好一阵子,最后气喘吁吁的看着自己被一条条划得嫣红淋漓的手臂,突然翻涌上一股凄凉的脱力感。 全身好冷好沉重,他突然好想哭,但又不知该为了什么而哭,但眼泪还是逕直冲向眼眶,可能也泪腺都坏掉了,严玄终究是忍不住掐住自己鲜红斑驳的手臂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他必须要活下去。 所以,他必须得喜欢徐悠凛,无论那人喜不喜欢他。 这不是爱,这不配称作为爱。 失控 照理说今天基本都是要在教室自习,但是严玄越来越坐不住,密密麻麻的焦虑感像是无数爬上脑门的蜘蛛淹没了视线,掐断他最后一丝镇静,最后只能仓皇失措的逃进厕所锁起来,蹲在地上直喘气。 严玄感觉自己的视线开始漫漶模糊,空气化为洪水淹没鼻腔蔓延进肺脏挤压出最后一丝气泡,他还勉强感受得到自己的一隻抽搐的手挣扎地撑着身子,但思绪逐渐粉碎而花白一片,等眼前氤氳终于散开时,他才发现到自己正趴在马桶前乾呕,胃囊及嗓子眼都发涩发乾的难受,眼角都被不争气地逼出几滴生理性泪水。 最近都是这样,状态越来越差,考试准备不了,复习很想吐,盯着书本发愣了很久,就是看不懂,严玄知道课本上面全部都是中文,每一个字他都看得懂,但是无法把整句话组装起来,无从理解它在说什么。 上课的情况也相同,严玄听得懂老师讲的每一句话,但就是难以理解每一句话组织起来想表达什么;或是好不容易理解了,稍一闪神,就忘记刚刚发生什么事。再怎么努力,记忆都只能停留在短期记忆,无法顺利固化储存到长期记忆。 严玄真的很讨厌,现在的自己,太过懦弱,过于无能,过于多愁善感淹没了理性和现实只是浑浑噩噩的空壳,好像只是吸吮着他人的笑,随着眾人起舞的傀儡罢了,他找不到自己是为了什么而读,找不到一个有效的理由或方法来解释现在的一切。 焦虑,忧鬱,封闭,绝望,无尽的下沉,好像只有把自己锁在厕所里能够稍微获得一点喘息的空间,害怕走离楼层,哪怕是交单子甚至很多累赘的小事,那些眼神扎着不疼,却每每都刮着神经吱嘎出声,好像只有带着耳机,忽视掉周遭,他才能稍微吸到气,支撑下一个迈步。 「真的太糟糕了啊。」严玄靠在厕所的门板望向斑驳水渍的天花板,绝望的把手放在额头上,指尖抚摸成了刮掐深入血渍,他觉得这种痛感不够,深吸一口气,一巴掌甩得脑门嗡嗡作响。 「你怎么还不赶快去死一死啊,蛤?」严玄细如丝缕的声音飘散在空中,恶毒却羸弱的咒骂一声声在狭窄的隔板间回盪着:「像你这种人,活着做什么?你他妈的连读书都做不到了,你还有什么资格活着?乾脆死一死比较乾脆啦,不要在这个世界上浪费社会资源......」 他好痛苦,真的好痛苦,躯体化发作的感觉真的太难受了,严玄不是真的想死,只是真的太痛苦,好像自残,但是没带刀子,全身也快要没有力气了,严玄在头痛欲裂和晕头转向的缝隙间什么也做不了,他连提起一隻手指的力气都早已被耗尽。 救命,他真的感觉自己快死了,精力正在被某种无形的力量一点一滴的抽离,他感觉自己等等就会成为一片乾瘪的尸乾,但好像这样也是个不错的的死法,至少不用再继续痛苦下去了。 「严玄?你在吗?」大剌剌的敲门声响起,是徐悠凛的声音。 「怎么了?」严玄艰难地从喉头挤出几个音节。 「喔,就是,老师在找你,赶快回来我们要点名了喔。」 「喔,喔,好。」严玄急急忙忙地从厕间要出来,突然脚底不稳一个踉蹌,却摔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呃.....啊!不好意思......」 徐悠凛没有松开严玄,盯着他的脸好一阵子问道:「你还好吗?」 「我......我没事啦!」严玄说着扭动身躯想要挣脱,挤出一个蹩脚的笑容:「赶快放开我啦老师会骂人的。」 「等等,我改变主意了。先跟我过来一下。」徐悠凛说着就连着严玄一起锁进了厕间。 「你要做什么?」严玄气急败坏的想要开锁出去,却被徐悠凛一把抓住了手,也是同样的气急败坏:「我才要问你在做什么?」徐悠凛指着严玄狼狈掛着斑驳泪痕的脸嚷着:「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吗?一副刚刚在外面被揍得很惨的样子。」 严玄一把甩开徐悠凛的手,冷冷地说着:「我不知道也没关係,不要说要赶快回去点名吗?不然你就不要管我了。」 「我怎么可能不管你?」徐悠凛大喊着,硬是要逼逃避眼神的严玄正对自己。 「我说了不要管我了。」严玄的声音已经染上了薄薄慍怒。 徐悠凛还在继续尝试着想要帮严玄一把:「严玄你是怎么了?告诉我一下好不好,你这样我真的很担心啊!我们不是无话不——」 一声清脆的「啪」声撕裂了剑拔弩张的局面。 严玄打了徐悠凛一巴掌,然后歇斯底里的喊着:「徐悠凛你是不是他妈的有病啊!就说了不要管我你是耳朵聋了吗?我是死是活又干你什么事了!你就滚出去管好自己就好了,干嘛没事鸡婆来插手我的事情啊!」 不要看他。 他已经不是那个曾经功课好的那个完美的严玄了。 徐悠凛突然没有回话了。 等到严玄终于从躲避的墙角探出头来看看时,徐悠凛正蹲在地上捂着胸口大口喘气,痛苦得面目狰狞,手臂的青筋一条条绽出,严玄一惊赶紧衝上去抓住徐悠凛的手:「喂,喂,徐悠凛!你还好吧!」 「我......我没事......」徐悠凛甩掉严玄的手,歪歪斜斜的站起身:「我去一趟保健室。」 他做了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啊......」严玄茫然的靠在墙上,感觉脑子嗡嗡作响,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旋转,将他拽入五尺深渊。 为什么他用尽一切的温暖拥抱这个世界,而它们却报之以深彻骨髓的癲痛。 为什么他最终还是伤了他最重视的那些人,一次又一次。 「我不想伤害你啊......」 「还是去死一死好了......」 自残 那天,严玄久违的拿起自己深深封印在抽屉里的美工刀,茫然地用指尖轻轻划着刀锋。 自残会痛吗?严玄想着,他好像很久以前就已经忘了什么叫作真正的痛了。 平时在学校,掐自己的大腿似是成为了常态,尤其是靠近膝盖的部分,或是用原子笔一次次的刮着,用指甲掐着扭着拧着,既不会流血也会有足够的痛感连根拔起混沌的脑袋,一阵阵酸麻的痛感电流似的自大腿根爬上后脑勺,电死那些不听话的焦躁。 但是今天,好像这样还不够。 「但是,我已经答应他了啊!」严玄摊在椅子上喃喃自语着。 不自伤,不自杀,好好活着,这是徐悠凛在他17岁生日时跟严玄孩子气地勾小拇指约定的,严玄还记得当初问了徐悠凛为什么,而那人只是笑笑地说:『嗯,我也不知道欸,可能是运气?』,被严玄报復性的趁徐悠凛不注意吃掉了大部份的蛋糕。 说实在的,严玄很害怕,害怕一切开始不受控制,开始拿着刀想要画下去,开始想要把自己的脚扭断,开始想要消失,一格格的画面切割视线,渗出血丝,凝固纠结成乾涸的污渍,粗暴的写下痛觉的字跡。 他知道自己的状态越来越差,越来越常失眠,上课越来越没办法集中精神,考试成绩一落千丈,曾经严玄与徐悠凛的成绩可以说是并驾齐驱甚至严玄略胜,但如今他死命追赶,却连徐悠凛的车尾灯都看不到了。 他想起了今天早上升学辅导发生的事情。 『请各位同学先想一想自己想读的学校或是科系,你们前面的那本书里面有它们的录取条件,请各位同学挑出自己最想要的两个然后填在你们的表单里。』 原本严玄没想这么多,就是要当医生,因为所有人都告诉他,他这么聪明,就是应该当医生,可以赚很多钱,还可以帮助很多人,简直就再适合他不过了。 但现在呢? 连完整地写完一份考卷都是困难,成绩一落千丈的他,还有资格奢求什么? 严玄愣在桌前无法动弹,脑袋僵硬笨拙的转动着,每思考一阵就刺痛一阵,看着同学振笔疾书,陆陆续续交卷离开了生涯教室,不知不觉就响起了下课鐘声,只能硬着头皮交了白卷。 导师看着严玄递交来的空白表单,皱起眉头问道:『严玄,你有什么想去的学校或是学系吗?』 『没有什么想法。』严玄冷淡地说着。 『年轻人这么没干劲可不行啊,要再开朗一点再积极一点啊,这可是你们这个年龄才有的特权啊。』 墙上的时鐘又挪动了一小格,严玄望着导师,漾出难得的微笑:『老师,我只是觉得,活着就好了。』 『这样可麻烦了啊。』老师挠着脑袋,甩了甩手中的志愿表:『你都没有梦想吗?』 他的梦想? 他笑了,是近期最灿烂的笑容:『我的梦想啊......』 『我想要,和某人,一起活着。』 但情况却从来不像童话故事里的那般水到渠成,严玄想,他或许在太早的时候就被邱比特射中了箭,深深扎入心口,伤口发炎化脓,而他也早已习惯了被腐烂侵蚀而生,而如今却要他将伤口脓疮狠狠剜出,自然是深彻心扉的痛,当然要疗伤才能够痊癒,但真的好痛,细细密密清出那些脓血烂肉真的好痛,他惨叫,呻吟,痛不欲生,忍不住想着,还不如随着伤口一同发霉溃烂来得轻松。 「徐悠凛......我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上你啊......」严玄把美工刀一把甩到了地上,一头栽进枕头里。 要不是这世界疯了,要不是他疯了。 突然手机弹出了一条讯息,显示列上是徐悠凛传来的:严玄抱歉,我没有顾及你可能当下不舒服,是我太急躁了。叮咚的声音又传来,是一隻垂耳狗委屈的「原谅我吧」贴图。 “为什么反而是你来道歉?明明错的人在我” “你还好吗?身体怎么了有好一点了吗?”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严玄没有点进去,也没有回答,不读不回,原本想要顺便封锁的,愣在手机前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只把手机关机了扔去充电,叹了口气:「我还是尽量离你远一点吧。」 他不可以成为徐悠凛的绊脚石,不可以再次伤害他了。 徐悠凛会用很好的成绩考上很好的大学,实现他渴望的梦想,跑到了更远的地方了,飞的桀驁,在蔚蓝晴空,放歌的悠长放肆,比任何都要耀眼夺目。 那些縹緲虚幻的亲暱和依赖终有一天会消失无踪,他会走得比自己还要远,到那个他所无法企及的地方。 或许,从头到尾,不过是自己的一场自私的设局,为了自己的私慾,为了合理化自己的一切行为,为了把那人留在身边久一点,愚蠢的自欺欺人罢了。 或许,严玄比他人,甚至自己想的还要笨拙,还要不安,还要害怕失去。 回诊 「以上就是我们的报告,谢谢大家的收听。」严玄朝着台下的同学老师一鞠躬。 头还是很痛,很晕很想睡觉,严玄在晕眩中迷航失去方向,模模糊糊努力报告完了之后,严玄一看时间,发现快要来不及赶上看诊时间了,匆匆忙忙跟老师告知过后就跑回骑车,呼呼的踩着脚踏车,躁热的热气窜进黏糊糊的缝隙把身体充的壅塞肿胀,像颗笨拙的气球,漫无目的的胡乱滚动着。 终于气喘吁吁的到达了目的地,严玄觉得自己的脑袋痛到快要炸开,拖着疲惫沉重的身躯缓缓走到了医院候诊区就一屁股坐了下去,他用手抚着额头呼出慢而长的一口气,戴上耳机,随意的播放了一首歌。 带点哭腔的嗓音在耳畔廝磨着,随着句末落下一个个甜腻的吻,有种疼痛酸软的爽感,音乐果然是种很可怕的东西,一瞬间那颗泡的软烂的心竟似被轻轻捧起,小心翼翼的揉捏着。 『那个啊,其实我已经知道了,就是你已经不在的事实。』 『在人生的最后一天,我一定会,好好地说出来的吧。』 严玄茫然的望着天花板,愣愣的想着:好累,真的好累,我是为了什么而来的,好麻烦,不想看病,不想思考了,人生的最后一天是否能够今天就到来呢? 理智上也知道不过是自己的无病呻吟,而现实因素也不允许他这样的任性,不然他也不会出现在这里,在漫长的候诊队伍施施挪动着,等待那机械声响起,他知道换自己看诊了。 「最近还好吗?」腆着一个大肚子的医生一如往常的发问了。 严玄歪着脑袋组织了一下言语,开口道:「呃,勉勉强强的,只是有些躯体化的症状好像变严重了。」 「像是什么?」严玄听到医生清脆敲打键盘的声音,接下去说:「嗯......像是,就是,最近变得很怕冷,我想可能是跟我的饮食上有点关係,就是......嗯......在学校尝试着吃东西但是要不肚子痛要不就是直接吐出来了,肠胃好像也怪怪的,有时候便秘有时候又腹泻,还有头痛和嗜睡的症状搞得我很烦,不过手抖的症状好一些了。」严玄诺诺说着:「大概......就是这些吧。」 医生望向严玄深深的黑眼圈,好像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觉得你可能最近有点压力太大,可能有点自律神经失调的状态了。」喀喀喀的打字声继续传来:「我会帮你开一些帮助肠胃消化的药,剩下的先照常,如果有什么问题加重了下次回诊了再告诉我。」 「那在学校的状况还有什么问题吗?」 严玄吞了吞口水:「我最近一直在烦恼一件事情——」 顿了顿,他踟躕了半晌才把剩下半截话吐出:「我想要休学。」 医生停下了打字,迎上严玄怯懦的眼神,鼓励着他继续说下去:「第一是因为我现在的症状越来越严重,连在学校好好读书上课都做不到了,我就会觉得,还不如回家自己读就好了。」 他深深吁了口气:「第二就是,我觉得,现在的自己,不配待在学校。」 「为什么会这样说?」医生推了推眼镜。 「就是,我......」严玄其实很想逃避这个话题,因为他一定会哭,果不其然话还没说完眼眶已经盈满了泪水:「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现在班上的同学,只是这样子的我只会扯大家的后腿啊,」他抹着泪水抽抽噎噎道:「老师已经想了很多方法帮我,只是我最近感觉真的撑不下去了,书完全读不下去,整天想着『好想死』,我知道自己不可以这么想,可是我控制不住,所以才会想说,说不定休学会比较好......」 严玄看着医生嘶吼出声:「我这样算是逃避吗?我到底该怎么做?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但我真的好累,快要撑不下去了,完全搞不懂啊!」 医生望着严玄,放软了声音说道:「首先,我不认为休学是是一种逃避,但你要考虑清楚,说不定可以去跟辅导老师聊聊,他应该可以提供你一些意见,另外只是我的想法,你可以参考,我会觉得如果要休学的话,就好好的专心在养病,你可以去培养自己的兴趣,多出去走走去拓展你的视野,但不要把自己侷限在『一定要读书』这个框架里。」 「我了解了,谢谢医生。」 喀喳声响起,严玄站在诊间外,感觉眼睛的酸涩还没褪下去,叹了一口气,拖着疲惫的身躯机械化地去领药,头一扎一扎的似乎越发猛烈了。 他随意的将一大包药塞进袋里,走出医院,却一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独自戴着口罩,正要往医院里走去。 “徐悠凛?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尷尬 但是现在他跟徐悠凛的关係很尷尬,也不知从何开始的,不知不觉的,他们已经从无话不谈变成了无话能谈,两人之间像是隔了一层透明的玻璃,仍是可以窥见,却再也无法触碰到最深的那块,严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会不会是件很失礼的事情,或许徐悠凛不想提到这件事情,顾及得多,踌躇也多,最终隔阂也渐深了。 严玄想自己在其实一直都没变,刻意维持着和徐悠凛亲近却又疏离的状态,只是曾经的徐悠凛总是一再跨越那条界线,如今严玄想徐悠凛可能厌烦了这样的人生,铺展出了属于他全新的人生,那就不是严玄他该插手干预的世界了,他在一点一滴的从徐悠凛的世界里剥离,他想徐悠凛也是。 严玄最近总是巍巍缩缩,都一直尽量不要和徐悠凛接触到,加上身为考生的他们就是如同在滚轮上奔跑的仓鼠不断的被繁杂的课业向前推去,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埋头于试卷笔墨中,他们的时间被压缩成种子,种在嫣红的勾叉中静待萌发,根本也无暇顾及其他种子的碎裂。 只是,天算比不过人算,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他们还是无可避免在走廊上承水的时候碰面了。 按键,流淌而出的只有滚烫的热水,和除了尷尬还是尷尬的冷寂,严玄第一次觉得这水的流速是缓慢地宛如固着成膏状般的温吞。 「严玄......你......」徐悠凛终究还是颤巍巍带着担心的开口了。 「怎么了吗?」严玄冷淡地问着。 「你......最近......段考的......还好吗?」徐悠凛的问句踌躇滚动,严玄想他大概是在脑中反覆斟酌着恰当合宜的字句,这是严玄自己的问题,不能归咎于忧鬱症 「很不好呢......」严玄关上水壶,朝着徐悠凛漾出一个羸弱疲惫又自嘲的微笑:「我可能要休学了。」 徐悠凛沉默了一阵子,才很慢很慢的问着:「是这样吗?」 「嗯,最近越来越读不下去了,待在学校也是白待,还不如回家去读。」严玄刻意闪躲徐悠凛的眼神,望向一旁读书累了正在嘻笑玩闹的同儕:「虽然我也不知道回家状况会变得怎么样。」 他真的累了,对读书,对未来,对这个越发崩坏毁灭的现实。 「呃,其实我最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严玄的事情,但是如果你有需要随时可以来找我喔!」徐悠凛有些害臊的挠着脸颊说着。 「好的,谢谢你。」严玄面无表情的吐出硬梆梆的回应。 「就算你休学了我们也会是最好的朋友!」徐悠凛拿着水壶往教室走去,不忘了回头朝严玄大声嚷着。 严玄没有应答了。 标准一百分的朋友回覆,但严玄只感到无限的空虚在一丝丝嚙咬着肺脏,没有什么多想就直接脱口而出:「那个,徐悠凛......」 徐悠凛回头疑惑看着严玄:「怎么了吗?」 「我在之前去回诊的时候有看到你刚要走进医院,是发生了什么吗?你还好吗?」严玄问到一半才觉得自己真的是太多管间事了,急忙解释道:「啊如果你不想告诉我也没关係!」 徐悠凛的鎏金微微黯沉了下来,但是还是大声笑着挥挥手:「没事啦,只是个小病,很快就好了,不用担心。」 严玄看得出来,徐悠凛在说谎。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不是自己第一个开始疏离徐悠凛的吗? 但是,为什么胸腔仍是翻腾着酸涩腥臭的苦痛,像就要涌上喉头狠狠呕出呢? 他想自己是个矫情噁心的傢伙。 严玄望着天空嗤笑出声:「啊啊,我可能是胃食道逆流了吧?」 休学 慢慢的,严玄越发只能像个小丑一般笨拙的临摹他人的作息,试图抓住那不断从笔尖渗出的成绩,却只是一次次坠入无尽的深渊。 严玄越来越待不了学校,越来越没办法直视黑板上的字,理解老师上课的内容,症状一次比一次的严重,几乎每次都是仓皇失措的,甚至连离校手续都顾不上办的逃出了学校,每每迎上警卫大叔狐疑的眼神,他只能神经兮兮的躲开,然后逃走,但是实际上能逃去哪里?哪里才是他的容身之处?他不知道,他现在连怎么活着都不知道了。 严玄终究还是向教务处递交了休学同意书。 由于严玄在班上原本就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老师基本上都认识他,严玄可以清晰瞥见那些大人睁圆震惊的双眸,担心紧张的问句,试图挽留的说辞,他尝试着漾出笑容面对这些对他其实很好很温柔的大人们,却已经气力尽失。 「严玄,你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会突然要休学?」 「老师,我是忧鬱症患者,原本还能够维持的,但是现在我真的撑不下去了。」为什么,看着,又好像视若无物,严玄不知自己的眼里是否还有光亮,但他希望没有,自己配不上这种温暖美好的东西。 「你真的不要再试试看吗?只剩下一年很快就撑过去了。」 「对不起,我真的做不到,我真的累了。」严玄结束了第十个老师的询问,感觉自己已经身心俱疲到连唇瓣的开闔都做不到了。 离开了学校的严玄,独自来到了乐园,漫无目的地随意乱走,迎着风轻声唱着,感觉双眸又开始盈满了泪水: 你忘了,划过伤口的冷风 你信了,不痛不痒就算过了一生 你,为什么,看见雪飘落就会想唱歌 为什么,在放手时刻眼泪会掉落 一个一个走过;一个一个错过;一遍一遍来过;一次一次放过 一声一声笑着;一声一声吼着;一幕一幕闪着,刺痛我 时常会有这种感受,不懂自己为何在这里,意义何在,资格何在 如同现在,严玄看着自己抬起的双脚,感受着脖子间滴落的汗,细细的一扎一扎的头疼,起伏的胸膛,觉得好像连他的身体都把自身拒之门外了。 他还在继续走着,儘管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而走,终点究竟在哪里,但隐隐约约的,觉得自己不可以停下来,他看不清自己的脚下有什么,有不知道自己走到何处,只是机械化的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彷彿,要直到永远。 好累,真的好累。 可以停下来吗? 藉口 不知不觉的,严玄终于熬过了最后宛若地狱的期末考,迎来了自己的休学生活。 刚开始休学时,严玄都把自己锁在家里房间,隔绝掉几乎所有和家人的互动,只是默默的利用网路互动重建自己的安全网,在有力气的时候就读读书,看看影片,同时开始以一个很缓慢的速度学习心理学、哲学,也没有放弃写作和唱歌,也陆陆续续的认识了一群病友。 坚持着一些旁人可能觉得轻而易举的事情,因为他想要好起来,想以一个崭新的严玄再去见一次徐悠凛,告诉他,自己已经不用他担心了,可以继续与他并肩而行。 「严玄,我可以跟你聊聊吗?」严玄的母亲的声音自房门外传来。 「妈,我不想聊。」 「那好,我就站在门口说。」严玄的母亲染上了一丝慍怒,严玄在房里不知所措,他直觉性的想逃,想戴上耳机隔绝早有预料的说教,但又觉得这样不妥,只能缩紧被窝里用力闭上眼,但是那些尖锐刺耳的话语还是毫不遗漏的落在了鼓膜上: 「你要知道,因为我们是家人,可以容忍你在这个世界上的无动于衷,但是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你而停下,可能我说的话很残忍,但现实就是这么残忍,你自己不敢去面对,你就永远也面对不了。」 严玄母亲说着深吸一口气开始对着门板歇斯底里地大吼: 「你一直躺在床上,一切事情也不会改变,一直依靠网路,这世界也不会改变,而你一定要这样锁在家里吗?什么都不做吗?」 「我这么忙,你就完全的放弃你自己,我就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已经快要十八岁了,你要为自己负责啊,你就是像个废物一样啊。」 「你就是没办法放下,但那些就是过去了啊,考很烂又怎么样,反正现在都有大学可以唸,你就是没办法去面对学校吗?」 「我知道你现在在生病,我一直要说服我自己你在生病,所以我要体谅你,你可以躲多久,你可以躲一辈子吗?」 「你就是想太多啊,这些事情又还没有发生,那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说到底,你不就是在逃避吗?」 「你口口声声说不要给任何人造成困扰,但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在对社会造成困扰啊!」 「至少,为了我们,为了这个社会,活的有责任一点吧!」 「你说我们会给你压力,所以你就逃避所有的压力,藉口,其实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你只是在找藉口。」 叩叩的大力敲门声传来:「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啊,憋着谁会知道啊,到头来麻烦还是我自己,跟你爸一样,以前只要我们意见不合,就直接开始给我冷暴力,就不能够好好沟通吗?」 严玄感觉自己已经快要崩溃了,不安的在房里走来走去,最后只是绷着最后理智的一根弦淡淡回了一句:「我说的你会信吗?」 「当然,我会信啊,只是你要说啊!」那端的声音说的理所当然。 严玄没有再回她了。 他想起当时向母亲提出要休学时她的反应。 『你确定你要休学吗?你有考虑清楚这之中的利弊吗?』 『嗯,我想很久了,也和很多人讨论过了。』 母亲拿着笔僵住了很久,到了最后还是签了名,淡淡地说道:『我其实不太会去干涉你的意见,我们家一直都是很开明的,但你要想清楚,因为你已经十八岁了,你必须要你自己的人生负责。』 『嗯,我知道。』 其实从很早他就该明白这点了,在他忐忑不安的告诉母亲他是同性恋的时候就该知道了——他的母亲,他理应最亲近的人,从来没有打从心底的接纳现在的他——喜欢男生的他、生病的他、所有的他。她只是活在自己的幻想世界里,幻想着她的丈夫和自己仍然鶼鰈情深,有种个完美无瑕的优异儿子,一切都如此幸福美满,没有丝毫裂缝。 他总是要一次次的说服他自己,他是爱着她的,身为她的儿子,应该要为了她活下去才是,但是现实总是反覆无常的打脸他自己,她口口声声说着她很开明,什么话都可以说出来,但当严玄真的剜出心底最深的软肉,每每都是遭受更重更深的创痛鞭笞。 她只是自以为是的理解,以为她自己已经了解了所有身边的人,尝试着将他们装进她所筑购的世界里,所以从很小的时候,严玄就开始尝试着装进正常人的框架里,乖顺的缩起全身的刺,方便他人一口吞下而不割伤喉咙,但怎么改怎么彆扭,他的神经如同装上放大镜,任何落在上头的雨丝都细针般清晰利索,刮下的每一道伤痕都歷歷在目,叫嚣着嘶吼着,尖酸刻薄的数落着他这个人是多么的差劲不堪。 他曾尝试着改变,尝试着模仿,脱掉自己穿上别人,却反而搞出了一大串矛盾彆扭的性子,连带的是这一大窟窿的心理问题,有人说这是玻璃心,有人说他太脆弱,有人说他太要求完美太执着,迟早会被这个世上淘汰,其实严玄也是这么认为的,可能很小的时候就有这么想过了。 “如果自己消失就好了。” 一句话梗在喉头里,严玄绝对不敢吐出,他的母亲非常忌讳这点,而他如今还是想着不要伤害到她,但他自己清楚,其实一切的一切的解方非常简单——他去死就好了。 「妈,你是不是觉得我没病?」严玄终究还是忍不住嘲讽地说着。 母亲的声音湮灭了,严玄只是自顾自收拾了一个轻便的行李,开了门,兀自往屋外走去,看着自己光滑平整的手臂,勾起一抹戏謔的笑容。 的确是这样,他手上没有疤痕,没有自杀前科,除了几乎锁在房里之外,都是漾出淡淡的微笑来面对这个世界。 “不要证明你自己有病” “不要证明你喜欢上了一个不对的人” 严玄制止住了想要向前抓住他的母亲,憋着不要让自己哭出来,一字一句很慢说着:「我没有自残,我没有自杀,我看起来一切都好,我总是在笑,不代表我没有生病,不代表我不想死。我希望您可以明白这一点。」 严玄说着说着突然开始哽咽,眼眶开始氤氳一片,他尽量维持冷静地丢下一句:「我想您说的对,我已经十八岁成年了,那是时候离开了。我想,我们暂时不要见面吧。」就离开了家中。 电话 离开了家,严玄开始利用从小文学奖及各种投稿赚到的钱,至少够他租个房子在外面住一阵子,也开始在便利商店打工,而未来......他现在还不想管未来。 不知不觉的,就这么磕磕绊绊的过去了一个月。 一日突然,严玄的手机震动了起来,一瞥是徐悠凛许久未闻的电话。 「严玄?你最近......过得还好吗?」徐悠凛那端带着有些尷尬的疏离。 严玄沉默了一阵,淡淡道:「......你想听实话还是谎话?」 「嗯......虽然就算你说谎话我还是听得出来,但还是实话好了。」 「不太好呢......」严玄叹了口气:「我跟家人吵架了,搬出来住了。」 电话那端沉默不语了一阵子,严玄也没力气再戴上面具,就只是颓丧的问着:「吶,徐悠凛,可以听我抱怨一下吗?不是针对你的,你也不用回应,可以吗?」 电话那头静默了半晌后传来:「说吧。」 严玄深深吸了口气,话语还在脑中组织就已经连滚带爬滑了出来:「我想我这些话可能很像是在狡辩,但这一个月我真的过得不好,好几次想要去死,想要自残,但我他妈的忍下来,我去打工赚钱,学心理学,我去写文章,我去骑脚踏车,我尝试着转移为自己自残的注意力,但的确是,对这个社会而言我现在就是一个无用的废物,只会给别人造成麻烦,所以我离开了,这样就不会伤到你们了吧。」 说着说着,原本那噎在喉头里的哽咽又翻滚而来,严玄的眼眶又开始氤氳一片:「我一边说着一边觉得自己真是噁心,又觉得自己的努力像是一场荒诞的闹剧,我觉得我很想哭,但是我好像又不应该哭,因为我隔绝掉了对外界的一切联系,因为我给家人带来了许多麻烦,很抱歉,这个世界,等我找到了够好的方法我一定去死,不会再给你们造成麻烦了。」 「藉口,的确啊,我就是不断的给自己找藉口,为了继续逃避学校,为了继续过安逸的生活,但是——我真的好想死,我好像还需要很多很多的藉口,为了让我继续活下去,的确世界不会因为我而停下来,那没关係,就我一个人停下来就好了......」严玄朝电话漾出一抹苦涩又戏謔的笑容:「超级不负责任的藉口吧......」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阵子,然后徐悠凛略微沙哑的嗓音响起:「严玄,你现在如果活着,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严玄说着突然又想哭了:「我想唱歌,想写作,想活着。」 「那就去做吧,把每天当成人生的最后一天来过,用力的用力的,活下去吧!」徐悠凛字字句句说得鏗鏘有力:「这样的严玄一点都不噁心,我觉得你很勇敢,你还很努力很努力的活在这个世界上,我觉得能做到这样的严玄,就已经很厉害了。」 严玄沉默了一阵,才哽咽着说道:「嗯,谢谢你,徐悠凛。」顿了顿,严玄还是把那个词吐出来了:「......我最好的朋友。」 突然电话那端又传来徐悠凛的声音:「啊说起来,我最近做了一首歌要送给你的,歌谱很快就会寄到你家了。」徐悠凛的声音仍是那样瀟洒恣意,落下的话语却是如此的沉重:「之后,我应该就不会再创作了。我们也别再见面了吧。」 「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喔!」徐悠凛大喊了那段话就掛断了电话,只剩下严玄在电话这头嚷嚷着:「徐悠凛!等等!喂!」 Singing with you 「把每一天当成人生的最后一天来活......吗?」 后来,严玄开始用「singingwithyou」的帐号正式经营自己的vtuber帐号,并且写作发表在网站上,想着活过一天算一天,却也不知不觉以他温柔的嗓音与笔触吸引了一群粉丝,那些温暖亲切的留言给予了他不少的勇气与力量。 「那么,接下来这首歌,是我的某个朋友写给我的,送给大家。」 这是徐悠凛送给他的最后一首歌,寄来的信纸上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密码,只有一张简单明瞭的便条,是徐悠凛的字跡,下笔很重落笔却轻飘,总是会在勾纳处格外斟酌,交织成一片放荡不羈却又带着有些稚拙的谨慎的风格,几乎都是叨叨絮絮的跟严玄讲述着学校的生活,而在便条的结尾,是特别庄重整齐的字跡,换成了严玄最喜欢的天蓝色,规规矩矩的写着一行字: 『如果你不知道为了什么活下去,那么就为了我而活下去吧。』 『什么为你而活下去啊,这个自信心爆棚的笨蛋。』曾经的严玄想到当时徐悠凛说出这番话时意气风发的模样,指尖夹着那籤便条低低地笑了起来。 空灵而縹緲的嗓音随着温柔的琴音流淌了出来: 神啊可不可以让我感受一下 看在我们对彼此都放心不下 就算一阵风一片叶一个眼神的触碰 都好啊 而他可不可以借你给我回答 只有被遗忘才算走到终点吗 就算有遗憾也只能永远的留在昨天 怀念啊 那就等宇宙湮灭等黄泉搁浅 我们会化作尘埃终将再见 等宇宙湮灭等黄泉搁浅 我们会化作尘埃终将再见 最后的高音凌空迟滞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落下,碎裂,直播也即将画下句点。 他还在黑暗中煢煢瑀瑀,但是只要朝着光的方向不断迈进,总有一天会到达的吧。 突然,手机传来了讯息,是陈杰邀他一起出来吃饭。 陈杰 严玄和陈杰约在了一间咖啡厅,这里严玄曾经常常和他和徐悠凛三个人一起来这里读书,或是讨论功课报告。 其实最初收到陈杰的讯息,严玄其实挺意外的,因为他一直以为休学后就不太会跟同学有任何联络了,何况是只是交情普普的陈杰。 「感觉你最近过得还不错呢。」陈杰拍着严玄的肩笑道:「气色比之前在班上的时候好多了。」 「还可以,至少状态恢復了不少,也慢慢的回到了日常的步调了。」严玄轻轻啜饮了一口咖啡,熟悉的苦涩回甘让他微微勾起了嘴角。 「对全新的生活有什么感受吗?」陈杰问。 严玄沉吟片刻笑道:「只是觉得,坚持真的是件很难的事情呢。」 「什么意思?」陈杰不解。 「就是,坚持着活下去真的是件很复杂的事情呢,把『活下去』这三个字拆开来,里面包含着太多的坚持了。」严玄扳着手指数着:「坚持着吃药,坚持鼓励自己,坚持着音乐,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坚持,很累呢,以前从来没有发现到。」 「欸?是这样吗?」陈杰皱着眉,看来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会很奇怪吗?」严玄疑惑问着。 「嗯......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我其实有点好奇——」陈杰喝了口他的拿铁后,抬起头望向严玄:「你是为了什么在坚持的呢?」 严玄沉默了一下,然后朝着陈杰一笑:「这真是个好问题呢。」 陈杰不屑的挥挥手:「来了来了,你又在敷衍我了。」 「坚持活下去有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吗?」严玄淡淡说着,突然想到曾经好像也有人跟他说过类似的话。 他觉得,这句话好像也在叩问着他自己。 他们彼此交换着最近近况,几乎都是陈杰在说,而严玄静静的听着,陈杰说班上大家都在准备拼学测气氛很紧绷,原本只是想着放松一下,在网路上偶然听到了他的声音,所以才想说好久不见了出来见个面。 陈杰原本还在滔滔不绝的继续说着,突然望向正在微笑聆听的严玄问道:「不过严玄,你最近,感觉比较有人味了欸。」 「这话怎么说?」严玄好奇问。 「就是,你最近笑起来的感觉比较真实了。」陈杰说着用手在严玄的脸上比划着:「以前的严玄,虽然总是在笑,但你的眼睛里没有笑意,总感觉,呃,有点距离感吗?就是一具礼貌却疏离的躯壳的感觉。」 「是这样吗?」严玄摸了摸下巴,回忆起曾经的校园生活,几乎都是跟徐悠凛有关的记忆塞得严严实实,实在没有特别关注他自己究竟是怎么笑的。 「啊,说起来。」陈杰一拍掌望向严玄:「徐悠凛!你最近还有再遇到他吗?」 「没有呢。」严玄回避着陈杰的眼神。 「他又转学了。」陈杰的话令严玄拿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但仍是装作若无其事的应着:「是这样吗?我怎么都没听说。」 「我记得徐悠凛家里状况很糟吧,可能因为家人或经济因素?」陈杰说着。 「嗯......我好像有听他说过......」严玄含糊其辞的答道。 「欸?他没有跟你他要转学吗?」陈杰睁圆了双眼,一脸不可置信地大声问道:「你跟徐悠凛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最好的朋友。 严玄有些自嘲的淡淡笑道:「可能曾经是吧?」 「才不是!」陈杰猛一拍桌大声嚷嚷道:「你知道吗?徐悠凛之前还留在我们班的时候,像是变了一个样,常常请假也不知道去做什么了,但是他很拼呢,连钢琴都没在碰了,就只是一直埋头苦读,死气沉沉的阴沉样,只会在其他人叫他的时候露出一个很僵硬的笑容,是真的很夸张的僵硬,连我都看得出来他不太高兴,害我们都不知道要不要去找他玩了。」 「但是之前你还在班上的时候就不一样了,我能感觉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开心,很喜欢你这个朋友。」陈杰继续叨叨絮絮,朝严玄的肩膀拍了拍:「说起来你们两个也真的很奇怪,两个人碰在一起整个都不一样了,这种机会可不常见,得好好珍惜啊,你找个时间去找他吧。」 「我......你......」严玄支支吾吾地想要找点辩解,但什么到了嘴边就怎样也吐不出来了。 「什么东西?」陈杰看着一脸慌乱的严玄皱起眉头。 「他叫我不要再去找他了......而且......」严玄望着咖啡,低低地说。 「那又有什么关係!都是男人这么扭扭捏捏的做什么啦!」陈杰说着,俐落地在笔记本上写上一串文字和数字,递给严玄:「吶!这是他家新的地址和电话,一定要去啊!」 醉,意乱情迷 严玄拿着那张小纸条,犹豫了半天还是来到了徐悠凛的新家,却发现门没锁,他躡手躡脚的走了进去顺便上锁,映入眼帘的是乱七八糟的衣物和餐具,瀰漫着的浓浓酒味,还有倒在沙发上的徐悠凛。 「徐悠凛!你怎么......怎么会这样啊。」严玄凑近徐悠凛红通通的脸紧张的问着:「你成年了吗?怎么会喝酒?」 徐悠凛有点当机似的愣愣望着严玄,后来才终于回过神的结结巴巴地说:「我......成年了喔......就在昨天......只是这次......只有我一个人......」 「你的女朋友呢?」严玄捡起满地的酒罐边唸着:「怎么第一次就喝这么多啊,这样对身体很不好的啊。」 「她......她不知道......我的生日......」徐悠凛胡言乱语的答着。 「你怎么没有告诉她啊。」 「不管了啦......」 严玄插着腰环视了一圈徐悠凛的家中:「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到你家呢。」 「因为我家......就很乱啊......我爸都......不会整理东西......」 「算了,我帮你收拾一下好了。」严玄说着顺手把碗顺便洗一洗了,回头朝愣在那里的徐悠凛问道:「你的房间在这里吗?」 「呃,在楼上......」 「那好,我顺便收吧。」 两人上楼后,严玄放眼望去,房里满是各式各样的便条和纸张,上头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各种考试重点和错题整理,不由得轻声喟叹着:「你真的很努力呢......」 「因为......我家,没什么钱......」徐悠凛说着,不由分说地环抱住正准备收拾满地散落纸张的严玄,低低呢喃着:「严玄......昨天是我生日......都没有人送我礼物......」 「你想什么?」严玄有些害臊,但还是一本正经的问着。 「可以答应我一个愿望吗?」 「什么?」 「接下来我做什么请你不要反抗。」徐悠凛半眯起眼,慢条斯理的褪去一身的衣物,露出流畅结实的线条,揽住严玄的脖子,温吞吞吐出绵长的字句,像隻慵懒而游刃有馀的猫。 「徐悠凛你是疯了吗?」严玄没有多想的又是一巴掌甩去,然后才仓皇失措的道歉:「对不起,我真的很对不起,对不起......」说着就急急忙忙地想逃离现场,就被徐悠凛一手抓住了。 「严玄......这是你第二次打我了欸......」徐悠凛摸着脸颊发肿发烫的部位,慢悠悠又哀怨的说着。 「我不打你要打谁?」严玄说着要甩掉徐悠凛的手:「你肯定是把我当成你的女朋友了,快放开我!」 「我不要。」徐悠凛手握得更紧了,还顺势把严玄揽进怀里。 「所以我说你是醉了吧?我们这样是不行的!」严玄恐惧地要推开。 「为什么不行?」徐悠凛金瞳迷离。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严玄慌张的挥着手。 「那我说可以就是可以!」徐悠凛继续坚持不休,两人纠缠在一起。 「什么跟什么啊......」严玄烦躁地按着太阳穴:「那你告诉我跟我做的原因是什么?只是单纯要找个炮友吗?」 「......」徐悠凛还是死死的拧住严玄的手,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他:「因为,我有点事情想要告诉严玄。」 「不能正常的告诉我吗?」严玄一瞥,看到手中徐悠凛被扯下的大把头发,突然心头一惊:「你怎么了?还好吗?」 徐悠凛看着自己的头发好一阵子,长到严玄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突然听到徐悠凛一声叹息:「严玄,抱歉。」 「徐悠凛!......等等......嗯啊......」 人影下沉,吞噬掉了仍在反抗的四肢,滚烫的唇瓣勾出优美的弧线,死死封住那张仍孱弱的想要逃离的嘴,旖旎的水泽声瀰漫在房间中,看着眼前的严玄两颊都晕染上一抹酡红,迷离的靛青瞳眸氤氳一片像融化的天空一般,随时会滴落剔透的水珠,徐悠凛晃着昏沉沉的脑袋,伸出舌头勾住那柔软的耳垂细细舔舐着,拉出一条晶莹的丝缕。 「你就是无论如何都要做吗?」严玄扭过头去努力不要让自己碰到徐悠凛,儘管他发现全身被触碰的地方都烧灼似的滚烫。 「嗯。」徐悠凛已经开始褪去严玄身上的衣物,被严玄抓住了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自己来吧。」 严玄僵硬的脱下了衣服拉下了裤子,乾巴巴的说着:「我先说,只有这次,绝对不会有下次。」 「嗯,也没有下次了。」 严玄还没时间思考徐悠凛刚才那句话的含义,徐悠凛的指尖就已经轻轻地在严玄的乳尖廝磨留恋,痒的严玄感觉腹部有团蠢蠢欲动的慾火正在熊熊燃烧,不自觉地扭动身躯发出黏腻的呻吟声 「才这样就硬了啊,严玄感觉也很欲求不满嘛!」徐悠凛戏謔的一笑,熟门络路的伸进严玄的裤带里,抚摸着挺立的下身。 「是你的手不怀好意。」严玄涨红着脸故作镇静道。 严玄其实也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性冷感,但或许现在看来,只是没有遇到正确的人。 好奇特的感觉啊,和喜欢的人做爱,被喜欢的人爱抚直到硬挺,儘管那个人不喜欢他。 「可以继续吧?」徐悠凛哑着嗓子问,严玄没有答话,只是微微垂下了头,啃噬般的吻瞬间落在他的唇上,严玄被吻得有些忘情了,青涩的唇瓣交叠依旧磕绊而颠簸,却仍是令人醉心而意乱情迷,时间被抽成丝绵延至无限。 徐悠凛的前戏做的缓慢而绵长,抚摸着严玄的胴体谨慎细緻的像对待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舌尖缓慢甚至有些是笨拙的相互舔舐纠缠,直到胸腔最后一丝气息都挤压的扁平,只能吸吮吞吐着眼前之人赋予的氧气,严玄感觉徐悠凛的啄吻就像在攀登一座山巔,一步一脚印用铆钉在他身上凿出痕跡,指尖浮动又像是平时翩翩起舞于琴键之上,但流淌出的却是哀怨忧伤的旋律。 严玄感到有股湿暖落在自己的腹部上,迷茫地向上望去,那双鎏金的瞳眸晃漾着闪闪泪光,徐悠凛在哭,儘管严玄不知道他为何而哭,只是习惯性的伸出手擦去了眼角的晶光:「不要哭了,我在。」无论喜欢与否,他还是喜欢看到眼前这个人绽放璀璨的笑容。 严玄听见了徐悠凛呜咽了一声,接着他就被一双手臂紧紧地簇拥入怀,颤抖的热意洒下浇淋在严玄白玉般的肌肤上,徐悠凛就这么光着身子拥抱着他抽抽噎噎的哭起来了。 印象的中的徐悠凛身材一向比严玄高大强壮,但如今被他拥在怀里,严玄才发现,如今的徐悠凛较从前消瘦了不少,现在正像个楚楚可怜的小动物牢牢抓住身边唯一的救生圈,嘴里含糊不清的叫嚷着:「不要走......不要死......」 「我不会走喔,也不会随随便便的死了。」严玄像在对一个受惊的孩子般又轻又软的说着,抚摸着徐悠凛凌乱的白发,一遍又一遍:「放心,我不走,绝对不走。」 严玄突然惊觉,这好像是第一次,他看到了徐悠凛脆弱畏惧的模样,他一直以为徐悠凛是像个太阳一样的人,奋力燃烧自我直至生命凋零,原来卸下了光明灿烂的面具,他和自己一样,面对这个如同白云苍狗的世界,同样的焦虑急躁、同样的惴惴不安。 徐悠凛的哭声逐渐歇了下来,严玄听到他仍略带哽咽的声音自耳尖传来:「严玄,你不觉得,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像被囚禁在鸟笼的鸟吗?」 「为什么这样说?」严玄轻轻问着。 「你一次次的挣扎衝撞,想要逃离这个痛苦的世界,当你以为你已经衝破了束缚能够自由在晴空中肆意翱翔时,才会发现自己根本什么都没有脱离,你还是只能留在原地,望着窗櫺外蔚蓝的天空、飘动的流云,幻想着璀璨斑斕的未来,直到放弃挣扎。」 「嗯......」严玄微微苦涩地笑着。 其实严玄不希望徐悠凛这么早就意识到这件事情的。 因为他就是曾经反抗的太剧烈,已经被折断翅膀,再也飞不起来了。 或许,这个世界就是个巨大的鸟笼,但他兀自折断了翅膀,不再能飞翔,剩一条长长的疤痕,和一坨混着断羽的烂肉,嫣红的翎羽散落满地,血红的字跡斑斑驳驳,他使劲的张开双翼阻止它,但残破的羽翼能够拦住多少?他的世界始终崩塌,始终感到自己正在不断下坠,下坠,彷彿没有尽头,直到生命凋零那天。 可是—— 「徐悠凛,」严玄看着徐悠凛哭肿的双眼,目光炯炯:「我们来做吧。」 如果他这副贱烂的身躯能够捧起,足够承接,让眼前之人离他嚮往的天空近一些,那便足矣。 「严玄,但你不是——」徐悠凛阻止的话语还没说完就屏住了呼吸。 严玄深深一次呼吸,稍微变动姿势,直勾勾的眼神停在不远处的胯下,兀自一口含住了徐悠凛的下身。 「你——」含下的瞬间,粗糙的舌面溜过阴茎上的薄皮,带来一波波颤慄如汹涌的巨浪将徐悠凛淹没,严玄由下而上舔舐,直到下身皆镀上一层薄薄的水色。 「喂我说你啊——啊!」又是一次温热的口腔缠绕,挤压着舒服的地方。徐悠凛在一次次战慄中晃漾,失去方向,每次理智上涌想要阻止异常殷勤的严玄,又是一波新的快感浪潮翻涌将他吞没,甚至在灵肉近乎分离的瞬间產生一种错觉,好像他们生来就是一体,镶嵌綰结的如此契合。 「严玄,你,你在搞什么啊!」徐悠凛气急败坏的扭动着身躯。 严玄含着徐悠凛炽热的下身,嘴下的动作没有停歇,却是冰冷地说着:「我说了,这是我们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不会有下次了。」加速的动作如同雨点般落下,徐悠凛终究是忍不住按着严玄的头喷发而出。 高潮过后的徐悠凛低喘着气,模糊的视线里看见严玄缓缓抬头眨眨眼,鼓胀的口腔内满是他的精液,饱满的唇边悬着白银的细丝。妖嬝的粉舌如同小蛇般窜入,意犹未尽地勾走饱满唇上残留的白浊,顺着舌尖滑动,喉结滚动嚥入喉头。 「你不是不要的吗?」徐悠凛慌张地抽卫生纸要严玄赶快吐出来,却只是被严玄扔到了一边:「我改变主意了,」严玄说着又再次埋头俯身擼动:「这是契约关係,我帮你做,那你要答应我,下次出现的时候不要是这副丧气样。」 「严玄、严玄──」徐悠凛呼吸声逐渐变得混浊,体温加热沸腾,滚烫得能将肺叶里的冰冷瞬间燃烧,但是还是极力绷紧着最后一根弦不要断裂:「严玄,我求你了,到这边就好了,再往后,再做下去,我怕,我怕......我坚持不住。」 「那就不要坚持啊你这个笨蛋!」严玄擼着徐悠凛的下身像是在捣麻糬似的,边捣边碎念着:「真是的,也搞不懂你交个女朋友怎么能交成这样。」 「我们,没有,做过......」徐悠凛感觉自己快要被严玄搞疯了。 「蛤?」严玄眨眨眼,真的没有预料到这个回答:「好吧,那只能让你学一下了,之后好跟自己跟你的女朋友练练。」严玄说着张开双臂:「你就把当你的女朋友吧!」 听到这句话的徐悠凛愣了一会儿,感觉脑中最后那根弦还是被硬生生的扯断了,狠狠欺身钳住严玄的手脚,异常认真的说着:「严玄,答应我一件事,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好好地活着。」说着捧起严玄的腰,不由分说地由上而下深捅到底,在低喘一声下,子弹发射灌入小腹。喷发的衝击刺激柔嫩的甫道紧缩起来,滚液注满一泻千里,烫得嫩壁如火烧般灼热,鼓胀感令严玄十分难耐, 「等等......你说什......太快了......」严玄惊呼一声,还没问清那句话的意思,旋即那些叫声就被撞击的七零八落,只留下破碎的呻吟。 「严玄,叫出来,我想要听到你的声音。」嗓子低哑磨蹭过严玄的脖子,空气突然变得滚烫而黏腻,邪魅诱人的摄人心魄:「严玄,你好美,好可爱。」 「你不觉得......说个男人很美很可爱......是种侮辱吗?」严玄喘息着边砸去一个毫无杀伤力的瞋视。 「是吗?但我只是实话实说欸。」徐悠凛说着又狠狠顶了一下,顶得严玄又战慄不止。 「嗯哼......嗯......啊啊......」严玄溢出几丝甜腻黏稠的淫声,连带着一丝水流自嘴角滑下,瘫在徐悠凛面前软得像一汪春水,靛青的双瞳失焦的伸手好像想要奋力抓住什么,徐悠凛顺势握住了严玄的手指,似舔舐的温柔一点一滴一丁啃噬,像是呵护着什么无上的至宝,感受着眼前严玄受到快感和羞耻交叠而微微颤抖的身躯,弯起了嘴角。 深处的肠壁又嫩又紧,把下身挤压得很舒适,诱惑他一遍又一遍回头品嚐,如浪潮冲刷沙滩,回旋復沓反反覆覆,无法停歇,难以饜足。 馀韵下的二人缓缓轻喘,四目交投间,严玄的目光终于寻回焦点,徐悠凛却突然停了下来,唇瓣微啟,严玄听不清他所说的话。 气集上涌热血翻搅,严玄现在耳窝里嗡嗡作响,已经快要搞不懂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了,只是懵懵懂懂的觉得,想佔有徐悠凛,吞噬眼前之人的一切。儘管他知道这一切是错误的,自己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做这种事情,但仍旧是自私淹没了理智,他是无耻下流的下贱之徒,趁人脆弱之危强人所难,搞出了这桩乌龙,这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吶,严玄......呼.......告诉我啊!」徐悠凛眉角晶莹汗液滴落,染上喘息的嗓音比起以往的有磁性,也更有侵略性,像下一瞬间就要将枪管下的酮体活剥生吞。 「回答我啊。」攻势越发猛烈,如同枪林弹雨般纷至砸撞,引得严玄淫叫求饶的越发清晰魅人,嵌入的身体亦越发兴奋,欢快的液体汨汨涌出,肉壁一开一合吸吮把粗暴的枪管吞得更入。枪头肿胀滚烫冒着硝烟,固执坚直的狰狞着,泄漏的烫液清楚淌入思绪。 徐悠凛比之前都要粗暴而蛮横,使劲蹭往敏感点,操得严玄连连发出淫靡的叫嚷,噘着已经被吻得通红的嘴连声娇吟,微抖的嘴角流出一道水痕。 后庭那一处被肆意玩弄,严玄的淫慾推至高峯,泪水掛在眼眶盪来盪去,甬道黏黏糊糊,淫靡的水声在交合处响个不停。 「严玄.....严玄......严玄......」徐悠凛模模糊糊的呢喃着,捧着严玄的脸吸吮掉最后一丝空气,严玄那双拘谨清冷的眸子为了他而慌乱而癲狂而耽溺失控。 徐悠凛到底说了什么,严玄又在神智不清之中答应了什么,他不知道,只知道自己每一次,又一次,溺死于那蜂蜜滚烫流淌般的眼里。 不知道第几次高潮后,严玄已经筋疲力尽的倒在狼藉的床上昏沉睡去,没有发现有人将他轻手轻脚的运回了家中,小心翼翼的放上了床,深深而眷恋的留下一个吻。 「原谅我。」 无人回应的黑夜里,只有夜风颯颯将一切都听说。 自杀? 「什么?徐悠凛?你再说一次!」 距离徐悠凛和严玄擦枪走火的意外事故,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星期,而今,正当严玄在准备下次直播的内容时,手机剧烈震动了起来,接了起来,陈杰的大吼声直接炸破鼓膜: 「我说,徐悠凛出车祸了!现在正在急诊室抢救,很危险,我们班的同学都来了就差你一个了,赶快过来一起帮徐悠凛祈祷啊!」 手机从严玄的手中滑落,嗑破一个边角。 顾不得什么三七二十一,严玄快马加鞭衝到了陈杰指定的医院,视网膜中映出的是满满窜动的黑色人头,跟徐悠凛有关的同学、亲人、警方全部到场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严玄一眼认出了陈杰,伸手就揪住了他的领子,气急败坏的嚷着:「等等你先给我解释一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意外?酒驾?是谁撞了徐悠凛?!」 「等等等你先放开我.....快要喘不过气了......」陈杰挣扎着说道。 严玄这时才发现他自己失态了,急忙松开陈杰:「抱歉,是我太激动了。可以重新跟我说明一下吗?」 陈杰痛苦地蹲在地上喘了半天才抬起头来:「我也搞不懂啊,他就过得好好的,成绩好又有才华又有女朋友,怎么会突然想要自杀啊!」 「什么?」严玄靛青的瞳眸瞪得浑圆,僵硬的问着:「自......杀......?」 「这我也还不确定啦,警方现在还在调查,不过根据目击者的说法,徐悠凛是自己衝上去的,而且在他的房间发现了遗书。」陈杰搔着头回应,一脸疑惑又不可置信:「很荒谬啊,这年头是大家都想自杀吗?」 「自己......撞上去的吗?」严玄乾巴巴的呢喃着,感觉全身血液像被从脚底迅速的抽乾,好冷。 「严玄,你知道什么吗?」陈杰问严玄,指了下一旁正在调查询问的警察:「如果可以的话说不定可以协助调查。」 「我不知道......」严玄死死地抓住自己的头发,突然一阵晕眩,被人急急忙忙移到了身旁的座椅上。 他发愣了好一阵,还是觉得冷,很不舒服的冷,也不到瑟缩哆嗦,也不至于晕眩昏厥,但就是感觉灵肉被撕扯,在屏蔽相隔的两涯,他站在理性一端遥遥相望,感性在邈远的彼岸踟躕摆盪,忽隐忽现,或者欲散在空中,他的心绪中央紊乱成结,两端却又被拉得很长很长,意识在冷中凝结一团胶状物,模糊的视线,朦胧的声音里迷茫,终于抓住那仅存的几个破碎的字句,清晰锋利:车祸、血、医院、昏迷、徐悠凛....... 他突然想起了那天在徐悠凛家里他说了什么了: 『严玄,答应我一件事,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好好地活着。』 『不要责怪自己,我会生气喔。』 「你是那时候就决定了你要死了吗?」 「你还真是挑了一种太狡猾的死法呢......这样叫我要去怪谁?」 为什么那时候没有发现?为什么没有及时阻止他? 很没有实感,但他哭不出来 严玄到了徐悠凛的房间,看到他的作曲集,曾经无数次的与他哭着笑着怒骂着,一幕幕明晃晃闪动着刺痛他 『严玄,你现在读书有时间吗?』 『怎么了?』 『有首新曲子想要让你听听看。』 『很好听。』 『是吧,就是觉得严玄会喜欢这种类型的音乐,稍微一点摇滚但是又有点温柔平缓的样子。』 『如果我说,我想用音乐来改变世界,会很蠢吗?』 他不能死,他必须得活着 这是种诅咒,把他牢牢地钉在十字架上 “只要你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就会继续活下去” 温柔的人 玻璃碎裂,碎在他人无心的一句话滴落,她僵直如木杵无处可逃,只是极为硬梆梆的挤出一句:「老师我希望你可以不要提到这种话题。」便割断了声带,任由尷尬融化流淌,闭上双眸等着迎接待会儿的满汉全席,焦虑忧鬱晕眩反胃自我谴责雪片般飞驰而过,一个都不曾落下,嘴里反芻着刚刚吐出的话语,单调乏味带着铁锈的腥涩,碎裂的玻璃堵塞了血管划破了管壁。世界仍在运行,老师尷尬一笑又继续上课,窒息的瞬间,她什么也不是,只能够大口喘气,鞭打着孱弱瑟缩的心脏,去供应能量给下一个笔记之后仍旧存在的那个,嫣红而破碎的她。 真可笑啊,饮食失调,容貌焦虑,暴食,厌食,反覆轮回上演。 社会就是个大熔炉,他人嘻笑着吹出气泡,充满让稚嫩的玻璃成型,网路加速着降温,必须维持身形,不然,就会粉碎。 她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 时常会有这种感受 不懂自己为何在这里,意义何在,资格何在 如同现在,她看着自己抬起的双脚,感受着脖子间滴落的汗,细细的一扎一扎的头疼,起伏的胸膛,觉得好像连自己的身体都把我自身拒之门外了。 她还在继续走着,儘管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而走,终点究竟在哪里,但隐隐约约的,觉得自己不可以停下来,她看不清自己的脚下有什么,有不知道自己走到何处,只是机械化的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彷彿,要直到永远。 好累,真的好累。 可以停下来吗? 她真的好想结束掉一切。 拖着疲惫的步伐爬到顶楼,短短的楼梯显得如此漫长,继续走着,感觉风啪啪拍打着,捲起头发似是要融化掉整张脸,肯定是蓬头垢面的糟老头样吧,但这种感觉挺好的,最好连她这冥顽不灵的脑袋也一块烧了吧。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但她不见牛羊,放眼望去尽是白色的纸条,有乾净无暇的,但是更多已经密密麻麻的写满字跡,也有几张燃上了火,吐着嫣红的舌头企图将一切尽数吞噬。 她眯起眼想把上头的字跡看得更清楚,却发现上头长满了舌头,啁啾聒噪或是凄厉嘶吼,他们无法成为纸张,只能寄生于那些字跡之上,一次次洗脑自己内化成自己的一部份,但终究只有舌头留了下来,也有一些满是孔洞的纸张,那不是他们自己的纤维,只是借助抽取撕下别人的情感缠绕成自我,但实际上灵魂早就不復存在,只残存空壳。 她努力地瞪大双眼,找不着自己的纸张在哪儿,是否已被随风吹向大海? 风越颳越大甚至有些扎人,糊烂的思绪被搅得更碎,撒向漫天飞舞。 突然,视线中出现一个人,正迎着呼啸的冷风咿呜唱起歌来,她才这么从幻觉中回过神来,不自觉听着音乐愣了神。 是个男生的声音,低低哼着,那个朦胧的身影随着旋律一摆一盪。 能不能请你别把我丢下 我以为抓住别人的期待爱就能存在 我知道没有人应该拥抱我的脆弱 我知道太多的感受让别人很困扰 我知道不好的时候你们都将远走 所以请你把我丢下吧 我只是在没有爱的地方赖着不走啊 所以请你把我丢下吧 我只是很会欺骗自己啊才不是坚强 温柔的嗓音在她耳畔廝磨着,一瞬间那颗泡的软烂的心竟似被轻轻捧起,小心翼翼的揉捏着,她感到自己像被丢进果汁机中开始旋转,越转越快,思绪被切割成千片万片,和搅得粉碎的回忆一同纷飞了起来,神经被旋律掐的又痛又松,连带扯着泪腺撕下一整片水膜,只能半瞇着眼,避免被泪水腐蚀得松动的眼珠整颗掉出来,不自觉鼓起掌来。 「有人?」黑暗那头传来问号,是个很温柔的声音,如清朗的泉水汨汨流淌出来,低沉轻柔的嗓音搔刮着鼓膜。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家睡觉?女生晚上出门要小心喔。」 「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生的?」她微微睁大双眼。 「猜的,而且现在知道了。」那个人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警戒,嗓音里染上了淡淡和煦的笑意:「你不用担心我是坏人的,我是同性恋,对女性没兴趣的。」 不知是路灯下他的眼神太温柔还是她真的太好骗了,真的就放松下来相信这个陌生人了,但还是有些警戒,怕这个人是有所居心,耐不住好奇心悄悄爬上了心头,鬼使神差的起唇问道:「你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里唱歌。」 「失眠了......你也睡不着?」那个声音显得有些无奈。 「应该吧......和你差不多。」 黑暗中那人看不见她的全身,这样很好。 「可以听我说点话吗?」 「如果你想要,我很乐意。」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了,什么感觉都脱离轨道,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做不到,剪了这个头发好像想证明些甚么,其实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啊,我只是在自言自语,不用理我没关係。」 「嗯,虽然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好像能共情你现在的心情。」隐隐约约的,在黑暗中勾勒出那人的头发,似乎有些微捲,被晚风顽皮地挠动着。 「我最近也觉得一切糟透了。」 「发生了什么吗?」她站在原地小心翼翼的吐出每个音节。 「嗯,我喜欢的那个人发生车祸,变成植物人了,然后导致我病情加重了,目前都没办法好好睡觉呢。」那人说着说着又轻笑出声,带着微微磁性的嗓音很好听:「好奇怪啊,明明我们不认识,却不知为何的,好像可以说给你听呢。」 「你是生了什么病吗?」她问。 「忧鬱症,原本想自残的,想想自己已经跟他约定好了,就跑上来唱歌了。」那人也没打算隐瞒,感觉是个很坦率的人,似乎转头朝着她漾出了一个笑容:「我想,会来到这里的,你也很辛苦吧?」 她囁嚅了半晌,最后还是只能说:「嗯......但是,我不想说。」 太难以啟齿了,这种羞耻的事情。 「是吗?」那人好像也就没在追究下去,她听到指尖轻叩着水泥墙的声音:「那就,听我唱个歌?剩下的事情就别想了吧。」 你都已经很努力了啊 不管他人怎么说 即使你有过放声哭泣的夜晚也无所谓啊 所以再稍微相信自己一点吧 欢笑吧哭泣吧 为了自己 她听着那个温柔的声音轻轻叩打着耳膜,一阵一阵的,不自觉就坐在顶楼墙边,渐渐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醒来时,身边只盖着一件陌生的外套,还散发着淡淡的暖意和香气,还有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写着:如果你想自杀的话,就听点歌吧,一切都会好点的。我叫做徐悠凛,这是我的联络方式,如果你需要也可以跟我聊聊。 「那个人,是谁呢?」她拿着那张孱弱瘫软在手心的纸条,竟似微微透着淡淡的暖意,像昨晚那人的笑声。 感觉是个很温柔的人。 女孩 听到女孩倚靠墙蜷缩着传来了均匀的鼻息,严玄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小心翼翼的盖在女孩的身上,稍微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男孩的长相。 长得略微圆润,身着一袭灰色不合尺寸的宽大的t恤,头发削短成一副男生头,难怪她昨天会惊讶自己认出她是个女生。 「会来到这里的可能是想跳楼吧。」严玄淡淡呢喃着,掏出怀里有些揉皱的一张纸条写下了自己的联络方式。 「如果是你的话,肯定不会置之不理的吧。」他端详着自己的手腕,淡淡呢喃着 昨天,差点又要忍不住划下去了。 『严玄这样不行啊,禁止禁止!』那人嘟着嘴在胸前比出一个大大的叉叉,有些孩子气地向他约定如果不自残就要带他去吃好料的,儘管他一直没什么胃口,但他还是喜欢看到那人鎏金瞳眸里熠熠闪动的流光,为此,他可以尝试着为活在这个世上再多用一份力气。 「只是——你究竟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呢?」他望向冉冉上升自云间的火轮,将流云晕染成一片嫣红,彷彿要滴淌下来一般,他想自己终究是得回去睡个觉。 拖着沉重疲惫的脚步落入房门,手机振荡撞出同系所同学的大声嚷嚷:「怎么在晚上约你出来这么难啊严玄,我们都通宵玩了一个晚上你都还是没来,你该不会偷偷有女朋友了吧?」 「怎么可能。」他按捺住隐隐作疼的后脑勺,笑着跟同儕间插科打諢了几句,指尖微微颤抖着,但仍是仔细而虔诚的把书桌一隅的相框扶正:「不是很快就要期末考了吗?我只是想读点书罢了。」 「下次再约啦!我有点不舒服先睡了。」 喉头一滚,几颗药丸顺着水滑入喉咙流入胃囊,沉寂。 相片里拥抱的两个男孩,黑发在微风徐徐吹拂下摆动着,晃漾着靛青和鎏金瞳眸流光滴落,筛落一地灿烂的笑声。 回忆 后来在咖啡厅见面,柳川还是穿着宽大的衣物,顶着一头男生头,逃避着玻璃和那些眼珠,因为那些眼眸,那些玻璃的反射,写的清清楚楚,她读的懂,他们对她失望,他们不可置信,他们接纳了妥协了,这样不堪的,不是他们预想中的她,他们无可奈何,他们装作的温柔,那种感觉令她感到恐惧,所以她逃避眼神,逃避眼球,弯曲脖颈埋进生人勿近的气场里窒息,尝试着逃离无果,还是得拖着沉重的脚步去迎接那数以千计的眼珠和玻璃。 「你是?」眼前的陌生男子突然疑惑地凝视着自己,然后恍然大悟地绽放和煦的微笑:「又见面了呢。」 「请问你是?」她诧异的眨眨眼。 「我是徐悠凛,那天自作主张给你盖了件衣服,希望你别见怪。」 「不......我才觉得很抱歉,衣服我会洗乾净在还给徐悠凛先生的。」柳川侷促不安的揉搓着衣角,突然又想向从前无数次那样逃离现场。 「不用啦!」严玄笑着摆摆手,尝试着望进她闪躲的眼神里问道:「你是高中生吧?今天不是要上课吗?你待在这里没问题吗?」 「我......我请假了,反正在学校也读不下去。」她回避着严玄的眼神,訥訥的答。 「那,我请你喝杯咖啡吧。」严玄说着从袋里拿出一杯咖啡递给柳川,她这时才有馀韵观察严玄的外貌,身材高挑,穿着衬衫带着眼镜,靛青的瞳眸晃漾着只有纯粹的善意,知性中糅杂着柔软舒适的香味,她想着,这种温柔的人肯定很受欢迎,但也容易让人误解。 「徐悠凛先生.......」她踌躇囁嚅了一阵,终于还是问了:「你该不会想追我吧?」 严玄先是一怔,突然间捧腹大笑了起来,好一阵子才喘着气回答:「怎么可能,我有喜欢的人了。」 「欸,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她有些好奇地仰起头迎上严玄的视线,想这样子的人喜欢的人,肯定也是个很厉害的人吧。 严玄低头啜饮了口咖啡,苦涩后的甘醇滑顺在舌尖:「这个是很长的故事,你确定要听吗?」 「......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 他们一路聊天着走到了公园的一棵大树下坐下,上班日其实人并不多,只有一些运动的阿伯阿嬤,她暗自庆幸的感叹着,她实在不擅长应付高密度的人口。 严玄低头啜饮了一口咖啡,笑着对她说:「我们是从高中的一次分组的时候认识的,因为要做报告,他是转学生,我在班上没朋友,糊里糊涂就凑伙在一起了。」 其实应该是更早,在那如梦似幻的乐园里,那飘逸的白发,鎏金的瞳眸,繾綣婉转的琴声,严玄不太想要承认,这种开场白太像是少女漫画中会出现的情节了。 『严玄?你是叫严玄吧?我叫徐悠凛,请多指教!』青涩已经略有稜角的脸庞朝着严玄漾出灿烂的笑容,如同流淌筛落一地黏腻的金黄阳光,他,严玄,闪避着那明晃晃的视线。 『你为什么要假装不认识我?』 『......我不想翘课。』 『严玄你好厉害啊。那报告的数据分析就交给你了!』 『嗯,那简报的部分就拜託你了。』 「虽然一开始我很不情愿,想说怎么会有这么自来熟的人,但是,后来发现他真的是很真诚的面对身边的所有事情,才慢慢觉得:啊,这真的就只是个纯粹的好人啊。」严玄低头看着自己被长袖掩盖住的手臂,轻轻似回忆似梦囈般低喃着:「他是个很好的人,都是靠着他,我的忧鬱症才能维持着不要恶化下去。」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他喟叹着,向天空望去,湛蓝的苍穹又是漂亮的吓人,龙眼树晃了晃枝椏,好像在那人轻轻地说着,要他用力地走出去,走出去,迈开大步踩碎过往,不要沉溺曩昔,不要害怕改变,生存于世是痛苦的,但这才是活着的证明,变得更强大,永远不会改变的东西都在这里 『严玄!我们出去走走吧!』 『严玄,难过的时候就别笑了没关係,我知道严玄现在很不舒服。』 『我能理解你,我知道你的痛苦。』 『想说什么就说吧,就算是想死也可以,想要放弃想要怠惰也没关係。』 『不要怕,我会一直在。』 只是你现在不在了。 严玄手心捧着冒着热气的咖啡,愣坐在原地,后面上的情侣兴高采烈的讨论着,他感觉正在时间细缝里无数次死去再被现实扯回復生。 黄粱快要熟了。 厌食症 看着严玄低头一语不发,任由尷尬融化流淌在死寂的空气中。柳川低头喝了口咖啡,她平时不怎么喝这种东西,只觉得苦涩密密麻麻爬上了舌尖。 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对着这个人应该可以说出来。 「那个,」话语在舌尖捲动了一圈,她感受着胸口那种矛盾的情绪流动着,像是站在矿坑前,不知是否该继续深挖下去,觉得好像再这么下去原本就脆弱不堪的坑道会瞬间崩塌,还是就此走人保住小命。 「我想,跟你说个人的故事。」柳川低头看到自己仍然肿胀的腹,低低道。 「那是,改变我的一生的人。」 「她有饮食失调,厌食症,后来是暴食症。」 柳川轻轻吁出了口气,开始说道: 「在她的世界里,是空心的,里头什么都没有,几乎大部分的情感和慾望都被抹煞,她就像一具受人操纵的人偶,幕后黑手叫做想瘦,不会悲伤,也不会开心,只有偶尔的暴怒和爆哭,每天都会报到的焦虑,叨叨絮絮着她还不够瘦,催着她吃更少一点,运动多一点,从健康饮食到只吃菜,始终觉得嘴里嚼的食物不够「乾净」,从正常运动到强迫每天都要跑至少一小时的步。」她瞇起眼,瞅见严玄皱起眉头。 「状况最严重的时候,她畏惧吃任何淀粉,一点点都不行,只要有一点甜味儿就会想要把它吐出来,那阵子她总会在口袋里塞很多很多的卫生纸,把主食装进去,再装进口袋,匆匆上楼,然后丢到隔壁田里,或是把高油的鸡皮炸物藏起来,丢进垃圾桶,马桶,任何可以让她不要感受到它的存在的地方。」 「她每天都必须做至少一小时的运动,儘管屁股的肉已经让她连坐着都会痛,腰围细到做皮带的阿姨也看不下去了,还是执挠的像只拉不动的钝驴,运动完还要去测心率,确定自己做的量有到达,照三餐量体重,只要多了一点点就会一整天焦虑的没完,她也有像个要用泻药或是减肥药,但她不敢,怕被家人发现。」 「身体理所当然的变得奇差无比,大姨妈半年前就已经离家出走,非常怕冷,夏天的电风扇转啊转的,她只觉得全身冰冷的可怕,注意力和记忆力都大幅下降,全身长出了细细的毛,皮肤变得很差,很难入睡,睡了也容易醒来,但她觉得没差,只要能瘦就好,她想要比所有人都还要瘦,这样她就可以赢过他们了,停经很好,因为就不用担心经痛不能出去跑步了,怕冷也没差,多穿几件就好了,抵抗力差很贫血也没差,大家对女性的标准不就是这样吗?睡不着更好,这样她就可以早一点起来运动了。」她继续喃喃自语,语气难得的高亢激昂,左手抽搐的比以往都来得剧烈,一抽一抽的像条快窒息的鱼。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有问题了,但她不想说,也不敢说,只是每天每天的折磨她最后终于受不了了,她还是很注重自己的成绩的,就跟家人坦白了。这其实在厌食症的案例中算是少见的,大多数的患者会用尽全身的隐瞒这件事情直到死去,这也就是厌食症为什么是精神疾患者中死亡率最高的原因。」 「但儘管说了,家人并不懂该如何帮助她,他们去看了医生,开始控制她每天的运动和饮食的份量和种类,但她其实不想好起来,她说这事其实只是想要有人能够理解甚至称讚她做的是对的,结果却落得完全相反的结果,她只好偷偷地来,偷偷运动,下雨就冒雨衝出去,被家人拦住就躲在厕所里偷偷做运动,在楼梯不停来来回回的跑,跑到双脚抽筋站不起来,后来一阵子扭到左脚,不能再跑下去了,她只能一直站着,抖动自己来消耗热量,她妈妈逼得紧,怕她哪天就死在家里,常常都会叫她量体重,她就偷偷在衣服里塞东西,或是很早起来灌水,水龙头的水,一喝就是三到五公升,每次喝完都会很想吐,而且头很晕,还要掐准家人起床的时间,避免太早就会尿急太晚会被抓包,一次真的吐出来了,她急忙去擦掉,爸妈醒来还问她是怎么了,她只说是喝水不小心打翻了。」 「还有很多很蠢的行为,像是她在网路上看到在冷天消耗的热量比较多就故意不穿长袖,肚子上总要缠着一条绳子确定肚子已经没有赘肉了,到哪里都要用跑的,每天喝很多很多的水,把食物切成很小块,吃得很慢,她还很喜欢去看饮食杂志和影片,喜欢在食物摊子或麵包店附近来来回回的走着,但不买任何东西,也喜欢自己下厨,但是自己不吃。」 「她那段日子跟父母几乎每天都在吵架,家里的气氛非常压抑,但她不想管,她觉得他们管太多,自己只是想要让自己好看一点,他们都在强迫她吃多一点,都在逼她变成以前那个又丑又难看的模样,他们自制力很差,连这种事都做不到,只有她才可以,这个世界是错的,她才是对的,但没有人愿意认同她,他们总在告诉她她是错的,甚至大哭大闹威胁软硬兼施一条龙,她觉得他们很烦,但又不想他们这样难过。她常常想着要离家出走,他们眼不见为净对大家都好吧。」 她微微停歇了下来,深深吸了口气,戏謔地望着扑腾飞过的麻雀:「很蠢吧,可笑又可悲,罪大恶极,却仍然渴望着能得到垂怜,她就是这么的一个人啊。」 「那个,」严玄脸上有些担忧望着柳川故作镇静的脸庞。 「我没事的徐悠凛先生,可能,我本身也有种莫名的宣洩欲吧?」柳川淡淡笑说,跩住自己开始颤抖的左手,没有想到自己能如此冷静。是否是淡淡,是否笑,她不知道,只是觉得这个角度,这个语气,这个氛围的塑造,似乎可以这样描绘。 「我随便说说,你也就随便听听,不过是个疯子的一生中再小一段的日常,没什么大不了的。」柳川的声音清冷却是带着颤抖:「别把这当回事,对我们都好。」 「我不生气,人是由慾望组成的生物不是吗?想要有人理解,这是很正常的。」严玄轻轻叹了口气:「我们不过也就是芸芸眾生罢了,没有人是完美的,都是带着伤的,只有这么残缺的活下去才算是个正常人吧。」 「嗯。」柳川低低的笑着站起身来:「吶,徐悠凛先生,我得先走了。」 她手里握着咖啡,回眸一笑:「下次再见面时,再多跟我说点关于『他』的事情吧!我也会再多跟你说说『她』事情的。」 她不是什么好人,只是,在见到这么好的人时,会多出那么一份耐心和期待,希望他一切安好。 严玄也浅浅地笑了起来:「嗯。」 医院 结束了谈话后,严玄煢煢瑀瑀往医院的方向走去,一边反芻着和柳川的对话。想或许人都是会吸引同类的,一个人的苦痛在他人眼里或许一文不值,虚无縹緲随风即逝,但一字一句割在当事人身上却是切身无比强烈之痛,他知道故事还没说完,就像他跟那人的故事也尚未结束,他必须这样反覆地告诉自己,那些伤疤那些苦痛根本不算什么,只要那人一息尚存,只要这个世界还没停止运转,不可以死,他还有需要帮助的人。 纸袋跟着稳健的步伐一摆一晃的,里头的咖啡飘散出淡淡的香气,那个熟悉的声音突然闯进脑海。 『严玄真的很喜欢喝咖啡呢。』 『不是,只是单纯为了提神。』 『唔......下次也帮我买一杯吧,跟严玄一样的。』 『我喝的咖啡很苦的喔。』 『既然这么苦为什么要喝呢。』 『或许,就像人生一样吧。』 『嗯......那我就更得要喝了。』 『为什么?』 『不能让你一个人苦啊,嗯啊虽然我可能没办法像你做得这么好,但我会努力的。』 他记得自己注视着彆扭揉着脑袋的徐悠凛,噗哧一声笑了:『不需要为了喝咖啡这种事情努力吧。』 『很重要的,我说很重要就是很重要!』 恍惚放空的蹀燮中,踩碎的脚步声声落进了病房,他扯起嘴角拉出弧线,转开了握把,徐悠凛的女朋友,吴思婕正趴在他身上低声啜泣着。 严玄踌躇着又掩起了房门,他觉得似乎不该去打扰这个氛围,现在的他不属于这个空间。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度转开了门把,放软了音调问:「还好吗?」 闷闷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医生说悠凛的状态好像恶化了。」 「是这样啊。」严玄尽量绷紧自己的声调不要颤抖。 「已经这样两个月了,他真的能够醒来吗?」吴思婕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这两个月来最痛苦的就是她了吧。 「我好像也没办法说什么,但我买了咖啡来,先喝一些休息一下吧。」严玄说着放下行李,指尖颤抖着递出咖啡和卫生纸,听到吴思婕訥訥道:「谢谢。」 「如果还是很难过,看是要出去走走还是跟我聊一聊都可以。」严玄漾出温暖的笑容。 她擦去了泪水,逞强的扯出笑容:「那你可以听我说吗。」 「我很乐意。」严玄说着递给了吴思婕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坐到了她身旁。 「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捧着咖啡,吴思婕微微勾起了眷恋的嘴角:「也很真诚,我能感觉到他很努力的想要做好男朋友的角色,笨拙到有点可爱,但很多时候又异常正经,感觉他经歷了很多事情,身为他的女朋友,我真的是很想再帮他多一点,想和他一起走下去的。」 「嗯,那傢伙有告诉我过,他家境不好,但是父母都是很善良的人,他也希望自己像他们一样,透过自己的力量去帮助更多人。」想起当时徐悠凛正气凛然的朝他宣告着的模样,严玄不禁也勾起了嘴角。 「只是现在......像他这样的人......」吴思婕说着,又忍不住红了眼眶,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我想,徐悠凛那傢伙绝对不会希望看到你和我这样难过的模样,所以我们才更需要好好振作起来,照顾好了自己才有能力去照顾别人,不是吗?」严玄轻拍了拍吴思婕的肩膀,淡淡一笑:「只要他还活着的一天,我们就不可以放弃......我是这么想的。」 吴思婕点点头,站起身来:「那我出去走走好了,他就拜託你了。」 「嗯,放心吧,会没事的。」严玄的笑容带着某种令人放松的魔力,吴思婕感觉自己的胸腔似乎轻盈了不少,不自觉就脱口而出: 「悠凛能有你这么好的朋友真的是太好了。」 严玄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没什么,毕竟那傢伙真的帮了我很多,这些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迨那个身影消失在掩起的门扉里,严玄终于松了口气,望向仍在沉睡的徐悠凛,想要触碰他,却又胆怯的缩手了,只能坐在椅子上,静静端详着徐悠凛的睡顏。 他变得好瘦。 「......徐悠凛......」那个名称噎在喉咙里,他觉得自己没有吐出的权利,只能挫败的把头埋在膝盖间,咕噥着咒骂自己的词句:「有够噁心的啊严玄,假惺惺的装什么好人,你根本没这么善良好吗,好噁心,你还是去死一死好了。」 想问她还好吗?睡得着吗?会不会时不时脑袋里就蹦出那人的声音呢?还是她已经找到了新的方向?那这样很好。 严玄又是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不该有这种逾矩的想法。 死气沉沉的病房里想起严玄冷静却又颤抖的声音:「喂,我帮你买了一杯咖啡,你不喝等等我就喝掉了,还有我告诉你喔,我在来见你前,遇到了一个高中的孩子......」 梦 严玄一路跟徐悠凛说了很久,说到自己终于晕乎乎的靠着椅背昏睡过去,幸运也罢不幸也罢,他现在只有这种时候才睡得着了,久违的做了个梦。 『起风啦,该回去啦。只是,只是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他低低的唱着,破碎的嗓音从嘴角呛溢出,滴在地上,呆呆看着水渍深入水泥地,才发现自己又不知何时哭了,像个慌张的孩子,明明他最痛恨自己的无能。 『没关係,我会一直在的,我用全身的细胞向你发誓。』那头萤光点点,那个朦胧的身影若隐若现,他只觉得那人的笑容太烫,刺痛整个视网膜。 他突然感到一股酸涩直衝脑门淹没泪腺,气血上头的癲狂嘶吼着:『妈的,你根本就不懂这种感受。』 『谁懂啊,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就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样。』 『我真的不需要你好心的建议或是什么冠冕堂皇的原因来解释好像现在的我还好好的。』他恶狠狠的吼了出来。 所有人都在叫他活下去,他努力了,每天每天,都在努力的活下去。 好痛,真的好累。 他真的有点受够这种生活了。 努力做事,努力呼吸,努力迈开脚步,努力扒开那些忧鬱焦虑的路线,努力避开那些可能会触发灾难的前兆,努力感恩,努力放松,努力把自己抽离,努力勾起嘴角,努力笑出声,努力汲取生活中寥寥无几的快乐,反覆印在灵魂深处形成禁錮的诅咒,不准死去,努力说服自己,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的地步,努力催眠自己和以往并无差别,以支持下一个动作和意念。 然后,再次崩溃。 严玄发狂似拽住自己的头发吼道:『我只是想在这个世界上活的轻松一点,我只是不想再被这么多的东西束缚住,无数次的在晚上,没有尽头的问着,为什么要把自己搞得这么累,为什么就不能放下这一切?我也好想一直留在状态好的那时啊,但,为了你而活着,真的好累,我真的累了。』 努力的死命的想要爬出深渊,好像已经搆到了洞口,驀然回首,四周还是一片黑暗,什么都没有改变。 那端,徐悠凛只是默默听他发狂似的吼完了一长串,只是默默张开了手:『需要吗?』 『不用......』严玄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被从背后环住了,没有温度和质量,像是被一片轻飘飘的布覆住而已。 『你知道的,都是假的,包括你现在所遭遇的这一切。也包括我。』徐悠凛低沉沙哑的声音传来 严玄愣愣的重复着徐悠凛的话:『都是假的。』 『嗯,都是假的。』徐悠凛的嗓音挠着他的耳尖。 『假的,都是假的。』严玄颤抖的喃喃低语,感觉自己的左手又不受控的痉挛起来,赶紧用右手狠狠掐住。 『嗯。』严玄看不到徐悠凛的表情,只听到徐悠凛放轻了嗓子,柔柔拂过耳际。 『可能我这么说很假很虚偽,但是,我是假的,所以,不用担心,不要害怕,在这里,你很安全,想哭就放肆出来吧,想抱怨想做什么都可以,不用顾虑到我,因为都是假的。』 『嗯。』严玄幽幽地道,心中翻腾涌动着一些难以言喻的情感快要烧掉整个脑袋,中邪似的喃喃着相同的字句。 假的,假的。 假的,都是假的。 假的也罢,假的反而比较好吧? 这一切的灾难,所有的荒诞,眼前的这种虚幻的温暖,都是他虚构出的幻境吗? 现实和虚幻的界线正在崩塌粉碎。 梦终将会醒的,对吧? 可什么才是真实?什么又是梦境呢? 沙漠中将死之人见到海市蜃楼是否也是同样的感受呢? 揉碎在现实和幻觉中,痛苦却甜蜜的凋亡,如同溺死在糖浆中的蚂蚁。 好蠢,又哭了。 『把眼睛闭起来。』他听见徐悠凛沉沉的声音,感觉自己被那人缓缓的掐住脖子,越收越紧。 还没回过神来,一隻浮肿爬满青筋的手就抓着他的脑袋,狠狠摁在地上来回摩擦,如同磨薑泥似的,如同要把手下之物榨出汁挤出浆似的,满地散落断裂的黑针和瘫软的红胶,彷彿他的意识死死嵌于之中,只留下破碎的残秽,要坏掉了,要烂掉了,会死,真的会死,在弥留之际的时距突然被压缩成十分之一,蜂拥而至的讯息塞爆、冲刷融化掉脑浆,腐蚀掉头盖骨,漫天飞舞的思绪癲狂旋转险些爆掉他的半颗脑袋,好痛,好痛,停下来,停下来! 『你刚才已经死过一次囉!』恍惚间他看到徐悠凛朝他嘻嘻一笑:『如何?死亡的感觉。』 『很痛苦吧,你知道,我也知道,而且现实中肯定比现在又更痛苦,但是,这种痛苦是最真实的吧?』徐悠凛又一次拥抱了他,撩起他眉间的一綹发丝,在逐渐粉碎的身影里说道: 『唯有继续痛苦着,这份痛苦会让你感受到活着的实感的。』 又再悠悠转醒来,已是隔天的早晨,严玄伸了个懒腰,决定拖着沉重的身躯去寺庙里拜拜祈福。 严玄其实不信邪,其实对庙宇宗教有种奇妙的排斥感和信任感,他向来是敬鬼神而远之的类型,不到万不可行他觉得就不该特地来劳烦神明大人紆尊降贵的替他这种庸俗小辈帮忙,他觉得这样很失礼。 严玄合掌垂眸,突然想起曾经在发病最严重时,被父母带去驱邪的佛寺里,那个诡异的乩童阿嬤,喃喃自语,重重叹气落下两个字:「心结!」,他依旧记得那时她的手掌,湿漉漉的带着黏腻的冰凉,吱溜滑过脸颊,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想到了那一星期的符水,焦味混着腥咸,是从阿嬤那双皱褶的手掌递过来的,他仰头嚥下,感觉有股陈腐发霉的老人味鑽进了味觉神经里,那瞬间的,宛如衰老凋零的味道。 香烟裊裊升起,他替身旁所有认识的人都求了健康安全,幸福快乐,啊,还有那个叫柳川的男孩,希望她能好好活着,他自己......苟活于世还能做点什么就够了。 他最后还是禁不住焦虑去掷筊求籤了。无可奈何地望着一直出现的笑杯不知所措。 「神明大人,请问您是不让我问这个问题吗?」 仍然是个笑杯。 「所以,顺其自然就好了吗?」 终于给了个圣杯。 籤诗上的卦象并不算好说叫他好好照顾自己,最近可能会有血光之灾,且将会是彻底改变他人生的一次,感情事业方面莫强求,上苍自有安排。 「......」他折起了籤诗放进钱包,这才想起来晚上还有个活动,匆匆忙忙赶回家了。 scis 晚上,柳川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百无聊赖的滑着手机,无意间在youtuber首页看到了一双漂亮的手和铺展开来的琴键,柔黄色的灯光打在上面渲染出一种舒缓典雅的气氛,下头的标题写着:「献给每个努力活着的你。」,定睛一瞧,正在直播中。 她好奇地点了进去,圆圆的标志上用漂亮的手写体在下面写着「singingwithyou」,上头画着是黑白分明的琴键和流动飘荡的音符,是个弹唱vtuber,看留言大家似乎都爱暱称他「scis」 鬼使神差地,她点进了直播的画面,scis正在跟观眾问好。 v皮的长相和她想像的大相逕庭,是个大约大学生的样子,白色头发高高翘起,银白的睫毛长长地垂下,深邃的眼眸是鎏金的宛若剔透的蜂蜜,咧起的嘴角露出小小的虎牙,给人一种开朗活泼印象,但流淌出的声音却一瞬间让那些跃动搏跳的都沉静下来了,像是深山溪中的涓涓细流澄澈而冰凉,那些心中躁动不安的剎那沉寂粉碎,她觉得直播滚动的留言写的很对,这人的嗓音里住着精灵,不像youtube直播更像大型弥撒。 「喔,今天有新的观眾吗,柳林中的琥珀川安安,好文艺的名字啊。」当scis唸出了柳川的化名,留言飞速的闪过[神头脑]、[鬼一般的记忆力。]时,她只是愣在了原地。 那个声音,她绝对不会认错的—— 是徐悠凛先生。 「那么,为了欢迎柳川还有其他我可能漏掉的新观眾,我再说明一次今天的直播内容吧,今天就不唱动漫或其他人的曲子了,都是原创歌,希望这次的歌曲可以给每天努力生活努力活着的你一点力量。」 [是scis大大自己写的吗?] 「不是喔,这是我的挚友写给我的,很厉害吧。」scis修长的睫毛敛垂下来,清朗的声音自豪中带着若隐若现的伤悲:「他弹钢琴也很厉害喔,不过他说更喜欢自由创作就是了。」 「那么,就让我们开始吧。」 指尖翩翩飞舞动着,scis柔和的嗓音顺着琴声流淌出来: 你是否总觉得自己孤立无援 你是否感觉自己就快要消失不见 曾经的少年,清澈明亮的双眼 再多风花水月也无法清晰的去描绘 你觉得曾经的自己越离越远 「究竟自己是谁」的想法越发明显 但其实你不用这么努力地去一一拾捡 鑽石经过焠礪过后终将有人发现 不必用尽全力将囹圄破茧 毛虫痛苦后终将化蝶 人群杂遝来往你眼前 不如抬头仰望璀璨星光点点 驀然回首,我就站在你的身边 「歌词的部分大家就随意听听吧毕竟是即兴的,我实在不擅长写词啊。」scis笑意盈盈:「不过我自己觉得他写的比我还差,但是他一直不承认就是了,我们还为了这件事情吵架呢。」 [感觉也是位神人] 「哪有,他毛病也很多呢,有时候半夜想到灵感了就会把我吵起来,而且超固执的。」 [感觉scis跟这个作曲家很熟] 「嗯,真的算是很熟,从小就认识了。啊,怎么变成在说我的事情了,等之后我会再做一集直播再让大家问个够吧。」 乐音继续在喇叭中流动着,柳川的思绪却飘散到了远方。 vtuber是一种隐藏身份的职业,通常中之人只会隐藏在皮下。 那,下次见面时,她该怎么做? 暴食症 柳川捧着两杯蜂蜜啤酒,一屁股坐在了顶楼的角落,以某个气势磅礡的节奏大口灌了下去,被呛得直咳嗽。 顶着男生头遇到一直很仰慕的老师说:「你长头发比较好看。」 回家去跟母亲吃饭她买了很多她不会穿的衣服,兴高采烈的要介绍她穿 亲戚问有没有结婚的打算,她说自己是不婚不生主义者,被一阵说教 脑中纷飞着那些杂芜紊乱的想法,突然,另一端黑暗的角落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柳川小姐?」 「徐悠凛先生?」柳川拿着酒罐的手微微惊颤了一下,递给严玄另一罐酒:「你也心情不好吗?」 「嗯......遇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严玄捧着冒着水珠的酒罐垂下眼帘,又抬起头问柳川:「你还未成年吧,怎么会想要喝酒。」 柳川又啜饮了一口酒,吐吐舌头:「曾经某次心情真的太糟了,拿了冰箱里我妈的酒就来喝了,只是我喝不了一般的啤酒,太苦了。」 「徐悠凛先生你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啊不好意思说也没关係的。」 「我的事情等等再说吧,女士优先。」 柳川喝酒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徐悠凛先生,可以......不要把我当成女生吗?」 「为什么这么说呢。」严玄朝她微微一笑。 「我之前跟你说过关于『她』的故事吧,今天想着,来跟你说说续集。」柳川停下了喝酒的动作,用手拽着衣角,刻意撇开严玄的方向,一字一句慢慢道。 「不用急,你随时可以停下来,我都在旁边。」严玄淡淡笑着 柳川深吸一口气:「厌食的她跟父母吵了很久,自己搬出来住校了,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她在某天突然开始暴食了。」 「这里的暴食,跟暴饮暴食是不一样的,她吃得极为痛苦,因为她满脑子都还是在计算着这样的进食会增加多少的卡路里,她脑中始终縈绕着一个画面,自己慢慢的被脂肪撑大直到涨破,却停不下来手中的动作,只是不停的把手中的食物往肚子里塞,有时候是各种饼乾,有时候是麵包,各式各样的东西都有,反正能吃下去的东西她都吃了,直到再也吃不下,她就衝去厕所吐,把所有能呕出来的都呕出来了。」 她微微颤抖着吁了一口气:「她其实很讨厌扣喉,很讨厌吐,因为真的很痛苦,整个眼睛都是腥红的血丝,口腔里堵塞着腐烂的酸味无法散去,披头散发满脸狼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好几次都好想尖叫,乾脆就死在这个瞬间吧,所以她渐渐的不催吐了,只是吃完的隔天就去疯狂运动,什么都不吃,灌大量的水和零卡饮料,把胃撑到胀痛想吐,就是循环着这样的规律,成为了现在的,看似虽然体重在bmi中正常,却是病得彻底的她。」 「所以她很害怕照镜子,真的很害怕,虽然现在进步到能够在状态好的时候稍微瞧一眼了,但她始终觉得自己很噁心,拿着美工刀看着肚子上、大腿上,全身各处晃动的赘肉,她真的好想把它割掉,她常常会做那种梦,自己拿着刀一刀一刀的把自己全身的肉都割掉,痛苦而畅快淋漓的凌迟着,很噁心吧。」 「她也害怕穿正常尺寸的衣服,害怕露出自己的肚子和大腿,所以她遮起来了,宽大的衣服会让她感到安心,她想着,如果自己哪天能够成为男生就好了,没有月经,不用管身材不会有人的指指点点,所以她去剪了男生头,配了眼镜,用线把自己的胸部绑起来,但她的家人不能理解,买了很多漂亮男孩的衣服,说她现在比之前瘦了可以穿得下这些衣服了,她去试穿了,看到了自己的肚子,她那瞬间真的好想吐,把所有的衣服扔到一边锁在房间里哭,她不怪家人,只怪这个噁心至极的自己。」 「她昨天跟我分享了一个有趣的事情,就是暴食过后会特别想死,走在路上没有力气,她分不清楚是因为自己没吃还是躯体化,她不断的闯红灯,完全不管驾驶的喇叭和骂声,只是那么明显的希望着,如果这样被车撞死就好了,但没有发生,她还是在走着,一直走着,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只是不想要停下来,好想,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走到死掉好了。」 「为什么女生就该像女生一样,为什么始终大家都要瘦,虽然觉得很讽刺,我是这么讨厌这件事情,却是最想瘦下来的,真是有够可笑的。」 「其实我觉得柳川小姐现在很好喔。」严玄淡淡笑着说道:「说实在的,能这样把自己事情说出来,是一件很帅气的事情。难怪,我对柳川小姐没有特别的排斥感呢。」 「什么意思?」 「我很害怕女性呢,或许,也是羡慕他们吧,能够这么轻易的跟男性处成一对,我却做不到。」 「那个......」柳川嘴边犹豫着。 「我没关係的,被你发现了吧。」严玄微笑着说道:「听了心情有好一点吗?」 「我......我只是觉得徐悠凛先生跟那个作曲家都很厉害,又睡不着了也不想待在家里,就......跑来这里了。」柳川的语调稍微高亢激动了些:「徐悠凛先生的歌声有种很奇特的力量,会让人放松下来,觉得一切事情好像也没有这么糟了。」 「我不厉害,真的厉害的是别人。」严玄淡淡说着。 「是你喜欢的那个人吗?」柳川问。 「对喔。」严玄说着仰头望向迢遥的夜空:「他弹钢琴特别厉害,但是比起这个更喜欢编曲,从小就拉着我要我陪他作曲,然后替他唱,因为他唱歌五音不全的。」 「我这么问可能有点冒犯,徐悠凛先生你......现在还是忧鬱症的状态吗?」 「嗯,现在还是有在諮商,今天还被朋友笑说:『明明你之前跟我们去看电影时笑得那么开心哪有生病』呢。」严玄故做轻松的淡淡笑着。 「他们始终都不懂,不懂我们为什么如此不正常,明明我们看起来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柳川有些义愤填膺的愤愤道。 「我不怪他们,因为那些痛苦没有体验过的人是很难理解的,这也是精神疾病现在被污名化标籤化这么严重的原因吧。」严玄垂下头,望向自己的手臂低低道:「好像忧鬱症就是抗压性太低,要每天都哭每时每刻都很悲伤,一定要割腕才算是自残,不然就是动不动一吞药二跳楼三一氧化碳的。」 「又好像饮食失调一定是自制力有问题,厌食症是想瘦想到疯了,暴食症只是暴饮暴食管不住嘴,或许,甚至很多人连『暴食症』是什么都搞不懂,只是压力性的暴饮暴食就说自己得了暴食症。」柳川戏謔的嗤笑一声。 「不过,他是真的很厉害,好像我们是心意相通似的。」严玄回头望向柳川问:「你相信灵魂伴侣这种事情吗?」 「呃,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跟他的感觉,好像什么都不用说,他就知道我的想法了,好几次的晚上,好想自杀一了百了的时候,他就会直接杀到我家把我拖出去兜风,后来他不能陪我了,我就改成自己骑脚踏车。」 「为什么他不能陪了?」 「我那年休学了,他还在上课,也交了女朋友,我就慢慢疏远他了,虽然他还是会来找我,但就没有以前这么亲密了。」 『严玄!上车!』 『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觉得你会需要出去吹个风。』 『为什么你始终可以在我需要你的时候出现呢。』 『因为严玄是我在世上最重要的人啊。』『我知道你其实还不想死,以你的个性一定会好好地跟所有人告别过后才会离开吧,但是还是很难受,那就用风把那些感觉都吹掉吧。啊,你要是想要自残,带着你的刀怎么样?』 『为什么?』 他忘不了那人当时回眸一瞥的笑容:『去海边,那里的石头随便你割。』 『什么鬼东西。』 『喂我想很久了欸。』 如此剧情反覆上演,熟稔到他甚至会鬼使神差的误解,或许,上天将他们紧紧缠绕捆绑在一起,永远不会分开,会一起笑着哭着闹着,最终携手迈向凋零。 『我要休学了。』 『这样啊,不过没关係,严玄就算休学了我们也会是最好的朋友!我会定期跑来骚扰你的!』『顺道一提,我交女朋友了......』 剩下的情节已经在海马回中模糊漫漶,他只能捞起几个泡烂的字句。 有人说,现在的社会已经很自由了,爱的方向就是心之所向,可是有的人注定向着男性,有人向着女性,像两条平行线那般,他们始终相伴相随,却永远无法企及半分,那条巨大的鸿沟横亙之中,他死命想要靠近,却只是跌入无尽深渊。 一切的答案 「那个,如果有空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走走呢。」柳川看着严玄黯淡无光的面容,故作兴奋的提议道。 「我今天要整理一些手稿可能没空呢,还是你会有兴趣吗?」 「......我是不清楚要怎么做但可以去看看。」 彻夜未眠的他们就在晨曦缓缓晕染开时骑着严玄的摩托车回到了严玄的住宿。 「这是什么?《vltotaieiouynw》?」柳川一脸疑惑的唸出最上面纸张的标题,狂放不羈的字跡,和徐悠凛先生给人的感觉相差甚远。 「这是我们从小就会玩的一种密码游戏。他总爱设计一些这种标题让我来猜,这是最简单的版本,解密过后就会成为《iwantyoutolive》我想要你活下去喔。」严玄抽出了那张纸,微微勾起了微笑。 「那还有什么其他关于音乐的密码吗?」 「有啊,像是音符编码、摩斯密码之类的。」严玄的手指在桌面上喀喀喀的敲出节奏,短长短短长长长短短短长短。 「那说不定有些曲子里头其实有那位先生想要告诉你的一些讯息吧?」柳川弹指。 「我不知道呢,不过他跟我也没什么特别的关係不至于要用到这种彆扭的方式来告诉我吧。写给他的女朋友还比较正常。」严玄只是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这些曲子都是他写给你的吗?」柳川问。 「嗯,只要我心情不好他就会写曲子给我听。」严玄轻笑着微微垂下头,露出优美线条的脖颈。 『这首写给你,来猜猜看吧。』 『《我想要你活下去》,对吧。』 『宾果!严玄现在猜的速度很快呢,那我得想些其他的办法让你来猜了。』 『有时间去搞这个我觉得不如去精进你的表现张力吧,作曲家写出的作品一定会有代表一些自己的理念和情感,我觉得这些是观眾听得出来的。』 『对啊,但是既然做得到,当然是两个都要啊。』 『我想要写出那种既能让听眾心灵共鸣又能传达我想要传达的东西给想要的人的曲子。』 「只是,我觉得那个人对徐悠凛先生一定也有些想说的话吧,为什么不要尝试着去解看看呢。」 「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投资报酬率太低了,而且其实我现在也没有这么多时间。」严玄撇过柳川好奇的眼神,唰唰收起了那些散落的手稿。 他在逃避。 期待是有重量的,怀抱着期待挖掘那些秘密就如同背负重物颠簸于冰层之上,一点一滴的敲击寻找巨大冰山之下的宝藏,略微不慎就会被淹死在冰冷刺骨的真相中,凛冽爬上沸腾的血管冰冻窜流神经和搏跳的心脏,他很懦弱,没这么勇敢,只敢站在岸上远远观望,闻着冰层清冷的气息便以足矣。 「是这样吗?」柳川手指顶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她想起了之前在v圈的讨论帖中有看到一则关于所谓的scis味,指的是scis在作曲上的一些习惯和反覆出现的旋律和节奏,或许只是好奇薰心或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她不是什么善人,但她还是忍不住自作多情的想要帮助徐悠凛先生,有个声音在胸口吶喊着—— 去找出来 一切的答案 外出 「那个,我有个提议,想要去骑车环岛你会有兴趣吗?」 「我可能没办法去这么远的地方,但是如果是一日游,我很乐意,刚好想要去买点二手书。」 「那我们骑脚踏车去逛逛些二手书店吧。」 拐出巷口,有一个很大的下坡,柳川感觉风捧着她的头发胡乱的揉搓着,脑袋里的想法像被越滚越快的车辆绞碎纷飞起来,喜怒哀乐随着耳机里的音符流转着,高亢淋漓的胡乱哼唱着几句,马上又被梗得喘不过气,宛如多重人格般切换自如,具体化在那狂野的炸毛发型。 「好开心吶!」柳川兴奋的大喊着。 「你感觉很喜欢脚踏车呢。」 「嗯,因为只有骑在脚踏车上感觉景色飞速从眼前掠过的时候,才会觉得自己是真正自由的,不受拘束的,不用在意身材,不用在意性别,风会吹乾身上黏腻的汗,很舒服的。」 严玄流着汗喘着气,看着一旁的水田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一整排的电塔倒下映在水面之上,被风吹绞成一片片斑斕绚烂的碎片,微风徐徐晕着暖阳,不知不觉踩踏的脚步发出了尖锐的煞车声,躞蹀的脚步落进了一间古色古香的书店中 「这个作家......」 「他是我的偶像,已经过世了,现在市面上很难买到他的书呢。」严玄清朗的声音蹦跳着,兴致勃勃像朵终于照到阳光生机盎然的花,颤抖却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塑胶包膜的书封。 看着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的严玄,柳川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感觉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徐悠凛先生。」 严玄望着蔚蓝的苍穹,漾出一个温柔的笑:「应该是因为,如果没有这些书陪着我,我大概早就不在了了。所以,谢谢你啊柳川小姐,原本拖延的老毛病发作了是不想出来的,谢谢你带我出来还陪我逛了这么久,毕竟我已经好久没办法来书局了,自己一个人就会很焦虑,完全静不下心。」 「......其实,我也差不多,在家就会忍不住的想要暴食,但只要出来走走就没时间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柳川搔着下巴不好意思的说着。 「接下来要去领你的货吧!」 「嗯!是一套我很喜欢的漫画,虽然是二手的,不过是我完完全全用自己的钱买来的,感觉特别不一样啊!」柳川回眸兴致盎然的问着严玄:「你有兴趣吗?我已经推坑很多次了但是都是失败而终......」 「完全看不出来你有这么喜欢漫画啊!」严玄微微一笑。 「还不只呢!还有很多动漫、小说、各式各样的书、歌曲之类的,」柳川停下望向苍穹笑道:「不如说,是因为有他们的存在,我才能活到现在。」 「我们这种人啊,会需要一个特别热爱的东西存在。不然,会痛苦到活不下去的。」严玄低声呢喃着,指尖蹭着塑胶袋。 辞别了柳川,严玄骑着车独自一人行于街道上,忽然,一簇人影窜入视线。 「等等这不是严玄吗?好难得啊竟然会看到你出现在这里,刚刚那个是你的女朋友吗?」一张不认识的面孔朝他漾出大剌剌的笑容,他猜想大概是同学。 「不是的,只是个单纯的朋友罢了。」严玄僵在原地,尷尬的露出微笑。 「我们可是约了你这么多次你可从来都没有答应欸。」 「都说了不是了。」 「狡辩都是狡辩。」其中一个他自己也想不起来是谁的人笑着勾住他的脖子:「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的,看不出来呢。」 「所以我说——」严玄才正要反驳,手机传来了一则讯息的通知声。 那是许久未见的父母传来的:「下週找个时间一起吃饭吧。」 「不好意思我有事先走了。」 严玄把怀里在书局买的《史铁生全集》又攛紧了些,匆匆忙忙骑车离开了。那箱沉重的书籍捆在后座,戴上耳机埋葬那些飞驰呼啸的车声,蹬蹬蹬的上了楼,用力锁住了门,究竟想锁住什么,他也不知道。 会被说房间太乱了吧?他在心底轻轻呢喃着,晃去那挥之不去的晕眩,叹了口气,拾起散落一地的衣物和杂物,顺便扫了地,看着满满散落的灰尘失笑出声,然后虔诚的将书小心翼翼的摆放进书柜中放好,心满意足的看着这一番景色,漾出淡淡微笑。 都说房间是一个人心境的延伸,可以是种蝴蝶效应吗?为了那些虚拟縹緲的存在,尝试着再这么努力一些,让自己看起来再好一点,活的再认真一些。 没有那个人的一天,世界仍在运转,四时仍在运行,时光仍在流淌,他仍需要继续活着。 一个真正想死的人也不在乎死是什么,他死就是了,不会还这么絮絮叨称自己多么想死,想摆脱慾望,想成为一块石头,一把灰,说不定还想成为一块美丽的云彩,一阵自由的风…” “你是说我并不想死,我是在这里虚张声势?” 「不是虚张声势,是摇尾乞怜。别生气,一个真正想死的人不会再计较别人说什么。一个拿死说来说去的人,以我的经验看,其实并不是真的想死,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还在…还在渴望爱…」 混帐,骗子 回了住所一趟放东西后,严玄骑着摩托车回到了那陌生的家,逃也似的飞奔上了楼逃进了那间他已经很久没有进入的房间,用力锁起了门。 一切的一切都会如同预想中的那样,车声,开门声,沉重咚咚咚上楼的声音。 原先分散四处的人如洄游的鱼涌入空荡无人的家,挤进四个不同的声响和气息。 「回来了啊。」他轻轻打开了门,朝着妹妹漾出笑容,随口扯淡着学校发生的琐事,记得让声音清亮,语调高亢,眼神澄澈灵动,该笑时要笑,该吐槽笑话也不能落下。 这是第一关。 「下来吃饭了!」 「知道了!」高昂的喊声回盪在楼梯间。 草率敷衍的进食过后,会是最危险的第二关,会有不知去向目的的话题砸落,记得要小心,就可以假装什么也没在恐惧,毕竟举手投足一顰一笑可能都会牵动着身边的呼吸,记得把那些尖叫吞回腹中,感受它刮伤食道割破声带,混着血汨汨溢出嫣红的笑声,滴落在弯起的嘴角边,要记得擦掉,要让嗓音高亢振奋,吞下熔铸的烈阳烧焦口腔,染上和煦的气息,掩盖自心脏散逸的腐朽,小心那些嘴,那些眼睛,必须谨慎,必须隐藏,才不会在努力挤出脓疮时被无意识斥骂质疑二次伤害。 「严玄啊,你有打算要交个女朋友吗?」 这是第三关。 严玄深深吁了口气:「我之前就说过了,我喜欢的是男生。」 「是因为你爸的关係吗?」 「我不知道。」 「只是你有喜欢的人了吗?男生女生都行。」 「嗯,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男生,不过妈你放心,我们不可能的,我只打算就这么一个人过下去。」 「那就好,其实我跟你爸一直以来就不在意你的性向是什么,只要你能过你觉得舒服的生活就好了。」 「嗯。」 一切的一切进展到现在都还无比顺利,只是—— 迎面而来的是母亲的笑脸和难以招架的话句:「等等我们聊一聊好吗?」 「妈你想说什么?」上楼的脚步僵在原处。 「你知道我们一直以来希望你做到的事情是什么吗?」 「......不知道。」他逃避着母亲热切的眼神。 「是『快乐地活着』喔!」 「『活着』还在努力,『快乐的』就真的有点难了。」他訥訥答着。 「那么,尝试着『好好地活下去』?」 「『好好的』是怎么定义的?」严玄的语气有点冷下来了,想草草结束这个话题,偏偏母亲的问句死死扒住他颤抖的双脚:「我是不是又惹你生气了?」 「不是这样。」严玄背着墙低声说道:「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你最近的......病情还好吗?」母亲轻轻问道。 「就跟原本的差不多吧。」他答。 「有好转的跡象吗?」 「什么叫作好转?」 头好痛,好想逃走,但要撑下来,他在心底这么告诉自己。 话题不了了之了,转换了方向迈进。 严玄沉默听着母亲过分兴高采烈的舞动着最近发生的社会案件叫他一定要注意,又或者最近在电台听到的心理学内容尔尔,漫天乱飞的喋喋嘈杂嗡嗡作响,她知道这些都不过是个前缀。 「你最近有见到你爸吗?」 「我早就说过了,我跟他早就没有再联络了。」他望着墙壁喃喃道。 「你都没有想着要和他见个面吗。」母亲叹了口气:「我们还是会让你感到这么焦虑吗?」 「不只是你们,」他无助地把额头靠在墙上:「我对人现在都会不舒服,只是程度的差异罢了。」 「那你希望我们怎么帮你?」母亲满脸写着忧愁,他捂着额头,更痛了。 「我说过好多次了,」他皱起眉慢慢吐息:「我不需要你帮我。」 「嗯......我现在已经降低很多对你的关注了吧?像这次你的房间我就没有进去收了,我正在尝试着把你......当成一个很要好的朋友?」母亲眼珠滚动着不解。 「朋友也不需要,把我当成一个陌生人就好了。」 「如果是陌生人就不会替你留了一个房间了,只是一个人是不能活下去的啊,你迟早得出去面对这个社会啊。」母亲皱起眉头嘟嘟囔囔着:「你跟家人相处都这么焦虑了,出去社会了怎么办?还有你的房间啊,要收一收啊,真的太乱了。」 严玄感觉自己已经焦虑到快晕到了,勉强支撑着身子爬上楼梯,留下一句:「不然就把我当成一个房客吧!」就锁上了门房。门外回盪着母亲的叫嚷:「如果是这么脏的房客我也不会让他住的啊,记得收啊,还有找个时间和你爸见个面吧!」 严玄沉默不语,只是默默戴上耳机,把自我埋葬在音乐的浪潮中冲刷情绪,深呼吸,记得深呼吸,不然会窒息的,只是为什么,泪水滑落始终止不住啊。 「吵死人了......」 他是个十足的混帐,骗子。 最不想成为的样子 严玄感觉好痛苦,吸不到气,胸口好痛,拽着胸口缓缓喘息着稳定呼吸,脑袋里的想法如同一根根针扎在神经上,痛得他尖叫出声。 只有在音乐中,沐浴在鲜血淋漓,默默品嚐这种喧嚣凡尘中独自一人的浓墨死寂,用音符仔细地拉出每一条情绪,可以说是一种背德的快感,只有在这时的他是可以被允许拥有各种荒诞不经的情感,忽放肆狂笑忽黯然流泪,让这个矛盾诡譎不定的自我顿然现形,太多的幻想,太多的不切实际,踩在黑白的边界,耽溺于黑暗却又无比嚮往光明,渴望成熟却又害怕长大 耳机里女歌手慵懒地唱着,他终于忍不住低哑地唱了起来。 theolderiget,themorethatisee 随着我越长越大,看得事情越多 myparentsaren'theroes,they'rejustlikeme 我的父母不是英雄,就像我一样 andlovingishard,itdon'talwayswork 爱很困难,而且不是每次都会有效 youjusttryyourbestnottogethurt 你只能尝试着不要在其中受伤 歌声突然慢慢朦胧起来,夹杂着拔高的尖叫和嗡嗡作响旋转绞得粉碎,缓缓蔓延上手掌的黯黑在沸腾在蠢蠢欲动,他望着自己不自觉颤抖的双手,脑中挥之不去的刺痛感,一针针刺痛着血管,割断内在柔软的神经。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前的路途轰然碎裂开来,重重的往下摔,耳边回盪着是尖锐的声音悬悬浮浮,脑袋闪现的是自己第一次想着那人自慰的场景轰然粉碎,慢慢的将他挤压至无穷的深渊。 他挣扎着挥舞着手臂,试图拽住身边任何可靠的钉锚,而大脑的剧痛如一把利刃狠狠划断了最后一丝求救的机会,他感觉自己正在无尽的下坠,下坠,没有尽头,胸腔被压缩窒息,连最后一丝气息都被掐断,他愣愣的望着自己的尸体,手腕插着刀,鲜血无止境的汨汨流淌,腥臭,然后凝固乾涸。 终究,他还是活成了自己最不想成为的样子吗? 幻境 严玄一睁眼,映入眼帘是鎏金的蜂蜜滴淌,松软晃动竖立的银发,被撕扯挤成一片片模糊的碎片,他伸手抹了一把,满手湿咸,或泪或汗。 「严玄是做恶梦了吗?」眼前的青年不再是卧躺于死白的病床上,被睡魔一点一滴鲸吞蚕食血色与精力,那张熟悉的脸神采奕奕,颧骨宽阔,骨相俊朗,有一双炯炯有神的鎏金眼睛,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瞧。 「嗯......大概......」严玄捂着额头爬起身来,不自觉地抬手轻抚过徐悠凛结实的手臂弧线。 这时,严玄才发现他们皆是赤身裸体,一览无馀,严玄这时才发觉不对劲,他们早已不是小孩子,尤其面对比他成熟的身体时,那种古怪更加明显,无形之中有股逼仄的气氛,徐悠凛的大腿贴着严玄的大腿,双脚夹在对方背后,别提一弯腰就紧紧相拨的下身,肌肤相贴的感觉实打实地传给对方,他们再也不能少不更事坦然地直视对方的身体。 这种尷尬和羞怯毫无遮掩地蔓延在他俩之间,分不清是室温还是体温。 严玄几乎有种拿棉被遮住脸的衝动,却还是忍不住腾出一个小孔望外瞧,白瓷般的肌肉线条流利,硬朗坚实。两人瞪大眼睛猛一相望,火辣辣的视线交匯在一起,退却的手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对方。 「我们在干嘛?」严玄怦直,预感有些事势不可挡地发生。 徐悠凛视线火辣辣地扫在严玄皮肤上,鼻尖即将碰到,快凑近时又轻轻后退:「我们.......不知道在干什么。」滚烫的身体贴合在一起。 「呼——」徐悠凛深吸一口气盖住严玄的嘴唇,唇面像吹近的两张纸一样合在一起,蜻蜓点水。 轻柔的唇初次接触,比想像中更加绵软。 徐悠凛把严玄的腰撼进怀里,压在严玄嘴唇上发出模糊的字音:「京......」严玄睁开了双眼,徐悠凛收紧手掌,相连处变得黏腻,声音在紧密的唇缝中消失,严玄身体缩起来又慢慢舒展开,喉间上气不接下气地滚出吞嚥声。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吻,乾涩的嘴唇抵着微微发颠却不拒绝的唇瓣,戳进小口碰到一点湿润柔软的内里,覆水难收地张口含住对方,贴面打湿乾涸的唇片。吻得不深,一遍遍,一点点,品嚐对方的情味。 徐悠凛含进柔软的唇肉,比所知的一切都情迷沉醉。严玄吻起来比表面湿润温暖,他握住严玄的手,头发垂在严玄鼻尖,咬住薄唇吮吸,炙热的胸膛互相用力传达剧烈的心跳。 严玄陷进去,化为无法推拒的身体靠在徐悠凛怀里。徐悠凛吻完嘴唇又顺着亲吻下巴,握住严玄逐一品嚐他甜美的面颊。情慾突破禁忌的牢笼,他们怎么不知道唐突,无法忽视对方,明知故犯。 吻过之后严玄用手背遮住眼睛,唇边被吸红了一圈,鲜红的嘴唇像涂了唇膏的歌姬,抹出一道痕跡画在脸上。 「嘴唇好软......」 严玄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徐悠凛的手缓缓摸上严玄的肉体,在本能的推动下他攀附徐悠凛的胸膛,却停住了。 「你是谁?」严玄的眼神变得凛冽无情,死死盯着身前的人。 「我是徐悠凛啊,被关得好无聊就跑出来找严玄了。」徐悠凛半眯起眼,流畅结实的手臂揽住严玄的脖子,温吞吞的吐出绵长的字句,像隻刚睡醒慵懒而游刃有馀的鹰隼。 「我......」严玄突然说不出话了,只是紧紧的抱住了徐悠凛厚实的胸膛。 这是梦吧? 究竟什么才是梦? 这一切的灾难,所有的荒诞,眼前的这种虚幻的温暖,都是他虚构出的幻境吗? 现实和虚幻的界线正在崩塌粉碎。 梦终将会醒的,对吧? 可什么才是真实?什么又是梦境呢? 沙漠中将死之人见到海市蜃楼是否也是同样的感受呢? 揉碎在现实和幻觉中,痛苦却甜蜜的凋亡,如同溺死在糖浆中的蚂蚁。 徐悠凛只是灿烂的笑着揉了揉严玄的头发,然后嘟起嘴抱怨道:「不是告诉严玄有事情就来找我吗?怎么了?」 严玄垂下头,低低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家人找我一起吃饭,有点情绪失控罢了。」他叹了口气:「像我这种人,还是不要爱任何人比较好吧,这样对大家都好。」 徐悠凛放开了严玄,蜷缩成一团蹲在他面前,鎏金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他:「那严玄感觉什么才是爱呢?」 「如果是说定义,是激情、亲密、承诺三角的综合体。」 「那——」徐悠凛把自己的头猛地凑近严玄的:「我们这样算是爱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定义,至少我觉得我们不是。」严玄撇过视线,脑中浮现那两人成双成对被眾人欣羡的模样,訥訥道。 永远也不会是。 「那到底什么算是爱?」徐悠凛维持着动作纠缠不休。 「你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吗?」严玄红着脸忙着闪躲。 「我也喜欢严玄啊!」徐悠凛大声嚷着,说着又自顾自捂着下巴忖度道:「不对,跟喜欢又不太一样,严玄活着又更重要。」 「不要说这种会让女生难过的话。」严玄说着离开了床上,找到了自己的衣服慢条斯理的扣上。 「但是我说的是实话啊,严玄活着比谁都重要。」徐悠凛一脸正经,不知何时已经穿好了衣物,朝他漾出笑靨:「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他想自己一辈子都逃不过这个人笑容的束缚。 错觉 「这里是......以前学校的琴房?」严玄有点犹豫的问道。 「嗯,我们不是以前常在这里练习吗?」徐悠凛说着随手弹了一段看似杂乱无章的旋律,朝着严玄扬起嘴角。 「iamnotsurewhetheritisloveornot,butyouarereallyimportantforme.」严玄听着,思索了一阵,仔细地答了出来。 「果然是严玄,答对了!」徐悠凛兴奋的鼓掌。 这是音序法,他们以前作为游戏的密码,do=c,re=d,以此类推。 「好了,我时间不多,就弹首歌吧。」优美灵动的旋律回盪在空荡的琴房,徐悠凛朝严玄嘻嘻一笑:「要猜一下吗?」 「我多想说再见啊。」严玄淡淡说着,心里想着,果然是这首啊,吸了口气,唇瓣微啟。 我也想说再见啊风月梦话把想与念留下 可看到窗台微微摇曳的花却难以自拔 曾经路上的风吹雨打有一个灯塔 我就不必害怕 小的温暖也能被放大 我多想说再见啊捧起雪花把爱与恨留下 只看着眼下匆匆一簇繁华在手中融化 兵荒马乱的青春年华扬起的风沙 都让人放不下 心的呼喊你听见了吗 我曾做过的梦啊光和蝉鸣装满整个盛夏 你望着晚霞轻声跟我说话听我的回答 谁都想一辈子浪漫无瑕雪月与风花 去思念一个他 却再也无法完全停下 徐悠凛停下了,又是一个「喀」清脆的弹指:「果然还是跟严玄合奏最开心呢,我们在未来可以组成一个双人乐队呢!我写曲,然后你作词和唱歌,怎么样?好想办个演奏会啊!」 「前提是我们要有未来啊!」 「喂喂你又来了,重点不是未来而是当下!」 严玄被徐悠凛噗哧逗笑了:「也是啊。」 没有声音回应他。 「徐悠凛?」 徐悠凛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像之前的欢声笑语,指尖残存的温度都仅是他的一场错觉。 什么都没有了 在那浓沉如融墨的黑夜里,只有几条繽纷的线条在规律的跳动着 逼、逼、逼 逼逼逼逼 逼———— 黯黑终究抹平了最终线条孱弱的反抗,自此之后,在万籟俱寂之中,就什么都再也没有了。 「医生!快来!患者失去生命跡象!」 急转直下 徐悠凛的状况突然直转急下,被送入加护病房抢救中。严玄第一次发现他是如此的冷静, 他终究还是会走的。将会离开的无声无息、乾净俐落,没有任何预兆和说明,就像当初来的时候一样,骤然闯入严玄的人生中,大剌剌的胡乱搅动,惊起一池晃漾春水,最后爆炸响起烟雾瀰漫,瀟洒撒手人寰,很有他的风格,严玄茫然的这么想着,看着琴盖漆黑光滑的表面,踉踉蹌蹌地走近,砰的一声打开,没有多想便奏起了某首曲子,含糊咕噥唱着他其实也不知道在唱什么的歌词,歌名现在他突然想不起来了,但只是懵懵懂懂的,好像只要这么做,那个人就会回来似的,一切都从未发生。 yellingatthesky screamingattheworld baby,why'dyougoaway? i'mstillyourperson 慌乱沉重的音符飘盪在空中,明明那人总是念着这是他常犯的错。 holdingontootight headupintheclouds heavenonlyknowswhereyouarenow 不要走啊。 不闻绝望的泣涕呼唤,但闻窗外绿荫声颯颯,好似也在跟着他一起哭笑,一起歇斯底里,一起自虐般把悲伤通通榨乾,只剩空壳。再也回不来了,不管是谁。 严玄的手指纤细地颤抖着,滑过每一个琴键,音符彷彿杂揉着浓厚的悲痛,一遍遍咬嚙着心脏。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低沉沙哑,溢满了无尽的哀伤和无奈。 howdoilove? howdoiloveagain? howdoitrust? howdoitrustagain? 那个人很快就不在了,很快就会从他的世界中,消失无踪。回过神来,一颗晶莹的泪滴落在琴键上碎裂,严玄才发现,眼眶早已氤氳一片,一股强劲的酸涩涌上胸口淹没口鼻,他终于忍不住倒在钢琴上放声嘶吼。 Every night, I'm singing with your ghost 来到医院时,面对着一群哭得死去活来的亲朋好友,严玄显得格格不入,异常的冷静甚至少见带着凛冽的稜角,流转于泪水与哭声中,他像是那条唯一没有断掉的弦,仔细理性梳理着繁琐的后事,正经八百地安慰着已经哭成泪人儿的徐悠凛女朋友,和徐悠凛同样情感丰沛,也淹没在哀愁中的家人们。 「吴思婕小姐,你要振作起来,徐悠凛前辈也不会希望让你这么难过的。」 「徐悠凛父亲母亲也是,你们年纪大了这么伤心对身体不好,不要这么操心了,剩下的事情我会负责处理的。」严玄的身板不算是壮硕,但是如今,徐悠凛父母回眸,望向正在向医护人员沟通的严玄,觉得那单薄的身影似乎隻身一人扛下了所有,不自觉又红了眼眶。 那头的严玄察觉到了他们的视线,拉出一个僵硬的微笑:「请不要担心。」 「一切都会好的。」细如丝缕的呢喃融化在死白的消毒水味里,没落入任何人耳中就这么默默地消散了。 严玄好像还是那个严玄,每天正常的上课、直播,日復一日,只是那层柔软舒适的外皮似乎被人强力剥离了下来,只剩下规矩排列的理性,到有些冷酷无情,但其实他自己清楚,这才是他最原本的样子。 现在,午后的阳光慵懒懒地溢入窗櫺,像一根根斜斜的琴弦,严玄无神地坐在钢琴前,感觉那些阳光如今不再覆盖流淌在他的全身,更像是一根根扎在心脏上,漫出鲜血烧出焦痕——神说要带走光,于是光走了。 他独自一人,坐在空荡的琴房里,回忆着徐悠凛的声音和笑容,心中空洞得像被掏空一般,就像是失去外壳的钢琴,只存刚硬的骨架,还是能够僵硬的敲击发出声音,但那还是原本的钢琴吗?他不知道,只知道空虚感自午后蔓延至夜幕低垂,他都在心中唱着他们曾经最爱的歌,和着他那已成鬼魂的声音,他一遍又一遍地弹着唱着,直至天明。 istayupallnight,tellmyselfi'malright baby,you'rejusthardertoseethanmost iputtherecordon,wait'tilihearoursong everynight,i'msingingwithyourghost everynight,i'msingingwithyourghost 撒手下坠 「最后,『言って』,我一直很喜欢的一首曲子,送给大家。」 虽然在皮下scis仍是那副神采奕奕的模样,只是语调略微颤抖,沙哑的嗓音是睡眠不足的证明,柳川听得出来,他没有平常发挥得这么好。 「言って」的曲调虽然轻松愉快,但歌词里却暗藏着朋友离逝了故作坚强的活着,难道说是徐悠凛先生的朋友出了什么意外吗?柳川脑中突然一闪而过严玄在顶楼上那张若隐若现,藏在温柔体贴之下的憔悴。 另一边的严玄,其实已经感到头痛欲裂,近几天的失眠和恶梦连番刺激,他甚至一晃眼看见徐悠凛的幻影明明灭灭,灿烂的笑容扎在脑上,徐悠凛是严玄心里每逢春来疯长的疤,他只敢默读不敢回答,他曾经有过最圆满的剎那,一往无前的傻,一次次诱惑着他活下去,活下去。 そして人生最后の日、君が见えるのなら 接着若是在人生的最后一天,能看见你的话 きっと、人生最后の日も爱をうたうのだろう 我一定,在人生的最后一天也会歌颂着爱吧 全部、全部无駄じゃなかったって言うから 因为你说全部、全部都并非徒劳啊 他是近在咫尺却无法抵达,他是谈月色时藏了一半的话,他是他最后拿不起也放不下,他是他全部的年轻狡黠,每个人都捧着自己的潘朵拉之匣,打开吧打开就是人生啊—— あぁ 啊啊 随着旋律进入高潮部分,严玄猛一甩头,张开双臂,仿佛想要拥抱整个世界,也想要拥抱记忆中的徐悠凛。沙哑的嗓音变得高亢激昂,彷彿要呕出心脏一般的歌唱着,一遍遍重复着相同的歌词,像要把这句话深深烙印在自己身上。观眾们在弹幕中打出一片心形和鼓掌的表情符号,为他加油打气,但也有更多的观眾在关心他的状态。 いつか人生最后の日、君がいないことがまだ信じられないけど 哪天到了人生的最后一天,我还是不会相信你不在了 もっと、もっと、もっと、もっと 更多地、更多地、更多地、更多地 もっと、もっと、もっと、君が 更多地、更多地、更多地、你啊 もっと、もっと、もっと、もっと 更多地、更多地、更多地、更多地 もっと、ちゃんと言って 更多地、好好地说出口吧 漂亮空灵的嗓音在空中飘散开来,严玄缓缓放下手臂,睁开眼睛,喘着气,脑中的那个想法越发清晰明瞭,悬崖峭壁已经失去了向上攀爬的铆钉,是时候撒手下坠了。 諮商 严玄一直有在做心理諮商,他的忧鬱症好像好了,又好像从来没好过,心理师说他太细心太容易顾及别人的感受了,他很擅长偽装,装成一切好像都不算是最糟的样子,用温暖的光芒照耀所有人,被黑暗留给自己。 跟他諮商五年的心理师知道,他只是变成了那个他熟悉的,不在他身边的人罢了 只有在这种被允许放纵的场面前,严玄才准自己取下那张早已破败不堪的面具,彻底疯癲的大哭一场。 只是平时他还是能正常的和心理师沟通的,但今天,他只是独自茫然的喃喃低语,墨青瞳眸空洞无神,恍若视若未见,眼角的是无止尽的泪水流淌:「为什么你离开了,我却还活着?为什么留我一个人?」 「虽然,我好像也没资格这么说,」严玄露出一个迷离又恍惚的戏謔笑容,随性摊了摊手:「我是你的谁吗?根本什么都不是吧?」 严玄突然想到什么的,语气变得急促,话语的逻辑也变得颠三倒四,像是他自己一遍遍的在质问着自己:「但我得活着啊,因为你还活着啊?」 「你还活着吗?我还能因为你活着吗?」 「我还能活着吗?你还能活着吗?」 「严玄你冷静一点,放松,深呼吸。」心理师很努力的去控制严玄的情绪,但他只是激动的一直把头埋在颤抖的手掌里低低啜泣着,一阵子没剪的指尖深深掐入肉里,快掐出血来了。 「抱歉,我只是,真的累了。」严玄终于醒过来似,朝着心理师露出一个疲倦的笑容。 「这样就好好回家休息吧,只要压力太大了就可以来找我聊聊啊。」 「真的非常感谢。」 心理师是个好人,还肯愿意照顾这样破烂不堪的他,严玄辞别了心理师,在路上慢慢的这么想着。 只是, 好累,这样的活着真的好累。 好累。 他真的累了。 我一脚踏空,我就要飞起来了 scis很反常的做了一场大型直播,很慎重很认真的感谢了在场的每一位观眾,并宣告自己频道的所有收入都会捐助帮助植物人的基金会 后来他就好一阵子没有上线了,柳川有点担心,不知为何有种不祥的预感,看着手机上那条标注着徐悠凛的号码,按下了拨号键。 无人接听。只有一则讯息明晃晃刺痛着视线: 「给柳川小姐: 这阵子谢谢你的照顾,我过得很开心,很抱歉骗了你,我其实不叫徐悠凛,我叫严玄,希望有机会能再见面,再见了。」 严玄站在十三楼高的废弃大楼上,眯起眼,透过镜片看着格外清晰的世界,一笔一划像是用代针笔细腻勾勒,连泼洒下来的阳光都化为璀璨的流苏,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恬静的感受着眼皮到地面之间扭曲的距离感,他感觉自己的胸口被一股莫名的力道挤压着,连带着这个世界都真的扭曲变形,边角剥落碎裂落在镜片边缘,这是真实的世界,但又好像不是。 他想起他和徐悠凛在打球时聊起的话题。 『我们眼中所望见的世界真的是真实的世界吗?』严玄问,传了个低手,有点太高了,徐悠凛跳了一下托回来给他:『我觉得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徐悠凛前辈觉得呢?』 『嗯......毕竟这个世界就是不断的在变化的嘛,下一瞬间的世界说不定又是不同的了。』徐悠凛歪着头想了一下然后回答。 『我指的不是这个。』他接下了球,捧在怀里望向徐悠凛:『就是,是不是每个人眼中的世界都是不一样的呢?我眼中的世界,和徐悠凛前辈你眼中的世界也是不一样的吧?而且当下心情的不同也会改变眼中的世界吧?』 『什么啦严玄我搞不懂啦。』徐悠凛哇哇揉着脑袋大叫着。 『那么,这个世界到底什么才是真实的?』他说着,仰头望向迢遥的天空。 会不会,连严玄当下活着这件事情都只是个假象呢? 他在心底骂着自己,这个拐弯抹角的傢伙。 『我其实一直想当个女生。』他愣愣望着天空的流云,忽然的喃喃自语道。 『为什么?』徐悠凛问。 『没什么,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徐悠凛沉默了半晌,似是不认同他的说法但又找不到辩驳的理由,最后只是低低喃喃说道:『只是如果你是男生的话我们就不会是朋友了吧。』 严玄愣了一下,然后朝着徐悠凛掛上那副熟悉的笑容:『好像也是,那还是不要好了。』 一睁眼,高楼下的城市一览无遗,错落有致的建筑在他眼前铺展开来,这里离天空很近,浮云在眉睫之上流动着,这样很好,离天堂很近,离那个人很近。 他们对天空都有种莫名的嚮往。 曾经的下课,他们常在学校顶楼俯瞰着楼下奔跑的人影,讨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题,两双眼睛在笑声中相撞,鏗鏘擦出晶莹耀眼的火花,也常会是混杂着日常琐事,像是徐悠凛昨天梦到了什么,梦里常有他,像是他一些异想天开的问题,通常徐悠凛会先笑,他再跟着笑,视线踟躕着然后小心翼翼的连结,柔软温暖带着微酸的痛,他想他永远习惯不了这样的光辉,但仍将每次扫录进脑袋里细细储存。 『徐悠凛,你相信神吗?』他站在学校顶楼仰望着晃漾着霞暉这么问徐悠凛。 『嗯......也不能说是相信,只是觉得,这个世界上人类无法控制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肯定也会有一些其他的存在的,我的态度,比起相信不如说是敬畏吧。』 『但我倒是挺信任徐悠凛前辈的。』他朝徐悠凛一笑。 『信任和相信可以归成相同的吗?你特别换了一个字。』 『应该是不同的吧?』他随口说着,下课鐘声恰当合宜地掐断了话题。 严玄没说的是,那他是可以相信徐悠凛的吗?徐悠凛能够相信他吗? 严玄能够相信他自己吗? 「好像就在这里跳下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呢?」他戏謔一笑,喃喃自语道。 或许比起死亡,他更害怕未知—— 更怕,继续以这样的模样活着。 我一脚踏空,我就要飞起来了 我向上是迷茫,我向下听见你说,这世界是空荡荡 我想踩碎了迷茫,走过时光,转头看你就会听到 「因为我们还年轻,所以还有再来一次的权利。」严玄轻轻唱着,张开双手,好似像这个世界行上最庄重的礼,如同战斗后濒死时的鹰,仍然屹立原地傲骨的扬起翼,伤痕淋漓如和那翎羽融为一体,形成一种妖冶却庄严的矛盾美,令人屏息,轻拂飘邈的嗓音,像在传达着什么又像只是某种莫名的呢喃,沉稳冷静透着熟悉的温暖,却又不起一丝波澜: 「总觉得在你身边,我就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也无坚不摧,好像甚至能够改变命运,活下去,我能活下去,只要有你在的话。」 「吶,未来的我们,又成为了怎样的人呢,可惜,我好像没机会见证了。」 「对不起,我等不下去了。」 「死后世界长什么样子,我怕你会害怕,就先去替你看看了。」 说着,一片单薄的身影纵身一跃而下—— 没有人发现他。 他死了 隔天的晨间新闻,女主播正在口水海中慷慨激昂的播报着:「近几日午后18时,在东京一处废弃高楼发生一场自杀案,所幸当事人摔到了防护网上,仅手部骨折,目前无大碍。」 听到这则消息的柳川身子一颤,顾不得母亲的叫嚷与阻扰,急急忙忙丢下了早餐穿上了鞋,衝往那个熟悉的顶楼。 当柳川气喘吁吁的扶助膝盖抬起头,果不其然一抹单薄的身影在风中摇曳,杂揉着轻轻柔柔的歌声,风揉乱了那个人的翘发,俏皮地挠起他的衣角,沐浴在薄阳之下,他就像是从天堂摔落人间的天使一般。 徐悠凛,不,严玄,察觉到了柳川的到来,朝她举起打着石膏的右臂,虚弱的勾起嘴角,还是温柔的弧线。 「怎么这么喘,先休息一下吧。」严玄淡淡一笑说着:「抱歉啊今天忘记带水了。」 柳川气急败坏的打断他的话:「这不是重点!你现在还好吗?」 「喔,你是指这个吗?」严玄晃了晃自己被绷带紧紧包扎的双臂,一脸漫不经心:「没事的,只是手臂骨折再加上一点擦伤罢了,那里太多人自杀了已经加装了防护网,我就只是摔到上面去而已。」 柳川怒气冲冲地揪起严玄的衣领大吼着:「你到底在想什么啊,再怎么样都不能死啊!你死了其他家人和朋友怎么办?」 但再看到他的脸,她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变得好憔悴,凹陷青黑的眼窝,苍白的肌肤,纤细的四肢,儘管仍然掛着和煦到让她很想一拳揍下去的笑容,但她看得出来,那双墨青瞳眸里黯淡无光,儘管脱离了险境,他仍然一脚踩在生与死那条漫漶模糊的界线上。 「你都没在好好吃饭吗?」柳川放开了手,低头盯着严玄的鞋子,轻声道。 「吃不下去......」严玄呢喃。 「你的家人朋友呢?」 「家人早就不在了,朋友吗?我是个很孤僻的人吶,没有人会来的,」严玄轻笑道,扶起柳川淡淡地说:「唯一那个会来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们一齐倚着墙坐了下来。 「吶,说点关于徐悠凛的事情给我听吧。」 严玄的表情呆滞了好几秒,不知是在思考还是突然僵住了,突然一个訥訥的声音传来:「他是,我的信仰。是他的存在,让我感觉,自己好像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力气能够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柳川仰头,撞进严玄勾起的嘴角——这是至今,她看过他最灿烂的笑容: 「一场车祸,他成为植物人了,现在,他死了。」 吵架 严玄在出院后已经摊在家里很多天了,什么都不做,也不吃饭只喝水,药也不吃了,就只是躺在床上胡乱的哼着歌,然后静静地流泪。 「这样不行,你跟着我出去。」看不下去的柳川硬是闯进严玄连门都没锁上的家门,拖着蓬头垢面的严玄出去吃饭,被严玄狠狠瞪了一眼,甩开她的手。 「我不需要,谢谢你。」 「只是你再这样下去真的会饿死啊。」柳川又抓住了严玄的手,气急败坏的吼道。 「那就死吧。」严玄轻轻一笑,又甩开了柳川的手。 「什么叫就死了,不行,我去找其他人来帮忙。」柳川说着掏出手机,还没拨打电话就被严玄一掌打到地板上。 「你以为你是我的谁?我真的不用你的帮忙,就让我死在这里吧。」严玄冷冷地看着柳川,靛青的眸子恍若冻结的刀刃一般凛冽。 「我是好心想要帮你欸。」柳川说着又要去捡手机,被严玄先捡起来了,递到她的手上,冷淡无波的声音传来。 「我不需要。谢谢你,请你出去。」砰的一声,门扉这次被紧紧的锁住了,无论柳川在门外怎么敲门,大吼大叫都再也无动于衷。 被赶出来的柳川还是急忙联络了医生,严玄被强制送进了医院治疗。 一肚子怨气和委屈的柳川怒气冲冲的跑去找她高中同学吃饭,囫圇吞枣的往嘴里直扒饭,一边含糊不清的叨叨唸唸着。 「我是为了他好,他怎么就是这么不听劝啊。」 「为什么你要这么在乎严玄先生呢?」柳川的同学杏林,还是维持着一贯理性和缓的风格,慢悠悠地吐出问句。 「这是因为......」柳川顿了顿,又鬱闷的灌了一口汽水,有些尷尬的訥訥道:「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我只是不希望这样的人就这么死掉了。」 「柳川还是一样呢。」杏林噗哧一笑。 「我哪有?!」柳川急着反驳。 「不过,那也只是你的自私吧。希望他活下来,说不定他已经根本不想活着了。」杏林轻轻说着。 「我那是——」柳川才要辩解,又被杏林的一声叹息打断了。 「我是得过忧鬱症所以我知道,像我们这种人,必须要有一个疯狂热爱的事物,不然是没办法在这个世上生存的。但是,当那个形象消失或是毁灭了,由它建构出的世界也就随之崩塌了,要重建一个新的世界是很累也很痛苦的。」杏林徐徐吐出这一长串的话,然后微微勾起嘴角,吁了口气:「会很痛呢,自己讨厌的东西全部都会被看见。」 柳川涨红着脸愣了好一阵子,最后才终于败下阵来的低声道:「那我到底该怎么办?」 「去道歉,然后就陪着他吧,让他知道他还不是孤身一人,听你的描述,应该严玄先生也是个很温柔的人,如果不是心情真的失控了他应该还是会听你的话的,但他也要自己的空间消化这些情感,总之就先去问问他的感受吧,等他好一点了可以陪他出去走走,或者任何能够转移注意力的事情都好,但是不要刺激到他。」杏林继续轻轻柔柔的说着。 「这个真的好难啊。」柳川双手摊在椅子上抱怨道。 「话这么说,你还不是只要看到有人遇到困难就不管三七二十一衝出去帮忙了。」杏林露出一抹黠狡的微笑。 「我,我才没有!」 「是是,那你加油吧。」 柳川又是沉默了半晌,最后才吞吞吐吐的说着:「那个,杏林啊,谢谢。」 「你说这什么话,我们都多少交情的朋友了。」杏林只是笑着揉了揉柳川的短发。 「总之谢谢啦!」柳川红着脸嚷着。 遗忘 隔天,来到医院的柳川,见到了一身素縞的严玄,躺在病床上吊着点滴,朝她眨眨眼,嘴角是那个她熟悉的温暖弧线,招呼着柳川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 「对不起,我完全没有考虑到严玄先生你的感受,我......」柳川紧张的搓着指尖。 「不,我不怪你,这是我自己的问题。你可以不要理我没关係。」严玄淡淡说着 「但是,严玄先生曾经在我最失意的时候陪着我,你的音乐也帮了我很多,所以,我想要帮你,这不是你的问题,这是我自己想要这么做的。」柳川说。 「是吗?」严玄的靛瞳睁大了一些,然后笑道:「谢谢你。」 「你......现在还好吗?有什么想要说的吗?」柳川问。 「嗯......感觉又不得不得活下来了,但是我也不知道现在该为了谁活下来了。」严玄无助的望着天花板,自嘲似的说着。 「不能为了自己活下来吗?」柳川问。 「像我这样的人,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呢?」严玄低喃。 「活着又不需要意义!」柳川正气凛然的喊着,望向严玄一脸坚定:「严玄先生每天都这么努力的活着,本身就已经很厉害了。」 「我没.......」严玄正要开口,柳川赫然站起身来,踌躇了一下吞吐道:「我......我其实没有严玄先生想像中的那么好,我长得很丑,也很胖。」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胖。」严玄望向柳川快哭出来的脸。 「但是,我的脑袋始终在告诉我这件事情,焦虑是随处而生的,它每天都在告诉我,我是多么的不堪,多么的噁心,我不该是这样的,我应该要变得更瘦更好,这完全不是我能够控制的,所以我知道,严玄先生的脑子里肯定也是这样的,无时无刻的,想要离开这个世界,我都知道,因为我也一样。」柳川说着,不自觉地抓住了自己后颈,这是她紧张焦躁时就会出现的习惯,眼眶开始不自制的氤氳一片,她其实一直很害怕承认这件事情,但她想她必须说出来。 「但是,就当是我的自私吧,我会觉得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像严玄先生的人还活着,我就能再多一点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勇气,我很卑鄙无耻,但是,我想要严玄先生活着,拜託你了。」柳川说着,汪着盈盈泪光朝着严玄猛一鞠躬,一字一句诚恳的说道:「让我们,一起痛苦的活下去吧。」 严玄愣住了。 尷尬在寂静无声蔓延流淌着,正当柳川试图找点话题来填补时,严玄温柔婉转的嗓音轻轻洒在了病房中。 刻在我心底的名字 忘记了时间这回事 既然决定爱上一次就一辈子 希望让这世界静止 想念才不会变得奢侈 如果有下次我会再爱一次 「抱歉啊,突然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情。」严玄朝着听得愣神的柳川微微一笑。 「是徐悠凛先生的事情吗?啊严玄先生你不想说也没关係。」柳川说。 「没事,只是觉得,我可能得继续喜欢着他活下去吧。」严玄向着窗櫺望去,阳光洒在他的身上。 「这么爱着一个人,不是很累吗?」柳川轻声问。 「这是爱吗?那也太深沉了,我倒希望爱这个词能够更纯粹乾净一些,不要用在我这种人身上。」严玄轻笑,轻柔的嗓音带着点嫵媚又迷离的味道:「不过,比起独自一个人的活着,这样还比较轻松。」 这样子的恋慕,或者是什么更深沉扭曲的情感,大概会纠缠黏稠直到他的寿命凋零吧。 严玄似是好气又好笑的叹了一口气:「为什么我总是摔得这么彻底呢?」 「我好像是时候该忘了他了。」 「既然这样,要不要办一场演奏会呢?用徐悠凛先生写过的曲子。」柳川说着翘起食指。 严玄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好啊。」 「如果有我帮的上忙请不要吝嗇就直接告诉我就好了。」 「谢谢你,柳川小姐。」 回家后的柳川,反覆聆听着严玄传给她的那些音档,愣神的指尖敲着反覆出现的节奏,视线在那些不明所以的标题上游移着,想起了之前和严玄的对话。 『好多啊,这些都是徐悠凛先生写给严玄先生的吗?』 『嗯,只要我心情不好,或是他有灵感,就会给我写曲子。』 『这些标题都好奇怪啊。』 『他很喜欢把一些密码藏在曲子里头然后让我去猜。』 「这样的感情,不可能是没有意义的吧。」柳川听着喃喃自语道。 「好,那我就来试试看能不能解出这些密码!说不定这样可以帮到严玄先生!」柳川气势磅礡的嚷着,开始埋头疾笔振书。 一个下午过去,柳川终于从埋没的纸笔中抬起头来吁一口气,看着一旁散落的纸张上,凌乱的字跡,她轻声的唸着,像捧着什么珍贵易碎的珍宝。 标题和註解的内容千奇百怪,充满着各种活泼跳跃的日常琐事,她猜这位徐悠凛先生应该是个热情奔放的人,鉅细靡遗的,甚至有些叨叨絮絮的,向严玄阐述着每一天的细碎平常。 「今天去吃烤肉了!」 「老师好讨厌。」 「不想读书啦!」 「我搞不懂啦严玄帮我!」 但是也有异常温柔的曲子,这几首柳川都异常喜欢,涓涓流出的旋律像是自心脏深处最柔软的那块淌出的,炙热真诚却不烫人,她甚至可以想像那个平时大开大闔的徐悠凛先生突然软下声,柔情似水的自白。 「活下来。」 「你对我很重要。」 「不要再伤心了,我会哭喔。」 「好!还有摩斯密码,那些反覆出现的旋律的肯定有鬼!加油吧!」柳川紧握拳头大喊着,戴上耳机又埋进纷飞的旋律中。 在无人发现的纸张底部,甚至柳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没念到。 一张纸被孤伶伶被遗忘在纸张最深处 喜欢你 庄重典雅的音乐厅里,一个青年西装笔挺打着领带,虽然脸上略显疲倦苍白,却仍然散发着一种恬静而柔和的沉稳,向台下的观眾鞠躬致意,旋即绽放如雷的掌声。 今天的音乐会,是一次他和徐悠凛的告别,也邀请了徐悠凛的父母、女朋友,还有柳川,她正坐在观眾席上,一脸紧张的拍着掌心。 一开始的曲子都是比较柔和的,音符在严玄的指尖流转如同潺潺流水,却在内涵中有着相当的细节与潜藏的情感,嗓音是疯狂是内敛的,燃尽每个流淌的生命,不慍不悲吟唱着,急音嘈嘈如大弦,细音切切如私语,不多加评论批判,只是娓娓道来眾生的故事,或心满意足,或依依不捨,或抑鬱难平。 懵懵懂懂的,他的思绪就像一片片拼图飘荡在空中随着乐音搏跳开始飞速的拼装起来,胡思乱想中,音乐会也即将进入尾声。 正当严玄站起身准备向观眾鞠躬时,忽然,徐悠凛的女朋友站了起来抢过了麦克风,神情严肃凝重,颤抖的嗓音传了过来:「很唐突的要耽误大家一点时间,是我的......是徐悠凛先生,他在车祸昏迷后的回光返照时,託付给我的任务,要献给这里的某人。」语毕,她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个录音笔。 四周静寂沉默的好似都能听到眾人在心中的疑惑及期待,一阵沙沙的声音传来,飘出了那个早已从记忆中被强制抹除了的微小声音。 「当你......听到这个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了,就像你每次说的,时间很珍贵,人都不知道自己下一瞬间是否还会不会存在于这个世上,好多话都来不及说,我就......」那故作爽朗的嗓音异常的孱弱,好似下一秒就会散化在空气中般。 「你知道了会骂我吧?其实我原本就快死了,急性肿瘤,医生说剩下一年吧,可惜,最后不能陪你了,对不起啊。」 「我很喜欢你喔,我知道你也喜欢我,这样就算我死了,只要不告白,你就会为了我而活下去吧,我很自私,很抱歉啊。」 严玄感觉心头狠狠的震了一下,被撕裂而衝出的记忆翻腾绞痛着,眼眶已经泛红,视线里氤氳一片。 「不要把自己逼太紧啊......要记得多笑但想哭的时候哭出来也没关係的......总之......绝对不要难过......到进棺材那一天!」 「讲了这么多,我还是最想告诉你, 喜欢你,真的,好喜欢你。所以你要活下去,连着我的份一起活下去,活的比任何人都要快乐幸福! 下辈子,再看,我够不够幸运吧...… 那时,我就能......」 钢琴的旋律和徐悠凛的歌声随着飘忽模糊到听不清楚的告白溢了出来—— 你总感到落寞沮丧你总感到失望 对于人生未来总有太多迷惘 你总偽装自己不痛你总笑着逞强 对于爱情害怕触碰放弃挣扎 你看着我眼睛你记着我声音 无畏风雨别忘记还有我站在这里 我只想做你的太阳你的太阳 在你的心里呀在你的心底呀 不管是多远的远方不要害怕我在身旁 就算不能在你身旁也要奋力为你而发光 五音不全的歌声还在持续着,他听见徐悠凛的女朋友悄声淡淡地说:「我跟徐悠凛没有在真的在交往喔,只是答应他装成他的女朋友罢了,他一直超喜欢严玄的,明明就是在跟我聊天,却还是怎样聊到严玄身上呢。」 「这个......笨蛋......音都不准......笨蛋.......」严玄用力抿住嘴唇,但那泪水仍然无法停止落在被他拧出皱褶的衬衫上,他只能把头埋进手臂里,低低的、压抑的哭着,这是自从徐悠凛过去之后,他第一次在大眾面前哭了。 柳川坐在观眾席上,看着在台上泣不成声的严玄,在心底轻轻地说着: 其实吶,严玄先生,徐悠凛先生说了好多次喜欢你喔。 重复的旋律和节奏 每次的弹奏,缠绕在指尖 一次又一次,回旋復沓,无声的告白 「喜欢你。」 后记 首先,先感谢愿意看到这里的你(跪 如果有看过我的同人文的读者就会知道,这是我一篇很私心的同人文改编而来的,但是其实我原本就是想写原创的,只是放到同人文去试试水温,以我的标准的话这篇纯粹就是就是改编自我自己的故事,所以......应该,还算可以吧(?) 最初的发想,只是希望大家可以再认识一点忧鬱症和饮食失调相关的疾病而已,而我整篇文的主轴一直没有变过——「活下去,很痛苦很艰难的,活下去吧。」,严玄其实就是我自己的化身,有点回避型依恋的样子,所以也是很私心的加入了很多心理描写,希望能把他矛盾又温柔的形象呈现出来。 最初只是想个「为了谁而活下去」这样的故事,写到最后变成在写我自己了,「为了什么活着?」,写作的途中也不断的反覆问着自己——让我自己回答的话,是二次元。是他们真的像徐悠凛在严玄的意义同样,像光一般照亮了我的人生,所以最后对徐悠凛的定调也是在「我对二次元的看法是什么」上,写出了这篇有点牺牲式像是信仰一般的爱情 整篇故事可以说就是严玄的人生,主要都是针对他的心理状态在进行描写,而徐悠凛则是单纯的外观对话,但是其实我自己觉得徐悠凛也是一个挺迂回的人,比较爱面子爱耍帅,在他死前其实就有许多暗示和旁敲侧击,而最后的死亡,一方面是不想让严玄知道他生病了,一方面是家庭经济因素。 而我觉得文中最难写的是开车的部分,首先是我本人真的就是很不擅长这方面的描写,但是我又想在这段加入两人在不经意坦露心声的样子,真的是一边写一边崩溃,反反覆覆改了很多次,希望我的破车还能让各位满意 至于徐悠凛最后的结局,我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是真正的be,在我的心里其实算是he,因为他们其实是在一个很破碎的完美状态,双向暗恋,我把这种情感昇华到「活着的动力」,其实也是在文中探讨「喜欢」、「爱」到底算是什么,对我而言,这些情感本身就是一种执着,爱情的本质其实是痛苦扭曲不堪的,跟其他的爱比起来更私密更隐晦的一种情感,但它也是更崇高更遥远的 其实也是在文中探讨「忧鬱症患者如果谈恋爱了会怎么样」,说起来我其实不太相信爱,畏惧爱,所以徐悠凛必须死,爱只能存于幻想,放到现实就会破裂,所以这篇故事基本可以说是我的爱情观 我会想说,忧鬱症并没有旁人想像中的这么容易,大部分时间他们会努力装得像个正常人,但私底下在无人窥见的角落,他们往往在独自反芻消化着那些无法诉说的苦痛,没有大家想像的这么简单,所以很多忧鬱症的爱情往往就是像文中的那般,如同飞蛾扑火似的去爱一个人,但可能也是我本身还是患者的关係吧,我会觉得这样的爱情不会有个好结果,所以我挑了暗恋,挑了人物死亡,我希望在严玄心里徐悠凛还是那样光明灿烂的模样,不要因为时间流淌而生锈发霉 至于这样的故事对于大家是怎么样的感想呢?我其实真的很没有自信,我自知自己文章的缺点,太连篇累读太多冗词赘字,太多心理的刻画,任何的缺点希望有人能够告诉我,也很好奇各位对内容的想法,如果可以希望有人能给我一些指教 然后,还是要再次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参考歌曲: 以冬——《若我突然死亡》 柯立可——《我多想说再见啊》 凯瑟猫——《撒野》 卢广仲——《刻在我心底的名字》 邱振哲——《太阳》 福禄寿——《我用什么把你留住》 吉星出租——《暮色回响》 ヨルシカ——《言って》 asa——《もう顽张らないで》 sashaalexsloan——《dancingwithyourghost》 sashaalexsloan——《older》